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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滿地驚慌-1 文 / 許開禎

    第三章滿地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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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西嶽是在沙漠裡被緊急召回的。那天他從強偉的辦公室出來,一怒之下,連夜就回了沙漠。路上他還在憤憤不平:居然懷疑我,真是吃飽了沒事幹,撐的!秦西嶽雖然是一介知識分子,但對官場的事,並不陌生。對官員的不作為,甚至胡亂作為,更是深惡痛絕。常年在基層跑,秦西嶽深深感到:如今有的基層政府,說得多,幹得少,有的地方甚至只說不幹,或者說一套干一套。這種陽奉陰違的做法,害苦了百姓。加上官員間的勾心鬥角,政治上的互相拆台,爾虞我詐,更是將百姓當成了他們鬥爭的工具,當成了他們手中的一張牌。很多看似為民的事,一旦揭開內幕,卻荒唐得很,可怕得很。有些官老爺,打著為民辦事的幌子,謀的卻是自己的政治利益、政治前途。一旦事情跟自己的政治利益相衝突,他們便立刻抽身而退,再也不顧及當初說過什麼了。那些地方的老百姓,明知當官的在耍他、戲他,卻一點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的讓他們耍到底。

    在基層呆久了,跟地方官員打的交道多了,你對世事的看法,就不能不變。

    世事是個啥?說穿了,就是官民合演的一場戲。自古至今,官和民,就是世事的一對主角,一對矛盾。這對主角能配合到啥地步,矛盾能協調到啥程度,世事就是個啥樣子。

    回到沙漠還沒三天,所裡就打來電話,讓他火速回去。

    秦西嶽風塵僕僕趕回沙漠所,還沒來得及擦上一把汗,所長車樹聲便走了進來。車樹聲的臉色很難看,陰沉、抑鬱,而且還染了一層打抱不平的江湖氣。一見這臉色,秦西嶽就知道,所裡出事了。

    果然,車樹聲沒顧上跟他寒暄,直截了當就將院裡剛剛作出的決定說了。

    秦西嶽被社科院停了職!車樹聲說,前天下午,分管社科院的毛西副院長帶著院黨組幾個人,突然來到沙漠所,召開了一個短會。毛西問了句秦西嶽去了哪兒,未等車樹聲詳細匯報,毛西便急不可待地宣佈了院黨組剛剛作出的決定:暫停秦西嶽同志在沙漠所的一切職務,責令沙漠所將其立即召回,在其所犯嚴重錯誤未徹底查清以前,不得參與沙漠所的任何工作,更不得以研究員身份到基層調查工作……"嚴重錯誤?我犯了什麼嚴重錯誤!"秦西嶽厲聲問道。

    車樹聲沒急著回答,看得出,院裡作出這樣的決定,他也無法接受。不過作為沙漠所的行政領導,他有責任將事情妥善處理好。

    "這麼著吧,老秦,你也別急,先回家休息幾天。這事我再跟院裡交涉,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過了一會兒,車樹聲道。

    "休息?你讓我休息?"秦西嶽怒視著車樹聲。院裡這個決定還有車樹聲這番話,真是令他無法接受。

    "不休息還能咋?決定作出了,就得執行。""想得美!"秦西嶽吼了一聲,就要往外走。車樹聲攔住他:"老秦你想幹什麼?""我找毛西去!""你找他管什麼用?決定又不是他一個人作出的,是院黨組。"車樹聲的聲音高了起來,他對秦西嶽的這股衝動很是不滿。一個老同志,總這麼衝動,不出事才怪!"那我去找院黨組!"秦西嶽推開車樹聲,大步朝外走去。車樹聲追上來,"老秦你聽我說,現在不是你找黨組的時候,是黨組要調查你的問題!""問題?"秦西嶽收住腳步,回過頭來,詫異地盯住車樹聲,"你也認為我有問題?"車樹聲被他的頑固勁兒激怒了。今天他本來是不想多說話的,眼下不說又不成了。他望著秦西嶽,重重地說了聲:"是!"秦西嶽的臉一陣泛白,進而一片蒼白,嘴唇顫抖著:"我明白了,什麼院黨組,什麼毛西副院長,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老秦你太偏激了!你為什麼總要這麼偏激?""我偏激?你們不明不白停我的職,不讓我工作,還說我偏激?""老秦你想想,上面為什麼要停你的職?難道你自己一點覺悟都沒有?""為什麼,不就懷疑我跟老奎不清白嗎?不就懷疑老奎那個炸彈是我教唆著綁上去的嗎?你們除了整天懷疑別人,還能做什麼?""老秦你冷靜點,出了這樣的事,你應該反省反省你自己!""我反省什麼,你說我到底該反省什麼?!"秦西嶽的態度已經很糟糕了,車樹聲想跟他說好話,都沒法說。這個倔老頭子!他真想丟下他不管,愛咋鬧鬧去。一個人如果總也聽不進別人的意見,這個人的思維方式還有行為方式就很可怕了。車樹聲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不希望秦西嶽這樣,他也不想看到秦西嶽在偏激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老奎那一個炸彈意味著什麼?一個平頭老百姓以生命向這個社會宣戰,以最原始也最絕望的方式發出自己最後的一聲喊,這些,他秦西嶽難道不知道?他一定知道,他在裝糊塗!偏在這時候,車樹聲的手機響了,一看是老婆週一粲從河陽打來的,沒接,壓了電話。他將秦西嶽拉進屋子,繼續說:"老秦你聽我說,這事非同尋常,你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上面不是平白無故停你的職。"秦西嶽不說話了。車樹聲很少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車樹聲一用這種口氣,就證明事情比他想得要嚴重。但到底有多嚴重呢,他想不明白。一種感覺告訴他:有人怕了,老奎這一炸,怕是炸到了有些人的致命處,他們想堵住他的嘴,不讓他亂講話。

    可我是亂講話嗎?秦西嶽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跟車樹聲說:"好吧,我聽你的,先回家。我回家總行吧?"車樹聲無奈地笑了笑。他知道老頭兒在想什麼,但他不點破,眼下有很多事,他都不明白具體原由,也不想明白。他就一個心思,要老頭兒收回那些心思,再回到學問上去。

    當初秦西嶽要當人大代表,車樹聲就堅決反對,無奈上面非要讓此人當選,他也只能點頭。這些年,為這個代表,他跟秦西嶽之間沒少發生爭執。他原本是不敢跟秦西嶽吵的,秦西嶽是誰啊?在沙漠所,秦西嶽不但德高望重,而且在專業方面,已成為一座山,無人可以企及。

    無論資歷還是成就,秦西嶽都遠在他之上,遠在沙漠所所有專家之上。在國際治沙領域,他也是頂尖級的專家,是寶。但就是這樣一個人,這些年卻突然迷上了為民請命,而且樂此不疲。車樹聲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力量讓老頭兒熱衷於這些事?難道僅僅是責任感,僅僅是對老百姓的那份感情?不,絕不。

    如果這樣想,那就簡單了,也離譜了。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呢?車樹聲雖然無法準確地說出,但隱隱約約地,能感覺到。這也許是秦西嶽最能感染他的地方,但同時又是十分危險的地方。車樹聲向來對專業以外的東西不感興趣,特別是政治,他不希望秦西嶽在那條道上走得更遠,走得更徹底。他希望老頭兒一如既往地單純下去,最好能像以前那樣,做一個徹底的知識分子,能在學術這口井裡,沉得更深。

    但,這可能嗎?想到這兒,車樹聲的心情愈發沉重,感覺有些話必須要跟秦西嶽講,卻又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切入點,只好尷尬地歎了一聲,道:"收拾東西回家吧,我送你。""不用!"秦西嶽一臉的倔強。

    秦西嶽的家在黃河北岸,一個叫水車灣的市郊結合點上。這兩年銀州變化得快,黃河以南已沒地兒發展了,開發商還有外來投資者都將目光投向了黃河北岸,水車灣便成了香餑餑。

    坐在公交車上,秦西嶽腦子裡儘是一些破碎的畫面:河陽爆炸案,一場久拖未決的官司,一個白髮蒼蒼、孤苦無助的老人,還有河陽不見峰火的鬥爭,以及大片大片的荒漠,荒漠深處大張著的乾渴的嘴……後來他想起了那張臉,那張藏在幕後冷冷地盯著河陽市的臉。他知道,自己被突然停職,絕不是強偉所為,在這點上他還信得過強偉。強偉縱是對他再有意見,那也僅僅是意見,是完全能夠通過正常交流加以解決的。停職這種手段,只有那個人能使得出來。而且秦西嶽斷定,強偉的日子一樣不好過,說不定,他很快就要挪窩了。正因為想到了這一層,秦西嶽才突然冷靜下來。他不能再給強偉火上澆油了,畢竟,他是個客,強偉才是真正的主,要想解決河陽的問題,還得依靠強偉。

    這時候他才驟然明白,那天強偉為什麼會那麼衝動,那麼過激,甚至不惜傷害他,也要把內心的懷疑講出來。那不是懷疑,那是怕!強偉說不定早就聽到了風聲,甚至……老奎這一炸,炸得真不是時候啊!秦西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公交車開得很野。這座城市的公交車總是很野,一上路便像發瘋一樣,跟"招手停"和出租車搶乘客。秦西嶽記得,去年的兩會上,他還在一封提案上簽了名,就是關於給銀州公交限速的提案,好像是陳石代表發起的倡議。但時間過去了一年,有關方面雖說也對公交公司進行了整頓,但公交車的瘋狂勁兒一點也沒減下來,相反,因搶道發生的事故卻隔三差五就見諸報端。車子一個急剎車,秦西嶽被顛了起來,頭差點撞到車頂上。他正要跟司機理論,猛然發現一個人影鑽入了他的視線。

    "停車,快停車!"秦西嶽沖司機大叫。

    公交司機剛剛躲過了一場車禍,頭皮還在發麻呢,哪能顧得上秦西嶽的叫喊。秦西嶽在車窗裡眼睜睜望著那個人影兒離他遠去,眨眼間便晃過了黃河鐵橋的橋頭,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自個兒卻無能為力,便暴跳如雷地吼道:"我讓你停車,你為啥不停?狗東西,啥時候你才能把車開得像個車?"司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兒,一聽秦西嶽罵他"狗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來了個急剎車。車子"吱"的一聲,險些頂在前面一輛長途車上。車內的人被慣性推得聚齊了往前栽。秦西嶽沒抓扶手,整個人騰空甩了過去。若不是正好撞在一老太太懷裡,怕是今兒個他那口花八百塊錢鑲的假牙就給崩了。

    "你罵誰?"司機從駕駛座上跳過來,一把揪起秦西嶽,沒容分說就扇了秦西嶽一個嘴巴!這一嘴巴扇的,全車人都給震住了!本來車上的乘客就對公交車怨聲載道,不坐吧,它是個車;坐吧,每次都提心吊膽。今兒個這連著兩場驚險,差點讓所有的乘客全都魂飛體外。大家還沒從驚嚇中醒過神來呢,就見年紀輕輕的小司機打了頭髮花白的秦西嶽。這一下,車內的乘客不幹了,全都擠過來,圍住了小司機。

    "揍這狗日的,年紀輕輕不學好,敢打老人!""帶他去派出所,有人養沒人教的東西,太無禮了!"吵鬧聲響成一片,人們七嘴八舌中,就聽有人驚呼,剛才被秦西嶽撞翻的老太太口吐白沫,昏了過去。車內更亂了,賣票的小丫頭本來還想給司機幫腔,一見老太太真的倒在車內,渾身發顫,嚇得臉色驟變,說不出話來。

    秦西嶽扯開小司機的手,只說了句:"小伙子,今兒個我沒工夫跟你講理,下次坐你的車,我再跟你慢慢講。"說完,撇下憤怒的眾人,跳下車,匆匆沿著剛才的來路,朝黃河鐵橋追去,一路上迎向他的,是絡繹不絕的人流與車流。那個在車裡看見的人影兒,哪還找得著啊!追出好長一截兒,秦西嶽無奈地收住步子,喘著粗氣站了一會兒,心想:會不會是自己看花眼了呢?悵然轉身,朝橋北自家所在的水車灣走去。

    此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太陽已越過西山頂,慢慢向天際墜去。夕陽把一天裡最美的色彩灑下來,輕輕包裹了黃河鐵橋,也包裹了橋下那靜靜流淌的黃河水。走在橋上,秦西嶽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小司機扇的那一巴掌,早已讓他忘到腦後,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的,還是那張面孔,那個位高權重、深藏不露的省委要員!半個小時後,秦西嶽回到了家。秦西嶽住的是一座老式四合院,這院子原本很大,曾是銀州頗負盛名的梅家花園,是黃河邊上的一景。裡面不但有西北人難得一見的奇草異木和小橋流水,更有深不見底的故事,和淹沒在故事深處的那些悲悲切切、若明若暗的人。可惜時過境遷,一切都已灰飛煙滅,小院再也看不出當年的繁華,更聞不見傳說中的那股腐化氣息。縱是這樣,這院落跟水車灣別的院子仍是迥然不同,一眼就能分辨。秦西嶽現在住的,只是原來花園中最敗落的一處,一個叫作"聽水坊"的下人住所。

    院子裡靜靜的,這院子最大的好處,就是靜。秦西嶽住進這兒二十多年,最喜歡的,就是這份靜。推開院門,他的目光略帶悵然地沖裡面望了望,彷彿一個離家數年的老人,拖著一身疲憊,重新回到了故園,那目光,就有一層很深的味兒。姚嫂聽見門響,走出來,一見是秦西嶽,驚訝地問:"秦老師,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秦西嶽沖姚嫂笑笑,說:"你到我房間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講。"秦西嶽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保姆姚嫂放假,這是他在路上就已想好的。等姚嫂進來,他說:"你回去吧,這都快三個月了,還沒給你放一天假。你去把家裡的事兒處理一下,等我這邊休息滿了,再給你打電話。"秦西嶽當然不能跟姚嫂講實話,只說自己剛下完鄉,加上年紀大了,院裡體諒他,給了他一個月的休息時間。姚嫂家在定西,一個很苦焦的地方,因為丈夫有病,幹不成重活,大兒子正在北京讀大學,小兒子明年又要高考,家裡錢緊得快要催著命了,這才一狠心,跑到省城做保姆。一聽秦西嶽給她放假,姚嫂歡喜得不成。她真是想家想瘋了,想得頭髮都掉了不少。鄉下女人不像城裡女人,家始終都在自個褲腰帶上拴著,走到哪兒都放不下。三個月沒聞見家的味兒,姚嫂這心裡,早已沒別的味兒了,當下就要收拾東西,連夜去坐火車。收拾了一半,忽然望見秦西嶽臉上有傷,嘴角還殘留著血絲,忙問:"秦老師,你的臉咋啦?"秦西嶽這才記起挨打的事,他硬撐著笑笑,說:"沒事,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姚嫂也顧不上細問,匆匆將行李收拾好,要跑去跟可欣說再見。秦西嶽制止了她,說:"你去吧,這錢你拿著,路上給家裡人買點零碎。"姚嫂硬是不拿,說已經拿過工錢了,哪能再多拿錢。秦西嶽說:"讓你拿你就拿著!這麼久不回家,總不能空著雙手進家門吧?"一席話說得姚嫂的雙眼立馬就濕了。

    送走姚嫂,秦西嶽在院子裡平靜了一會兒。這事太突然了,一時半會兒的,他還轉不過彎來。不過也好,他們這樣做,等於是提醒他,他的堅持是正確的,這些年的努力,也沒白費。他正考慮著要不要跟省人大李副主任打個電話,把情況反映一下,可欣屋裡傳出了聲音,好像是她醒了。秦西嶽慌忙奔進去,見躺在床上的華可欣正要掙扎著坐起來。

    華可欣一直有病,這病是驚的,嚇的。這些年她一直臥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也不能跟人交流。前年,可欣的病有點好轉,能扶著枴杖下地了,思維也漸漸正常了,誰知突然而至的一場變故,又把她給打倒了,病情再次復發,到現在,還是不能開口說話,別人說話她也聽不懂,就像傻子一樣,吃喝拉撒都要別人照顧。

    "可欣你別動,我回來了,要什麼,我給你拿。"秦西嶽邊叫邊奔過去,扶住了華可欣。華可欣傻傻地望著他,望了半天,忽然咧開嘴,很是恐怖地一笑,又倒下了。

    可欣的樣子再次刺痛了秦西嶽。這些年,每次跟可欣單獨在一起,秦西嶽的心,就會被濃濃的悲傷壓住。有時候他往沙漠去,也不能不說沒有逃避的意思。人是不能長期被悲傷壓住的,壓久了,自己也會瘋掉。

    陪可欣坐了一會兒,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秦西嶽拿起電話,一聽竟是思思的聲音,當下激動得不行:"思思,真是你?你咋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爸,你怎麼在家裡?"秦思思沒想到,接電話的會是老爸,一下興奮得聲音都變了調兒,"我想問問姚阿姨,我媽的病這兩天好點沒,結果卻逮著了你。爸你啥時回來的?你不是說還得在沙漠裡呆好久嗎?"思思是個孝順的孩子,比起兒子如也來,秦西嶽更喜歡這個女兒。可惜子女們一大,就都鳥一樣飛走了,秦西嶽攔不住,也不能攔。

    "爸請了假,想休息一段時間,順便也照顧照顧你媽。"秦西嶽盡量裝出輕鬆的樣子,不讓思思聽出有什麼不對勁。

    "早該這樣了!治沙治沙,你治了一輩子沙,不照樣還是沙塵漫天嗎?我倒是心疼我媽,孤孤單單的,沒人陪。"思思跟她爸說話,從來是沒遮沒攔,想起啥便說啥。秦西嶽也不計較,爺倆抱著電話,燙上了。後來秦西嶽問,歐陽那邊的事怎麼樣了,投資的事到底有沒有影子,可別幹那種投機取巧的事。秦西嶽對投資的事不大懂,也懶得跟女婿問。對歐陽,他一直缺少好感,到現在還是如此。他常聽新聞上說,這兒是假投資,那兒也是假合作,目的都是想騙落後地區的錢。他怕歐陽會做出什麼事來,壞了女兒的一生,就想提醒思思,多操點心。沒想到思思卻說:"他的事我懶得管,反正他們到處投資,誰知道呢。""思思這可不行,他是你丈夫,你怎麼能不管?""爸!"思思嗔了一聲,"他們是國際投資公司,很多事都是保密的,可不像國內,啥事都能跟老婆講。""啥國際國內的,一家人就不能瞞。你告訴歐陽,要做事就正正規規做,別動歪腦筋。他要敢打餿主意,我饒不了他!""爸,這點你放心,歐陽還不至於那麼損,再說河陽投資的事,可能有變化,他們公司正在研究呢。"秦西嶽"哦"了一聲,沒就這個話題再多說,問了幾句女兒的生活,叮囑說:"別太勞累,要注意休息,別老拿身體拼。你跟你媽一個性格,工作起來,比我還狂熱。"思思有點感動,硬撐著笑了一聲:"爸,不跟你扯了,我要忙去了。你也要注意身體,記著陪我媽去醫院,過兩天我寄藥來。"思思在香港一所大學做助教,教的是中國古代文學。本來秦西嶽鐵定了主意要她在國內發展,誰知她卻因為一個強逸凡,硬是跑到了香港。到香港沒兩年,竟又移情別戀,愛上了歐陽默黔,不等秦西嶽這邊發話,她便把自己嫁掉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理解不了。

    跟女兒通了一番話,秦西嶽的心情好了許多。他想,停職就停職吧,反正缺了他秦西嶽一個,天也不會塌下來。不如趁這段時間,好好把胡楊河流域的問題思考一下。這是大事,這次一定要拿出一個系統的方案來,再也不能學上次,考慮不充分就將方案提交上去,結果弄得方方面面都很被動。

    這次實地查看以後,秦西嶽對自己提出的關井壓田,也產生動搖了。他想在下一個方案裡,對其進行補救。是的,一個方案或是政策,如果最終還是傷害到農民的根本利益,這方案或政策就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環境是要治理,生態是要保護,但農民的切身利益,也不能不考慮。這是秦西嶽這次下去後,得到的最大啟發。

    晚上八點,週一粲突然打來電話,開口就問:"怎麼回事,秦老師,院裡怎麼能停你的職呢?"秦西嶽剛給華可欣餵過藥,哄著她睡下,腦子裡還在想著白天車上看見的那個身影,週一粲這個電話,一下又把他拉回到現實中。

    "你是聽誰說的,怎麼現在啥事兒都不能過夜?"對車樹聲的這位夫人,秦西嶽向來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這是兩家的特定關係造成的。車樹聲較秦西嶽年輕,論資歷、論年齡,他都該算晚輩。事實上他也是秦西嶽的學生,當年他讀研,秦西嶽曾給他上過課,他們的感情就是在那時建立的。等進了沙漠所,他一直給秦西嶽做助手。兩年前沙漠所調整班子,原定要讓秦西嶽擔任所長,可秦西嶽堅決不當這個"官"。院裡斟酌來斟酌去,最後讓車樹聲扛起了這面旗。但在秦西嶽面前,車樹聲從沒拿自己當領導。車樹聲跟週一粲結合在一起,當初是由華可欣做的大媒。一開始小兩口也算恩愛,慢慢地,週一粲的志向變了,兩人間的隔閡便多了起來,特別是週一粲要走政道,車樹聲堅決不同意,兩人為此還鬧過很深的矛盾。可惜週一粲主意已決,不顧丈夫的強烈反對,毅然地踏上了仕途,並表現出強烈的政治慾望。到河陽擔任市長後,週一粲儘管有所掩蓋,或者進行了刻意的收斂,但秦西嶽明白,掩蓋只是一種手段,一種策略,掩蓋的背後,才是她越來越明確的從政目的。對此秦西嶽不好評判什麼,人各有志嘛,誰也不能對別人的選擇說三道四。但他有點擔心,一個人如果政治目的太過強烈了,是容易走岔路的。有野心不是件錯事,怕的就是野心左右了人的意志,這種教訓不是沒有,但秦西嶽又不能提醒她。畢竟,他是個對政治一知半解的人,但骨子裡,他反感一切偽裝的人。他認為週一粲這兩年在河陽的表現,至少帶了偽裝的色彩。特別是她對強偉還有喬國棟的那種尊敬,更像是作秀。憑他對週一粲的瞭解,週一粲是不會真心尊重自己的政治夥伴抑或是政治對手的。她在政治上的日趨成熟,既證實著秦西嶽對她的判斷也加重著秦西嶽對她的擔心。秦西嶽對她敬而遠之,也是想以這種方式提醒她,凡事不可太過,做人必須有基本的準則,從政可以講究策略,但不能偏近於陰謀。陰謀是副毒藥,能傷害別人更能傷害自己。但這些大道理秦西嶽不可能跟週一粲講出來,得靠她自己去感悟,去發現,去驗證。

    人生就是這樣,誰都在探索,誰都在總結,但更多時候,誰都處在迷路中。

    秦西嶽沒想到,自己被停職,第一個打電話過問此事的,竟會是週一粲。

    "我也是剛剛聽說。秦老師,你不能就這麼忍了,他們這樣做,對你很不公平。"週一粲又說,口氣有點激動。

    "一粲,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我想院裡會給我一個說法。""啊……"週一粲沉默了片刻,大約是覺出了秦西嶽的冷淡,不好再說下去,吭了一會兒,簡單問了問華可欣的病情,將電話掛了。

    接完電話,秦西嶽剛想輕鬆地吐口氣,一個想法忽然冒了出來:週一粲的消息咋這麼快?按說她不應該在第一時間就知道,車樹聲是絕不會跟她講的。車樹聲的脾氣他還是瞭解的,這人絕不會多事,況且,他對自己的夫人本來就有一肚子怨氣。那麼,她從哪兒知道的?猛地,秦西嶽想起了那個人——是他?!秦西嶽騰地從沙發上彈起。這個想法嚇了他一跳,一種不祥的感覺瞬間攫住了他。儘管他對週一粲也抱有微詞,但畢竟只是小節上的,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可就壞事了。他搖了搖頭,想努力把這個混蛋的想法趕走,但越想趕走那想法卻越頑固,紮在他腦子裡,就是不肯退去。

    週一粲啊週一粲,你可要小心啊!如果真跟他扯上什麼瓜葛,你這輩子,只怕是輸定了。

    秦西嶽腦子裡久久趕不走的那個人,就是省委副書記齊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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