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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暴風雪前奏 文 / 李歆

    村裡的流言傳得比凌向韜預想的要快很多,他前腳才把大包小包拎回蘇家,後腳有關蘇家的小丫頭千葉帶了個超有錢的男朋友回家拜年見家長的消息就傳遍了全村各個角落,一時間但凡平時和蘇家關係稍好的鄰里,都藉故上門來瞧這位超有錢的上門「女婿」。

    「媽,村頭的三姑婆為什麼要來咱們家借醬油?」太多的人來了去,去了來,千葉並不遲鈍,大概猜到這問題癥結出在了她家今天出現的外來人凌向韜身上,於是不免催促凌向韜,「你能來這一趟我就很感謝了,禮物我是萬萬不能收的。」

    對方不理,她勸到最後,話也說得更直白了:「你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只差沒拿掃帚趕人。

    蘇母在前一刻鐘被隔壁的劉嬸拉到邊上報個耳根,驚聞眼前帥氣的小伙子居然是女兒的男朋友後,一顆心撲騰地猛跳了十來下。雖然凌向韜貿然登門的時候她就隱隱猜到了什麼,但是一來女兒沒承認,二來小伙子也沒什麼曖昧的表示……

    「葉葉,登門是客,你怎麼能這麼沒禮貌呢?」蘇母出面制止女兒的無禮,轉頭對凌向韜和藹地說,「一會兒在這吃晚飯,小凌你喜歡吃什麼跟阿姨說。」

    凌向韜笑得無比真誠:「阿姨手藝好,做什麼都是我愛吃的。」

    蘇母大樂,瞧這孩子多會說話啊。

    這一頓飯蘇母大顯身手,在廚房裡忙活得熱火朝天,千葉想幫忙卻被蘇母轟出廚房,命令她去客廳陪客人說話。

    千葉不解:「你幫我媽灌什麼甜湯了?」

    凌向韜淡定地剝花生:「哄老人開心是子女應盡的孝心,怎麼能說是灌甜湯?」

    千葉柳眉一豎,指著他說:「你把花生殼丟哪兒啊?」

    「啊!」他拍個拍沾在身上的花生衣,「抱歉,一時沒留意。你家花生挺好吃的,你吃不吃,我幫你剝。」

    「你上我家就為了蹭這幾斤花生?」

    他哈哈一笑:「當然不止。」

    蘇母在廚房炒菜,隱隱聽客廳傳出笑聲,心裡不禁甜滋滋的。

    半個小時後,飯菜逐一上桌,蘇母使喚女兒:「葉葉,你把那罈子裡的酒舀出來溫一下。」

    蘇家就母女兩個,千葉不喝酒,蘇母平時則是聞灑色變。

    「媽,你買酒了?」

    「劉嬸家的,我才讓浩浩送來的。」

    千葉將媽媽拉到一邊,壓低聲問:「好端端的你弄酒做什麼?」

    「小凌喝不喝酒?」

    千葉想不起那天公司的年終晚宴上凌向韜有沒有喝酒,但是跑業務的沒哪個是滴酒不沾的。

    「應該喝的吧。」她不確定,雖然她知道媽媽的用意,但是凌向韜喝不喝酒關她什麼事,至於這麼費盡心機嗎?

    蘇母嚴肅地說:「人品如酒品,這事你別管了,他要喝醉了今晚就讓他睡你屋。」

    千葉愕然。

    劉浩的父親在造酒廠上班,他家的二鍋頭很少有低於50度的。蘇母一邊夾菜,一邊不斷地幫凌向韜倒酒,千葉坐在一旁時不時地偷覷兩眼,凌向韜喝酒時倒顯得很像北方漢子,不矯情,不端架子,蘇母倒酒,他總是恭恭敬敬地接了,然後爽氣地喝乾。

    「小凌你家裡有幾口人?」

    「爸爸媽媽,我上面有個姐姐。我爸是獨子,不過我有四個姑姑,表兄弟也有不少。」

    蘇母瞥了女兒一眼,有點兒擔憂,看這架勢凌家屬於三代單傳,女兒要是嫁了這樣的人家會不會太辛苦,壓力可不小。

    千葉哪裡會知道老媽在計較這些,她見凌向韜短短半個多小時喝了不下半斤白酒,雖然說話口齒清晰,條理分明,但是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明顯已是飄忽不定,快支撐不住了。

    「媽。」她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怕再灌下去把凌向韜真給喝趴下了。

    蘇母責怪地橫了女兒一眼,正要說話,突然聽見身邊「砰」的一聲響,卻是凌向韜終於不勝酒力倒了下來。

    「這……這就醉了?」蘇母有點兒不敢相信,凌向韜趴在桌上微微發出鼾聲。

    「難道你想把他灌到吐?還是你希望看到他發酒瘋?」

    蘇母擱下筷子,偏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凌向韜,最後低歎一聲:「倒是個少見的好孩子。葉葉過來幫忙,今晚你跟我睡一屋。」

    平常看凌向韜挺瘦條的,沒想到扛起來真不容易,母女兩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了千葉的床上,蘇母推了推女兒:「把他安頓好你就過來,正好趁著今天晚上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講。」

    千葉點了點頭,蘇母回客廳收拾桌子,她則一邊抱怨一邊將凌向韜的鞋子脫了,然後抖開棉被替他蓋上。

    「滿身的酒氣,真是白糟蹋了我才曬足了太陽的被子。」

    沉睡的凌向韜沒了白天的聒噪,也沒了那股沒心沒肺的韌勁兒,像個知足的孩子似的。

    千葉低頭湊近看了看,嘀咕道:「長得還挺好看的,就是一張嘴太臭,閉上嘴就剛剛好。」

    說歸說,仍是細心地替他蓋好了被子,正要關燈離開,就聽床頭發出嗡嗡的聲響,她細細辨了一會兒,認出是手機來電的震動。

    凌向韜的手機放在了外套口袋裡,她掏出來一看,震動已經停止,正想原樣放回去,手機屏幕一亮,嗡嗡的震動聲再次響起,屏幕來電顯示寫著「蕭驍」兩字。

    也許是家人,她看了眼爛醉如泥的凌向韜,好歹得給他家人報個平安,免得擔心。

    按下接聽鍵,她怕吵醒凌向韜,便邊聽邊往廚房走,手機那頭比她想像的要嘈雜許多,有勁舞強烈的震動音樂,又有許多人大笑的雜音,這時湊著話筒有個清越的男聲響了起來,張嘴第一句就是:「阿韜,你真去了T市?那種鄉下地方你待得慣嗎?趕緊回來吧。」

    千葉一聽就惱了,什麼叫那種鄉下地方?正想出言反譏,那頭又說了:「你聽不聽得進去我都要提醒一句,你別太當真,大偉說你這次有點兒怪,你別玩著玩著真把自己給陷進去了。其實那種農村妹有什麼好?還打過胎,二手貨都稱不上。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那些新人行的小明星,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何必非要去嚼那一片爛葉子嘛……」

    千葉氣得真想把手機砸了,正要吼回去,手上突然一輕,手機被人搶了去,頭頂上一個沙啞的聲音回道:「驍,貓尿灌夠了就自己滾回去睡覺。」頓了頓,空著的一隻手猛地攬在千葉腰側,用力摟住,「我還告訴你,我就愛嚼這片爛葉子了!」

    手機掛斷,凌向韜把腦袋低了下來,下巴擱在千葉的肩上,哎喲哎喲地喘氣:「頭疼……」她沒好氣地想推開他,卻沒想反而被他越摟越緊。

    千葉掙扎了會兒,忽然不動了,身體僵硬的任由他抱住,頭高高仰起,凝視著天花板說:「凌向韜,你根本沒喝醉對吧?」真喝醉的人哪那麼容易從床上爬起來,還能意識清醒地偷聽到電話內容。

    他不回答,抱著她呼哧呼哧地喘粗氣,他的身體滾燙,連帶捂得她身上也開始發汗。

    「凌向韜,我只是個平凡的農村妹,我不夠時尚,也不夠漂亮,所以,你們城裡人的遊戲,我玩不起。」

    「……」

    「凌向韜……我媽說一個人的酒品如人品,你覺得你的酒品怎樣?弄虛作假,虛情假意,還習慣耍人,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很有趣是不是?」

    「……」

    「我爸是個酒品很爛的人,從我記事起就很怕看見他碰酒瓶子,他每回喝酒都會喝得爛醉,喝醉了就砸家裡的東西,我媽為我擋了不少拳頭,但沒辦法消去我心裡對家庭暴力的陰影。我原本以為這輩子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去嘗試戀愛,因為沒信心能夠和一個男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我遇見了清晨。」

    「Adrian?!」

    「對的,Adrian。」

    「他並不適合你。」

    她自嘲地說:「也許吧,你就當是少女初戀的一種執著,雖然他是個愛吃土豆的王子,但好歹讓我看到了一種新生活的希望。」

    凌向韜抱了抱她,心裡莫名地感到一陣疼:「他不能帶幫你想要的幸福,他總有一天是要回英國的,他在英國有事業,中國只是他的一個過渡休憩站。」

    「是啊,英國生物醫學博士,擁有自己獨正的實驗室,隨便哪一頂科研都是日進斗金,有錢途,人又長得帥,這種人怎麼會是我的男朋友,怎麼可能和我這種平凡的農村妹扯上關係呢?」她喃喃自語,「是我自作多情了,外國人思想那麼開放,我卻在這為了同居的事矯情地胡思亂想,我和他根本就是火星撞地球,溝通嚴重不良……」

    「千葉,你別難過,我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我們是一國的,你是地球人,我也是地球人,就讓火星人趕緊回火星吧!」

    她撲哧一笑,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不是,你是冥王星的。」

    「胡說,我明明是地球人。」

    她沉沉地笑,抬手想擦眼淚,卻被他搶先一步,溫柔的指腹拂過她的眼角,將她淚痕完全抹去。

    「千葉。」

    「嗯?」

    「閉上眼睛……我想吻你。」

    他俯下頭,她倉惶後退,後背卻撞在門框上,無路可逃:「你別亂來……唔。」

    他的吻剛剛印到她的唇上,下巴就被她用手掌托抬起來。

    「千葉。」他委屈地撅起嘴,「你怎麼忍心破壞這麼美好的氣氛啊。」

    「狼子野心,看我不把你一拳打回冥王星去!」她作勢揮了揮拳。

    他大笑著跳開,只是喝多了酒,腳步有點兒不穩:「別打,別打,家庭暴力要不得。」

    千葉伸手托住他的手肘,避免他撞倒凳子。

    他揉個揉肚子:「喝多了,洗手間在哪兒?」

    千葉「啊」了聲,遲疑片刻後指了指窗外:「在外面。」

    披上外套,他推門到院子裡打了兩轉也沒找到廁所,直到千葉打著手電筒出來:「你怎麼還在院子裡?」

    「洗手間……」他苦著臉。

    「哎呀,在外面啊,院子外面。」

    夜裡並不安靜,偶爾不遠處傳來煙花和鞭炮的響聲,凌向韜紅著臉跟在千葉身後,乖乖的任由千葉牽著手領路。掌心裡的手指柔若無骨,他的心暖暖的,口鼻中呵出的白霧擋不住他心頭的熱血。

    「千葉,我……」

    「到了。你小心點兒,手電簡要不要給你?」

    所謂的廁所其實就是一間碎石水泥砌成的長方形房舍,入口扎個木籬笆就算是廁所門,還沒等進門一股惡臭就撲鼻而來,差點兒沒把他當場熏死過去。

    千葉摀住鼻子,這樣的廁所她小時候不知道上過多少次,但這次回來也有些不習慣,噁心得她直想吐。

    「你快點兒。」她沒義氣的想逃,「手電筒給你。」

    「不用。」凌向韜從沒這麼後悔來鄉下,可在千葉面前又不好說破,只能死要面子地強撐,「你……手電筒你用就行了。」

    他掏出手機,利用手機屏幕的微弱螢光照明,戰戰兢兢地一步步往裡面挪。

    千葉背轉身,把手裡的電筒舉高,越過圍牆往裡照。過了大概一分鐘,只聽裡面凌向韜「啊」的一聲尖叫,陰森森的夜裡聽來格外的淒厲,嚇到她手一抖,手電筒險些失手落地。

    緊跟著那一聲尖叫後是「撲通」一聲悶響,千葉嚇出一身冷汗,轉身大叫道:「凌向韜,你沒事吧?」

    「砰」的一聲,也不知道凌向韜撞哪了,然後一團黑黢黢的人影從廁所裡飛撲出來,凌向韜帶著哭腔抓住千葉的胳膊:「有鬼啊——」

    廁所裡傳出吭哧吭哧的聲音,被凌向韜一驚一乍過後的千葉反倒冷靜下來,伸手拍在他的頭上,無力地說:「豬啊!」

    「什麼?」

    「是豬!豬圈裡的豬!」她奮力甩開他手,他抓得她的胳膊都快斷了,「你沒見過豬啊,真是……你長得跟豬一樣……」

    「啊?啊?啊!」他瞪大眼睛跳了起來,「我靠,廁所邊上養豬,什麼人這麼有創意?」

    「農村人的天才創意!」她冷哼。

    「我……我的手機……」他在廁所才蹲下就被一頭發出吭哧吭哧怪聲的東西嚇得魂飛魄散,一失手,照明用的手機就這麼犧牲在了糞坑裡。「這該死的豬——」他仰天大叫。

    千葉拍了拍他的肩,忍笑說:「兄弟,地球是危險的,你還是快點兒回冥王星去吧!」

    把凌向韜拉回屋睡覺,千葉則回媽媽的主臥室,蘇母還沒就寢,正坐在燈下補扣子,眼瞼瞇著,眼角的皺紋褶疊起來,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滄桑。

    千葉錯愕地停下腳步,回來這麼多天,她竟是第一次發覺,原來媽媽比以前顯得老了很多。

    「媽……」

    「過來坐,你要嫌冷就先進被窩。」

    床上鋪了兩床被子,兩個枕頭緊挨著,千葉睹物思人,忽然想起了在遙遠的H市,那間簡陋冰冷的出租房裡,她和那個溫柔的男人依偎在一起,在寒冷的夜裡脈脈情深地溫暖了彼此。

    「媽,我來。」拋去腦海裡殘存的記憶,她勉強笑了下,接過媽媽手裡的針線。

    蘇母歎了口氣,揉了揉鼻樑,然後就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女兒看,千葉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的,矯嗔地喊了聲:「媽,你看什麼呢?」

    「葉葉……只要你開心就好,如果不開心就回家。」蘇母說完,轉身假裝去整理床上的被褥。

    千葉眼眶驟然一熱,眼淚險些奪眶而出,哽咽地笑著說:「媽你說什麼,我還要掙大錢接你到城裡去享福呢。」

    母女倆躺床上聊了半宿的話,這天夜裡千葉做夢夢見了久違的清晨,夢裡清晨站在自家院門前的柿子樹下,柔和的春風吹拂著他齊肩的墨發,他握著蘇母的手,情真意切地說:「媽媽,請你把千葉交給我。」

    蘇母轉過頭來哀傷地問一旁無語的千葉:「葉葉,你去了英國以後要怎麼回家?你以後不開心,要怎麼回家?」

    風迎面吹了過來,明明是四月的春風,卻在剎那間風雲變幻,雪花劈頭蓋臉地向她撲了過來,她口鼻被風雷掩住,胸口窒息,尖厲的喊了聲,「媽——」

    「還撒嬌,太陽都曬屁股了,有客人在家,你也好意思睡懶覺。」臥室的房門推開,蘇母站在門口,一手的麵粉:「快起來!小凌的手機是不是掉茅房了?他要打電話,我把你的手機給他了。」

    眼睛又酸又痛,連帶著胸口也隱隱酸痛,她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臉,悄悄擦去眼角的淚痕。窗戶上貼著紅色的剪紙,陽光正從窗外透進房間,千葉長長地吁了口氣,右手擱在心口,幸好只是個夢……

    不過,剛才媽媽說什麼了?

    「媽!」她掀掉被子,氣急敗壞地喊住要離開的蘇母,「你把我手機給凌向韜了?他用我的手機打電話?我的手機……開機了?」

    她的手機……開機了!

    穿衣起床僅用了兩分鐘時間,她連牙都顧不上刷,急匆匆地穿過客廳奔到個她自己的臥室,房裡空蕩蕩的沒人,老媽的聲音在客廳迴盪:「你找小凌?他在院子裡幫忙喂雞呢。唉,我說你的臉洗了沒?」

    在蘇母詠歎調似的疑問伴奏裡,千葉衝到了院子裡。陽光燦爛,凌向韜火紅的身影在掃盡積雪的院子裡來回晃蕩,一手捧著雞食,一手舉著她的手機,爽朗的笑聲正從他嘴裡逸出。

    「好啊……哈哈,我還怕你不記得我了呢。」

    站在台階上的千葉鬆了口氣,凌向稻轉過身恰好看見了她,隨手把盛雞食的盆子擱在雞窩上,然後朝她揮了揮手。

    「你不信?哈哈……那我證明給你看。」他邊講電話邊向千葉走來,千葉正想回屋刷牙,他大步邁近,在她臉上拍了下,「嗨,千葉,起來了?晚上睡得好不好?」

    千葉沒刷牙洗臉,不好意思和他靠得太近,也不敢開口說話,壓低頭吱吱唔唔地應了聲便打算進屋,沒想到凌向韜從身後一把摟住她的腰,她嚇了一大跳,張口叫道:「你做什麼?放開啊!」

    凌向韜嘻嘻一笑,放開手說:「千葉,和領導拜個年吧。」

    千葉只覺得耳邊一涼,手機緊緊貼在了耳廊上。她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推開他的手,回頭瞥了他一眼。身後的凌向韜笑得意味深長,千葉只覺得心驚肉跳,慌亂地一頭扎進屋裡。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畢,蘇母在客廳叫喊:「葉葉,你早飯吃不吃啊?」

    千葉磨蹭過來,看見凌向韜正端坐在桌前喝著小米粥,手裡慢條斯理地撕著白饅頭,她沒好氣地問:「我手機呢?」

    「嗯,在我口袋裡。」他扭了扭腰,示意她自己拿。

    千葉瞄了眼他兩隻掰饅頭的手,似乎的確騰不出空來,她只得伸手到他口袋裡去掏,剛碰到衣服,他就笑得扭個不停:「哎喲,你別撓我癢癢。」

    「你別動。」她氣惱得恨不能張嘴咬他一口,偏偏蘇母在邊上瞅著特別高興,笑容裡滿是欣慰。

    千葉愈發覺得不是滋味,掏出手機的間隙惡狠狠地在凌向韜腰上掐了一把,他嚎了聲:「哎喲,你下手可夠黑的。」

    千葉不理他,拿著手機翻查通話記錄,先看了已撥電話,僅是今天早上的撥出電話就不下十幾個,而且每個號碼都是外地長途,千葉心疼地計算了下電話費,眉頭越皺越緊。

    凌向韜默默無聲地嚼著饅頭,居然出奇地安靜。

    手機按鍵滴滴地響,千葉的手指最終停了下來,最後一個來電顯示——Ivan!

    「叮咚!」短信提示音驀然響起,千葉嚇得渾身一哆嗦。

    摁下查看鍵,一條來自發件人「Ivan」的短信令她心跳快了不止兩個節拍。短信寫得極其簡短,只兩個字:「速歸!」

    「葉葉,坐下吃早飯,你老杵那幹什麼呢?」

    千葉意識恍忽地坐下,手機忘了合上翻蓋,凌向韜斜斜地瞥了一眼,唇角勾了起來:「千葉你打算幾號返程?」

    「啊?哦。」她猛然驚醒:「幾號?初六。」

    「那就是明天?你車票買好了?」

    「嗯。」前天劉浩進城買票,她順便讓他帶了。

    「我本來還想說,我塔便車回H市,你要還沒買票就一起。」他想了想,摸準她的心思說,「你要不要去把票退了,能省七八百塊錢呢。」

    千葉眼睛一亮,還真動了心,扭過頭問:「你那車幾號走?」

    他眨了眨眼:「今天中午,不過……我朋友要繞S市轉一圈,今晚住Q市,明天到S市,最遲後天就到H市了。你放心,晚上都是借住在朋友家裡,不用花錢住酒店,食宿免費,蹭吃蹭喝帶蹭玩,保證比你坐十七八個小時的臥鋪舒服。」

    「你的朋友可真多……」她感慨地咬了口饅頭。凌向韜結交的朋友估計沒一個會是窮光蛋,那所謂的借住,肯定條件不會差,兩天兩夜,沿途吃喝玩樂,這等同於自駕游啊,最關鍵的是這一來一去能省她多少錢?

    想想自己拖著行李在春運的人潮裡被擠得喘不過氣來的恐怖場景,她動心了,心裡一千一萬個願意,卻又不好意思公然佔人便宜,恰好蘇母在邊上插了句嘴:「這樣最好了,葉葉一個女孩子坐那麼長時間的火車我還不放心呢,有小凌陪著就太好了。葉葉,你把票給我,我讓浩浩去退票,你吃完早飯回屋收拾收拾東西。小凌,你是不是得先回B市啊?」

    「是啊,我得把車開回B市還給我姐夫。阿姨,你放心,有我照顧千葉,我保證把她開開心心地護送到H市。」

    蘇母眉開眼笑:「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小凌啊,葉葉過年這幾天在家貪吃,胃整得不大舒服,你替我看著她點兒,路上別讓她再雜七雜八地亂吃東西,這孩子就是嘴饞。」

    「媽,你說什麼呢?」千葉感覺自己徹底被老媽賣掉了,自己在凌向韜面前已經毫無隱秘可言,多丟人的糗事都被端出來一一現過了。

    初五這天是迎財神的正日,不時能聽見鞭炮震天的響動,入夜後更是隨處可見絢麗奪目的煙花綻放在漆黑的半空。

    千葉回家時什麼都沒帶,走的時候除了多幾件換洗的內衣褲外,行李包照樣癟癟的,扔在那輛七座的GMC商務車上倒也不佔什麼空間。

    同車的除了凌向韜和她之外還有兩男兩女,其中一個長得嬌小玲瓏,說話細聲細氣的女的據說是某電視台的明星,可惜千葉不看電視,不迷戀偶像,不追星,更不關注娛樂圈的八卦,所以對她毫無印象,但不可否認,那個女的長得的確挺漂亮的。

    和那小明星膩歪在一起的男的,千葉是見過,那次凌向韜住院,她曾在那司貴得要死的VIP病房的會客室裡有幸一睹尊容,也算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帥哥,凌向韜如此介紹:「住我爺爺家一院子的哥們——蕭驍。」一句話的介紹奠定了千葉將此帥哥直接翻白眼鄙視到底,永不正視。

    另外一對男女年紀三十開外,據說是夫妻,為人倒也和氣,那男的從B市出發就一直坐在駕駛位上開著車,話不多,女的坐在副駕上偶爾和他說兩句話,天色見黑後不時地提醒他注意路況。

    千葉坐那輛邁巴赫回B市時著實興奮了一把,坐了三小時車也沒覺得累,沒想到下午爬上商務車後便開始了噁心畏冷等一系列的暈車反應。她起初忍著沒說,撐個一個多小時,車子駛出B市境內後,先是凌向韜察覺出了她的異樣,然後那小明星馬上善解人意地貢獻出了暈車藥。

    服過藥之後,千葉被照顧到後座躺著,凌向韜過段時間就來問上兩句,她胃裡難受卻不忍掃興,強笑著說自己沒事。

    晚乒七點多到了Q市,車子直接停在了一家酒店門口,千葉暈乎乎地下了車,一抬頭見到閃閃發亮的酒店招牌便開始兩腳發軟,凌向韜從旁邊直接摟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小聲解釋:「只吃飯,不住這裡。」

    千葉臉頰不自覺的發燙,倒不是為了其他人打趣似的謔笑聲,而是凌向韜摸準了她怕浪費錢的小心思,這讓她覺得彷彿老底被看光,如同站在大街上裸奔似的,實在太過丟人。

    也不知道是暈車症狀沒有消退,還是因為被凌向韜說破心思後太心虛氣短,雖然酒店的菜色俱佳,千葉的胃口卻沒能提得上來,最後只拿鴿子湯泡了什錦炒飯,吃了小半碗墊了墊肚子就算吃完了。

    凌向韜怕她晚上肚子餓,從酒店出來後特意拐到邊上的超市買了一大袋零食,扔回車裡時換來蕭驍一聲戲謔的口哨。讓千葉感到意外的是他們晚上住的是幢三層樓式的別墅,住宿條件比五星級酒店還高出一個檔次,千葉單獨睡一間房,凌向韜睡在走廊對面那間,那兩夫妻睡隔壁,蕭驍和那小明星睡在三樓,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間房。

    千葉洗完澡給劉浩發了條報平安的短信後便早早上床睡了,那時才九點半,凌向韜正和別墅的主人楊先生等人在一樓客廳打麻將鬧得歡騰,他今天手氣好,心情也好,那些人拿他當笑料取樂,他一反常態地沒有任何反駁,笑嘻嘻地接下一切調侃。

    八圈才剛打到一半,二樓急匆匆地奔下一位保姆,還沒到樓下就已經在樓梯上用當地方言叫嚷開了。

    凌向韜聽不懂保姆說什麼,所以也就沒在意,倒是主家馬上擱了牌,對他說:「阿韜你最好上樓去看看,你女朋友吐得很厲害。」

    等凌向韜心急火燎地衝上二樓客房時,千葉正跪在洗手間馬桶前吐得搜心刮肺。

    「你怎麼樣啊?」

    千葉接過紙巾擦鼻涕眼淚,一雙眼紅得堪比兔子,淚珠子滾滾直下。凌向韜見她嘔得只剩吐酸水了,便把她從地磚上抱了起來:「要不要緊?」

    她用牙齒咬了咬唇,絲絲吸氣,臉色煞白:「胃不舒服。」一開口,喉嚨啞了,眼淚還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凌向韜差點兒沒當場抓了狂看著那張憔悴的小臉,心裡翻江倒海似的掀起巨浪:「走,我帶你去醫院。」

    千葉邊掉眼淚邊搖頭:「不去。」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半夜三更,去什麼醫院啊?況且又是大過年的,哪好意思借住在別人家還盡搞點兒事折騰的?

    「聽話!你這不是暈車,是吃壞肚子兩人,萬一是急性腸胃炎怎麼辦?」

    最終被痛楚折磨得體力透支的千葉沒能拗過凌向韜。凌向韜借車送她去了當地一家三甲醫院,因為不認識路,所以主人家特意叫上保姆作陪。到了醫院掛了急診,凌向韜摟著她坐在門診室外排隊測體溫,雖然是在春節,但半夜上醫院看病的人卻並不比白天少多少,他們在走廊上等了大約七八分鐘,從急診室跑出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站在走廊裡來回瞅,最後猶猶豫豫地走到凌向韜跟前,小聲詢問:「請問是不是凌軍長的……」

    凌向韜一個眼風掃過去,那醫生就沒再往下說。

    凌向韜小心翼翼地扶著千葉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麻煩你了,醫生。」

    那醫生四十來歲,看胸口工作證得知姓張,是內科主任醫師,副院長級別,但是這會兒站在凌向韜跟前卻比站在院長跟前更叫他緊張。

    「我剛才接了楊總的電話,大致的情形聽他說了下,凌……嗯,凌先生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先安排人給這位小姐抽血化驗一下……住院部那邊騰個單人房出來,你們可以先過去歇歇……」

    凌向韜點了點頭:「謝謝你,幫你添麻煩了,張主任。」

    千葉不想去住院部的單人間,她知道自己半夜掛急診已經給凌向韜添了不少麻煩,要是再藉著他的面子在醫院享受一些特殊待遇,那欠的人情可真是不知道怎麼還了。但急診部真不是普通人待的地方,本就不算寬敞的走廊時不時地有擔架車推進來,那些人不是喝酒喝得人事不省,就是晚上點炮被煙花炸傷了手腳,血淋淋的一路慘叫著扛進門,相比而言,像千葉這樣只是吃壞肚子鬧腸胃的純屬小兒科。

    凌向韜見千葉抽過血後臉色越來越差,手腳蜷縮著不停地打冷戰,知道她胃冷,於是極力勸說她去病房休息。這邊正低聲哄著,那邊剛才負責給千葉抽血的小護士急匆匆地拿了一疊化驗單跑了過來:「你跟我來一下。」

    這話是對千葉說的,凌向韜扶著她跟護士走出內科急診室,醫院就好比一個迷宮,就算再有方向感的人在這些掛著不同科室門牌的樓道裡鑽上幾個來回,也能被弄暈乎。千葉吐得腿腳沒力,根本走不快,偏巧那護士人小力足,走路像是腳下踩了風火輪,凌向韜心裡已生出些不快,沒想到小護士腳下一停,突然停在了一道門前。

    凌向韜抬頭一看,那科室上掛著「急診2婦科」的牌子。凌向韜心裡咯登了下,沒說什麼,將有氣無力的千葉攙扶進去,辦公間裡擺了四張辦公桌,卻只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值班女醫生在裡面,腳上穿著拖鞋,一副剛剛被人叫醒的睏倦模樣。

    護士把化驗單交到女醫生手裡,她抖了抖單子瞄了一眼,邊打哈欠邊問:「上次月經是什麼時候來的?」

    千葉渾身一顫,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剎那間褪得乾乾淨淨,被一下子全抽空了。

    那女醫生等了半天不見病人回答,沒什麼好臉色地掃了凌向韜一眼,接著問:「不記得了嗎?」走到桌邊拿筆在簇新的病歷卡上寫了起來,筆跡龍飛鳳舞,沒一個字是千葉看得懂的,「開個單子,一會兒去做個B超吧。」

    「啊?」千葉沙啞著喉嚨發出一個詭異的聲音。

    女醫生頭也不抬地繼續問:「上次行經究竟是幾月幾號啊?這張化驗單上面HGG值六千多,如果沒估錯,應該四十多天吧。去做個B超確定一下胚胎著床……」

    室內溫度彷彿陡然下降十幾度,女醫生被格外靜謐的氣氛搞得有點兒不自在,抬起頭橫掃了他們一眼,口氣嚴厲了幾分:「先去做檢查,你們都是成年人了,避孕措施難道還要人教嗎?」

    醫生的話其實並不算太過分,至少只是稍稍點到了份上,沒有再深入地說出難聽的話來,但千葉還是被狠狠刺傷了,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最終沉到了底。

    然後,眼淚就這麼毫無預警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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