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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大揭底-1 文 / 許開禎

    第八章大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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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馬其鳴和李春江他們沉浸在「9·15」特大搶劫案成功告破的喜悅中時,一條驚人的消息傳來:秦默死了!

    十月六日下午五時許,秦默照例上街去買菜。老頭子自從退下來,居然迷上了做飯。以前他從不進廚房,現在,每頓都要自己親自張羅著做,做好了喊幾個說話能說到一起的人來品嚐他的手藝。還甭說,老頭子的手藝的確不錯。

    秦默在菜市場買了菜,還跟愛說笑的柳條嫂鬥了一陣嘴,又到魚市買了條魚——說好了侯傑要來吃魚,然後哼著三河小調《王哥放羊)往家走,剛拐進魚兒巷,兩輛躲在暗處的摩托車一左一右衝過來,秦默感覺到不對勁,正要躲,左邊那輛已將他撞倒。秦默慘叫一聲,手中的魚飛了出去,另一輛摩托更猛地衝過來,再想躲已沒了機會,那傢伙說了一句「去死吧」,就用力撞向他的頭顱。

    瘋狂的摩托車從秦默頭上軋了過去。

    一灘血鮮紅地盛開。

    魚兒巷是一條小胡同,很窄,是三河市的老居民區,去年有建築商開發。拆了一半,因為拆遷的事沒談妥,被老住戶們擋住了,工程到現在還停著,巷道裡坑坑窪窪。秦默住的是公安局的老樓,在巷子往裡五百米處,獨獨的,幾次讓他搬他都堅持著不搬,說住慣了,街坊鄰居也熟,捨不得。誰知——

    馬其鳴和李春江趕到三河,秦默的屍體已被送進太平間,聞訊趕來的街坊守在醫院門口,其中就有柳條嫂,她是半小時前才聽到的消息,這陣兒哭得比誰都傷心。

    「摩托車找到了沒?」李春江問。

    「找到了,就扔在巷子裡的建築工地上。」最早趕到現場的李鈺說。

    「兇手呢?」

    「跑了!」李鈺恨恨地捶了一下腿,說,「有人看見建築工地東口停著一輛桑塔納,將他們接走了。

    「車號?」

    「車牌蒙了起來,裝扮成娶親的車,這伙狗娘養的!」一旁的老陳說道。他因憤怒和悲痛,臉都變了形。

    「跟道上的人打聽了沒,誰幹的?」儘管誰都心裡清楚兇手是誰,但還是想確定到底是不是他們。

    「線已經放了出去,相信很快會有消息。」李鈺說。

    巨大的噩耗面前,每個人的心都被悲痛淹沒。尤其李春江,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秦默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醫院裡寒氣逼人,悲聲四起,一個人的離去,竟是如此地震撼著其他人的心。想不到做了一輩子公安,夫妻倆竟遭到同樣的毒手。

    離開醫院的時候,馬其鳴突然看到傷心的柳條嫂,覺得在哪兒見過,想了半天,忽然記起,她不正是那個在市場裡碰到過的中年婦女嗎?柳條嫂也驚愕地盯住他,顯然她已記不起市場裡馬其鳴差點挨打的事了,不過這面孔卻熟,她使勁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算了,當官的面孔都差不多,定是自個看花了眼。直等馬其鳴坐車離去,她才猛拍了一下巴掌:「哎,你是不是?」

    馬其鳴他們已消失在車流中了。

    噩耗同樣震驚了三河高層,袁波書記緊緊地握著拳頭,久久說不出話來。末了,他將緊握的拳頭砸向自己的辦公桌,跟馬其鳴說「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這種悲劇,再也不能發生!」

    當下,他主持召開三河高層會議,向會議通報了老局長秦默慘遭不幸的沉痛悲訊,他要求公安局立即成立專案組,由局長吳達功親自負責緝拿兇手,查清幕後真兇。並且每天上午十點準時向他匯報案件進展情況。說完這些,他的目光沉沉地掃了會場一圈,無比沉痛地說:「同志們,我們都是黨的幹部,負責著一方的安寧,如果我們連自己的同志都保護不了,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說完,他夾起包,先行離開會場。馬其鳴發現,孫吉海的頭終於垂了下去,他的心情想必也很沉重。

    按照袁波書記的指示,李春江迅速介入對吳水縣委副書記李欣然的調查中,至此,一場真正的戰鬥打響了。

    就在當天夜裡,袁波書記跟省委佟副書記展開了一場艱難的對話,袁波書記拍著胸脯說:「就是豁上我這條老命,也要把這伙王八蛋給揪出來!」

    佟副書記不無痛憾地說:「秦默,他不該走啊!」

    吳水縣花園賓館內,李欣然一臉絕望,他的樣子極其孤單,彷彿身邊的人都不存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了可憐的他一人。

    自從得悉寶貝兒子命喪黃泉的那一刻,他就突然成了這個樣子,再也沒有了那份囂張氣焰,更沒了一貫的那份大領導派頭。他突然變得啞巴,幾天不說一句話,問他,他聽不見,真的聽不見,目光傻傻地盯住某個方向,半天不動,盯久了,他會突然打一個哆嗦,奮力張幾下嘴巴,卻發不出聲。而後,換個方向再盯。辦案人員一度懷疑他有了癡呆症,請示要不要送醫院。李春江說不必,就讓他在回憶中慢慢恢復過來。

    他的頭髮開始脫落,大面積往下掉,一抓一大把。這些日子,他最愛做的事便是抓自己的頭,撕下一大把頭髮,捧在手裡,目光癡癡地望上好久,然後噗一吹,望著頭髮紛紛飄落的淒涼畫面,他會慘烈地發出一種笑,恐怖、猙獰,令人毛骨悚然。

    李春江走進戒備森嚴的審訊室時,李欣然正撕下自己最後一縷頭髮,他的頭徹底地光了,那曾經梳了又梳終日紋絲不亂明光四濺的頭髮永遠成了吳水人的記憶,他們再也看不到那麼一頭好發。那真是一頭好發呀!曾幾何時,吳水街上,冷不丁會有人發出這樣的暗歎。

    李春江輕輕挪動了下椅子,沒讓椅子發出聲響。這一刻,連他也不忍打擾這個沉醉在往事或者痛苦中的可憐人,不是誰都能夠經受得住喪子這種打擊的,況且,他在兒子李華偉身上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想起他這一輩子。中途離了老婆,雖說緊跟著便有了年輕漂亮的新婦人,可吳水人都知道,那個新婦人是怎樣一種貨色!要不然,他能二次苦苦地求到遭他玩弄遭他拋充的劉玉英身上?現在,連一輩子跟他說不到一起但總在關健時候幫他的秦默也去了,離開了這個世界,再也沒人為他牽腸掛肚,再也沒人為他捏著一把汗。

    他該一個人面對剩下的一切了。

    「老李……」李春江這麼叫了一聲。他這一聲是發自肺腑的,秦默的死突然讓他對人生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困頓感,面對李欣然,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同情、悲憫,是對生命不可逆轉的痛憾。

    李欣然耳朵動了一下,半天,他從空遠處收回目光,望著李春江,就像不認識一樣。

    「李欣然——」李春江抬高聲音,這一次,他喚得有些重。

    李欣然打了個夠嗦,身子一樣,抬起目光,盯住了李春江。「是到說的時候了吧?」李春江的口氣就像跟他商量似的。想不到的是,李欣然搖了下頭,又搖了下。接著,他垂下頭,垂得很慢,極不情願似的,又像是頭太沉,他真的撐不住。

    「秦默走了……」李春江說了半句,自己便痛苦得說不下去。

    猛地,李欣然豎直脖子,眼睛眨了幾眨,盯住李春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是讓他們害死的。」

    李欣然這次聽懂了,眼淚嘩一下決了堤,懺悔的淚,撕心的淚,從他深陷進去的眼眶裡冒出來。李春江終於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有內心崩潰的一瞬。

    有人拿來紙巾,想讓李欣然把頭抬起來。

    「讓他哭。」李春江說。

    屋子裡便響起翻江倒海的聲音,這聲音,一半是哭給秦默的,另一半卻是哭給他自己。

    哭聲中,李欣然隱隱約約想起一些往事。

    關於跟老大最初的接觸,不是小四兒找上門那一次,比那早,老大還在三河的時候,一切便開始了。

    是為了一個叫湯萍的女人。老大看上了這女人,一時沒法下手,終於打聽到湯萍是他學生,便特意來看他。李欣然受寵若驚,想想老大的地位,再想想自個,他便惶恐得不成樣子。老大看出他的心思,拋繡球般拋過來一句話:「甭急,慢慢來,人嘛,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老大這句話安慰了他,也極大地調動了他的野心。是的,野心,身居吳水的中學教師李欣然就是那一刻燃起他人生慾望之火的。居高臨下的老大將這—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人這一輩子,總該有個追求,你說是不?」

    李欣然誠惶誠恐地點頭,趕緊替老大續滿水,就是他續水的動作,引起了老大再次注意,老大心裡說:此人可用,典型的奴才相。就這麼著,李欣然這輩子的前程和命運便悄悄注定了。那天老大臨走,無意中點了一下湯萍這個名字,說得極輕鬆,就像走路的人忽然抬頭看見一處風景,順口哦了一聲那麼自如,那麼不經心。但是,李欣然卻牢牢記住了,而且他認定,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絕不在酒。

    李欣然察言觀色的天賦,便在跟老大接觸的第一天從他的天賦庫裡跳了出來,此後便一發而不可收,幫他度過人生—個又一個難關,終於攀上了他自認為很輝煌很奪目的人生高峰。

    老大走後,他處心積慮為老大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機會,可惜湯萍是個不開竅的女人,不開竅到多次大煞風景,煞得他李欣然都有點著急。據老大說,他沒有吃到,這口葡萄太酸了,讓人掉牙。李欣然相信,湯萍的確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不但有心機,而且有抱負,女人一旦有了抱負,你就很難將她一口吃掉。真是可惜,李欣然只教過她一年,對這個已經長大的學生他有點力不從心。因此而落下老大一連串的恨,認為他辦事不力,不像一個可造之材。好在命運很快又給他帶來二次機會,等他親手將另一朵更鮮的花送到老大屋裡時,老大緊皺的眉頭終於鬆了,笑了,拍著他的手說:「行啊,看來你對我還真有點誠心,回去等著吧。」

    就這麼著,他依次登上了副校長、校長的位子,接著是教育局長,隨後便是另一座高峰。

    當然,這中間免不了有好多事兒,李欣然真是不想回憶,回憶的路總是揪心,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真正替老大辦事,還是當上副縣長後,那時老大已離開三河,有一天,他突然接到電話,老大過問剛剛發生在吳水的一起案子,其中特意提到一個叫趙剛的人。放下電話,李欣然馬上去打聽,從公安局長口中得知,趙剛是吳水某中學輪姦女教師案中的主角,此人不是吳水人,自稱來自省城,是來該中學推銷某種教學儀器時無意中看到這位女教師的,後來多次提出要跟她發生關係,女教師堅決不從,趙剛遂叫了一夥所謂的朋友,醉酒後將女教師堵在回城的路上,就在路邊草地上實施了輪姦。

    此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按當時的形勢,怎麼也得判死刑。老大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他父親是誰嗎?省廳副廳長。」李欣然嚇壞了,要是趙剛真被正法,吳水一中的教學樓可就要泡湯,說不定一同泡湯的,還有自己往上升騰的夢。所以他三下決心,幾次推翻了公安局做出的結論,要求他們細查,再細查。直到有人將口供全部推翻,將輪姦定為女教師利用色相勾引趙剛,意圖威逼趙剛娶她,實現她離開吳水遠走高飛的目的.案子才算了結。

    趙剛被釋放,女教師也被調走,事態便在人們的驚訝中慢慢平息。

    之後,他一腳走在仕途上,一腳卻風裡雨裡的,凡是有什麼重要人物落到吳水公安手裡,他便成了一張牌,只能贏不能輸的牌,想想,這些年他為老大撈出去的人,快跟自己在吳水公安內部扶植起來的親信差不多一樣多了。

    一張網就這樣織成,老大說,你就蹲在吳水吧,沒有合適人選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吳水的,一把手的位子你也不要想,太招人眼。老大見他不開心,反問一聲:「為什麼非要做一把手,覺得好玩是不,除了那個虛名,你現在還有什麼不滿足?」

    是的,沒有,在吳水,他就是天,他就是地。任何一個一把手都要看他這天色行事,稍微惹他不高興,怕是連走的機會都沒。

    然而,他還是栽了。

    是栽在了兒子身上,一想兒子,李欣然心就要爛。

    兒子本來有大好的前程,他已經一隻腳跨入仕途了,眼看著就要在老大的關照下一步步飛黃騰達,誰知……都怪那次車禍,都怪那包東西。當小四兒找上門來時,他還不知道兒子有這麼個秘密,兒子沒跟他說,兒子自己把事情擺平了,想想,他多大的能耐!

    可是小四兒替兒子把秘密說了出來,小四兒還說,這事怕不能就這麼過去。他驚愕地瞪住小四兒:「你想咋?」吳水這片土地上,還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小四兒笑笑,他的笑裡有一種不怕死的味道。接著,小四兒說:「我知道你許多事,當然,我不會往外說。」見李欣然不解,小四兒又說,「因為你我是一條道上的人,這麼說吧,你就像我吳水的一個親戚,我想你了,就會來看看。」

    「你到底是誰?」李欣然驚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小混混看起來並不那麼簡單。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兒子,既然他動了那東西,就沒別的選擇,一條路,讓他走下去。」

    「啥路?」

    「不用你管,他自己會走。」

    李欣然這才意識到,兒子有了危險,等他想力挽狂瀾時,晚了,小四兒已牽著兒子的鼻子踏上了那條不歸路。李欣然長長地歎了口氣,看來他只能按小四兒說的那樣,要想讓兒子太太平平,他就得做一把傘,一把大傘,為兒子罩住一切風雨。

    「說吧——」

    李春江又催了一句。這一次,李欣然不那麼麻木了,他猛地搖搖頭,搖得很堅決。

    「我不會說的,李春江,你別做夢。你以為拿這些就會撬開我的口,你錯了,我李欣然摸打滾爬多少年,啥風浪沒經見?我是完了,再也不可能有誰救我,其實,我也沒指望著救。別人是救不了你的,救你的只有自己。算了,救與不救還有什麼意思,隨它去吧。」他長長地歎口氣,這口氣似乎歎出了他的一生。

    「李春江,」他在心裡說,「有本事你就把他也揪出來,指望著從我嘴裡掏點啥,趁早死了心吧。」

    想著,他的頭原又垂下去,這一次,他是徹底不打算再抬起來了。

    李春江失望地走出審訊室,他知道,李欣然是想把秘密徹底帶到墳墓裡去了,一個人要是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了,他是不可能再說什麼的。現在,只有找到能打開他心靈獄鎖的人。

    他驀地想到劉玉英,或許……

    在省城警方的協助下,那個叫羅七的人找到了。此人半年前化名羅虎,在青海實施詐騙,被青海警方拘留,後來因另一樁案子,移交到省城警方手中。已經查明,羅虎就是羅得旺,原省人大羅秘書長的兒子,羅秘書長已於一年前心臟病突發死亡。羅得旺原系省醫藥公司業務經理,後來自己創辦了公司,由於經營不善,加上制假售假,被相關部門查封,但是暗地裡,他還從事著假藥銷售的不法勾當。此人嗜賭如命,經營掙來的錢全部拼到了賭囊上,父親死後,羅得旺失去保護傘,日子過得有些潦倒,這才走上了詐騙的道路。在青海出事以前,羅得旺在省城犯下一樁命案,將贏了錢的賭友砍死在自己家裡,隨後裝進麻袋,丟進了黃河。

    羅得旺如實招出了當年小四兒讓李欣然救他的全部過程,他父親曾是老大的部下,是父親求到老大頭上老大才讓小四兒出面的。

    請示馬其鳴後,李春江跟吳水公安局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將當年涉嫌為羅得旺提供幫助的有關人員全部收審。這一下,吳水公安內部大亂,第一天便收進去六個人,其中就有現任公安局副局長。

    此舉一出,省城的老大立刻有了反應,他在電話裡怒斥孫吉海:「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是不是要我親自到三河才行?」

    孫吉海想了一會兒說:「有些事硬壓是不行的,必要的時候,也得豁出去幾個人。」老大雖是一肚子不滿,但事到這份上,也只能如此,他再三叮囑孫吉海,一定要控制好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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