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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官場教父的政治智慧-4 文 /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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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超然回到了海州,其他幾個督查組也相繼回來了。李源打電話問,普天成材料寫完了沒?普天成說還早呢。李源說馬書記回來兩天了,看上去老大不高興。普天成說,那就想辦法讓馬書記高興一點。李源說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那些土辦法在馬書記身上不管用。普天成笑說,你找墨秘書長啊,跟他討教一下,他不是點子多麼?李源苦笑道,你不提老墨還好,一提,我都傷心得要哭了。

    「不至於那麼慘吧,你老李是誰,老墨再不懂事,也不會讓你不舒服吧。說說,又是啥故事?」普天成聽上去真就像是關起門來寫材料,對外面發生的事,一點都不知曉。他的口氣既輕鬆又詼諧,還有種看客的味道。

    李源是個裝不住話的人,省委幾位秘書長中,算他最沒城府,也正是因為這點,他的人緣反倒最好。誰心裡有了疙瘩,都樂意找他疏通,李源笑稱自己是秘書長中的管道工。沒想這位管道工,也有讓別人添堵的時候。

    李源憋不住,把事情說了。原來馬超然他們回來後,辦公廳安排了幾桌飯,算是為督查組接風。這事是之前就定好的,李源沒再請示普天成,直接打電話給郭木,讓他在桃園準備幾桌。郭木安排了兩個大包間,一間擺兩桌,說這樣吃起來熱鬧,李源也這樣想。誰知具體安排位置的時候,墨彬有了意見。原來安排的是,馬超然這個組跟黃副省長那個組在一起,人大郭順安副主任那個組跟政協許副主席那個組在一起。墨彬不情願跟黃副省長坐一屋,硬要李源調整,讓他把黃副省長跟許副主席放一起,讓郭順安到他們這屋來。李源覺得不妥,找郭木商量,郭木也覺得這樣調整似乎不合常理,但又拗不住墨彬,最後還是按墨彬意見辦了。後來他們才知道,不是墨彬不願跟黃副省長坐一起,是超然副書記跟黃副省長有過節,墨彬怕坐一起影響超然書記的情緒。到了吃飯時間,超然副書記突然打來電話,說自己不舒服,今天的宴會,就不參加了。李源一楞,緊著就找墨彬。墨彬正跟郭順安親熱地拉著家常,一聽馬超然不來了,臉色當下就不一樣。他到外面給超然書記的秘書打電話,證實馬超然確實來不了,秘書說超然書記已回賓館休息了。墨彬就怪李源,說都是他,怎麼能亂安排呢?

    李源沒跟墨彬計較,這種事計較不得,一計較就影響情緒,進而影響到工作。對李源來說,今天招待好大家,就是他的中心工作。巧得是,郭副省長也沒來,於川慶打來電話,說郭副省長臨時有事,讓他們不要等了。李源鬆下一口氣,兩位主要領導缺場,他的負擔輕了些。畢竟,人大政協領導招待起來相對省事些。李源於是安排上菜。郭順安這天心情相當的好,提出要喝酒,李源就讓郭木拿了酒。喝到中間,墨彬的話就出來了,含沙射影,意思就是有人不尊重他,不尊重他等於就是不尊重馬書記。郭順安怕出事,勸墨彬少喝點,墨彬不聽,他向來很少碰酒的,這天卻不知咋,非要纏著跟別人喝,結果,真就把自己喝大了。他搖搖晃晃要去給政協許副主席那一桌敬酒,被墨彬擋住了,說那邊有郭木,不必他費心,沒想墨彬騰地將酒瓶放桌上:「你憑什麼阻攔我,你真成了大管家啊,李源同志,別忘了,若論排名,你還在我後面呢。」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誰也沒想到墨彬會失態到如此程度。李源更上哭笑不得,念著有這麼多人在場,他啥也沒說,端起茶杯走了出去,一個人在桃園一直捱到酒會結束。後來他聽說,墨彬還借酒挖苦了一頓新上任的政研室主任余詩倫,說余詩倫學問太深,把身子壓住了,別人敬酒他連屁股都不動一下。

    普天成聽完哈哈大笑:「這個老墨,真有意思,喝醉就喝醉了,提排名做啥,你看鬧的這笑話。」

    普天成的反應讓李源吃驚,李源原以為,普天成會在電話裡狠狠將墨彬訓斥一頓,為自己出一口惡氣,哪料想普天成如此輕描淡寫。

    「他哪是喝醉,他是故意讓我難堪。」李源說。

    「沒那麼嚴重,大家一起共事,還不瞭解脾氣?他不勝酒力,你就原諒他一次。」

    「他排名在前,我哪敢說原諒,檢討還來不及呢。」李源帶著情緒道。

    「小心眼了不是,要不要我這陣給他打電話,讓他給你道歉?」

    「別,別,別,秘書長,我也就是隨便一說,你忙吧,不打擾你了。」李源覺得這個電話打得很沒意思,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把這窩心事說給普天成。

    「好,你也想開點,千萬別擱心裡。」普天成仍然樂呵呵的。

    電話一合,普天成臉上的笑就沒了,馬超然不高興,他為什麼不高興?還有,墨彬為什麼會失態?一般來說,這樣的接風宴,大家頂多也就意思一下,不會真喝。墨彬平時把自己的嘴巴管得挺緊,死纏爛打都灌不進去,怎麼會主動喝醉?

    這些信息匯總到一起,普天成就認為,那些傳說太過誇張,馬超然在吉東,並沒掌握到什麼,或者,他是掌握到了,但事情又按照他不情願的方向走了。這麼一想,他就興致勃勃猜想起瀚林書記在北京的行動來。瀚林書記到北京,也快一周了,這一周,對誰來說,都不好過。

    又等了一天,朱天彪來電話了:「哥,你交待的事情都辦妥了。」

    「見到蘇潤了?」普天成問。

    「見到了,跟他老婆一道來的,我啥也沒說,話都是他老婆告訴他的。」

    「他怎麼說?」

    「他就說了一句,天有多大,他蘇潤清楚,用不著三番五次給他送記性。」

    「清楚就好。」普天成有點興奮,「天彪啊,你幫了哥一個大忙,哥會記住的。」

    朱天彪趕忙說:「哥,咱兄弟之間,不說兩家話,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跟蘇潤老婆反覆交待過了,只要她男人在裡面規規亂世矩,出來照樣有好日子過,那娘們是明白人,哥你放心吧。」

    「放心,哥當然放心,你辦的事,哥怎麼能不放心。」普天成連著感歎了幾句,又道:「天彪啊,哥還有一件事,你一併把它辦了。」

    「哥,你說。」

    「那個金嫚你知道吧?」

    「知道。」

    「你把她帶到東北去,這次就帶走。」

    「哥……」朱天彪聽上去有點為難。這事肯定會為難,如果不為難,普天成也不會等到現在才說。這些天,他也在跟自己做鬥爭,鬥爭來鬥爭去,還是覺得,讓金嫚離開吉東好。儘管金嫚沒跟他講離婚的事,但那雙眼睛隱瞞不了她,那天抱金嫚上床的一瞬,他就知道,金嫚又完全屬於他了。對一個名分上不能屬於他但又實實在在屬於他的女人,普天成就想讓她盡可能地安全點。

    普天成將金嫚的手機告訴了朱天彪,又強調道:「她可能不情願去,但你要說服她,另外,你要對她好一點,她剛離了婚,心情不好。」

    「哥……」朱天彪似乎有點不情願。

    普天成略一思忖道:「如果有難度,就算了吧,我另想辦法。」

    「不,哥,我是怕……」

    「沒啥好怕的,天彪我告訴你,這世上本來就沒這個怕字,只有心虛的人才會說怕,我們兄弟不心虛。你帶過去吧,好好待她就是,等方便了,哥再把她接回來。」

    「哥,我知道了,你放心。」

    有了這個電話,普天成心裡一下就踏實許多,他拿著手機,想了半天,終於還是給瀚林書記發了一條短信:尾巴已全部砍斷。

    短信發出去後,普天成就坐在那兒等。這天正好是週末,盧小卉回了老家,說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急著回去。普天成也樂意她回去,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更願意一個人呆著,不受任何打擾。但是直等到晚上九點,瀚林書記還是沒回過來短信。普天成坐不住了,這種情況很少有過,瀚林書記不論去哪,只要收到他的短信,一準會抽空回過來的。怎麼會?

    普天成扔下電話,去洗手間,剛把褲子脫了蹲馬桶上,客廳裡傳來非常悅耳的一聲,普天成一聽是短信來了,興奮地起身就往外跑,褲子裸在半腿裡,差點將他絆倒。提好褲子,跑沙發前,拿起手機一看,心涼了半截。短信不是瀚林書記發來的,是秋燕妮。

    秋燕妮說她在樓下,想上來造訪,她問普天成歡迎不?

    歡迎,歡迎,你們誰來我都歡迎。普天成心裡一邊氣著,一邊把短信刪掉,他手機裡從來不存女人的短信,不是怕喬若瑄,喬若瑄還從來沒翻過他手機,他是不習慣,手機裡存了女人的短信,感覺就跟身上留了女人體香一樣不自在。再者,有些短信是涉及到秘密的,他也怕萬一手機丟失,這些短信到了別人手裡。

    刪完短信,普天成忽然又想,她來做什麼?想法一出,他的渾身就不自在了,心也撲騰撲騰跳個不停,好像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他忍不住到了陰台,從陰台往下看了半天,不見樓下有人,心裡納悶,不會是惡作劇吧?想著,給秋燕妮回了一條短信,問她到底在哪?

    手機很快叫響,大約是收到了普天成的回復,秋燕妮信心大增,索性將電話打了進來。普天成接通,喂了一聲,手機裡傳來秋燕妮軟綿綿的聲音:「對不起,秘書長,這麼晚了還打攪您。」普天成克制住感情說:「秋總有事?」秋燕妮說:「是有件事,想跟秘書長匯報。」「明天不行嗎?」普天成又問了一句,秋燕妮那邊就不說話了,電話裡傳來大片的空白,普天成覺得自己絕情了點,就道:「事情是不是很急?」秋燕妮說:「也不是太著急,如果秘書長不方便,那就改天吧。」普天成要掛電話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跟鄭斌源談完,他曾給秋燕妮發過一條短信,婉轉地提醒她,讓她注意一下羅恬。秋燕妮一直沒給過他答覆,會不會?這是件大事,不能拖,想到這兒,他沖秋燕妮說:「你在樓下等著,我過一會下樓。」秋燕妮非常興奮地嗯了一聲。

    普天成都要出門了,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快下樓,會不會顯得情急了點?他回過身,想磨蹭一會兒,但時間這玩意,不是用來磨蹭的,磨蹭了不到三分鐘,普天成身上就出汗了。那是心汗。人要是強行想把另一個人趕出心外,那是很累的,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他索性脫了衣服,鑽進衛生間,快快地衝起澡來。熱水澡沖完,普天成又想該換件衣服,畢竟是去見秋燕妮,穿太隨便了說不過去。挑了半天,拿不定主意,他夏天穿的衣服就那麼幾件,要麼是白色短袖襯衫,要麼就是式樣老土灰不拉嘰價格卻很嚇人的T恤。這也算是官員的一大特色吧,不論官當多大,衣服只有價格上的區別沒有款式上的區別。有人戲說,官場文化最顯明的體現一是在官員的著裝上,另一是在官員的表情上。嚴謹、呆板、集體主義的裝腔作勢,是官員著裝的最大特色。也有人說,政府官員要麼是清一色白,要麼清一色灰,好像只有這兩種色,才能代表他們的身份。普天成也注意觀察過,你還甭說,政府官員的著裝就是跟別人不一樣,也沒有哪個部門規定,政府官員應該穿什麼,不該穿什麼,但大家的著裝風格,卻是驚人的統一。後來他才發現,不僅海東如此,全國各地,但凡在國家機關工作的,穿起衣服來都是遠離時尚保持正統。這就讓他奇怪,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大會小會強調,紅頭文件發了一大堆,大家就是不按標準和要求來,穿衣打扮這種本該十分個性化的事,反倒在機關個性不了。但你一細想,也就不奇怪了,官員如果穿得跟老百姓一樣,那還能叫官員?普天成有位作家朋友,說他走在街上,能一眼認出兩種人來,一是國家公務人員,另一種是吃青春飯的小姐,也可以直白地稱為雞。普天成罵他不嚴肅,怎麼能把國家公務人員跟雞扯到一起?那位作家據理相爭,說人都是臉譜化的,文化會把同一個鍋裡吃飯的人同化掉。你坐在主席台上是官員,走在街上還是官員,除非哪一天你落架了,你的本性才能顯出來。雞也一樣,脫了褲子躺床上是雞,穿上褲子走在人群中,還是雞,除非有人把她娶到家裡,逼她從良。這種歪理論普天成不敢苟同,但內心裡,他還是佩服作家的觀察力。

    普天成把衣架上的衣服擇了一遍,發現沒一件稱心的,心裡未免有些氣惱,堂堂秘書長,居然出門時連件合意的衣服也找不到。最後,還是穿了那天見金嫚時穿的那件墨綠色冰絲T恤,這衣服是他跟瀚林書記去新疆考察時,鄂爾多斯廠家送的禮品,相對顯得年輕一點,也富有朝氣一點。回來開了一次會,大院裡這種顏色和款式的衣服就多起來,聽李源說,他夫人因為買不到這個色,專門托新疆那邊的同學,郵寄了一件。可見,主要領導的號召力,遠不在工作上,吃飯穿衣,哪一件領導都能率先垂范。

    對著鏡子照了照,普天成感覺還行,又順手抓起洗手台上很久不用的香水瓶,往身上噴了一點。做完這些,普天成忽然問自己,你這是怎麼了,從沒有哪一次出門比今天麻煩,難道?

    等跟秋燕妮坐在古樸典雅的香港龍茶坊,普天成心裡的答案,就顯顯的了。其實,這個晚上的一應表現,就證明了一件事,他是想見秋燕妮的,特別想。

    人不能騙自己,人也騙不了自己。自己心裡有什麼結,自己最清楚。

    秋燕妮顯得十分開心,從普天成上車到現在,她臉上就一直洋溢著笑。等進了茶坊,她一陣忙碌,桌上便堆滿了點心。香港龍茶坊的點心是很有名的,地道的潮港風味。這是一家連鎖店,生意也很火暴。普天成跟秋燕妮進來的時候,茶坊裡坐滿了人,秋燕妮說,這是她常來的地方,喝早茶氣氛會更好。普天成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秋燕妮這麼晚了約他出來,到底想談什麼?

    兩名身著旗袍的服務小姐忙活了半天,算是把招待工作做好了,一壺香噴噴的碧螺春,飄著熱氣的咖啡,秋燕妮又要了一瓶路易十三。普天成開玩笑說:「你想擺夜宴啊?」秋燕妮嫵媚一笑:「難得跟秘書長在一起,今晚我想浪漫一點。」說著,沖服務員說一句港語,普天成聽不大懂,服務小姐淺淺一笑,出去了。不大工夫,包間裡飄起古樸幽揚的音樂,那樂聲似從遙遠處傳來,十分空曠。

    普天成的心好像被帶到了一個地方。

    秋燕妮為他沏了茶,目光幽幽地望住他:「一直想請秘書長坐坐的,今天總算心想事成。」

    「不是老在一起麼,怎麼偏偏今天就心想事成?」普天成故意裝糊塗。

    「秘書長真是會說話,要是天天能跟秘書長在一起,人生就太有意思了。」秋燕妮為自己斟上一杯,以茶代酒,要敬普天成。普天成也不客氣,既來之則安之,沒有理由把自己搞那麼緊張。

    碰過杯後,秋燕妮又說:「我要再次謝謝秘書長,上次那條短信,等於是救了燕妮,也救了大華。」

    普天成沒有接話,他在專注地欣賞著秋燕妮。秋燕妮品茗的功夫堪稱一流,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分茶、敬茶樣樣做得嫻熟而富有詩意,一看就是在茶坊裡泡大的。加上那白皙雋永翹然婉然在普天成眼前如玉蝴蝶般舞動的蘭花指,更讓這一切動作有了神韻。普天成看得著迷。他品茶是外行,品人卻有一套,秋燕妮示範似地表演她的茶技時,他的一雙眼球,跟著她的手滴溜溜轉,這個女人,處處是風景。

    忽然的,他就想起了那首詩:「日翹蘭花三百遍,不辭長作大男人。」這是古時西坡對男人翹蘭花指的欣賞,普天成卻覺得,蘭花只有翹在秋燕妮這樣的女子手上,才算精緻。柔弱無骨,白如玉石,普天成腦子裡冒出兩個詞來。

    秋燕妮一邊為他斟茶,一邊就把羅恬的事說了。羅恬的確為鄭斌源提供了不少大華的機密,大華已將她除名。

    「公司有人堅持要起訴她,我想起訴就不必了,畢竟有秘書長您的面子。再者,她也沒把秘洩到哪裡去,對鄭總,大華是十分尊敬的,還請秘書長再做做工作,大華隨時歡迎他的到來。大華得他,則得天下也。」秋燕妮說到這兒,起身,很有意味地笑了笑。

    一聽又是要請鄭斌源出山,普天成搖頭道:「這個心思你就不要動了吧,老鄭既頑固又自負,他這個人,怕是沒救了,就算瀚林書記請他,怕也未必就給面子。」

    一提瀚林書記,秋燕妮臉上忽然多出一層顏色,剛才有著的紅潮褪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尷尬的白。普天成暗暗責怪自己,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氣氛僵了一會,秋燕妮訕笑道:「秘書長說得對,鄭總是有遠大抱負的人,大華請他,是委屈他了。不過,他這樣對我們,也不公平。我們對羅恬很器重的,一毛過來的人,我們付出了誠心。」

    「這我知道。」普天成拿起一塊點心,沒吃,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心裡卻在想,付不付真心你們說了不算,得讓職工說。

    「可是,總有人在辜負著我們。」秋燕妮忽然就傷感起來,眼裡浮上一層艾怨。普天成裝作沒看見,有些東西你是不能看見的,看見了,它就往你心裡鑽。女人的艾怨、淚,是兩件秘密武器,男人不經意間就會被它擊中,普天成不想這麼快就讓秋燕妮擊中。

    「沒這麼厲害吧,他們也很難,沒了飯碗,補償又遲遲拿不到。」

    秋燕妮捋了捋頭髮,坐下道:「我忘了告訴秘書長,補償已經如數兌現,十三條,不打折扣地執行了下去。」

    「是麼?」普天成暗自一驚,這消息他還不知道,最近他是焦頭爛額,除了吉東那檔子事,什麼也顧不上。但他仍然裝的鎮靜,輕描淡寫問了一聲,等秋燕妮把話說完。

    「實在不好意思,這事拖了這麼久,讓秘書長為難了。」秋燕妮說著,斟了兩杯路易十三,端普天成面前。普天成本來是不想喝酒的,但一聽十三條落實了,心裡就有幾分高興,便接過酒杯,目光楚楚地盯住秋燕妮。國平副省長就是國平副省長,他一抓,效果立馬就不一樣……

    「好,兌現了就好,企業嘛,總要講誠信。」普天成故意把聲音拔高許多。其實他心裡想說的不是這句,關於大華海東,他有很多話要問,比如十三條怎麼兌現的,職工情緒現在怎麼樣,大華打算何時開工,能不能按期投產?但,這些事真要扯起來,怕是一晚上都扯不完,更關鍵的,有些事他不該問,該讓他知道的,國平副省長遲早會讓他知道,如果他們要保密,他問了,那就是犯規。

    兩個人連著碰了幾杯酒,普天成就有些恍惚,他真是跟秋燕妮在一起嗎?怎麼拒絕了一年之久的邀請,會在今晚把柵欄給拆除了?到底是自己想見她,還是?

    包間裡的音樂不知啥時換成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這樂聲,一下就把他們從包間拉到了空曠的郊外,從繁雜的塵世拉到了遠山遠水處。紅塵噪雜心受累,何時與君逍遙去?心裡充滿無限期望和無限艾怨的秋燕妮這一刻有點把握不住自己,差一點就與君相訴了。

    普天成一開始還抵抗著,不讓秋燕妮眼裡蘊動著的那股情點燃自己,但等幾杯過後,他心裡壓抑著的那些東西,就漸漸復活。

    關於秋燕妮,普天成瞭解得其實很深刻,她在香港的生活和工作,還有到海東以後發生的故事,沒有哪一幕能逃過普天成的眼睛。這怪不了普天成,他天生對女人就敏感,加上秋燕妮的特殊身份,還有她來海東的目的,都迫使他對她做出必要的瞭解。身為秘書長,他還有一個不便對外界明說出來的任務,那就是留意和觀察主要領導身邊的女人。當然這瞭解是善意的,一切都為了主要領導的安全。如果確實遇上那種別有用心的女人,哪怕失寵,他也得把話說出來。至於起不起作用,那是另碼事,不說則是他不稱職。遺憾的是,對秋燕妮,普天成至今仍選擇沉默,瀚林書記倒是有意無意問過他幾次。「這個秋總,有點意思。」或者:「天成啊,你對女人瞭解深刻,你談談秋燕妮,她給你留下的印象如何?」每每這個時候,普天成就打哈哈:「書記笑話我呢,我這人看男人行,看女人,外行著呢。」瀚林書記似乎不甘心,笑道:「外行?我怎麼聽人說,你天成是個採花高手,怎麼,跟我也裝啊?」普天成只能苦笑,然後裝作很無辜地說:「我可冤枉死了,這頂帽子實在戴不起,戴不起啊。」

    玩笑歸玩笑,心裡,普天成還是為瀚林書記捏把汗,不是說秋燕妮卑鄙,要說卑鄙兩個字,還輪不到她,但他總覺得,那雙眼睛裡,藏著什麼。

    藏著什麼呢?有時候普天成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旋即又搖頭,女人的心,秋天的雲,還是不猜為好。

    但凡被某個公司派到國內來獨擋一面的女人,不是豪傑便是大俠,只是這豪傑或大俠,一半用淚寫成,另一半,還是用淚寫成。外人可能看到的是她們的風光,普天成眼裡,卻儘是苦難。

    屬於成功女人的苦難。

    普天成總有一種感覺,秋燕妮到了海東,不是在續寫她的輝煌,而是繼續著她的苦難。

    奇怪,怎麼對她老有一種不平感呢?這很可怕,很可怕啊。普天成搖搖頭,想讓內心乾淨些,也世俗些。人其實世俗了好活,比如現在,一旦他能世俗,這夜晚,就豐富多彩得多了。

    不知過了多時,大約一個小時,或者半個小時,這個夜晚,時間在普天成面前是靜止不動的,或者,他已被帶到了時間之外。他常常有這種幻覺,只是今晚,幻覺更強烈罷了。普天成聽到一個聲音,這聲音絕不是出自秋燕妮,但又確確實實出自秋燕妮。秋燕妮起身,臉上浮動著麥浪一樣的表情,整個身體也像麥浪一樣起伏著,她說:「我請秘書長跳個舞,這麼好的音樂,不跳舞可惜了。」普天成本來想拒絕,可是,可是當那只軟綿綿的手觸到他的掌心時,身體本能地發出一種反應,他像被磁石吸牢了般,順著秋燕妮的牽引,朝大海深處走去。

    樂聲悠揚,舞曲悠揚,普天成走進沙灘,走進大海,慢慢,就被海浪包圍了。

    他聞到一股氣息,極陌生卻又極熟悉的氣息。那是海的氣息,是吞沒一切的氣息。

    他閉上眼,再也聽不到什麼,看不到什麼,只聞到一股清香,一股幽香,還有,一種躲不過去的惆悵……

    潮起,又潮落。浪湧來,又退走。大地發出咆哮的聲音,隨後,又寂靜無聲,死了一般的令人窒息。普天成的雙腳眼看邁不動了,他情願就那麼停下來,永遠停在這個晚上。秋燕妮的雙腳更是邁不動,她不只是情願,而是有一種急切。又不知過了多久,海嘯來了,只聽得大地發出一聲巨響,緊跟著便雷閃電鳴,秋燕妮猛地抱住普天成,死死地抱住。

    世界凝固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普天成腦子裡忽地閃出一張臉,那張臉對他來說,既是閻王,也是菩薩。普天成猛地推開秋燕妮,心裡發出一聲喊:不能,堅決不能!

    這個夜晚,普天成回來的很晚,逃離開龍茶坊,普天成並沒有打車回來,他像一頭衝出牢籠的困獸,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瘋走。走啊走啊,普天成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迷宮,越走越找不到方向,但他不敢停下,一停下,他怕自己就永遠也走不出迷宮了。

    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五十,普天成掏出手機看時間,卻意外發現了兩條短信。

    一條是瀚林書記發來的,很簡練:知道了,你把後面的工作準備一下。

    後面的工作?普天成好像還陷在迷宮裡,一時反應不過瀚林書記短信的意思。

    另一條是廣懷秘書長王靜育發來的,王靜育一定是打了電話,他沒聽到,才發來這條短信。

    王靜育說,喬若瑄兩天前去了北京,還特意強調,估計跟班子變動的事有關。

    去了北京?普天成一下就茫然了。腦子裡閃出一幅畫面來,這畫面在他腦子裡存了半個世紀。古城,軍區大院,小巷,一群孩子,冰天雪地裡玩迷藏。喬若瑄丟失了,找不到她的伴,一個稚嫩的聲音脆生生響在巷子裡:「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喬若瑄丟失了!

    這個夜晚,普天成久久不能入睡。後來他想到那尊陶,就他辦公室裡那尊,他想到陶的顏色,陶的造型,還有陶的沉默。他想,自己都快要變成那尊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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