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78章 文 / 玉笙涼
第七十七章
見到湛墨青的那一瞬間,鍾敘敘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往事像熏郁白蘭花,幽幽在胸中綻放。
第一次牽手,是一次約會之後,他送她回家。沿路桂花開得正是時節,在漆黑的夜裡,在昏黃的燈光下,暗香浮動,縷縷盈袖。
第一次接吻,是在他的公寓,當時意亂情迷,當時的纏綿情思,如何只道是尋常?
還有他向她求婚,他們的那場華麗的婚禮,她的公主夢……
當然,還有之後的痛徹心扉,起起伏伏。
她突然覺得,同湛墨青相處的這一場,雖然不過才將將近一年的時間,但是於她,就幾乎是一生一世了。
愛與被愛,思念與痛苦,結合與分離,傷害與彌補,酸甜苦辣各種滋味,皆嘗遍——
鍾敘敘不聲不響站在原地,手腳僵直。
梁銘站在旁邊,也感覺氣氛不對,拉了拉她的手問:「怎麼了?」
她恍若未聞。
梁銘疑惑地打量湛墨青:「鍾小姐,這位是?」
湛墨青已經走上來,不知是不是燈光作用,鍾敘敘只覺得那一瞬間,他的眼中光華氤氳,周圍一切似乎都幽暗下去。
「敘敘。」他微笑著走近,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手從梁銘的掌中奪出,鍾敘敘彷彿看見他臉上跳動的血脈。
「你怎麼來了?」她定定神,淡淡開口,把手掙脫出來。
「偶遇。」他輕輕地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
鍾敘敘只覺得心中下起了淅瀝悱惻的小雨,一片洇濕,有些感覺慢慢蔓延開來,在胸口開出透明的花朵。
她仰頭看著他在水晶燈下的臉,上面一閃而過緊張的神色,她突然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然而她還是極力保持著淡淡的語氣,說了聲:「是麼。」
湛墨青也不回答,只是溫和地笑笑,語氣平靜而又溫和:「敘敘,我們走吧。」轉過身又向梁銘點了點頭:「謝謝你照顧敘敘,我們先走了。」
梁銘大概也明白了,臉上倒沒有一絲不快,只是聳聳肩:「不客氣。」
「走吧。」湛墨青低下頭,在她耳邊道。
喧鬧人聲忽而遠又忽而近,她只聽見他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又那麼清晰。
她突然有些發怒,皺起眉頭表情不快:「去哪裡?我今天不是和你約會。」說完她主動去牽起梁銘的手:「應該是我和他一起走才對。」
湛墨青剎那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身體僵硬,只是眼中光芒變幻。過了幾秒,他歎了一口氣,帶著幾分無奈和心傷:「敘敘。」
鍾敘敘覺得每次聽見他吐出這兩個字,心裡都會湧上一陣酸楚,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
梁銘見狀尷尬笑笑,從鍾敘敘手中抽出手,順勢摸摸頭:「鍾小姐,我看你們應該有話要說,我們改天再約,我先走一步,再見。」
他將手裡她的小包遞過去,想了想,在她耳邊說了聲:「你應該快樂一點,祝你幸福。」
說完,瀟灑地一個轉身,走了。
「敘敘,你看,現在總能讓我送你了吧?」湛墨青眼中蘊藏著寶藏,漆黑亮澤,深沉卻又不失溫柔,如靜水流轉。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胸中蠢蠢欲動的一股悶氣:「我要回家,勞駕湛總。」
又坐到了湛墨青的車上,鍾敘敘主動爬上後座。
湛墨青欠身到副駕駛位拿了一塊薄披肩遞給她:「空調涼,蓋住膝蓋,小心受寒。」
她斜睨了他一眼,伸手接過,隨手搭在腿上,疲倦地閉上眼睛休息。
車廂內一時安靜。
不一會兒,湛墨青的聲線響起:「敘敘,下次我可以陪你看電影。」雖然語調平穩,但是最後那個字的尾音稍稍有些顫抖。
鍾敘敘閉著眼,波瀾不驚:「我要相親,也叫你陪著麼?」
湛墨青沒了言語。
她又突然想起什麼,冷笑兩聲:「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不過我希望下一次不要看見你。」她頓了頓,語氣上揚,帶著幾分諷刺:「希望湛總不要以破壞別人的桃花為樂。」
湛墨青仍舊不言語。
鍾敘敘沒了對手,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麼,只好繼續閉目養神。
許久,她才聽見湛墨青幽幽地,用極其低啞,極其繾綣的聲音說:「敘敘,我愛你。」
敘敘,我愛你。
如同驚雷般在她耳邊響起,心臟簡直要跳出胸膛。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
她自然也是沒有的。
如今,卻已經是遲了,他們之間亙著邁不過的江闊雲低,悲歡離合,叫她怎能接受?
鍾敘敘忍不住睫毛簌簌顫抖,熱淚滾落下來。
她別過臉,將面孔埋入陰影裡,裝作已經睡著了——
到了鍾宅,林曉嬙已經回到了家裡,見到他們兩人偕同而來,眼睛閃了閃。
鍾敘敘只對家人說了一聲我很累,就逕自上樓去了,留下湛墨青一人在客廳裡面同鍾老闆寒暄。
她進了臥室,一頭栽在床上,覺得自己一身冷汗,全身力氣都耗盡。
愛情這個可恨的東西,果然傷人筋,動人骨。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也知道自己的態度有些反反覆覆,但是她的確心亂如麻,不知所往。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她將頭埋在枕頭裡,有氣無力地說:「曉嬙,我很累,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腳步聲停了一下,又往前來,直到走到床邊,坐下來。
床墊深深地陷下去。
鍾敘敘再遲鈍也知道不是林曉嬙,她急忙抬頭,果然看見了湛墨青。
「你上來做什麼?」她生硬地質問他。
「敘敘,我只想和你說幾句話。」湛墨青將她從床上扶起來:「埋著頭不好,起來。」
「你說吧。」她面無表情坐正:「說完趕緊走,我要休息。」
湛墨青伸手幫她將散落的頭髮別在腦後:「敘敘,今天是我做得不對,太冒昧了些,但是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鍾敘敘波瀾不驚地說:「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們已經離婚,現在是不相干的路人。」
湛墨青略略靠近她,兩眼直視她的眼睛,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鑽入她的鼻孔,他的身體散發出溫熱,額角被燈光投下細碎光影,似乎有一條細線在牽扯著她。
他的呼吸細細地在她耳邊響起:「敘敘,一個人,一輩子,不知道能遇上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緣分。之前是我做得不好,自從你住院以來,我每日每夜在自責中度過,我想,我們不應該這樣草草收場,我也相信我們之間不會就這樣曲終人散,至少,給我個機會彌補,好不好?」
鍾敘敘笑笑:「彌補?湛墨青,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湛墨青欲言又止:「……敘敘,難道你對我,沒有感情了?」
她胸中升起一股絕望,她又如何不知,就是因為她還愛著他,所以才覺得悲哀。她困難地開口:「是,我承認對你是有感情,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湛墨青。那些傷,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
湛墨青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力道之狠,沒有給她一點兒掙脫的餘地,他的聲音也帶著幾分急促:「不用忘記,敘敘,我們重新再來,我們一定會幸福……」
她簡直是粗暴地打斷他:「湛墨青!」
他停下來,怔怔地盯著她瑩潔的臉龐。
鍾敘敘垂下眼:「湛墨青,我想等過幾年,我會忘記你,也會有新的伴侶,也許還會有可愛的孩子,嗯,也許像圓圓那麼可愛,嗯,所以你還是不要再來糾纏我,」她吞吞口水:艱難地說:「這樣對我們都好。」
湛墨青的眼中浮起薄薄的哀傷,他收緊臂彎,在她耳邊說:「敘敘,那麼我就等到你能接受我為止,我有耐心。」
她呆呆伏在他的懷裡,許久。
她看見他的手掌握得太用力,青筋根根突出。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再見。」她喃喃地說,然後推開他的手臂,站起身走進洗手間。
……
鍾敘敘站在洗手間裡,聽見湛墨青一步一步走出房門,腳步聲漸漸消失不見。
往事就像夕陽的餘暉,漸漸將她籠罩。她只覺得一股細細的絲線在扯著自己的心臟,那麼緊,又那麼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湛墨青在她心裡,是滄海,是巫山,但是這山這海,帶給她的苦楚,能忘記嗎?能原諒嗎?如果真的妥協,會幸福嗎?
她默默地問自己。
不經意地一抬頭,看見鏡子裡面雪白的牆,泛著冷冷的光,就像冬天裡不能融化的積雪,寒意陡升。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那只南飛的烏鵲,繞樹三匝,無枝可依,而前路茫茫,不知何往。
第七十八章
夜晚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夾著嘶嘶聲滂沱而至,像脫韁的野馬在奔騰,電閃雷鳴中,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啪的響聲。叫人心驚。
鍾敘敘蜷在被窩中,昏昏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雨已經停了,碧空如洗,太陽孤零零掛在空中,發出熱辣的光。
又是一個晴天。
只除了門口東倒西歪的黃槐,細弱花瓣飄灑一地,有的已經辨不出顏色。
上午鍾老闆和林姨宣佈了一個重要決定。
他們兩人打算去歐洲一月游。
鍾老闆抓抓頭,老臉上居然有一絲不自然:「敘敘、曉嬙,我和你們的媽媽從結婚以來還沒有單獨待過,更別提出去旅遊,現在你們都長大了,我們也想出去走走。」
林曉嬙沒有像往常一樣撒嬌要求同去,而是嚴肅地點點頭:「爸,你早就應該帶我媽出去了,我支持!」
鍾敘敘沒有忽略鍾老闆說的「你們的媽媽」幾個字,但是她也不想否認,於是笑笑,輕輕靠在林姨肩膀:「我也支持!」
鍾老闆笑瞇瞇地將林姨的手拉過:「兩個女兒都不反對,那我們該去買東西了,哈哈!」
林姨的臉猛地紅了,她彆扭地將手從鍾老闆掌中抽出:「呃,那走吧。」
鍾老闆哈哈大笑:「怎麼?咱們都是老夫老妻了,牽牽手又有什麼不對?你看你還像十八歲那樣,動不動就臉紅!」
林姨的臉更紅了,居然還羞澀地低下頭,一模樣,的確跟思春的十八歲小妹妹差不多。
……
他們走後,鍾敘敘和林曉嬙才爆發出大笑。
笑夠了,兩人並排癱在沙發上。
林曉嬙語氣頗為感慨:「爸爸媽媽真是幸福。」
鍾敘敘輕輕嗯了一聲。
林曉嬙突然轉過頭對著她,伸手把她抱住:「姐,你也要幸福。」
鍾敘敘吃了一驚,愣了一會兒才又嗯一聲。
「我知道你心裡有過不去的坎兒,但是有時候,也許原諒會是更好的選擇,你說呢?」林曉嬙語氣悠悠,飛快地瞟了她一眼:「當然,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鍾敘敘躺在軟軟的靠枕上,抬眼看見沙發上的那只可愛泰迪熊笑得憨憨,眼睛瞇成一條線——湛墨青最後還是把它送了過來,鍾老闆堅持要放在客廳沙發上。她吐出一口氣:「嗯,我知道。」
窗外鳥兒啾啾鳴叫,上午的陽光穿過窗簾,灑下兩三方淡淡的金黃。
鍾敘敘轉眼看看旁邊躺著的妹妹,正值青春年華,容顏姣美,眼神澄澈。
她捲起林曉嬙的髮絲在手中纏繞,慢慢開口:「曉嬙,其實梁銘喜歡的是你。」
林曉嬙刷地從沙發上蹦起來,模樣狼狽,嘴巴張得老大:「你,你說什麼?」
她的手中留下了林曉嬙的兩根長髮,有種溫暖一直透到她的心脈裡去:「真的,他偷偷告訴了我,叫我替他轉達說,讓你不要再給他介紹女朋友,他會傷心的。」
「這怎麼可能……」林曉嬙怔怔地想,臉頰飛上兩朵紅雲,那模樣和林姨臨走前很像。
鍾敘敘站起身,拿起桌上早已泡好的一杯茶喝下去,茶水已經冰涼,但是卻有一種清冽的芳香,沉沉地鑽入人的五臟六腑去。
她沖林曉嬙擠擠眼:「我去上會兒網,你自己玩。」
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大門咚地響了一聲,她從窗戶看下去,林曉嬙像一隻蝴蝶,穿過一路東倒西歪的花叢,朝某個明亮的方向直直飛去,鮮亮的裙擺高高飛揚起來。
她微微笑了笑,掩下眼簾。
打開電腦登上QQ,就有消息框彈出來。
是聶佩發過來的離線照片,上面的她神采飛揚,小鳥依人般依偎在身邊站立著的一位高大英俊的西方男人懷裡。
她旅行到了法國,遇到一位非常浪漫的法國男人,目前兩人已經陷入如膠似漆的戀愛中。
鍾敘敘在Q上祝她旅途愉快,一再強調要她早日回國,表達了對她的綿綿相思之情後,下線了。
偌大的家中,只有她一人,無聊之極。
夏光明媚,知了在外面聒噪地叫,一隻蜜蜂不知怎麼誤打誤撞地闖進了屋子裡,一個勁兒地朝窗戶上面猛撞,發出聲聲悶響。
鍾敘敘打開窗戶,將蜜蜂趕了出去。
手機鈴聲清脆地響了起來,剛接通,就聽見許瑋婷在那頭火急火燎地叫:「鍾小敘,快開電視,調到市台,快快快!」
她以為發生了什麼急事,急匆匆下樓,打開電視。
畫面上是一個訪談節目,知性主持人正在向嘉賓發問:「湛總,您的事業可謂是蒸蒸日上,作為我們市裡乃至全省的創業先鋒,曾經是我們許多女性觀眾的夢中情人,這次訪談,我們節目組受眾多觀眾委託,也想瞭解一下您的家庭生活。您看可以嗎?」
鏡頭一轉,轉到訪談嘉賓身上,一身黑色西服,丰神俊朗的面容,正是湛墨青。
隔了一層屏幕看上去,他似乎有些陌生,這種感覺叫鍾敘敘覺得心裡怪怪的。
當下只見他略微思索,旋即笑笑:「可以,你問。」
主持人偏偏頭,如瀑長髮順著肩膀滑下,風韻十足,鍾敘敘胸口莫名升起一絲不快。
「聽說您去年結了婚,報紙上還登過有關消息,不知您的妻子是哪家閨秀,有這樣的福氣?」
湛墨青雙手搭在椅子扶手,手指對在一起,整個人看上去輕鬆自然,又文雅穩重:「她是我愛的人。」
主持人大概是對他如此直接的答案感到吃驚,愣了愣才又問:「那麼,能介紹你們的戀愛經過嗎?」
這次,湛墨青微微思考了下,才又言簡意賅地回答:「我們兩家是世交。」
主持人接過話頭:「那麼你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某個腹黑男嘴角勾了勾:「她剛出生我就認識她了。」
「那真是叫人羨慕啊。」主持人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做戲,眼神裡面居然透出幾分嚮往。
鍾敘敘看得眉眼直跳,恨不得把手伸到電視機裡面把他挖出來胖揍一頓,湛墨青這廝,雖然沒撒謊,但是誤導別人什麼的,實在過分。
「好,那麼,請問今天在這裡,您有什麼話想對您的妻子說呢?」主持人笑問,看來採訪要結束了。
鏡頭再一轉,正對著湛墨青。
他挺了挺身坐正,兩眼直視鏡頭,眼中有什麼在熱烈燃燒,卻又顯得專注真摯,聲音通過電視傳出來,帶著幾分遙遠,幾分誠懇,幾分希望:「我想對我的妻子說,對不起。」
「我曾經用了很多年的時間去愛別人,但是我會用這輩子剩下的時光來愛你。」
「敘敘,我愛你。」
……
鍾敘敘坐在電視前面,滿臉淚水。
夏日美好,眼前彷彿開滿似錦繁花,煙霧一般籠罩了她,一切都鮮艷明亮到了極至。
他說,他愛她。
他還說,會用這輩子剩下的時光來愛她。
一瞬間,胸中的沉重被移開,眼前豁然開朗。一直以為的過不去的坎,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至少,他愛她,至少,她也愛他。
不如原諒。
後面主持人的客套話,鍾敘敘已經聽不清了,胸中彷彿溢滿清香,她恍恍惚惚地坐了不知多久,最後站起來走出大門。
陽光明媚,一股夏日的熱氣立馬將她包圍。
她很想奔跑起來,心頭沉重的擔子卸下,身體瞬間輕快起來,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但是沒等她奔跑,旁邊有人輕輕叫她:「敘敘。」
湛墨青站在不遠處,滿身樹影陽光,滿身花葉芬芳,滿身錦繡年華。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