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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文 / 伊麗莎白·科斯托娃

    開往佩皮尼昂的快車完全消失在銀色的樹林和村莊的屋頂後面,巴利晃了晃身子。「好啦,他在車上,我們不在。」

    「是的,」我說。「我們在哪裡,他非常清楚。」

    「很快就不清楚了。」巴利朝售票窗口大步走去。

    「要到明天早上才有到佩皮尼昂的火車,」售票員說。「到主要城市去的公共汽車明天下午才有。」

    我哭也不是,氣也不是。「巴利,我不能等到明天早上才搭車去佩皮尼昂!我們會失去太多的時間。」

    「嗯,別的什麼都沒有了,」巴利煩惱地說。「我問過了出租車、汽車、農用卡車、驢車、便車——你還要我做什麼呢?」

    我們一言不發地朝村裡走去。我們在門口或花園裡見到的每個人似乎都在發呆,好像中了邪一樣。我們來到一家農舍,一個女人走出來,在具有當地特色的圍裙上揩著手。見到我們,她一點兒不奇怪。巴利說我是她妹妹,她愉快地微笑,即使我們沒有行李,她也不問什麼。巴利問她是不是有兩人房,她吸著氣說,「有的,有的,」好像在自言自語。我們的房間就挨著花園,是這所房子裡最老的部分。

    巴利看了看我。「嗯,我知道你很生氣,」他挑逗我說。「我讓你避開近在咫尺的危險,你卻滿不在乎,後來有了些不便,卻在乎起來了。」

    他出言不遜,我氣得一下喘不過氣來。「你怎麼這麼說話,」我終於開了口,穿過石堆走開去。

    「你難道還想留在火車上?」他問道,語氣緩和了些。

    「當然不想,」我別過臉,不去看他。「不過你和我一樣清楚,我父親可能已經到了聖馬太。」

    「可是,德拉庫拉,不管他是誰,還沒到那裡。」

    「他現在已經比我們快一天了,」我反駁道。

    「首先,」巴利說。「我們並不知道是誰在車上,也許不是那個惡棍。按你父親信裡說的,他有自己的奴才,是吧?」

    「如果那是他的一個奴才的話,」我說。「事情也許更糟糕,他本人也許已經在聖馬太了。」

    「或者,」巴利說,可他住了口。我知道他想說的,「或者他就在這裡,就在我們身邊。」

    「我們在哪裡下車,已經夠明顯的了,」我替他把話說完。

    「現在是誰出言不遜啊?」巴利從後面趕上我,很笨拙地摟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一直以來,他說的話至少表明他相信我父親講的故事。一直被壓抑的淚水溢出眼眶,淌了下來。「好了,」巴利說。我把頭依偎在他肩膀上,太陽和汗水把他的襯衫滋潤得暖暖的。過了一會兒,我離開他的肩,我們走回去,在農家院子裡吃了一頓沉默的晚飯。

    「『到我房間來,』我們一回到旅館,海倫就乾乾脆脆地跟我說。『聽著,』她說,一邊脫下手套,摘下帽子。『我在想一些事情。看來我們尋找羅西遇到了一個真正的障礙。』

    「我悶悶不樂地點點頭。『剛才的半個小時裡我一直在想著這個事。不過,圖爾古特也許能在他的朋友們那裡為我們找到一些材料。』

    「她搖搖頭。『這如同大河撈針。』

    「『大海,』我毫無情趣地說道。

    「『大海撈針,』她修正道。『我一直在想,我們忽視了某些非常重要的消息來源。』

    「我瞪著她。『是什麼?』

    「『我母親,』她直截了當地說。『你在美國問起我有關她的情況時,你是對的。我一整天都在想著她,她早在你認識羅西之前就認識他了。自從她第一次告訴我他是我父親以來,我就從來沒有認真問過她關於他的情況,我只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個痛苦的話題。還有』——她歎了口氣——『我媽媽文化水平不高。我想她沒法告訴我羅西的研究情況。其實她去年就告訴過我,羅西相信德拉庫拉是存在的,但我也沒有過多追問她——我知道她很迷信。不過現在我在想,她是否知道一些情況,能幫助我們找到他。』

    「聽了她開始的話,希望在我心中陡升。『不過我們怎麼和她談呢?我記得你說過她沒有電話。』

    「『她是沒有。』

    「『那——怎麼辦?』

    「海倫緊緊握住手套,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膝蓋。『我們得去見她本人。她住在布達佩斯城外的一個小鎮上。』

    「『什麼?』現在輪到我煩惱了。『哦,很簡單嘛,我們只要跳上一列火車,帶上你的匈牙利護照,和我的——哎呀——美國護照,順道去和你的一位親戚聊聊德拉庫拉。』

    「出乎我意料之外,海倫笑了。『保羅,沒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嘛,』」

    「我不得不笑起來。『好吧,』我說。『你的計劃是什麼?我發現你總會有主意的。』

    「『是的,我有。』她撫平手套。『實際上,我希望我的姨媽會有個計劃。』

    「『你的姨媽?』

    「海倫望向窗外,看著對街老房子陳舊的泥灰。『她和我媽媽不一樣,她有電話,我想我會打電話給她。』

    「『你是說,她可以讓你媽媽來聽電話,讓她和我們談嗎?』

    「海倫呻吟一聲。『哦,老天,你以為我們能在電話裡談論私事或者有爭議的事嗎?』

    「『對不起,』我說。

    「『不,我們要親自到那裡去。我姨媽會安排的。那樣我們可以和我媽媽面對面地談。而且』——她聲音裡多了幾分柔和——『見到我她們會很高興的。那裡離這裡不是太遠,我有兩年沒見到她們了。』

    「『好吧,』我說。『為了羅西,我願去嘗試所有的辦法,雖然我很難想像拐彎抹角地溜進專制統治下的匈牙利。』

    「『啊,』海倫說。『這麼說,要你溜進專制統治下的羅馬尼亞是不是更難呢?』

    「這次我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我終於說道。『這個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德拉庫拉的墳確實不在伊斯坦布爾,那麼它有可能在哪裡呢?』

    「我們坐了一會兒,各自陷入了沉思,不過彼此想的不可能差得太遠。海倫動了動。『我去看看房東太太肯不肯讓我們用樓下的電話,』她說。『我姨媽很快就要下班回家了,我想馬上跟她通話。』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我問道。『這畢竟和我也有關。』

    「『當然可以。』海倫戴上手套,我們下樓,在客廳裡攔住房東太太,花了十分鐘解釋我們的意圖。海倫坐到客廳的椅子裡,撥了令人眼花繚亂的一串號碼。『響了,』她衝著我笑,那是美麗的、坦率的微笑。『我姨媽要討厭這個了。』接著,她變得警覺起來。『伊娃?』她說。『埃琳娜!』

    「我仔細聽,她肯定在說匈牙利語。在電話的另一頭,她的姨媽似乎有千言萬語。有時,海倫聚精會神地聽,然後又突然插進那馬蹄得得一般的奇聲異調。

    「海倫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不過她突然抬頭掃了我一眼,咧嘴一笑,勝利似地點點頭,好像她的談話結果令人滿意。

    「『快說,海倫,』我又坐回到椅子上,咕噥道,『吊我胃口,急死我了。』

    「『是好消息,』她平靜地說。

    「『你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

    「她咧嘴笑了。『呃,在電話裡我只能說這麼多,我得顯得非常正式。不過我告訴她我在伊斯坦布爾,正和一位同事進行一項學術研究,我們需要在布達佩斯待五天,好結束我們的研究。我解釋說你是一位美國教授,我們在合作一篇論文。』

    「『是關於什麼的?』我有點兒擔心地問道。

    「『關於奧斯曼帝國佔領期間歐洲的勞工關係。』

    「『挺好,不過我對此一無所知。』

    「『沒關係,』海倫把一根絨毛從她那條乾淨的黑裙的膝蓋上拂掉。『我可以跟你說說。』

    「『你真像你父親。』她那副隨和而有學問的樣子讓我一下想起了羅西,這句評論我脫口而出。「讓我吃驚的是,海倫面露哀戚,只是說:『這是個關於遺傳戰勝環境的有力觀點。』她接著說:『不管怎樣,伊娃有點生氣,特別是我告訴她你是個美國人,我知道她會生氣的,當然,她也需要先生生氣,這樣在電話裡才顯得正常。』

    「『顯得正常?』

    「『她得考慮她的工作和地位。不過她說會為我們作安排的。明天晚上我得再給她打電話。就這麼多了。我姨媽非常聰明,肯定有辦法。等我們有更多的消息後,我們就買從伊斯坦布爾到布達佩斯的往返票,也許是飛機票。』

    「我想著可能的開銷,歎了口氣。不過我只是說,『在我看來,她要是能把我們弄進匈牙利,還不讓我們惹上麻煩,她得創造奇跡才行啊。』

    「海倫笑了。『她是能創造奇跡,因此我現在才不會在媽媽村裡的文化站工作。』

    「海倫站在金色的街道上,『我想再看看這座城市,』她最後說道。『也許我們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來了。在吃飯前,我們可以在那裡走走。』

    「『好的,我也想這樣。』我們朝那幢宏偉的建築走去,一路上不再說話。等我們走近時,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彷彿我們的心在相互靠近。我不知道海倫是否也有同感,抑或她沉默是因為教堂的巨大襯出了我們的渺小。我仍在想圖爾古特昨天對我們說的話——他相信德拉庫拉通過某種方式給這座城市留下了吸血鬼的詛咒。『海倫,』我說,雖然我不太想打破我們之間的這種寧靜。『你覺得他會埋在這裡嗎——在伊斯坦布爾這裡?果真如此的話,蘇丹穆罕默德死後仍擔心他就有道理了,是不是?』

    「『他?啊,是的。』她點點頭,『這是個有意思的想法,不過穆罕默德會不會不知道呢?圖爾古特會不會找不到證據呢?我不相信這種事情能摀住幾百年沒人知道。』

    「『如果穆罕默德知道的話,也很難相信他會允許自己的敵人葬在伊斯坦布爾。』

    「她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快到哈吉亞·索菲亞的大門了。

    「『海倫,』我緩緩說道。

    「『什麼?』

    「『如果墳墓有可能在這裡,那麼這可能意味著,羅西也在這裡。』

    「她轉過身,盯著我。她雙目炯炯,『當然,保羅。』

    「『我在導遊手冊裡看到,伊斯坦布爾也有地下廢墟——地下墓穴,地下蓄水池之類的——就像羅馬一樣。我們在離開前至少還有一天時間——也許我們可以和圖爾古特談談這個。』

    「『這主意不錯,』海倫輕聲說。『拜占庭帝國的王宮肯定會有一個地下世界的。』她幾乎要笑起來。不過她摸著圍在脖子上的圍巾,似乎那裡不舒服。『不管怎麼說,王宮留下的廢墟一定充滿邪惡的精靈——也許是弄瞎表兄弟或干了類似壞事的皇帝們。互相做伴,再合適不過了。』

    「我們全神貫注地讀著對方的心思,想著這些心思會把我們引向何等奇異而飄渺的追蹤。起先我沒注意有個人突然狠狠地盯著我們,那不是個嚇人的大妖怪,而是一個瘦瘦的小個子,在離教堂的牆二十英尺遠處徘徊,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在一剎那的震驚中,我認出這個小個子學者亂糟糟的灰髮,白色的編織帽,淡褐色的襯衫和褲子,就是那天早上進圖書館的那個人。不過更令人震驚的還在後頭。那人犯了個錯誤,他看我的目光過於專注,我可以在人群中猛然與他對視。他消失了,像鬼魂一樣消失在快樂的遊客中。我衝上前,幾乎撞翻海倫,但太遲了。那人消失不見了,他知道我看見他了。那不自然的鬍子和新帽子下面的那張臉我在國內的學校裡肯定見過。我最後一次看到它時,它很快就被一張紙蒙上了。這是那個死去的圖書管理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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