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灩秋-3 文 /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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灩秋萬沒想到,金色花園8號樓那套房的門還能打開。她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將鑰匙插進鎖孔,旋轉了兩圈,輕輕一推,門居然開了。
灩秋有點傻眼。
更傻眼的是,屋子裡一切沒變,她走時怎樣,現在還怎樣。灩秋傻傻的,像是讓誰欺騙了。半天,她沖空蕩蕩的屋子喚了一聲:「火老闆,火大哥,朵朵。」
沒有人回答。
灩秋傻坐在沙發上,那是曾經屬於她的沙發,是她跟火石財共同擁有的。灩秋曾在這裡過過一段不算體面但也不能算屈辱的日子,她沒有被火石財包養,儘管性質跟包養差不了多少,但絕不能稱包養。灩秋怎麼會被人包養呢,這是從來沒想過的事,她又不是朵朵,更不是譚敏敏,她是冷灩秋。灩秋拚命地搜索著記憶,想記起一些什麼,可是遺憾的很,她記起的非常有限。她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這裡,這裡只是她過去留下的一串腳印,就跟在北京,在明皇留下的腳印一樣,她沒打算把它們記住,也沒打算把它們重新拾起來。
但是她現在又坐在了沙發上。
沙發上還殘留著她的體香,她能嗅到,當然,她也嗅到了火石財的味道。
灩秋掏出手機,試著撥了一下火石財的號,從她出事那天起,這個號就再也沒有撥過,她曾發誓再也不撥了,但這陣又忍不住想打給他。他既然沒出事,為什麼不把房子拿走,或者不讓朵朵住進來,灩秋有點搞不懂這個火石財。連撥兩遍,都被告知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灩秋洩氣了,她想,自己在車站會不會看錯?又一想,不會,絕對不會,那男人確確實實是火石財。灩秋再給朵朵打,一連打了好幾遍,電話裡同樣傳來空號的提示音。
這就奇怪了,難道火石財會把這房子留給她?天下不會有這麼好的事吧?
管它呢,既然還留著,就當是我的。灩秋開始興奮,就像平白撿到了什麼。她要打掃衛生,把自己的這個小家打掃得乾乾淨淨。灩秋忙活了一中午,把屋子徹徹底底清理了一遍,又跑到街對角那個花店,替自己選了幾束花,然後興沖沖地往回走。路上她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灩秋接通,喂了一聲,對方不說話,但能聽見那邊的呼吸聲。灩秋又喂了一聲,對方還是沒反應。
火石財?
灩秋第一個反應,打電話的是火石財,火石財一定是看見她回來了,說不定他就躲在小區的哪個角落裡。
「火石財,你給我出來,本小姐要跟你算賬!」灩秋罵時,就想到了送貨的那個下午,還有那個下午發生的一系列事。
「火石財,你聽到沒有,我知道你還在東州,你跟朵朵在一起,有種你出來,把你的房子拿走!」灩秋越說越氣,越說越凶,她的聲音驚著了路上的行人,好幾個人停下步子看她。
「我不是火石財。」等她罵得差不多了,對方纔這麼沉著地給她回了一句話。
「棉球?」灩秋幾乎沒有分辨,一下就確定這聲音是棉球的,那個高高大大英俊帥氣的男人。
「你是棉球?」灩秋緊著又追問過去一句,這一次,她的聲音有點變形,好像發著顫。
對方卻啪地掛了電話。
是棉球!
回到住處,灩秋越想越覺蹊蹺,那個叫棉球的怎麼知道她的號碼,再說他為什麼要打給她電話?
灩秋睡了個大懶覺,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太陽已快要爬到窗戶口了,這是東州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太陽穿破厚厚的雲層,終於露了臉,把大地照得暖融融的。灩秋拉開窗簾,沖冬日的陽光伸了個懶腰。
人逢喜事精神爽,灩秋並沒有遇到喜事,但還是感覺到一股少有的爽氣。也許她的心情跟這天氣一樣,終於把那層陰霾衝破了,衝破好,灩秋才不願整天神神經經。人可以苦惱一時,但絕不可以苦惱一世。況且,她還需要好的精神狀態為明天打拼呢。
我要打拼,我一定要打拼。灩秋給自己鼓著勁,鑽進廚房,為自己烹煮了一頓熱騰騰的早餐,一邊吃一邊構想未來。這時候未來還是很模糊的,灩秋並沒有清晰的思路,但她已感覺到,自己快要抓住未來的手了。那隻手很燙,很有力,灩秋感受到鼓舞。
吃過早餐,灩秋打扮一番,決定去找周火雷。周火雷說過,無論何時,只要她遇到困難,都可以找他的。灩秋現在沒困難,她有的只是一個目標,還有滿腔不知從哪兒生出來的熱情,她需要周火雷伸出一隻手,幫她把這個目標實現。
灩秋剛要出門,門卻先她一步敲響了。
火石財?灩秋疑惑了一下,飛快地打開門,令她失望的是,門外站的不是火石財,而是洪芳。
「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等進了屋,洪芳坐下,灩秋才想問不想問地問了一句。
洪芳盯住她,仔細地端詳半天,見她並沒少掉什麼,才道:「你個死丫頭,想急死我啊。」
「我幹嘛要急死你,你又不欠我什麼。」灩秋站在門口,她有點不適應洪芳的到來。
「那你幹嘛要跑開,姐還以為你耍兩天性子就會回來,沒想……」洪芳的嗓子居然濕了,臉也變得潮紅,好像被水洇了般。「你知不知道,姐是真替你急。」洪芳又說。
「不知道。」灩秋垂下頭,望住自己的腳,臉上真就一副什麼也不知的表情。
「死丫頭,快過來,讓姐看看,再找不見你,姐就該進瘋人院了。」洪芳伸出雙手,要迎接她。灩秋卻站著沒動。
「過來呀,愣著幹啥?」
「那你先告訴我,這地方你是從哪裡知道的。」灩秋問。她覺得洪芳沒有道理能找到這裡來,這地方她從沒跟洪芳提起過,她隱瞞了她。
洪芳撲哧一笑,大約是被她的樣子逗笑了。「說你傻你還真傻啊,你當姐真的不知道,你瞞不了姐的。」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灩秋咬住不放,這個問題有點麻煩,她必須搞清楚。
洪芳又笑了一聲,這才說:「其實姐也是瞎碰,實話告訴你吧,是那個棉球。」
「棉球?」灩秋驚訝了。
洪芳點點頭,道:「你可能不知道,棉球也是從牢裡出來的,他跟我還有華仔都熟。」
「可他跟我不熟。」
「你先別頂嘴,聽姐把話說完。」洪芳就給灩秋講了過去的事,其實這些事灩秋早就聽煩了,也聽膩了,無非就是他們都曾犯過案,進了那種地方,然後被彼此身上那股豪氣或義氣吸引,結為盟友,發誓出來後同富貴共患難,攜手打一片天下而已。
洪芳說棉球以前是個警察,也在安慶縣,在「掃黃」行動中,帶人掃過安慶最大的涉黃場所金沙灘洗浴城,洗浴城老闆是縣委書記的兒子,牛×得不是一般,在安慶,是沒有警察敢到他的場子騷擾的,你可以去白玩白洗白找小姐,他熱忱歡迎,但你絕不能去掃他的黃。棉球不信這個邪,帶人去了,結果雙方發生衝突,書記兒子指揮二十多個手下跟棉球他們對抗,後來發生了公開的襲警事件,兩名警察中槍倒下,棉球被迫開槍,結果那一槍打得太準,書記兒子當場斃命。棉球的不幸因此開始。他先是被停職,後來又調離開公安隊伍,到下面一所農場當保衛。再後來,他在縣城的家無端起火,母親差點燒死。又是一段時間後,他高中剛畢業的妹妹被一夥混混輪姦,最後扒個精光扔在垃圾場裡……
縣委書記還有個兒子,跟死去的那個相比,這個文靜得很,也體面得很,兩個兒子一個走黑道,一個走官道,老大那時是縣旅遊開發公司總經理,還兼著縣招商局副局長。結果在一個深夜,這位副局長失蹤了,再也沒有找到。同一天夜裡,在農場上班的棉球也失蹤了,一年後安慶警方在緝捕一個叫丘二的殺人疑犯時,在西安一家五星級賓館裡,將丘二跟棉球堵在了一起。棉球拒不承認縣委書記的兒子失蹤跟他有關,但他承認這一年裡跟這個叫丘二的人混在一起,最後他以窩藏和包庇丘二為罪名鋃鐺入獄。
棉球出來後就跟了張朋,這是他的夢想,從他發誓為妹妹報仇那天起,他就不再相信警察,他覺得警察的力量太虛了。要想制黑,先得讓自己黑起來。這是棉球的話。
「這話有點道理,看不出他還是個有思想的人。」灩秋說。
「亂講,有什麼思想,他那是在玩火。」洪芳道。
「誰又不是在玩火呢?」灩秋譏笑了一下,離開沙發,她覺得應該給洪芳拿聽飲料。
「跟我回去。」洪芳說。
灩秋回頭望了洪芳一眼,沒說話。
「秋子你不能想走就走,我們是在辦企業,不是玩家家。」洪芳一本正經起來。
「企業是你跟華哥的,我只是幫忙。」灩秋說。
「秋子你還在生氣?」
「我生什麼氣?」
「你自己清楚,公司不能那樣做的,真不能。」洪芳急起來,一急,她就又跟灩秋講了一個故事。這故事灩秋聽過,是華哥講給她的,說的是洪芳以前的事。洪芳以前的確是個好女人,優秀,本分,對工作敬業,深得同事喜歡。但她一步走錯,就把一生毀了。
灩秋覺得太過乏味,誰一開始不是好人呢,再說好人跟壞人怎麼分?錢副市長是好人吧,天天在電視上露面,每次講話都是重要講話,可他做的事,能叫好事?皮天磊是壞人吧,東州的老百姓都這麼說,可人家還不是天天大搖大擺,哪個官員見了他,不得低頭?灩秋現在早就沒有好人跟壞人這個概念了,或者說這樣的概念太幼兒園。她覺得洪芳在這上面陷得太深,不可救藥。
「算了吧洪姐,我還是不回去了,那筆錢就當是我的股,賺了錢分給我一點就行。」
「不行秋子,這絕不行,公司不能沒有你。」
「笑話,我算什麼,公司怎麼就不能沒有我呢?」灩秋冷笑道。
「我知道,秋子,你是嫌在公司裡沒有說話權,淨給我當影子了。行,姐答應你,這次回去,姐給你說話權,按股份大小說話行不?」
灩秋不語了,灩秋最終還是沒能瞞過洪芳,讓洪芳看穿了她的心思。灩秋是計較這一點,她也出了錢,雖沒洪芳和丘白華多,但洪芳明明白白告訴過她,她也是股東了,可公司就是沒她說話的份,到現在為止,她還只是洪芳的一個跟屁蟲。灩秋當然對此不滿,她是有不少好想法的,這些想法很有可能讓公司在短時間內做大,但洪芳不給她機會,灩秋對此耿耿於懷。
不過灩秋並沒立即答應洪芳,灩秋現在另有想法了,灩秋說:「暫時我還不能回去,有些事我得找雷哥哥商量商量,聽聽他的想法。」
「你是說周老闆?」洪芳凝起眉頭問。
「是啊,我得問問他的意見。」
「秋子,你……?」洪芳欲說又止,臉上滑過一道子怪怪的表情。
「我怎麼了,這是我跟雷哥哥的事,不用你們操心。」灩秋的話裡有幾分得意,每次提到雷哥哥,她都少不了得意一番。
「秋子。」洪芳叫了一聲,這一次洪芳沒再控制自己,她一把抓住灩秋:「秋子你難道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灩秋慌了,她是被洪芳的神情嚇慌的。「洪姐你要說什麼?」灩秋問。
「秋子,周老闆他……」洪芳吞吐著不肯把實情說出來。
「洪姐你快說呀,雷哥哥他怎麼了?」
「周老闆出事了。」洪芳重重道。
「出事,他出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灩秋完全亂了方寸,大呼小叫的樣子讓人一看就是一個沒經過風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