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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文 / 伊麗莎白·科斯托娃

    當晚,我睡在布盧的一家農舍裡,巴利睡在房間的另一邊。這是我記憶中最難入眠的一夜。我蜷縮在床上,老鷹或是鴿子的咕咕聲顯得那麼怪異。巴利彷彿離我很遠。早先,我還為兩張床分開而高興,因為這樣不那麼尷尬。可現在,我希望兩人被迫背靠背睡在一起。

    我吹滅了燈,踮著腳尖朝窗外看,半圓的月亮掛在天上,雲朵破碎。對面飄浮著一個影子,我太熟悉了——不,只是一閃而過,只是一朵雲,是嗎?張開的翅膀,捲曲的尾巴?它立刻消失了。我走向巴利的床,靠著他毫無知覺的後背,顫抖了好幾個小時。

    「把艾羅贊先生送到圖爾古特的客廳裡花了不少時間。我們還沒走,博拉太太中午放學回來了。

    「圖爾古特用土耳其語向她解釋。她那快活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先是明顯的懷疑。當他溫和地指給她看她那位新到客人脖子上的傷口時,她突然驚恐起來,匆匆朝廚房走去。不管發生了什麼,這位病人會享受到一頓美味。

    「在我們確認艾羅贊先生休息得很好後,圖爾古特便把我拉進他那古怪的書房裡待了幾分鐘。簾子嚴密地遮著那幅肖像,我鬆了口氣。『您認為您和您妻子把這個人收留在這裡安全嗎?』我忍不住問道。

    「『我會安排好一切的。』圖爾古特拉了一把椅子給我,自己坐到書桌後面。『我認為在這裡不會再有襲擊,不過要是真有的話,我們的美國朋友會看到有力的自衛。』我看著桌子後面他那高大而結實的身軀,馬上相信了他。

    「『對不起,教授,』我說。『我們給您帶來了那麼多麻煩,現在又把這種威脅帶到您家門口。』我向他簡單描述了我們和那個吸血鬼的遭遇,包括我昨晚在哈吉亞·索菲亞門前看到他的情景。

    「『難以置信,』圖爾古特說。

    「『我也有個問題要問您,』我坦白道。『今早您在檔案館說您以前見過一張這樣的臉,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啊,』我這位博學的朋友雙手合攏。『是的,我會告訴您的。許多年過去了,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實際上,這件事發生在我收到羅西教授那封說他對這裡的檔案一無所知的信幾天後。下午下了課,我正在看那些藏品,準備寫一篇文章論述莎士比亞一部失傳的作品《塔什干尼國王》。有人相信故事的背景是伊斯坦布爾。也許您聽說過它?』

    「我搖搖頭。

    「『幾位英國的歷史學家都引用了它。從他們的作品中我們知道在原劇中,一個叫德拉科爾的惡鬼出現在一個美麗古城的統治者面前,這座城市是這個暴君用武力奪取的。那個惡鬼催促這位暴君痛飲人民的鮮血,這段話令人膽戰心驚。』他俯身向前。『我也相信見到那個惡鬼的暴君正是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本人,君士坦丁堡的征服者。』

    「我的脖子背後竄上一股寒氣。

    「『我的朋友,到一五九年,關於弗拉德·德拉庫拉的傳說甚至深入到了新教的英國,對我來說這很有意思。再說,如果塔什干尼就是伊斯坦布爾,它表明在穆罕默德時代,德拉庫拉的確在這裡出現了。穆罕默德於一四五三年進城。當時,年輕的德拉庫拉從小亞細亞獲釋返回瓦拉幾亞僅僅有五年,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他在有生之年回到過我們這個地區。有些學者認為他本人曾親自向蘇丹進貢過,但我認為這一點無法證明。我的觀點是,他給這裡留下了吸血鬼的傳統,就算不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也是在他死後。』

    「『您是個很棒的歷史學家,』我謙卑地說。

    「『您過獎了,我年輕的朋友。您吃過波萊克嗎?』

    「『還沒有,』我承認道。

    「『您應該盡快去嘗嘗——它是我們國家的特色菜,一道美味。』於是我就去了餐館。因為是冬天,當時天已經黑了。我坐在桌旁等上菜,一邊從文件裡拿出羅西教授的信,又讀了起來。我已經說過,我收到信只有幾天,信的內容讓我越看越困惑。服務員給我端來飯菜,他放下東西時,我無意中看了他一眼。他垂下雙眼,但我覺得他突然注意到了我正在看的信,羅西的名字就在信頭,他尖利的眼光掃了一兩眼,隨後臉上變得毫無表情。不過我發現,他繞到我身後,把另一盤菜放到桌上,趁機又從我背後看了一眼信。』

    「『我無法解釋這一行為,只覺得很不自在。他一言不發地走開了,我忍不住看著他在餐館裡走來走去。他要不是眼露——你們怎麼說的?——凶光的話,應該是個相貌英俊的人。他有一個小時沒理我,突然,他又來到桌前,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到我面前。我吃了一驚,因為我沒點茶。我想這可能是送的,或弄錯了。「您的茶,」他放下杯子,說。「特意給您燙的熱茶。」

    「『然後,他直直地看著我。我說不清那張臉有多可怕。我聞到他身上古怪的氣味,感到噁心和頭暈。他一會兒就走了,不緊不慢地朝廚房走回去。我有種感覺,他來是要給我看某樣東西——也許是他的臉。他要我仔細看清他,不過是哪種恐懼我實在說不清。』圖爾古特現在面色蒼白,往後靠在他那張中世紀的椅子上。『為了鎮靜下來,我從桌上的碗裡舀了一些糖放到茶裡。可就在這時,一件非常、非常離奇的事發生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幾欲消失,好像他後悔把這個故事講出來。我非常瞭解這種感覺,『請繼續吧。』

    「『現在說起來是離奇,不過千真萬確。蒸汽從杯子裡冒出來,然後消失了。』

    「我的嘴巴幹幹的。『您後來又見過那個招待嗎?』

    「『再也沒有。我問了一個招待,說他叫阿克馬。』

    「『您認為他的臉說明他是——』我沒說完。

    「『我嚇壞了。我能告訴您的就是這些。我看到您——正如您說的——帶過來的那個圖書管理員的臉,我覺得我已經認識它了。那還不僅僅是死亡的臉,那種表情裡有某種東西——』他不安地轉過臉,朝掛著那幅肖像的壁間望了望。『令我震驚的是,您的故事,您剛才向我提供的情況中說到從您第一次看見這個美國圖書管理員以來,他朝著鬼的世界又進了一步。』

    「『什麼意思?』

    「『他在國內的圖書館襲擊羅西小姐時,你還能擊倒他。可我在檔案館工作的朋友說他今早遭襲擊時,這傢伙非常強壯,而我的朋友比你瘦不了多少。這個惡魔已經能夠從我的朋友那裡吸走相當多的血,唉。我們看見這個吸血鬼時,是在大白天,這麼說他還沒有完全變成吸血鬼。我想這傢伙要麼是在你們的圖書館,要麼是在伊斯坦布爾這裡第二次被耗乾了生命。如果他在這裡有幫手,他會很快受到第三次邪惡的祝福,從而永遠成為殭屍。』

    「『是的,』我說。『如果我們找不到這個美國圖書管理員的話,我們就會拿他沒辦法。您得非常小心地看護您的朋友。』

    「『我會的,』圖爾古特面色陰沉地強調。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轉向他的書櫃,一言不發地取下一本大影集,封面上有拉丁字母。『這是一位研究藝術的歷史學家收集的,這是特蘭西瓦尼亞和瓦拉幾亞教堂的照片。』他把書放到我手裡。『您為什麼不翻到第二十五頁呢?』

    「我照做了。那是一幅彩色雕刻壁飾,佔據了兩頁,它所在的教堂是一張黑白照片,左邊是一條正在逃竄的惡龍,它的尾巴不是卷一圈,而是卷兩圈。它好像要朝右邊的東西猛撲下來。那是一個畏縮的男人,恐懼地蹲在那裡,一手拿短彎刀,一手拿圓盾。他膝蓋周圍全是小小的人,密密麻麻,一根根尖棍穿過他們的身體,個個都在扭動。

    「圖爾古特看著我。『德拉庫拉第二次執政時資助過這座教堂,』他平靜地說。

    「圖爾古特把書拿走,他轉向我,『現在,我的朋友,您打算怎麼找到羅西教授?』

    「這個坦率的問題像刀子一樣扎進我的心。『我還在綜合所有這些情況,』我緩緩地說。『昨晚您,還有阿克索先生,做了很多工作,不過我覺得我們瞭解的還不多。也許弗拉德·德拉庫拉死後改頭換面出現在伊斯坦布爾,但我們怎麼才能知道他一直埋在這裡呢?這個問題我還無法解答。至於我們下一步怎麼走,我只能告訴您,我們打算去布達佩斯幾天。』

    「『布達佩斯?』

    「『是的。您還記得海倫告訴過您她母親和教授——她父親——的故事吧。海倫強烈地感到她母親知道一些情況,這是她從來沒告訴過海倫的,所以,我們要去和她母親面談。』

    「『啊,』圖爾古特幾乎微笑起來。『你們什麼時候走?』

    「『明天或後天。』

    「『很好。你們得帶上這個。』圖爾古特突然站起來,從他昨天給我們看的那個裝有追殺吸血鬼工具的小箱子裡拿出了什麼東西,穩穩地放到我面前。

    「『可這是您的寶貝啊,』我表示反對。『再說,有可能過不了海關。』

    「『啊,千萬不要給海關的人看到。你們得非常小心地藏起來,』他鼓勵地點點頭。『不過你們一定要拿上它,要不我會很不放心。』我沒再說什麼,接過木盒,把它和我的龍書放在一起。『你們拜訪海倫母親的時候,我在這裡盡力尋找墓地的線索。我還沒有放棄我的想法。』他瞇起眼睛。

    「正在這時,書房門開了,博拉夫人探頭進來,叫我們吃午飯。這頓飯和昨天那頓一樣可口,但氣氛嚴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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