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挑戰-4 文 / 許開禎
「我不希望有以後,也希望你們能忘了過去。」程副省長義正詞嚴道。
萬盛在這點上很講義氣,他們也知道,像程副省長這個級別的官員,開罪不起。其實對商人而言,哪一級的官員都開罪不起。有時候你開罪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官員,卻能觸動一大批官員的神經。官員的力量往往是糾合在一起的,你面對某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就是在面對整個群體,這個群體是不容許你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位的,除非他們自己要清理門戶,才可以借你的手,把某人踢出去。
各行有各行的規矩,萬盛做事向來是利己不損人,萬盛行事的原則,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買賣可以不成,但和氣絕不能傷。傷了和氣等於就是傷了萬盛的元氣。既然程副省長不願意再發展下去,他們也只能忍痛割愛。不過萬盛相信,程副省長是捨不得他們這個朋友的,只不過眼下情況特殊,程副省長想化被動為主動而已。
「好吧,一切聽副省長安排。」萬盛爽快地答應了。
接下來,就該程副省長兌現諾言。程副省長這次來東江,確切說,就是給包括朱廣泉在內的幾家投資商分配利益來的,只有把他們分配舒服了,才能讓國際商城變得單純,變得沒有麻煩。
一個項目如果有了麻煩,那是很糟糕的,程副省長後悔當初沒快刀斬亂麻把國際商城這件麻煩了掉,弄得他被動了好些年,現在,他要親手操刀,砍掉這個麻煩了。
按以前的規矩,省上主要領導來,市委、市政府領導要到城外迎賓廣場那裡去迎接的,後來因為有了「陳楊」大案,省委下了一道文件,要求各市不再搞這種形式主義。但形式主義的東西什麼時候都取締不了,只有改頭換面。
東江一干人早早恭候在東江大飯店,向健江、蘇曉敏、陳志安還有四位常委站在中心位置,部門領導或唐天憶他們則站在離飯店大門較近的地方。唐天憶是任務最重的,整個接待工作由他負責。為做好這次接待,他已兩宿沒合眼了,公安、城管、環衛、信訪,哪一頭都不能疏忽,哪一頭都得把心操到。
人大主任榮懷山本也要來,臨出發時又打電話說孫子發燒,不能恭迎程副省長了,請市委轉達他的歉意。一干人中,屬陳志安最興奮,伸著脖子,猴急地朝飯店門口巴望著。同時,他的目光不時掃向蘇曉敏,帶著某種意味。
蘇曉敏佯裝看不見,兩天前市委召開的國際商城項目討論會上,她跟陳志安差點吵起來,原因還是光華路市場。陳志安提出的方案中,要將老街做為補償,讓廣泉地產做為光華路市場的新址。蘇曉敏堅決反對,她說打哪塊地的主意也不能打老街的主意,如果我們把老街開發成商業區,我們就是東江的罪人。陳志安卻說開發老街就是充分利用老街的商業價值,同時還能提升老街的文化品位,讓老街煥發青春。
「你都把老街開發成市場了,還有什麼文化品位?」
陳志安卻顯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說:「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問題,既不能守著前人的成績吃一輩子,更不能讓老街成為擺設,要讓它在新的時期發揮新的作用。」
兩人爭執不下,向健江出來調解,說:「把老街開發成商業區,是有點冒險,但現在做事不冒險還真不行,這樣吧,下去之後志安再組織有關方面論證一下,我們既不能故步自封,也不能太過超前,我想,折衷的辦法還是有的。」
一聽向健江這樣說,蘇曉敏就已明白,老街怕是保不住了。
工作多年,她哪讓領導這麼惡地批評過,而且當這麼多人面!
會議之後,有人告訴蘇曉敏,向健江找了朱廣泉,一番討價還價後,朱廣泉做了稍許讓步,同意暫時不把新建市場的主體部分放在老街,老街後面有片居民區,原來也是做為景點保留下來的,只因供水供電不太正常,如今已沒什麼人居住,原住戶將它租給外來經商者做庫房用。朱廣泉提出,將市場建在老居民區,但老街必須重新改造一番,至少要打通兩個入口。向健江同意了。
他居然同意了?
蘇曉敏相信,只要老街到了朱廣泉手裡,用不了兩年,它就會面目全非。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人家市委書記都點頭同意了,她一個市長,還能怎麼著?
蘇曉敏是很想找向健江談一談的,最近一段時期,向健江的變化有些大,大得已超過她的想像範圍。一個人怎麼能忽然間放棄他多年堅守的原則呢,她原來瞭解的向健江不是這個樣子啊?原來的向健江開朗透明,跟她有一樣的抱負和原則,到東江這才多長時間,他怎麼就?
唐天憶阻止了她。唐天憶只說了一句話:「有些事不必太急,你應該靜觀其變。」
她真能做到靜觀其變嗎?
陪程副省長來的,除了省發改委、建委、政研室和財政廳的領導,還有兩位客人引起了人們注意,一位是前秘書郭棟,他也湊熱鬧來了,後來才知道,郭棟前一天就來了,只是蘇曉敏他們不知道。另一位,是省政府秘書長羅維平。
看見羅維平的一瞬,蘇曉敏的心連跳幾下,臉也無端地紅了,羅維平迴避了蘇曉敏熱辣辣的目光,裝作跟別人打招呼側過了身。蘇曉敏熱熱的心有點變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往人堆中間去。
程副省長熱情地跟迎接他的東江官員打著招呼,可惜的是,他把陳志安的次序跟蘇曉敏顛倒了過來,應該說,他要先跟蘇曉敏握手寒暄,然後才能輪到陳志安,但他先抓住了陳志安的手,一連問了好多跟工作無關的事,才把目光轉向蘇曉敏。
這個細節引起了不少人注意,已經打過招呼的向健江看到這一幕,心裡有幾分緊張。蘇曉敏卻跟沒事人似的,沖程副省長笑笑,然後握住他半伸過來的手。程副省長臉上的笑容就在這時候不見了,目光陰沉下去,像是遇見了什麼不高興的事,口氣敗壞地說:「我聽說你最近有情緒啊,工作上的事,有不同意見可以商量嘛,不要動不動就耍小脾氣。」說完,大步往前走了。
這當頭一棒敲得實在是太重了,蘇曉敏晾在了那!
自己什麼時候鬧情緒了,什麼時候又耍了小脾氣?向健江走過來,輕聲說:「冷靜點,快跟進去。」
蘇曉敏瞪了向健江一眼,這一刻,她真想離開這裡。工作多年,她哪讓領導這麼惡地批評過,而且當這麼多人面!但她能走開嗎?她鬱悶了一會兒,機械地邁著步子,跟在向健江後面往賓館大廳走。
程副省長一直由陳志安陪著,兩個人談笑風生,說說笑笑上了樓。
匯報是下午三點開始的,原定由蘇曉敏就東江國際商城進展情況做專題匯報,會議前半小時,向健江突然改變主意,通知讓陳志安匯報,他和蘇曉敏做補充。這個時候的蘇曉敏已經沒有匯報的興趣了,中午吃飯時,她跟程副省長都沒能坐到一桌上,唐天憶安排她跟郭棟坐一桌,郭棟說了很多話,蘇曉敏只記住一句:「國際商城的進展省上很不滿意,程副省長很惱火。」
這一切都向她預示,她的處境有了麻煩。匯報開始前五分鐘,蘇曉敏收到一條短信,打開一看,居然是羅維平發來了,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少說話為妙。後面還贅了兩個字:謝謝。她抬起目光,羅維平坐在程副省長邊上,並沒看她,很超然也很冷漠。
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
陳志安匯報的激情飛揚,今天他是找到感覺了,程副省長的態度已經向東江宣佈,他陳志安才是今天的主角。他先就東江國際商城的意義以及對東江經濟的帶動做了一番渲染,接著就開始表功。蘇曉敏頭次發現,陳志安還是一個厚顏無恥的人!他把建設國際商城的一切功勞都歸在了項目小組頭上,說項目小組克服種種困難和阻力,在東江經濟一蹶不振的今天,終於將國際商城的建設號角吹響。自始至終,他沒提市委市政府,好像市委市政府才是他要克服的阻力。
在座的人都知道,陳志安是項目小組組長,他是在不擇手段為自己臉上貼金。
聽到中間,蘇曉敏實在聽不下去了,想站起來打斷陳志安,可是一看向健江的臉色,她又克制住了自己。
蘇曉敏不是怕丟官,她是怕莫名其妙被革了職,或是讓上面挪了地方。
向健江的臉色其實比她還難看,不過,他是鎮靜的,泰然自若的。
功表完後,陳志安開始訴苦,他繞了一大圈,把話題繞到了老街上。他說:「經過多番調研,項目組認為,把光華路市場建在老街附近,對拉動整個翠煙區的經濟都有好處,不過我們也擔心,商業氣氛過濃,會不會降低老街的文化品位?」
這個時候程副省長說話了,他沒直接表態,而是講了一段他到江蘇某市考察時看到的一番景象。那個市也有一條老街,以前也是不敢動,後來去了一位市長,大著膽子就在老街搞開發,結果,他把老街開發成江蘇最有名的商業一條街。然後,他示意陳志安接著匯報。
陳志安再匯報什麼,蘇曉敏就一句都聽不進去了。
一連三天,蘇曉敏都在陪程副省長一行視察。這三天,她幾乎是度日如年,程副省長像是揣了一肚子氣,專門找她來發洩的。每到一處,都要批評她幾句。
第三天下午,程副省長一行去參觀老街了,蘇曉敏藉故胃不舒服,沒跟進去。這時,電話響了,是新荷打來的,她不想接。家裡那點破事還沒解決清,工作上又如此被動,現在程副省長又逼迫著她妥協,她真的要妥協嗎?
電話頑固地叫著,蘇曉敏不能不接了,她怕新荷那邊真有急事。再者,蘇曉敏忽然想聽聽新荷的聲音,就算這時候瞿書楊打過來,她也一樣會激動,畢竟,這個世界上,最能溫暖自己最能激勵自己的,還是親人。
蘇曉敏頭一次感覺到離開親人的孤單。
她接通電話,喂了一聲。
「你野掉了啊,多少天了,電話也不來一個。」新荷在電話那頭叫。
「我忙。」她說。
「再忙家也得要啊,一個破市長就把你的心當野了?」
「新荷!」蘇曉敏叫了一聲,感覺有一肚子話要說。
「你馬上回來,家裡出事了。」新荷的大嗓門聽上去格外洪亮。
「新荷你別嚇我,我現在擔不起。」蘇曉敏的聲音打著顫,她真是不能再經受什麼打擊了,三天里程副省長給她的壓力已經夠大。蘇曉敏不是怕丟官,她是怕莫名其妙被革了職,或是讓上面挪了地方。還沒開始還擊就被別人擠走,這是恥辱啊。
「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不聽我掛了。」新荷半天聽不見回應,再次抱怨起來。
「我在聽。」
「你馬上回來,你家那位,給你闖禍了。」
「闖什麼禍了?」
「你回來問他去!」
「姑奶奶,你別折騰我了好不,快說,他闖了什麼禍?」蘇曉敏急得心都出汗了。
新荷長歎一聲,說:「我實話跟你說吧,他們兩個,見過面了。」
「他們兩個?」
「你裝什麼裝,是瞿書楊跟姓羅的,我也是才知道。」
「什麼時候的事?」
「上週末,你家那位請人家到紅磨坊喝茶。我聽說一杯茶上百塊呢,加上夜宵,少說也得千兒八百。」
「你別婆媽好不,挑要緊的說。」蘇曉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瞿書楊請羅維平喝茶,簡直是天方夜譚。
「要緊的就是,你家那位跟姓羅的攤了牌。」
「什麼?」
「還沒明白啊,他教訓了姓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