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48章 文 / 施定柔/玄隱
CHAPTER34生意就是生意
回到餐廳,早茶琳琅地擺了一桌。皮皮面前擺的是煎釀三寶、玫瑰腐乳、雪菜紅椒炯豆腐、蒜蓉露筍炒雜菌之類,還有各色點心。賀蘭靜霆的手裡只拿著杯純淨水,筷子都沒有摸一下。最後上了一盤拔絲蘋果,礙不過余曼寧的強勸,他夾了一塊,略嘗一下,也就放下了。大約他一向如此,鄭紹東也不介意。倒是皮皮在美食麵前很不淡定,每一樣都不錯過,吃得有滋有味。
「賀蘭太太,余小姐說您不吃素。這一碟是這桌上唯一的葷菜,您嘗一下,味道如何?」鄭紹東指著一碗類似紅燒肉的東西,臉上有得意之色。她夾了一塊,細細品嚐,義夾了一大塊塞入口中:「好吃。又香又辣、又嫩又滑。」
「這是狐狸肉。」
「唉-」
她差點吐出來,又怕壞了賀蘭靜霆的大計,三日兩口強嚥了下去:「原來狐狸肉也能吃,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她用餐巾擦了擦嘴,掃了賀蘭靜霆一眼,發現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外人不知,皮皮卻知道每當他反感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種表情。
「是啊,賀蘭先生。每次您都到我們這裡來買活獸,這次能不能直接拿皮子回去?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一次性屠宰,四千隻狐狸的皮板很快就能風乾打包,您用兩輛卡車托運就可以了。價錢我還一可以跟您便宜一點。」
「鄭先生。」賀蘭靜霆不為所動,「我要的是上等狐皮,不想在剝制過程中出現任何事故損傷皮質,因此特請了有經驗的工人來操作。這樣也省了你們屠宰的麻煩,你何樂而不為呢?」頓了頓,他不緊不慢地道,「聽說你們這一帶盛產松木,養殖場喜歡用松木的鋸末洗皮。你知道,松木油對皮毛的污染是災難性的。此外,我做過調查,有商家購買你們的皮張,出售時卻發現了霉點。聽說你們為了急於上市,有些皮張的含水量高於百分之十五就下了楦板。我做的是出口生意,面對的是挑剔的歐洲和俄羅斯客戶,他們一貫新來我的質量和信譽,所以,這種事情決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哎呀,賀蘭先生。我們是長期合作的老朋友,這一點小事您還不能信任我嗎?技術我們早就改進了,特地聘請了老師傅當監工。賣給別家的皮呢,老實說,人手不夠的時候的確有點趕。可是賀蘭先生,您的貨,我們絕對是精心加工,保質保量,絕對無紕漏。佘小姐,去拿幾件最新的樣品給賀蘭先生過目。我說個笑話哦,賀蘭太太,您先生與我們合作三年,每年從我們這裡拿走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百的貨,卻從沒看過一件皮板的樣品。好歹您也得給我們一個機會是不是,賀蘭先生?我們農場是這一帶最大叔錢也是賺得最多的,同行不免眼紅。那些充滿惡意的小道消息都是空穴來風,您不必太往心裡去。」
賀蘭靜霆的眉頭微微一皺:「鄭先生,我收購的價格並不低。您何必執意要親自屠宰呢?我實在看不出這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好處。」
鄭紹東指了指那碗狐狸肉,乾笑了兩聲:「好處就在這裡。我剛剛發現狐狸肉也很受歡迎,可以做成特色菜。這附近的餐館都來向我要。如果由我們農場取皮,每年光是肉類的銷量也可以掙個兒十萬。」
「二十萬夠不夠?」
「五十萬。」
「鄭先生,如果一隻狐狸有一於五斤的話,四千隻狐狸就有六萬斤肉。狐狸並不好聞,肉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裡去。您以為這些肉可以輕易地賣掉嗎?二十萬是最高價。我打包票,如果由您自己一家一家地去推銷,絕對賣不了這個數。」
「好吧,四十萬怎麼樣?」
「二十萬,鄭先生。不然,我另找別家,這四千隻狐狸我一隻也不要了。」
「……好吧。二十萬就二十萬。賀蘭先生您太精明了。」
他拿出支票本,讓皮皮寫了張支票,自己簽了字遞給他。
鄭紹東看了一眼支票,將它遞給手下。早有工人進來,將兩件準備好的毛皮樣品遞給余曼寧。
「賀蘭先生,您摸摸看,這是我們剛剛做好的樣品,代表我們的最高工藝。這一件是白狐,這一件是藍霜狐。如果您放心讓我們就地取皮,現在就可以拿著這些樣品和現貨直接去參加十二月份的芬蘭、莫斯科皮草拍賣抓會了。」鄭紹東鍥而不捨地說。
賀蘭靜霆笑了笑,推辭:「對不起,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也許我太太願意替我看一看樣品,她對我的生意一直很感興趣.」說罷,對眾人點點頭,很禮貌的推出餐廳。
鄭紹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拿出一把精緻的小凡對皮皮說道:「賀蘭太太.這是剛剛做好的芬蘭原種狐樣品,您看這毛質、這彈性、這亮度。同樣的蓬鬆效果,本地的狐毛要拉五公分,芬蘭狐只要拉一公分就可以了.」
不得己,皮皮只好摸了摸,乾巴巴地評論:「手感不錯。做成大衣一定很暖和。」
「是啊!」
他將一個巨大的衣袋遞給她:「這件大衣是一位朋友用我們的皮做的樣品,他一共做了三件,大中小三個號,打算參加今年的哈爾濱皮草展銷會。我看您適合中號的,沒請裁縫過來量身,也不知合不合適.眼看冬季快到了,先送給您擋擋寒.賀蘭也真是的,朋友∼場,結婚也不通知我,弄得我措手不及.我正讓工人替您重新選料,按您的身材再做一件,只怕得過兩個月才能拿到衣服。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賀蘭太太若是不要,就是嫌我們是鄉巴佬瞧不起我們了。」
皮皮將袋子裡的大衣掏了出來,當著眾人的而一展,真是白晃晃、亮閃閃,又輕又暖的一件好貨色。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
大家繼續喝早茶,過了很久也不見賀蘭靜霆回來,其間鄭紹東問道:
「賀蘭先生怎麼還不回?會不會迷路了?要不要派個人去看看?」
皮皮連忙說:「我去一下。
她獨自去了洗手間,找到了坐在馬桶蓋上發呆的賀蘭靜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眼中浮出亙古以來孤寂的神色。
皮皮想起他曾經說過,小時候,一旦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洞躲起來。無論外面有什麼誘惑他都不會出來。
「嘿--,她拍了拍他的肩,輕聲說,「沒事了。該談的生意談了,該送的禮送了。」
他仍在發呆。
過了半晌,他忽然歎了一口氣:「我父親說得不錯。我不是個稱職的祭司,我不願意看見同胞的血和人類的*****。
「人類是可惡的!」
「每年都會有這樣的時候。這位鄭先生還算文明,從不逼我看樣品的農場也算整潔,可以說,狐狸們在死前還算是幸福的。其他的地方——呃」他沒再說下去。
皮皮明白。
所以這麼大的生意,他選擇白天來,白天他什麼也看不見。
「有時候我慶幸我是個瞎子。」他喃喃地說,「每年我都把上萬隻狐狸從農場裡救出來,以為外面要比裡面好,以為是解放了他們。其實,外面何嘗是天堂?這些沒有野外經驗的狐狸絕大多數會在一年之內死去,葬身於天敵之腹。但我問其中的任何一位狐狸願不願留下來,沒有一位是願意的……它們畢竟是狐狸,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每天我都問自己,我這麼做,對嗎?」
「當然對!
他抬起頭:「為什麼?」
「因為幸福是由自己來定義的。如果它們覺得在野外比被圈養要幸福,那麼就算出去會死得很快,也是幸福無憾地死去。」
他站起來,忽然緊緊抱住她:「皮皮,我們要時時刻刻在護起,這樣才能幸福無憾地死去。
她咯咯地笑,擰了擰他的臉:「我才二十幾歲,什麼生啊死啊的。原來祭司大人也有『眸冷骨累』的時候!
他愣了愣,沒聽懂:「眸冷骨累?」
「Melancholy。讀過徐志摩的詩沒?有一首叫『青年雜詠』:在眸冷骨累的河水邊,河流流不盡骨累眸冷。還夾著些殘枝斷梗,一聲聲失群雁的悲鳴……無聊,宇宙,灰色的人生,你獨生在宮中,青年呀,霉朽了你冠上的黃金!」
看她怪腔怪調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
簽完了合同,鄭紹東問:「賀蘭先生,您訂好了運貨的時間嗎?」「我已經訂好了車皮。麻煩您派人幫我裝一下籠。從這裡鐵路先運到西安,再從西安運往哈爾濱。」
「老路線,哦?」鄭紹東呵呵一笑,裝貨的事情您放心吧。從這裡到西安我親自負責,己經安排好了,請給我一天的時間。到了西安還是您自己押車嗎?「
「是的。,,
「太太也陪著?這一路可是很辛苦呢。」
「我太太是陪我過來散心的,她還有別的事。」
「我有現成的飼料,給你準備一些路上用吧。從這裡到哈爾濱說什麼也要三十多個小時呢。」
「謝謝,不用了。飼料還我自己來準備吧。」
兩人握了握手,賀蘭靜霆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忘了問防疫的情況。」
「這還用您老兄交代嗎?我己經提前十五天打了犬瘟熱、病毒腸炎及腦炎的疫苗。《檢疫合格證明》及《運載工具消毒證明》都給你開好了。最近火車站管得嚴,沒這兩證您押不了貨的。」
「鄭先生,您太周到了。這裡的事我就放心交給您來安排了。我們西安貨運站見。」
一路是農場的轎車將他們送回西安。在車上不方便交談,回到賓館,剛剛放下包,賀蘭靜霆忽然說;「皮皮,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你真要把這些狐狸運到哈爾濱嗎?」即將分別,在路上她的心情不知為什麼又沉重起來。
「具體地說是大興安嶺。我在那裡有個農場。有一部分狐狸會放回大興安嶺及附近的一些山麓和森林。剩下的一部分我會送到西伯利亞,最後到達北極。」他說,「這些是農場裡長大的狐狸,謀生能力很差,我們要先對它們進行訓練。同時,我們也不能一次性全部放歸到一個地區,這樣會擾亂當地的生態結構。所以只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放歸自然。」
皮皮看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去西伯利亞,你豈不是要出入海關?」
「我有所有的證件。」
她忽然想起了那件狐皮大衣:「把大衣帶上吧,北極會很冷的。」
「這是鄭先生送給你的禮物,你不要嗎?」
「我?我怎麼可能要?」她差點跳起來,「你的同胞不也是我的同胞嗎?我連碰都不要碰它。」
「呵呵。」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這麼快就嫁狐隨狐了?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他說,「我不需要這件大衣。不過我會帶上它,將它送到北極的冰川中埋葬-這是我們狐族的儀式,也是所有死者的心願。我們寧願餓死在大自然或者成為天敵的晚餐,也不要被人類拳養、剝皮、死無葬生之地。」
他忽然很激動,手緊緊地握著,上面青筋凸現。
食人的祭司大人,一向淡定地祭司大人,原來也有如此憤怒的時刻。
「嘿,賀蘭。」她握住他的手,輕輕說,「北極,那是你的故鄉嗎?」
他點點頭。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我想看看北極,順便也能給你打個下手啊,這四干隻狐狸難道就你一個人押車嗎?那也太辛苦了?」
他憐惜地笑了,拍拍她的臉:「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我是狐族的祭司,這些都是我的職責,而你跟著我會有危險。我一時也不能專心顧你。放心吧,我不是一個人,修會和我一起去。他現在就在大興安嶺的農場裡等著我呢!」
皮皮的腳步不禁停住:「危險?什麼危險?」
「你知道,北緯三十度以南是我的地盤。而我要去的地方,是趙松的地盤。我和他有些過節,最近幾年摩擦比較大。」
「那他會傷害你嗎?」
「我們有過幾次衝突,是在我自己的地盤上。目前他還沒有打擊我的能力。」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他受了傷。這幾天,他身上也有些傷痕,雖不明顯,但內傷一定很重,居然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她親熱。若不是功力減退,他是斷無這個勇氣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夠統一狐界,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中間很複雜,幾百年的糾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說:「原來你們狐族和人類一樣重男輕女,認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讓你介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他淡淡地解釋,「你有你的事,你應當專心考研。」
他們路過一個住宅區。有一戶人家有個很大的後院,裡面奼紫嫣紅種滿了鮮花。賀蘭靜霆忽然站住,對著空氣深深地吸吮,「皮皮,這裡有花。」
「是啊,不知道誰種的,開得這樣好,肯定沒施過化肥」
他在空氣中捕捉花的氣味:「菊花,芭蕉,枇杷,蜀葵,還有月季,月季是什麼顏色的?」
皮皮踮起腳看了看:「有紅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嗎?」
「挺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連忙問:「哎,你餓了嗎?」
「有一點,我們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這裡等著。」她身形矯捷地從院牆爬了進去,從裡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牆插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顧得摘花,從牆上翻回來時,不小心讓玻璃劃了一下。
「給,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賀蘭靜霆愣了半晌,「你……偷花?」
「對,偷了」
「這不好吧?」
「當然啦,對人類來說這是不好的。」皮皮兩手一攤,:「不過,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們對道德和人類一樣敏感。」他摸出兩張票子,用圓珠筆在上面寫字:——
抱歉,我們拿了您的花。
寫的字他自己看不見,有幾個不在一行,又有兩個字重疊了。不過還是可以讀。他將鈔票留在那家人的門口,用一塊石頭壓好。
然後,他的眉頭忽然皺了一下:「你的身上出血了?」
「手指劃了一下,沒關係的」
她把手藏在身後,被他拉出來,放到口中輕輕吸吮。
她的臉募然間紅了,想抽回手,卻被她抓得很緊。
「需要……需要這麼久嗎」
「總要止住血,對不對?」他沒戴墨鏡,看她的目光冰涼而虛無。
而她卻總覺得在那目光的深處,有一盞燈在閃亮。
前面就是公園,他們雙雙躺在草坪上。賀蘭靜霆一片一片地掰著花瓣。他吃得很多,顯然是真餓了。
「味道好嗎?」
「很好,沒有化學添加劑,很甜很脆,要不要嘗一下?」
「好啊」
她將一片花瓣放進嘴裡,嚼了嚼,覺得沒有他形容的那麼好吃。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苦。她強行嚥了下去,做了個鬼臉:「不好吃」
他笑了。
「有個問題要問你。」她躺在他的胳膊裡,暖暖的陽光從樹影裡照下來,她用披肩遮住了眼睛,「我一共有多少個前世?」
「沒數過」
「不可能。」她反駁,「好吧,回答我的另一個問題。既然我沒有愛過你,你也從沒和我結過婚,你怎麼能夠找到我?」
「知道嗎?靈魂是有氣味的。」
她怔了怔,隨即不相信地搖搖頭。
「靈魂是有氣味的。你在地上行走,靈魂經過的地方,瀰漫著你獨特的氣味。只要你還有一點點回憶,哪怕是極渺茫極零星的記憶,當你想起我時,我就會聞風而至。」他茫然看著天空,思緒飄遠了。
接著,他忽然講起了過去。
「……那一天,我對你說,躲在那裡別出來。等我跟那些人走了你再逃。無論你逃向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她閉了眼,聽見了雨聲。
「那一天下著雨?」
「很大的雨,大雨沖刷了一切氣味。我們餓極了,躲在山洞裡,不敢發聲,也不敢出去。我父親的人就在附近。你餓得連地上的蟲子也抓來吃了,還告訴我味道不錯。」他囈語喃喃,陷入深深的回憶,「我知道他們想抓的人是你,所以我悄悄地溜了出去,想把他們引開。我對你說,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別出來。我父親不會殺掉我的。」
「你還是中了計。我父親的人說,他數十下,你若不出來,他就立即殺掉我。結果他只數一下你就出來了……你真傻。
「行刑那天,你咬緊牙關不吭聲。你以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就會少難受些嗎?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做想像?」
皮皮從沒看過他的臉如此蒼白,牙關緊咬,全身顫抖,額頭上全是冷汗。
「嘿……」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想開點,一切都過去了。幾百年都過去了。你是個很忙碌的祭司,為什麼反反覆覆還在想那一天的事?我是慧顏也罷,不是也罷,我都要開導你:生活是美好的,未來是光明的,不要老是停留在過去。我的話你願意聽嗎?」
皮皮覺得,這話說出來,口氣很像是她大學時期的輔導員。
他坐起來說:「你的話,我從來都很願意聽。」
「那就好,那就好」心理輔導這麼快就完成了,皮皮有一種成就感。
「你曾經說,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你會在來世等著我。讓我記得一定來找你。」他抱著她,親吻她的臉,「你說的話,我怎麼會忘記?我永遠都記得!」
「賀蘭,」皮皮輕輕地推開他,「你的故事我聽了很感動。不過,我真的不是慧顏,我是皮皮。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想念到發瘋。可是,我是我自己,我不可以為你扮演另一個人。我不能,也不會。我是小人物,但我也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我不會扮演別人故事裡的角色,無論那麼做會得到多少好處或喝彩。我無法配合你,賀蘭,請你原諒我。」
他們之間,出現了微妙的冷場。然後,賀蘭靜霆釋然一笑,站了起來,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對不起,我錯了。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我不應當向你提起另外一個人,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皮皮揚起頭,笑瞇瞇地說「怎麼補償我呢,祭司大人?」
「對我們狐族來說,蜜月不是指你的愛人帶你到一個美麗的地方去度假。」他摟了摟她的肩,「蜜月是指那個人有能力讓你在任何地方都覺得在過蜜月。」
他們回到賓館,不分晨昏地嬉戲。
他將她摟在懷中,用下巴刮她的臉:「關皮皮,你是不是賀蘭靜霆的妻子?」
她大聲說:「是!」
「關皮皮,你愛不愛我?」
「愛!」
最後,她累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裹著,很暖和。
那是一條狐狸的尾巴,白得像雪。
她居然沒有嚇一跳。
「就這麼多嗎?」她沿著尾巴摸下去,卻摸一個男人的身體。
「就這麼多。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麼樣子的嗎,我就是這個樣子的。」他睡眼惺忪。
「其他部分呢?」她凝視著他的臉,完美無缺的人類的臉。
「沒有了」
尾巴揚起來,輕輕拍了拍,像一隻拂塵在她赤裸的身上掃來掃去。
她將尾巴緊緊抱在懷裡:「好可愛啊!我好喜歡它!」
「嗯,我若死了,一定把它留給你做個圍巾。」
尾巴霎時間消失了,他披上睡衣坐起來:「早上想吃什麼?」
皮皮擦擦眼,死死盯著尾巴消失的地方,又用手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到:「我剛才是不是做了個夢?」
她想起了莊生夢碟的故事:「會不會是我一直都在做夢?」
他的身形頓了頓:「有可能。」
「哎,你以前說,你不可以變回去的!」
「我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那我還能不能再看一下你的尾巴?」
「要看多久?」
「半個小時,行嗎?」
「最後一次滿足你,小丫頭。」那尾巴伸過去,將她捲了進去,和他緊緊地捲在一起。
「幹什麼嗎……。把人家捆得跟粽子似的。」
「等我辦完事回來,天天要這樣把你綁在我身邊。」
次日清晨,他們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很小的縣城。縣城的名字,皮皮從來沒有聽說過。
北方的秋季有點灰濛濛的,天高而遠。一路燦爛的陽光,田野明亮卻沒什麼顏色。比起濕潤的南方,畢竟少了一點綠。過了縣城繼續往前開,走了不到半小時,終於停在了一個圍牆的外面。下車一看,前面有塊白色的招牌,寫著「峰林養殖場」的字樣。兩米高的圍牆,像監獄,裡面很空曠,沒有高層建築。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難聞的腥氣,皮皮連忙摀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蘭靜霆說:「狐狸的味兒。」
皮皮連接鬆開手。
「難聞就是難聞,我又沒說好聞。」
「既然嫁給了你,他們也算是我的親戚了。嫁狐從狐,我受得了。」她把頭揚得挺高,回了賀蘭一個嫵媚的笑。
他笑了笑,神情有點憂鬱。
在車上賀蘭靜霆顯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發現他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便拿著手提電腦專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厭的《射鵰英雄傳》。賀蘭靜霆的計算機上只有大量的古玉圖片。除此之外,既無音樂,亦無電影,唯一的一部電視劇還是皮皮昨晚從網上下載。
此行絕對和狐狸有關,而「狐狸」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皮皮覺得自己應當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動,以退為進。
「這就是你要談生意的地方?」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前不著村,後不挨店,荒涼得就像《聊齋》所寫的狐兔出沒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來過?」
「嗯。」
「什麼生意?」
「皮貨。」
皮皮瞪大了眼睛:「你做皮化?」
「嗯。」
賀蘭靜霆不是最討厭皮的嗎?因為這個,皮皮現在莫說皮,連真絲圍巾都戒了,成了一名地道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動物的人居然做起了皮貨的生意。為什麼?為了錢?
她的臉變了色:「什麼皮……狐,狐狸皮?」
「對,這是一家狐狸養殖場,是這一帶規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很圓。「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嗎?你忍心看著你的同胞被殺掉嗎?」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產量嗎?」
當然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狐皮很貴,就是她認識的最富貴的,穿著最講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沒有誰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的記憶裡,只有好萊塢的影星和《紅樓夢》裡的黛玉穿過狐皮。於是說:「會很多嗎?皮草這麼貴,只有最有錢人才會買。產量不會很大吧?」
「全世界狐皮的年產量是五百萬張。狐皮大衣又輕又暖又漂亮,人人都想擁有它。」
「我明白了,」皮皮凝視著他,輕輕地說:「你是來買狐狸的,買來之後放行,對嗎?」
他笑了,目光很溫暖:「對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橫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圍牆,而是一座巨大的集中營。
「這農場裡有多少隻狐狸?」
「六千隻左右。」
「你要把這六千隻都買下來嗎?」她不知道價錢,但肯定是很貴的。
「我倒是很願意,不過,老闆不會同意。他每次都會留下兩千隻來作種狐。」說罷,他的臉微微轉了一個方向,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
果然,農場的大門打開了,從裡面快步走出兩個人。打頭的是個瘦高個兒的男子,穿一身高檔筆挺的西裝,臉很黑,腮幫上有著疤,好像曾經跟人打過架,看年紀不到四十歲,舉止很氣派。身後跟著女子二十五六,一頭烏黑的長髮,臉很漂亮,穿一件米色的西服套裙,繫著一條寶藍色的碎花絲巾,細腰長腿,手袋,手錶無一不是名牌。
「賀蘭先生!」那男子快步過來和他握手,「您真準時。」
「您也是,鄭先生。」賀蘭靜霆微微一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太太,關皮皮。皮皮,這是農場的場主鄭紹東先生。」
他們互相握了手。鄭紹東熱情地說:「哎呀,你結婚了?恭喜恭喜!您好!賀蘭太太!小余,去跟辦公室的老錢說一下,準備一份厚禮,要有農場特色。」那女子應聲拿起手機撥號,離開一步,低聲交代了幾句。
「鄭先生,您太客氣了。」賀蘭靜霆說。
「這位是余曼寧小姐,我的秘書。」
大家互相握手,彼此說幸會。
皮皮微微納罕。兩人服飾華麗,品位時尚,就是大都會的商人亦有所不及,不知為什麼肯蝸居在偏遠小縣裡養狐狸。轉念一想,這人擁有六千隻狐狸,不是百萬富翁是什麼?一個百萬富翁在大城市裡也不多見,若在這樣的小縣,不擺出高規格的行頭,能行嗎?
大門緩緩打開,皮皮向前走了幾步,站住,馳目而望。
眼底是一望無際的籠捨,一排排伸向遠方。籠捨之間約有兩米的行距,每隔四排建有綠化帶,綠樹成蔭,當中還有一道一米多寬的水泥道。
籠子裡養的當然就是狐狸。
皮皮在報社時曾經跟著農村部的記者採訪過養雞場,規模也很大,但她覺得遠不如這裡乾淨和安靜。
覺察到她的好奇,鄭紹東問:「賀蘭太太,您這是第一次來養殖場嗎?」
皮皮點點頭。
「那我請余小姐帶您參加一下如何?就在附近逛逛,十五分鐘就可以了」
「好啊」
「賀蘭先生,您也想一起去嗎?」
賀蘭靜霆搖頭:「不必了」
「那我們倆先到餐廳坐一會兒?」他建議,「我們特地從城裡請了位廣東師傅給你們倆做粵式早茶,全素的羅漢宴,這邊請。」
「稍等一下。」賀蘭靜霆從包裡取出盲杖。他走路的姿勢很優雅,盲仗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愛上了他。」看著賀蘭靜霆的背影,余曼寧忽然說,「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後來就留在了農場。只為每年的這個時候能夠見到賀蘭先生。」
皮皮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不會吧?」
「當然是玩笑。」余曼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臉的捉弄。
他受的傷。這幾天,他身上也有些傷痕,雖不明顯,但內傷一定很重,居然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她親熱。若不是功力減退,他是斷無這個勇氣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夠統一狐界,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中間很複雜,幾百年的糾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原來你們狐族和人類一樣重男輕女,認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不想讓你介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他淡淡地解釋,「你有你的事,你應當專心考研。」
他們路過一個住宅區。有一戶人家有個很大的後院,裡面奼紫嫣紅種滿了鮮花,。賀蘭忽然站住,對著空氣深深地吸吮:「皮皮,這裡有花。」
「是啊。不知道誰種的,開得這樣好,肯定沒施過化肥。」
他在空氣中捕捉花的氣味:「菊花、芭蕉、枇杷、蜀癸、還有月季。月季是什麼顏色的?」
皮皮踮起腳看了看:「有紅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嗎?」
「挺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連忙問:「哎,你餓嗎?」
「有一點,我們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這裡等著。「她身形矯捷地從院牆爬了進去,從裡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牆插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顧得摘花,從牆上翻回來時,」不小心讓玻璃劃了一下。「
「給,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賀蘭靜庭愣了半晌,你偷花」
「對偷了」
「這不好吧」
「當然啦,對人類來說這是不好的。」皮皮兩手一攤,不過,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們對道德和人類一樣敏感。」他摸出兩張票子,用圓珠筆在上面寫字:
「——抱歉,我們拿了您的花」
寫的字他自己看不見,有幾個不在一行,又有兩個字重疊了,不過,還是可以讀,他將鈔票留在那家人的門口,用一塊石頭壓好
然後,他的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你身上出血了」
「手指劃了一下,沒關係的」
她的手藏在身後,被他拉出來,放到口中輕輕吮吸
她的臉驀然間紅了,想抽回手,卻被他抓得很緊
「需要需要這麼久嗎」
她們沿著水泥道走入一排籠捨。籠捨距地面有一米之高,地上打掃得很乾淨。每個鐵絲編成的籠子裡都有一隻雪白的狐狸。她只聽見狐狸在籠中走動的聲音,沒怎麼聽見它們的叫聲。
「哇,這裡比養雞場安靜多了。」皮皮說
「是啊!狐狸是非常安靜的動物,雖是犬科,卻不像狗那樣愛叫。而且,雌狐狸也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好色。它們相當冷淡,一年只有三天的發情期。此外,狐類一般是一夫一妻制,單獨狩獵,很少群居。」余曼寧一面說一面將籠子打開一條縫,用一根細長的鉤子將裡面的狐狸鉤出來,抱在手中,「這是白狐,摸摸看這針毛的長度和光澤,再看底絨的彈性和密度。這一隻有十五JIN多,個頭超過一米,一張這樣的狐皮,在市場上至少賣五百塊錢。」
那白狐溫馴地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它的瞳孔是黝黑的,默默地閃著烏光,彷彿有道光線從腦子裡照出來。
皮皮微微一怔,這雙眼似曾相識。
「我們這裡是西部最大的芬蘭原種狐養殖基地。主要養殖的是白狐和藍狐。目前一共存欄六千隻。狐皮的年均產量為四千張。賀蘭先生是我們的主要買家,最近三年他龔斷了我們所有的產品。」余曼寧熟練地介紹著。隨手將那裡狐狸放回籠內,帶著皮皮走到另一個籠子跟前:
「這只是種狐。」
皮皮的腦海中立即閃出修鷴的樣子,低頭仔細一看,裡面的白狐個頭更大,皮毛光亮,肌肉豐滿,行動活潑。余曼寧將它抓出來給皮皮摸:「擁有良好的種狐是農場致富的關鍵。我們每年都要挑選三次。選出那些出生早,生長快,換毛早,針毛質量好的狐狸做種狐。你看這隻,腹部圓平,毛絨豐厚。你再摸它的背,一點也不擋手,是不是?輕輕一壓,就可以觸到背骨和肋骨。這隻狐狸出來的皮草,肯定是世家皇冠級的。」
「世家皇冠極?」
「也就是最高等級的狐皮。」
皮皮覺得「狐皮」這兩個字,今天聽來特別刺耳。那隻狐狸在她的掌中嗚咽了兩聲,令她一陣心寒。她不知不覺抬起手,看了看手錶,想找個理由離開這裡。卻聽見余曼寧說道:「賀蘭太太覺得這隻狐狸的毛色如何?」
她敷衍道:「挺好看的,看上去不錯」
余曼寧自豪地笑了,將狐狸往旁邊一位工人手中一送,說:「老謝,將它剝了,給賀蘭太太做個披肩吧。」
「哎——」皮皮連忙攔住,皺了皺眉,「我不喜歡披肩。種狐得之不易,你們還是留著吧。」
越這麼說越誤會,余曼寧以為她嫌少。
「別客氣!老謝,多弄幾隻,冬天快到了,給賀蘭太太做件狐皮大衣。記住,要最好的貨色。」那工人將狐狸一拎,便要往屠宰場裡去,皮皮擋住他的去路:「老師傅您等一下,我打電話問問我先生。:」
手機一通,賀蘭靜霆在那邊問:「皮皮,有事嗎?」
「余小姐一定要……用幾隻狐狸……給我做大衣。」她結結巴巴地報告。
「告訴她,就說如果堅持要送,就送活的。我們送回農場再處理。」他簡潔地答道。
掛了機,皮皮道:「我先生說既然成色這麼好,他更喜歡活的,回農場可以自己處理。
可是那工人早在余曼寧的示意下執意進了不遠處的屠宰間。皮皮搶步跟上去。只見那工人熟練地將一隻很細的銅棒插入狐狸尾部,另一隻手正待按電源開關。皮皮不客氣地衝過去大喝:「住手!」
余曼寧拍拍她的肩,柔聲地說:「賀蘭太太,你們的農場裡,難道不是這樣處死狐狸的嗎?老謝,將它先放回去,別在賀蘭太太面前收拾啊,當心嚇著她了。」
「我們剛剛結婚,賀蘭先生上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賀蘭先生不願意他買來的毛皮有任何污染,寧肯全部運回自己的農場請專業屠宰師屠宰。」余曼寧寬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其實他真是過慮了。司可林太貴,心臟注射太麻煩,實踐證明,電擊法是目前最快最節省也最有效的辦法,絕不會損傷和污染皮毛。」
「司可林?」皮皮沒聽明白。
「也就是氯化琥珀膽鹼,是一種肌肉鬆馳劑。」
「也就是毒藥,對嗎?」
「這種藥會導致呼吸麻痺。注射三到五分鐘後狐狸應就會安靜地死亡,不掙扎不尖叫,也就不會損傷毛皮。體內無殘毒,屍體還可以利用。你們農場大約都是用這種方法取皮,用賀蘭先生的話說,比較人道。
不過這種藥比較貴,用的時候劑量也很大,絕大多數農場是不喜歡在這方面多花錢的。」
說話時,皮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只飽受驚嚇的狐狸。只覺得它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一團自己無法識透的東西。那一刻它的樣子很茫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又知道自己已末日來臨。
「嗯,賀蘭這麼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皮皮很外交地附和著。
「這是當然。賀蘭先生是我們的金主,這一帶的專業戶們想巴結他還巴結不上呢,他想怎麼幹自然是聽他的。」余曼寧帶著她到了另一個房間,用酒精擦了擦手。皮皮看見桌子推著一個大紙袋子,上面寫著「維生素E」四個字,便問:「怎麼?狐狸也吃維生素嗎?」
余曼寧點頭:「維生素A,D,E都是常年供給的。特別是維生素E,一進入繁殖期就要加倍供給。目的是促進狐狸的性器官發育,增加產崽數量。」
「嗯,看來這些狐狸真不是養出來的,是生產出來的。」
「當然是生產的。從配種,飼料一直到繁殖,取皮,每一道工序都要精心。我們有專門的飼料加工部門,目的就是把飼料轉化成產品。現在養狐業成了這個縣的主導農業,我們農場就成了致富成功的典型,每年都有各地的專業戶到我們這裡參加,學習。我們場主也經常上報紙。這不,上周市裡的電視台還到這裡來做他的專訪呢。」
看著她一臉的自豪,皮皮忍不住說:「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狐狸有意思,會不會恨你們!」
「恨?」余曼寧愕然,「恨什麼?既然來到了這個農場,這就是它們生活的目的。除了接受,別無選擇。你呢?」
皮皮一時間失語了。這種邏輯她似曾耳聞,仔細一想又沒了線索。可不是嗎?人有人的邏輯,狐狸也有狐狸的邏輯。買主有買主的邏輯,賣家有賣家的邏輯。從一方看另一方都是罪惡滔天。
「賀蘭太太也吃素嗎?」余曼寧忽然問。
「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