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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交鋒-2 文 /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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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委副書記佟昌興心情沉重。

    一小時前,他和華喜功被市委書記李緣奇叫去。李緣奇拿出厚厚一沓檢舉信,心情沉重地說:「你們二位看看吧,這就是我們的東州,老百姓的告狀信滿天飛,黑惡勢力喪心病狂,老百姓沒有安全感啊。」

    佟昌興接過信,隨手打開一封,是一位退休女教師寄來的,信中控訴張朋黑惡集團在宣北老城區改造中,強拆強遷,將不願搬出老城區的十二戶居民以談判為名,騙到公司,而後軟禁。她丈夫被張朋手下關進一個叫宋家園的地方,暴打一頓後關進地下室,每天只給一頓殘湯剩飯,身上的衣服扒個精光,輪流讓幾個打手折磨。他丈夫寧死不屈,拒不接受張朋提出的苛刻條件,誰料張朋竟喪心病狂,讓手下將她丈夫跟狼狗關在一起。如今她家原來的房子被張朋強行扒了,說定的補償一分沒拿到,丈夫雖是被放了回來,可一條腿斷了,另條腿還被狼狗咬掉一塊。她四處上訪,變賣了家裡所有財產,所到之處都說是讓她回去等,有關方面正在調查。這位女教師最後控訴道,朗朗乾坤,怎麼就找不到一個老百姓申冤說話的地方?她問東州到底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佟昌興把信合起來,想了想,又打開另一封。寫信人叫萬燕,東州重型機械二廠下崗女工。萬燕下崗後,跟妹妹萬蓉在宣北區東城路開了一家小型超市,用來養家口。哪知超市開張沒三天,突然闖進一夥人來,為首的正是光頭幫那個叫小米湯的。小米湯帶人在超市看了看,沖萬燕說:「你是老闆?」萬燕點頭說是。小米湯淫邪地瞪了萬燕一眼,牛氣哄哄道:「知不知道這地方不能開超市,限你三天時間搬走,三天後要是再讓哥幾個看見,砸了別怪我們。」萬燕正要問為什麼,小米湯等人已揚長而去。萬燕並沒把小米湯的話當回事,再說超市剛剛開張,哪能說搬走就搬走,也沒地方搬啊,就這地方,還是她們求了不少人才租到的。哪知三天後小米湯一夥真就來了,進門就說:「膽子不小啊,不把哥們的話當話是不?」萬燕剛說了句:「憑什麼啊?」小米湯就一個巴掌扇到了她臉上。

    「憑什麼,就憑這是老子的地盤,弟兄們,給我砸!」

    姐妹倆的驚叫中,這夥人掏出懷裡的鐵棍,叮叮匡匡砸了起來,辛辛苦苦開起來的超市很快狼藉一片。萬蓉撲上去,要跟小米湯理論,被小米湯一腳踢中下身。

    「敢跟老子說不,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給我砸,砸得越爛越好!」

    沒出半小時,她們花二十多萬塊錢開起來的超市,就成了廢墟,望著滿地碎裂的商品還有淌了一地的油醋,萬燕心痛得要爛,她撲上去,撕住小米湯:「你憑什麼砸我的店,憑什麼啊,這店是我養家口的,你們這伙強盜,流氓!」

    流氓兩個字還沒落地,萬燕頭上狠狠挨了一悶棍。

    「老子就是流氓,有種你再開給我看!」罵完,小米湯拍拍身上被萬燕抓髒的地方,囂張地離開了超市。

    後來姐妹倆才知道,她們把超市開在了張朋集團萬家樂超市連鎖店的對面,影響了萬家樂的生意。姐妹倆自此踏上了告狀的路,可是告狀哪有那麼容易,她們找了不少地方,到現在也沒人站出來替她們說句公道話。

    更恐怖的是,得悉她們告狀,小米湯帶人找到萬燕家,那天恰巧萬燕不在,妹妹萬蓉在家裡幫她看孩子,小米湯威脅萬蓉不成,竟當著孩子面,將妹妹萬蓉輪姦了!

    兩封信如同兩把鋒利的剪刀,絞得佟昌興心裡要流血。他相信,類似的惡性事件,在東州絕不只這兩件。這一沓信,每一封都是一個沾滿血和淚的故事!

    這樣的故事卻發生在今天!

    佟昌興沒急著表態,他在等華喜功的反應,畢竟,華喜功主管政法這一塊,他這個副書記太急於表態不好。

    華喜功一反常態,草草看完兩封信後,憤怒地說:「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公開搶奪,草菅人命,還有沒有王法,這簡直就是黑社會!」

    「昌興你怎麼看?」李緣奇對華喜功的激昂沒做任何反應,而是把話頭轉向佟昌興。

    佟昌興斟酌了一會,道:「李書記,如果群眾反映的屬實,就證明這幾家企業性質有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光重視怕遠遠不夠吧?」李緣奇仰起頭,臉上顯得無比惆悵。

    因為有上次皮天磊開會那件事在心裡作怪,佟昌興也不敢態度太明朗,若有所思地望住李緣奇,等他進一步把話往明確裡講。

    李緣奇沒講,抬頭望向窗外,很長一會,才掉過頭跟華喜功說:「老華啊,政法這一塊你負責,這些事你應該有所察覺。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們這是失職,是對不住東州的百姓。我們天天講和諧,講安定團結,但是我們做到了嗎?」

    華喜功接過話道:「請書記放心,我馬上召開公檢法聯席會議,拿出一個方案來,對這些不法之徒,這次一定要出重拳!」

    李緣奇又沉默了一會,道:「光表態不好,得拿出實際行動來。老華你把這些信拿走,讓下面的同志都看看,這些信,我是不敢一一細看啊,也沒臉看。」

    一聽李緣奇這樣說,華喜功臉上的表情不一樣了,他又檢討一番,說自己沒把工作做好,給市委臉上抹了黑,然後拿起那沓信,走了出去。

    辦公室只剩李緣奇和佟昌興兩個人後,李緣奇讓佟昌興坐下談。

    「昌興,對張朋這個人你怎麼看,咱們交交底吧。」李緣奇面色平和地說。

    「李書記,事情不是明擺著嘛,我們再也不能姑息養奸了。」沒了華喜功,佟昌興說話就沒了障礙,心裡那些堵著的話,也敢講出來。李緣奇很認真地聽著,佟昌興繼續說:「不可否認,張朋對東州的經濟有貢獻,我查過資料,這些年他的公司上交的稅收,幾乎佔到全市稅收的十三分之一,這是一個不得了的數字。再加上他在社會公益方面做的努力,他對東州應該是一個有傑出貢獻的人。但是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因為他在經濟方面做出的努力就把什麼也掩蓋了。」

    「繼續說。」

    「我認為,東州現在出現的這種情況,跟我們班子的認識有問題,我們總是片面強調發展經濟,強調一手硬,只要出現一個企業家,就什麼金都往他臉上貼,什麼光環都往他身上戴,但我們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這些企業家是怎麼成長起來的,且不說他們第一桶金淘得合不合法,合不合情,單是他們做大做強後,是否進入了法制和文明的軌道。他們的收入,有多少取自他們付出的艱辛勞動,又有多少是靠不正常手段得來的?還有,他們是否危及到了社會大眾、普通百姓的安全,危及到東州的安定與繁榮?」

    「說得好!」李緣奇感歎了一聲,接著道,「不瞞你說,這些問題同樣困惑著我。我來東州三年了,三年裡我解不開的一個謎就是,為什麼只要這些企業一做大,馬上就變得有恃無恐,無法無天,不受任何約束?答案就是你剛才說的,是我們在姑息養奸。我們太追求經濟的過快過強增長,太追求繁花似錦,反而忽視了社會的長治久安,讓花叢遮住了一切啊。」

    「書記說得對,東州這些年發展步子是快,取得的成效也有目共睹,但是老百姓的安全感卻越來越差。就像我剛才看過的兩封信,反映的問題觸目驚心。再這樣下去,我們沒法向百姓交代啊。」佟昌興心情沉重地道。

    「我看現在就沒法交代!」李緣奇忽然激動起來。望著李緣奇情緒激昂的樣,佟昌興緊著的心慢慢放鬆。看來,自己對李書記是多想了,對黑惡勢力,李書記態度沒變。這就好,佟昌興最擔心的就是李緣奇也跟其他人那樣,只看表面,不看根本,只追求政績,而不容許別人去揭政績後面的暗瘡。

    「我建議市委召開一次專門會議,安排和部署這場專項鬥爭,對黑惡勢力絕不能心慈手軟,更不能姑息遷就,應該動用各方力量,予以堅決剷除!」

    「想法是好,可是真要動起手來,難度大啊。」李緣奇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神色也比剛才暗了許多。

    「書記是擔憂……?」

    李緣奇想了想道:「昌興啊,有些事我一直沒跟你交換意見,對公安局這個龐龍,你怎麼看?」

    「龐龍?」佟昌興笑了笑,他最怕李緣奇問這個,可李緣奇偏偏就問了這個。到了這時候,佟昌興也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觀點了,如實道:「這個人褒貶不一,說他好的,把他誇成了一朵花,說他壞的,認為他比黑社會還黑。他是我們幹部隊伍中的一個特例,更是公安隊伍中的一個特例。不瞞書記,對這個人,我是有看法的,認為把他放在如此重要的崗位上,欠考慮,弄不好是要壞大事的。」

    這話似乎擊中了李緣奇,李緣奇暗著的臉更暗了,目光盯著桌上的一堆材料,半天不說話。佟昌光又說了一句:「如果有可能,我還是建議讓他先換個崗位,離開公安系統。」

    李緣奇抬頭道:「可有人多次跟我說,東州公安離開這個龐龍,就轉不了,更別說打黑除惡,怕是連普通的刑事案子,他們辦起來也困難。」

    「有那麼嚴重?」

    「昌興,問題怕比這還嚴重。」李緣奇一語雙關,反讓佟昌興不好再說什麼。佟昌興心裡琢磨著,對龐龍,李書記到底持何態度?按常規,如果李書記不欣賞這個人,是不可能讓他到常務副局長位子上的。龐龍到了常務副局長位子上,比以前更加有恃無恐,據公安局老肖講,以前局裡重大事務,龐龍還多少徵求一下他的意見,現在可好,他直接就拍板了。老肖已不止一次跟他這個管組織的副書記叫苦,說他這個一把手,真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佟昌興耐心勸說老肖,要讓他打起精神來,絕不要被流言嚇倒,可老肖無限悲觀地說,現在不是謠言,是事實,鐵一般的事實,龐龍一手遮天,眼看著就讓公安局姓龐了。

    公安局姓不姓龐,這個不好說,但龐龍在東州的勢力還有他身上那股霸氣,已嚴重影響到工作。

    佟昌興憂心忡忡道:「下決心吧,李書記,我們不能讓老百姓戳脊樑骨。」

    佟昌興萬萬沒想到,聽了這句話,李緣奇艱難地搖了搖頭,像是有很大苦衷地道:「不是我不下決心,而是這決心不好下啊。」說完,從抽屜裡拿出一封信,遞給佟昌興:「昌興,你看看這個。」

    佟昌興接過信,一目十行看起來,信尚未看完,他的臉就僵住了。

    這是一封檢舉龐龍及其手下的信,語氣十分尖銳,信中羅列了不少事實,直陳龐龍在東州公安系統培植親信,扶植所謂的六大金鋼,將東州公安局變成龐氏天下。並且在東州大量培養黑惡勢力,成為他在東州開的「黑色金礦」。

    「黑色金礦」!這話說得多准啊,佟昌興的心再次被這四個字狠狠咬了一下。可惜的是,他看到了檢舉信上面的領導批示。這封信是寫到省裡的,由省裡兩位領導傳閱後批到了李緣奇手裡。

    兩位領導的批示大同小異,表面上理解是要東州方面嚴查,但仔細一琢磨,話裡就有別的意思。佟昌興怔怔地望住李緣奇,領導的話是要用心琢磨的,琢磨不透或是朝相反的方向琢磨了,你這個下級很有可能就要讓領導搖頭了。

    「知道了吧,我為什麼遲遲不表態?」李緣奇臉上閃出一絲苦笑。

    佟昌興沒有回答,輕輕放下那封信,道:「我先下去,辦公室還有別的同志呢。」

    從緣奇書記那兒出來,佟昌興並沒回自己辦公室,他的心情難以平靜,像有一個巨大的結堵在裡面,怎麼也解不開。他走出辦公大樓,想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認真想一想。出了市委大院,步子卻茫然得不知往哪邁,正感慨間,見一輛警車呼嘯而來,車到離他幾步遠處戛然停下,從前排坐上跳下龐龍來,衝他煞模煞樣敬了一個禮,大聲道:「是佟書記啊,我正有重要工作向您匯報呢。」

    「是嗎?」佟昌興淡淡地說了一句,目光避開龐龍,投到遠處。

    龐龍感覺到了佟昌興的冷,但他一點不在乎,依舊聲音洪亮地說:「報告佟書記,黃蒲公綁架一案,有了重大線索。」

    「什麼線索?」佟昌興本能地轉過身來,黃蒲公被綁架,早已引起軒然大波,只是公安方面一直沒有把振奮人心的消息送到他這裡。

    「初步查明,人在張朋手裡,但動他我們有難度,需要市上領導的支持。」

    「到辦公室說。」

    這一天,龐龍表現出讓佟昌興刮目相看的另一面,跟著佟昌興到辦公室後,龐龍一改平日傲慢自大,目中無人的狂野作風,而是規規矩矩站在佟昌興辦公桌邊,將公安近期偵查的情況匯報一遍。龐龍說:「黃蒲公遭綁架後,市區兩級公安聯動,成立了專案組,就目前查到的線索看,黃蒲公是因欠下張朋不少錢,張朋索要無望,才指使手下將其綁架的。」

    「人目前在哪裡,查清楚沒?」佟昌興心急地問出一句。

    「查清楚了,關在郊區一個叫宋家園的地方,那裡是張朋的老窩。」

    「那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設法救人啊。」

    「佟書記,我們也想馬上解救人質,但這案涉及張朋的身份……」龐龍說到這兒,頓下不說了,面露難色地觀察著佟昌興的表情。

    佟昌興知道龐龍話裡的意思,張朋有著多種身份,動他必須按法律程序來。「這麼著吧,」他思考了一會道:「你們繼續偵查,務必要保證人質的安全,我馬上向緣奇書記匯報。」

    「太感謝佟書記了,佟書記還有指示嗎?」

    佟昌興本來不想再說什麼,該指示的都指示過了,多說無益,現在就看龐龍他們的行動。但這天龐龍的態度讓他多了一種說話的慾望,龐龍在他面前如此畢恭畢敬,還是第一次,而且這一次,他能感受到龐龍的誠懇。

    「龐局長,這案已經驚動了省裡,能否把黃蒲公成功解救出來,就看你們公安的決心。我還是那句話,對待黑惡分子,既要有勇,更要有謀,另外,一定要注意法律程序。」

    「謝謝佟書記教導,那我回去等消息?」

    「好吧。」

    目送龐龍離開,佟昌興心裡多了個問號,這人今天跑來,跟他又唱的是什麼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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