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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槍傷?-4 文 /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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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況比黎江北預想的還要糟糕,省紀委關於對孔慶雲實行"雙規"的消息剛一公佈,江北大學便炸開了鍋。幾乎同時,江北大學的網站開通,熱盼了許久的學子們紛紛在網上發表自己的意見,等黎江北打開電腦時,網站的熱議已達到火爆程度,帖子像雪花一樣飄滿網絡,持不同觀點的學子們在網上大打口水戰,爭來嚷去,口水幾乎要將網站淹沒。

    幾個論壇的情況更是火爆,校方雖然沒在網上公開表明什麼立場,但從同學們的態度看,多數同學顯然是站在孔慶雲這邊的。不過,等黎江北登錄到"可可西立"論壇,他就傻眼了,這個論壇上一大半聲音是圍繞一個話題:"西拉裡"到底是不是"少帥"的女兒!

    黎江北靜心瀏覽了一會兒,就發現,話題還是由那個網名叫"路透社"的人引起的,"路透社"在該論壇最先發出一個帖子,很醒目:父親"雙規"女兒奔走,江大上演父女戲!

    又是他!

    黎江北閉上眼,感覺有個影子在腦海裡晃來晃去,總也攆不掉。"路透社",他反覆琢磨這個網名,越琢磨越覺跟某個人有關。是他嗎,難道真的是他?

    "小蘇。"黎江北猛地叫了一聲,叫完,才記起小蘇不在,去了新校區。按搬遷方案,第一批搬往新校區的,是江大一至四年級本科生,研究生院暫且留在老校區,等二期工程完工後再搬。黎江北本可以不搬,誰知校方硬是在新校區也給他安排了辦公室,意思很明確,校方不願意他留在老校區,儘管校方說法很客氣,讓他在兩邊都有休息的地方。黎江北去孟荷家後,小蘇便急著趕往新校區,他要提前將黎江北的辦公室收拾好。這是助手分內的工作。

    在電腦前悶坐了一會兒,黎江北起身,對這個"路透社",他已心中有數,儘管他還想不通,這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做這些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啊,而且從道義上講,這人也不應該這樣。然而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越是不可能,它卻偏偏就越有可能!

    他決定靜觀其變,看看江大掀起的這場軒然大波,到底能吹來什麼?

    第二天,盛安仍主持召開調研組第一次會議。會議在盛安仍下榻的金江賓館舉行,參加者只限於調研組11個人。黎江北因為晚上沒休息好,感覺有些疲累,開會前5分鐘,他吃了兩片藥。自從妻子出國後,黎江北就患上了失眠症,近來症狀有所加重,半年前他開始偷偷服用這種藥,藉以提神。

    盛安仍今天情緒很好,臉上破例有了笑容,大約是沒有地方領導參加,會議開得相對輕鬆。盛安仍先是講了一番這次下來的目的,其實這些不用講,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不過盛安仍談到一點,讓與會者感到意外。他說:"從原則上講,調研組應該接受地方黨委的領導,在地方政協的支持下開展工作,但領導與支持,並不是要捆住我們的手腳,而是要我們更大膽地放手工作。這次調研不同於往常,這次是找問題,找不足,挑毛病,有針對性地拿出解決辦法,為即將召開的全國-兩會-提供充足的第一手資料。希望委員們能把這次調研跟平日的工作結合起來,有側重點地開展工作,力求事半功倍。"

    這話雖然委婉,但卻透露出一層意思,就是馮培明昨天在會上定的調子,對調研組只起參考作用,調研組應該堅持調研組的方向。

    盛安仍講完,請大家暢所欲言,醞釀一下工作到底該如何開展,特別想聽聽江北省三位委員的意見。師大劉教授第一個發言,他談到一個問題,變革時期教師的道德情操還有敬業精神。這是劉教授最近研究的一個方向,結合師大教師隊伍思想狀況的變化,他無不痛心地說:"處於社會大轉型大巨變中的高校,還能不能堅守住靈魂的最後一道防線?師道在滑落,校園在受污染,拜物教拜金主義等思潮的氾濫,已嚴重傷害到我們教育的根本,這股風氣不抵制,高等院校就有可能成為現代文明的一個祭壇。"

    "沒那麼嚴重吧?"一看劉教授如此激動,盛安仍笑著問。

    "只怕比這更嚴重!"劉教授大約也是昨晚沒睡,就這個話題準備了厚厚一沓資料,黎江北擔心他講個沒完,劉教授有這個毛病,只要一逮著講話的機會,就恨不得一個人把時間用完。還好,今天的劉教授沒展開,只是點了幾個要點,請求調研組能把高校教師隊伍的師道精神作為一個課題,加強調研。

    接下來是黨校林教授,相比劉教授跟黎江北,林教授的政策水平要高,講話原則性也強。他簡單談了三點,第一,調研要充分尊重江北高教事業的客觀背景。江北地處改革前沿地帶,經濟發展相對活躍,高教事業的步伐也比其他省份要快,步子一快,就有踩不實的地方,不能把它籠統地歸結到問題中去。第二,既然是為"兩會"作準備,就要多看正面,多總結正面的東西,正面的東西總是能鼓勵人。第三,要把個案跟普遍事實區分開來,不能以點代面,犯悲觀主義的錯誤。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別有意味地掃了黎江北一眼,這一眼掃得黎江北臉上火辣辣的。

    盛安仍客氣地說:"談得好,林委員談的這三點,值得我們注意。"說完,目光投向黎江北,等待他發言。

    黎江北原本打算要在會上談一談民辦高教,聽林教授剛才這麼一說,他轉了話題:"我同意林委員的觀點,江北高教這些年走過的路,雖說艱難曲折,但也取得了豐碩成果。閘北高教新村,就是江北高教事業走向新時代的一個里程碑,我建議,調研組應該把閘北高教新村作為重點,深入下去,認真總結經驗,讓它對全國高教事業,都能起到一面鏡子的作用。"

    黎江北特意用了鏡子這個詞,他發現講出這個詞時,一直豎著耳朵聽的林委員神色動了一下,雙眼泛出一道綠光。

    "好,這個建議好。"盛安仍馬上肯定。

    接下來是上面來的七位委員輪流發言,交換看法。趁這個工夫,黎江北就想,這次調研,林教授會起什麼作用?會不會還跟以前一樣,專跟自己唱對台戲?

    他跟林教授的對台戲,從兩人同時當選政協委員時就開始了,唱了五年,還在唱。有這麼一個對手也好啊,至少,他能讓你時時想到對方在做什麼,打算做什麼。這個世界,就是由不同的對手組成的,對手之戲,就是世界之戲,就是是非之戲,更是公理之戲!

    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孔慶雲,一個值得他尊敬值得他愛戴的兄弟,一個敢為高教事業說真話動真格的人,一個愣是把江北大學二期工程投資從四個億砍到一個億的務實派人物。

    會議最後作了分工,按調研組既定的工作目標,盛安仍將現有人員分成三個組,分別由江北省三位委員任副組長。出乎意料的是,盛安仍將林委員分在了第一組,具體負責閘北高教新村的調研。黎江北分在第二組,調研內容是民辦高教的發展。劉教授的分工在常理之內,他擔任第三組副組長,負責調研全省高校教師隊伍的思想狀況與生活狀況。

    會後,盛安仍將黎江北留下來,想跟他單獨談談。黎江北心揣不安,猜不透盛安仍葫蘆裡到底藏著什麼藥。

    等走進盛安仍的房間,面對面坐下時,黎江北的心,就越發忐忑。

    細想起來,他跟盛安仍認識,也有六年多光景。那時他還不是政協委員,只是江大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師。有天快下班時,舒伯楊打來電話,說夏老請他吃飯。夏聞天那時是江北省政協主席,能跟夏老一起吃飯,當然是件幸事,黎江北愉快地答應了。等到了香格里拉,才發現夏老不是請他,而是讓他當陪客。那天夏老宴請的,就是盛安仍。

    盛安仍當時在教育界,已經有了很高的威望,夏老特意介紹他跟盛安仍認識,黎江北深感榮幸。那天的飯吃得很愉快,盛安仍話不多,但講得實在,特別是講到政協委員在經濟社會中的作用,在民主建設中越來越突出的地位,這位作風嚴謹的領導激動了,後來他語重心長地跟黎江北說:"不能只做一個學術上的尖子,還要在政治生活中發揮作用。優秀的知識分子應該是既能在書房做學問,更能在社會這個大課堂裡做學問。教育要振興,民族要強盛,知識分子責無旁貸。"

    不久之後,黎江北當選省政協委員,跟盛安仍接觸的機會慢慢多起來,有次政協會議上,盛安仍點名讓他發言,話題就是江北高教現狀。那時擴招剛剛開始,一向禁閉的高校大門似乎一夜間敞開,到處是辦學的聲音,到處是招生的聲音,黎江北覺得不正常,在會上大膽發出了自己的疑問。他提出了三個問題,第一,擴招會不會打亂高校正常發展的步子?第二,中國的教育資源特別是高教資源到底是稀缺還是剩餘?第三,盲目擴招會不會引發更深層次的社會問題?這三個問題,後來成為江北省政協重點研究解決的問題。可惜,擴招還是在中國大地上熱了起來。

    黎江北心情沉重,面對盛安仍,突然不知該不該把這些問題全反映出來。

    盛安仍為他捧上一杯茶:"聽說你前段時間去了基層,又有什麼新發現?"

    黎江北接過茶,跟盛安仍說了聲謝,禮貌地回答道:"還是老問題,擴招。"

    盛安仍懷疑地看著他:"不會吧,你黎委員會為一個老問題三番五次下基層?"

    黎江北暗自一驚,盛安仍到底想說什麼?他侷促地動了動身子,捧起茶杯,想藉以掩飾自己的慌亂,不料雙手不爭氣,差點將杯子掉下來。盛安仍見狀,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江北啊,今天特意將你留下,沒別的事,一來想跟你敘敘舊,二來呢,也想聽聽你的工作。據他們反映,這一年多,你可沒閒著。"

    黎江北越發不安,盛安仍敘舊是假,想跟他套實話是真。如果盛安仍再次追問,該怎麼辦?

    "如果你不方便說,我也就不問了。"盛安仍客氣地笑了笑,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樣東西。黎江北一看,竟是一件小陶器!

    他的臉猛地紅了,結巴道:"這陶器……"

    "這東西是有人送給我的,想請你看看,到底是不是在江北出土的?"

    "這……"黎江北起身,儘管他對陶器懂得很少,但這件陶器,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數年前,春江一帶曾出土過這種陶器,因為年代久遠,加之做工特別,在內地考古界引起一場旋風。後來經專家考證,這種陶器只有江北春江市有,距今大約有上千年歷史,不僅是時間較早,關鍵是這種陶器的工藝十分考究,比仰韶文化時期的彩陶還要精細,這些陶器有的帶著性崇拜,有的帶著動物崇拜,對中國彩陶文化的研究,有著十分重要的價值。只是這批彩陶數量極少,影響了考古學家對江北彩陶文化的進一步考證。

    盛安仍手裡怎麼會有陶器呢,難道真是別人送的?黎江北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看來盛安仍今天留他,目的就在陶器上。

    "是不是覺得眼熟?"盛安仍小心翼翼將陶器放回去,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是有點眼熟。"黎江北機械地答了一聲,腦子裡閃出一幕。那是在上次去春江市找張興旺的途中,外號"萬事通"的春江中醫黃南起找到他,神神秘秘跟他說了一件事。黃南起聲稱,他知道那批彩陶的下落,還知道春江彩陶事件的幕後主使。黎江北覺得這事跟他太遙遠,他一個教書的,管不了那麼多,再說道聽途說的事,還是少聽為妙。誰知黃南起隨後說出的一件事,就讓他目瞪口呆了!

    "他兒子在香港,專門搗騰文物,萬氏兄妹就是靠著文物跟他搭上關係的。這些年,他們從春江搗騰出去的文物,數目駭人啊。"

    "你這是瞎說吧,有這種事?"黎江北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這個消息,可不是一般的馬路消息啊。

    "我瞎說?我黃南起這輩子,還沒瞎說過一句話。黎委員,你不是不信,你是不敢信。"黃南起這個一輩子都在尋求真相的男人,對錯綜迷離的世事,似乎永遠睜著一雙清醒的眼睛。

    "我是不敢信,這太可怕了。"黎江北驚魂未定地說,黃南起這番話,簡直就是一個重磅炸彈,他感覺半天喘不過氣來。

    "還有比這更可怕的。"黃南起習慣性地點上他的大煙嘴,抽了一口道。

    "還有?"黎江北的頭髮根都豎了起來。

    "最初挖到彩陶的兩名民工,不見了。"

    "什麼!"

    "黎委員,這事……這事……唉,這麼說吧,我黃南起這輩子,什麼事都聽過,什麼事也見過,原以為早就見慣不驚了。這回,也輪到我天天睡不著覺了。"

    黎江北從黃南起臉上,真的看到一層駭然,一層深掩著的恐懼。怪不得老頭子非要見他,怪不得老頭子一進門就神神秘秘。看來,這事並不是捕風捉影。

    "依你的估計?"黎江北試探性地問,他不敢把事情往太壞處想,更不敢把事情往好處想。

    "讓他們滅了口。"黃南起重重磕了下大煙嘴,十分肯定地說。

    黎江北的臉,刷就沒了血色,臉上滲出一團一團的白,白,慘白,最後,白得沒了一點血色。

    從春江回來,這件事一直壓在他心底,好幾次,他都險些站出來,去找公安局,轉念一想,這事怎麼找?半個月前,正好有兩名研究生去甘肅,他們選擇的論文是甘肅會寧高考狀元縣基礎教育模式研究。正好那兩名失蹤的民工也是甘肅的,在禮縣,這點黃南起已經打聽清楚。黎江北想來想去,還是將此事托付給兩位研究生,要他們暗中打聽一下,到底有沒有這回事。誰知兩位研究生還沒回來,盛安仍竟拿出了這件彩陶。

    "首長,我對彩陶一竅不通,讓您見笑了。"黎江北穩住神,想藉機把話題引開。

    盛安仍看出了他的心思,朗聲一笑道:"我也是外行,好了,不說這個,說說調研的事。"

    黎江北感激地看了盛安仍一眼,儘管他知道,盛安仍一定是聽說了什麼,想從他嘴裡知道更多更詳細的內容。但有些話,他真是不敢亂講,這事非同小可啊。比起孔慶雲的事,還要大,大得多。他暗暗吸了一口冷氣,期待著盛安仍能盡快結束這場談話。

    盛安仍像是故意刁難他,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拉開長談的架勢,話題一轉問道:"聽說你對吳瀟瀟女士有看法?"

    "我對她有看法,這怎麼可能?"黎江北的情緒剛剛鎮定一點,讓盛安仍這麼一問,又亂了。

    "那就是她對你有看法。"盛安仍繞了一個彎,算是把話題引到了長江大學上面。

    "不大可能吧,我跟她接觸很少。"

    "我說嘛,她怎麼會對你有看法,現在我明白了,是你有偏見。"

    "偏見?"

    "不是偏見是什麼,同樣是高校,你怎麼偏偏對長江大學不聞不問?是不是因為它是民辦,吸引不了你黎大委員的目光?"

    黎江北趕忙起身,非常誠懇地說:"老領導,絕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是你忙,顧不上,還是另有原因?"

    "這……"黎江北讓盛安仍問得張口結舌,細想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原因,但自己確實對長江大學關注較少。如果不是在碼頭上遇到那個叫陸玉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自己要參與到調研組中來,怕是到現在,長江大學還進不了他關注的視野。

    "沒話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黎委員這些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重點院校、示範院校上面,對民辦高校這種新生力量,你有種本能的排斥。"

    黎江北剛要辯解,盛安仍擺擺手,示意他別插話,容自己把話講完。黎江北趕忙回到剛才正襟危坐的狀態,洗耳恭聽。

    盛安仍接著說:"對民辦高校有看法這是允許的,但不能有偏見,這次特意讓你負責這一塊兒,就是想給你一個重新認識的機會。江北啊,民辦教育是我們教育事業的有生力量,是生力軍,作為教育家,你思想上首先得有個轉變。當然,目前民辦教育良莠不齊,存在很多問題,這不正需要我們深入下去,幫他們想辦法,出主意,解決他們的難題,盡快讓他們步入軌道。我還是那個觀點,作為政協委員,我們一定要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肝膽相照,同舟共濟。"

    黎江北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今天這次談話,不算批評,算交流。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付出多,回報少,但誰讓你是政協委員呢?"盛安仍說到這兒,再次笑了。這笑是由衷的,發自內心的,黎江北頓感一陣輕鬆。進門到現在,一直緊繃著的雙肩這才鬆弛下來。

    兩個人圍繞民辦教育又談了許多,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多小時,盛安仍看看表,驚訝地說了一聲:"你看,跟你一談,我把什麼都忘了。晚上我有應酬,不能再讓你坐下去了,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就投入工作。"

    黎江北愉快地說了聲是,起身告辭,快要出門時,盛安仍又叫住他:"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跟你說,龐彬來同志對你評價很高,當然,期望更高。"

    "龐書記?"

    "想不到是吧?"盛安仍嘿嘿一笑,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說:"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鼓起信心來,這次調研,全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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