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汪吉潢的歷史 文 / 陳玉福
在劇院門口的兩邊,二三十位代表或蹲或站著在說話。鎮中心小學的女代表程老師說:汪吉湟是個人才,才當了不到一個月的代鎮長,就做成了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情。他是個稱職的鎮長啊!
1汪吉湟最後一次給汪四全羊館送來了羊肉。
過去他總是親自動手幹,今天他讓手下人干,自個兒倒背著手在鎮上的國道邊上擺起了八字步兒。
你說日怪不日怪。他一邊軋著馬路一邊自言自語:今天怎麼越看越覺著這街道沒有從前齊整了呢?他想,過去他是養羊專業戶,不關心國家大事,你鎮上的街道整不整齊,關我屁事?今天這是怎麼了,鹹吃蘿蔔淡操心!
三天前,鎮黨委、鎮政府派人來給他談話,說汪吉湟養羊致富不忘眾鄉親,在他的帶動下,鎮上的養羊業一躍而居全縣第一。為了表彰他的業績,決定提拔他為鎮上的科技副鎮長。聽到這話,汪吉湟很驚訝。大概是祖墳上冒熱氣了吧,汪家祖祖輩輩沒有人做過官,從天上突然掉下個官來,哪還有不當的道理?這樣一想,一個農民一步登天當鎮長也就順理成章了。他說了兩個字:能行。
新調來的於代鎮長也親自給他談了話:小汪呀,你先幹著,幹出些成績來,鎮上就給你轉正、轉戶口。到那時你就和我們一樣是國家幹部了……這是件大事,還沒有給珍珍娘倆說過呢,今天就去告訴她們吧。他這樣想著,繼續在國道上溜躂著,不管東來西去呼嘯而過的大車小車,只是認真地瞅著路兩邊的鋪面。
是鎮上規劃欠妥還是有別的原因,這路邊的鋪面像雁翅膀形狀,參差不齊,最裡邊的舊鋪面最多,都離公路有二十幾步的樣子。可日怪的是新修的、很闊氣的鋪面卻堂而皇之的擺在了離國道邊不遠的地方,耽誤了後邊商戶的生意不說,給人的印象是這個鎮子太髒,亂七八糟,著實子沒個看相。你看那汪四狗的汪四全羊館,居然擺在了國道邊邊上。
一次他給汪四狗的全羊館送羊肉,拖拉機連個停的地方都沒有,就罵汪四狗:"四狗!你真是四狗一條,再往前蓋一哈,不蓋到路上幹啥哩?"汪四狗笑罵道:"你說卡(說一下),這驢孫,你一個邊外的旋風、圈圈外的鬼,管老子的閒事作啥?有俅本事了你也來蓋一個,我看看……"
從這天起,汪四狗成了汪四狗,鎮上的人都這麼叫他。
汪吉湟又回到了汪四全羊館門口,見羊肉卸完了,就打發走了師傅和拖拉機,拐到了與汪四全羊館後牆平行的珍珍米粥店。小店被汪四全羊館後牆上排出來的臭水污染得蔫頭耷腦的。他突然間義憤填膺起來,這汪四狗真不是東西,怎麼欺負到我汪吉湟的頭上來了,你明明知道珍珍米粥店的張珍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子呀。
現如今,我是鎮上的副鎮長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個壞孫。這時候,他又生起自己的氣來了,怎麼這些年來還天天給他送羊肉?汪吉湟呀汪吉湟,你真是個二百五呀!他這麼罵著自個兒踏進了珍珍米粥店的門。
張珍珍媽見女婿來了,滿臉堆出笑來說:喲喲喲!是吉湟哪,快坐哈,坐哈,珍珍,給你吉湟哥舀米湯、端饃饃。珍珍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小米湯、兩個饅頭和兩碟小菜。他沖珍珍笑笑,就大口大口吃起來。張珍珍媽絮叨起了汪四狗的不是:"真讓你給說對了,就是條四狗。你還不能說他,一說你猜這條狗說什麼來著?他說,我又沒有把店蓋到你的前頭,有本事你往前修呀,修到大路中間,我也不管俅你。你說說,這叫什麼話?狗仗人勢,不就仗著他姐夫是原先的鎮長嗎!他這麼欺負我們,怎麼辦哩麼?"
珍珍不管媽的埋怨:"聽說又來了個新鎮長?"
吉湟說:"我看麻纏,新來的於鎮長是老鎮長的朋友,還會護著這條狗的。不過,瞎子有三皇爺保著哩,總有我們出氣的時候呢,過兩天,我就去鎮上上班了。"
珍珍搶過話頭說:"是真的?…那羊怎麼辦哩?……還有去鎮上做啥工作,計生專幹還是土地專幹?"
吉湟說:"大羊全殺了賣肉,小羊和母羊準備交給你。我思謀好了,你出面把米粥店後面的農具廠租哈,雇上幾個人養,我工作之餘幫你……職務嗎,說出來你會嚇一跳的,科技副鎮長。"
"副鎮長?"珍珍說,"喲,還牛起來了麼,戶口辦不辦?"
吉湟說:"戶口暫時不辦,說是先干,幹出點成績來,就轉正轉戶口。"
"那好哇!"張珍珍媽說,"你當鎮長,我和珍珍就沒有人敢欺負了。你好好去上班,羊就交給珍珍吧,反正店裡的生意也讓汪四狗攪黃了。"
珍珍說:"就怕養不好。"
媽說:"傻丫頭,有你吉湟哥哩,怕啥哩,和鎮上門對門,就讓你吉湟哥搬到店裡住,吃飯也方便。"
珍珍一聽紅了臉,就轉過臉去看別處。
吉湟說:"就這麼定了,飯我來吃,就睡在鎮政府吧,兩間房子呢,寬敞得很。"
吉湟走後,珍珍說:"媽,你怎麼不和我說說就讓他來這裡住?"
媽說:"傻丫頭,你眼裡只有吉湟,你當我是傻子呀……再說,人家現在是鎮長了,你不高興我還高興呢!"幾句話又說紅了珍珍的臉。她不言語了。
張家母女說幹就幹,趕到吉湟到鎮上上班時,訂合同、租農具廠、接羊、買飼料等工作全做完了。珍珍就讓媽看店,自己和幾個幫手幹了起來。珍珍是個很要強的姑娘,自從四狗欺負她們娘倆的那天起,她就下定決心想幹一件大事情,可一直沒有機會。一提起這事來,吉湟就勸她別著急,等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如今,是火候到了吧,他當上了副鎮長,過兩年轉正了就是國家幹部,自己還能跟上他當當城裡人呢。她想:這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二百隻羊是五六萬塊錢呢,說了句話就交過來了。如果他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人,這麼多的錢能說給就給她嗎?她就操心起這二百隻羊來了。她知道出氣的東西不好養,她決心要養好,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的心上人。
租農具廠時,年租金才花了五千元,那麼大個院子,幾十間房子。這也難怪,農具廠是大集體時修建的,已經停了十幾年了。與其讓閒放著,不如租出去,多少也能收幾個租金吧。合同剛簽完沒兩天,汪四狗也來租,他要每年掏五萬元租金。農具廠廠長說,掏五萬元也是白搭,已經租給人家了,十年不變的合同也簽了,沒治了。
看著汪四狗灰溜溜的樣子,她就解氣,也更加佩服吉湟,他每做一件事都很有遠見哩!2那天,珍珍去縣裡的農大聽課,是搭鎮上的車和吉湟一塊去的。他是去縣科委開會,順便把農大的李教授介紹給了她。
教授說:"聽說你當鎮長了,羊她能管得了?"
他說:"管得了,我就當她的技術顧問。"
珍珍說:"沒有吉湟哥,我可沒有這個本事。"
教授說:"你開會去吧,這個學生我收下了。"
珍珍在教室裡認真地聽李教授講《小尾寒羊的養殖》,臨下課時,獸醫小高滿頭大汗趕來了。他闖進教室顧不上給教授打聲招呼就在下面拉起了珍珍。
珍珍問怎麼了,這麼急?小高說:"日怪得很,有六隻羊不明不白就死了。我診斷不出害了啥病,就讓小王她們看著,我就趕來了。"
教授問:"啥症狀?"
小高答:"抽筋,口吐白沫。"
教授說:"很可能是中毒。"
中毒?珍珍嚇得頭都裂開了:"吉湟哥呢?"
小高說:"我打電話了,他馬上來。"
正說著吉湟來了。他招呼小高、珍珍上了他租的面的,急忙忙出了城。一路上,珍珍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快點!快點!"司機說:"快不了啦,都八十邁了。"
趕到農具廠,小王和幾個姑娘在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羊群中蹲著,嗚嗚地哭著,周圍圍了好些個人。小王說:"二百隻羊,全死了。"珍珍像瘋了一樣,摸摸這隻,看看那隻,連哭帶喊:"怎麼做哩!"
吉湟認真地觀察了幾隻羊後說:"羊是中毒死的,你們看,死羊的嘴裡都是白沫子。"
珍珍還在哭喊著,吉湟大聲說:"別哭了!哭能哭活羊呀?"
珍珍不哭了,愣愣地蹲在那裡,看著這倒地的一隻隻羊。吉湟說:"小高,你帶個人弄一隻死羊去縣裡化驗。珍珍你們保護現場,我去派出所報案。"圍觀者中有人說:"珍珍媽已去派出所了。"吉湟給珍珍交代說:"等派出所的人來照完相,你就領著小王她們,多叫些人剝羊皮,羊肉埋掉。"
珍珍媽報案回來了,她哭喪著臉罵道:"哪個斷子絕孫的下的毒。這個壞良心的禽獸,這麼著欺負人。店欺負著開不成了,又來下毒了……"罵了一陣子又哭了起來……真個是人倒霉來鬼吹燈,喝涼水塞牙縫,放屁也砸腳後跟。張家母女開店無望才養羊,價值五六萬元的羊讓人毒死了,她能不傷心嗎?3汪吉湟生於1968年,因為難產,娘死於大出血。父親是村裡的羊倌,背著他、馱著他放羊,含辛茹苦把他養大成人並讀完了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就回鄉務農。也就在這一年,父親丟下他去了,給他留下了五隻羊:三隻公羊,兩隻母羊。也許是從小跟父親養羊的緣故吧,他起早貪黑務習他的羊。五隻羊很快發展到了二十多隻,每年養的羊收入達四五千元。上前年,他貸款三萬元擴大了養殖規模,成了全縣聞名的養羊大戶。汪莊鎮大大小小的飯館都訂他的羊,他經營靈活、價格低廉,他養的羊成了搶手貨。今年初,他養小尾寒羊,又一舉成功,為全鎮窮困戶半免費提供種羊三百多隻。他由此被鎮上提拔為科技副鎮長。
新調來的代鎮長姓于,之所以在鎮長前面加個代字,是因為人大代表還沒有在他的名下劃圈圈罷了。於代鎮長通過調查認為,汪莊有較好的餐飲業、手工業、商業基礎,之所以經濟不能大發展的原因,是這麼大一個鎮連個像樣的工業企業都沒有。他想,要想在汪莊鎮有所作為,就必須在鎮長這個位子上幹出點名堂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要達到這個目的,就是要在鎮上搞出幾個像樣的企業來。他在二十里堡鄉當鄉長時,和深圳一家電子公司簽訂過一份開辦分公司的合同。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便被上級派到了汪莊鎮。鄉長鎮長雖說是平級,可鎮的含義畢竟比鄉要大得多,鎮長也比鄉長好聽多了。縣委的陳副書記、縣政府的兩位副縣長都是從鎮長、鎮黨委書記的位子上選拔上去的。
機不可失,自己一定要在鎮長這個位置上幹出點成績來,說不定還能當個副縣級呢,因為自己很年輕,才四十歲。他決定把這個項目搞起來,到人大代表正式在他名下劃圈圈的時候,把這個公司搞起來,給上上下下留一個好印象。主意一定,他就想到和鎮上的其他領導統一一下思想。黨委書記調走了,副書記住院了,兩個副鎮長在,人大王主席也在。
在統一思想碰頭會上,於代鎮長說:"我打算帶幾位領導到深圳去看看,開開眼界,看能不能帶幾個項目來。"他沒有提已經有合同在手的事,他想在同事們面前露一手,出去玩也玩了,項目也搞起來了。
大家聽了於代鎮長的話,都很高興,除汪吉湟外,誰都想用公款出去遊玩一下。誰留下負責這段時間政府的工作呢?於代鎮長提出了這個令他頭疼的問題。本來,他想讓汪吉湟代理,可他剛上任,連國家幹部都不是。人大王主席說:邱副鎮長是分管鄉鎮企業的,他是非去不可了。劉副書記在醫院,我看就讓小汪代理吧。武裝部長立即表示同意。聽話聽音,打鼓聽聲,於代鎮長知道這幾位也要出去,便送了個順水人情說:"好吧,汪副鎮長,你就管管家吧,代理鎮長職務。"大家紛紛說:小汪年輕,又剛上任,壓壓擔子有好處。就這樣,汪吉湟又當上了代代鎮長。4汪吉湟作為鎮上選拔的科技副鎮長,一是負責籌建年產一千頭小尾寒羊的鎮養殖中心,二是分管土地管理工作。養殖中心那頭因為沒有落實,還是個空架架。土管工作問題,他已在土管員小程、經委幹事小蘇匯報中知道了。因為有汪四狗的汪四全羊館,汪莊鎮的街面誰也別想弄齊整。
汪四狗的情況他是知道的,這傢伙有老鎮長的撐腰,生意異常火爆。各單位、各村子辦事為了巴結老鎮長,都來汪四全羊館包席。久而久之,汪四狗彷彿成了汪莊鎮的頭面人物,比副鎮長還牛氣。因為掙了不少錢,他就趕起了時髦:鄉下媳婦換成了城裡的,摩托車換成了豪華的,電話換成了移動的,房子換成了帶包廂的。什麼工商稅務、公安法院,都有他的鐵哥們兒。在汪莊鎮,沒有人敢惹他。
正在汪吉湟為這事鬧心的時候,機會來了,他當上了代代鎮長。他開始籌劃在於鎮長回來之前處理完這件事情。一來給珍珍母女出出氣,二來也好讓自己分管的工作徹底打開局面。主意一定,他就認真學習起小程送來的鎮上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來了。這天,他剛坐在椅子上,派出所蘭所長就進來了。蘭所長說:"汪鎮長,給你匯報一下毒死二百隻羊的案子。"
他給蘭所長沏了一杯水說:"蘭所長,你說吧。"蘭所長說:"案子已經被縣公安局確定為-6·12-重大投毒案件。我們審查了五六個嫌疑人,都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本案暫時還沒有什麼進展。"蘭所長茶也沒有喝就告辭說:"汪鎮長,你忙,一有消息,我立即來匯報。"說完就走了。
汪吉湟想,這傢伙明明是向著汪四狗的嘛。據說審查汪四狗時,是蘭所長親自去汪四全羊館的……"汪鎮長!"鎮政府李會計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鎮長,汪四狗的婆姨來收賬,我好說歹說,就是不走,你看怎麼辦?"
"收啥錢?"汪吉湟問。李會計說,上個月鎮上在那裡吃過幾次飯,欠的賬。賬上連一分錢都沒有……吉湟問:"是哪些人吃的,一共吃了多少錢?"李會計說,吃了三千八百元,吃飯的人都有記載。
很好!汪吉湟說:"付!"
李會計問:"拿什麼來付?……扣工資?汪鎮長,一次是送老鎮長,第二次是接於代鎮長,這……不好弄吧?總不能把書記、鎮長的工資……""一視同仁!"汪吉湟打斷他的話說,"全扣!""那你把意見簽到票上吧。"李會計把發票遞了上來……汪吉湟吃罷晚飯後,走出了鎮政府的大門。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很高興很滿足,這當農民跟當副鎮長不一樣,在一聲聲"汪鎮長"的稱呼中,跟那些平時不太理你的人握手就有一種優越感。這當上了代代鎮長更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大筆一揮,不管你是書記還是鎮長,就得掏腰包把自個兒吃了的飯款還上。你們是人,我汪吉湟也是人,憑什麼你們就能嘴上抹白灰——白吃?我的乖乖,怪嚇人的,一個月在一個飯館裡就吃掉了三千多元,我吃不上,你們也別想佔這個便宜,怎麼吃進去的怎麼給我吐出來,這叫老母豬吃胎胞子——自吃自。他不禁為自己今天的舉動而感到驕傲……喲!是汪鎮長呀,吃了沒?問話人是鎮中心小學的幾位老師,正在學校門口聊天。
程老師是師範學校畢業分來的女老師。她說:"汪鎮長,別浪了,進來坐一會兒吧。"朱老師是一位有八年教齡的老民辦了。他說:"汪鎮長,天黑了,進去聊一會吧。"
"能行。"汪吉湟說著,隨幾個老師走進了校門,出現在眼前的是破破爛爛的教室。牆壁上裂開了口子,黑褐色的粉皮一塊塊的掉了下來,窗戶上沒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間的塑料布蒙著的。吉湟隨口說道:"教室這麼爛髒呀,也該修一下了。"
"我的鎮長哩,"朱民辦說,"工資都快一年了沒有發,還修教室哩。"
吉湟吃驚地問:"快一年的工資沒有發?"
程老師說:"我們學校四十一位老師,二十位公辦教師,我們的基本工資發了。但其他的像醫藥費是十個月未發。我們憑幾個基本工資還勉勉強強能吃上飯。可苦了他們民辦老師了,十個月的工資連一分也沒有發。"
"那你們怎麼過哩,吃啥哩?"吉湟問。
朱老師說:"吃的在家裡背,沒錢就不花。"
程老師說:"二十一位民辦老師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元,十個月是一萬五千多塊,加上我們公辦的兩萬塊,欠我們的工資獎金快四萬塊了。"
"四萬塊?"吉湟繼續往前走著說,"四萬可不是個小數字。你們給鎮上說過嗎?"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說沒有錢。"另一個老師憤憤不平地說。
"朱老師,"吉湟說,"你快點去鎮政府,悄悄兒把李會計喊來。別說是啥事情,也別讓別人知道。"朱老師應聲去了。
吉湟和幾位老師穿過倒下去的籃球架,來到了低矮的教師宿舍門前,粉皮牆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爛教室不同的是這裡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程老師的宿舍裡除床上鋪的是新的,床頭、桌椅都是舊的,椅子的一條腿還是用鐵絲綁著的。
吉湟說:"沒想到學校這麼窮。"程老師說:"照這樣下去,誰也沒心思在這兒教書了。"正說著李會計來了,他支走了老師們,關上門問李會計:"鎮上還有沒有可動用的錢?"李會計問:"多少?"他說四萬塊。李會計說:"除了於代鎮長留下的三萬塊錢,那可是辦電子公司的錢,再是一分錢也沒有。"他說:"我要動這三萬塊。"李會計說:"你要給老師們發工資?"他點了點頭。李會計說:"你還是別動的好,你還未轉正,人家想扒拉(趕走)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不管他!"吉湟說,"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副鎮長,還回去養我的羊去。"李會計說:"那你就用吧……"5代代鎮長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點鐘,在政府會議室裡舉行了全體幹部會議。汪吉湟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只有鎮長、書記才能坐的位置上。辦公室主任見大家都到齊了,對代代鎮長說:人到齊了。
吉湟丟下手裡的文件,掃視了一下會場說:"今天開會解決一件事情。首先請各位匯報一下昨天下午佈置的工作,再學習一份文件,最後安排今兒個下午的工作。"
老王幹事說:"匯報啥哩麼,我的汪鎮長,你不嫌潑煩我們還嫌潑煩哩。這清除違章建築喊了五六年了吧,沒有調走的老幫子們,像老陳幹事、老李都知道。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誰的拆掉了?雷聲大,雨點小,一個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違章的越多。再喊叫,國道都有人要佔了。沒事幹了,不如抓大頭吃一頓,比這有意義。"
吉湟微微一笑說:"於主任,把窗子開一下,熱死了。"於主任就去開窗戶。五十多歲的老陳幹事說:"汪鎮長,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現在你主持鎮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鎮黨委、鎮政府下發的文件精神,強制執行、拆除的期限已超過了三天時間。只要你汪鎮長一聲令下,我們幾個老頭子絕不含糊,我第一個敢去拆!"
林業站李站長說:"老陳呀老陳,你這老傢伙盡出歪點子,你是土擁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鎮長才提拔上來,連正都未轉哩。你不上進,人家還要上進哩。你憨狗哄石獅子,不是明擺著壞汪鎮長的前程嗎?弄不成,弄不成,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
兩位老同志的發言在會場上引起了反響,大多數幹部同意陳幹事的意見,堂堂一個鎮政府,連個街道都弄不齊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這樣下去,黨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嚴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見,這麼大的事,幾任鎮長都未解決的問題,你汪鎮長也解決不了,最好等於代鎮長考察回來再定。
汪吉湟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說:"各位,好像是跑題了吧?我沒有讓大家討論是否要解決問題,而是讓大家匯報昨天下午的工作……好了,大家匯報吧。"
老王幹事狠狠抽了一口煙說:"好吧,我先說一哈,我和小田走了兩家商店。鎮上限期拆除違章門店的通知也發了,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誰家都不執行。"
老陳幹事說:"據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結果都和老王匯報的一樣。他們不執行文件的原因是汪四全羊館,怎麼著是你鎮長的事。從街東頭到街西頭,人人都一句話:有本事把汪四狗的全羊館拆掉,我們就拆!"
林業站的文眼鏡、經委的幹事小蘇、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輕人都紛紛發言,說要想把文件執行下去,非在汪四狗的身上開刀不可。
汪吉湟說:"於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馬上去縣城聯繫一台推土機,下午五時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學了,大家帶上文件到各違章現場去學習,最後一次通知違章者,下午六點前搬不了的,鎮上統一推平,損失自負。"
老陳幹事第一個鼓掌,緊接著大家都鼓掌。陳幹事說:"好呀,汪鎮長,不管下午六點能不能解決問題,就衝你這句話,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鎮長,說實話,昨天我沒去,是讓年輕人去的。今天我跟著你,汪四全羊館,我第一個動手拆。"
汪吉湟說:"散會!"
幹部們站起來目送著汪吉湟出去了,才跟著走出會議室。這跟平時開會,鎮長最後一個出會議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多數幹部們從這個小小的變化中感覺到了汪吉湟這個農民副鎮長的份量。
汪吉湟帶著陳幹事、文眼鏡、小蘇、小程等親自來做汪四狗的工作。他們走出政府大門,橫穿馬路走進了馬路邊上這家嚴重違章的汪四全羊館。
喲喲喲!是汪鎮長呀,快請,到雅座,到……汪四狗的老婆扭動著大屁股。風騷十足地迎了過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鑽進汪吉湟等人的鼻子,他們本能地用手擺了擺,想扇掉這女人帶過來的騷味道。
汪吉湟說:"當家婆,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叫四狗出來,有工作要談。"汪四狗老婆用肘子扛了汪吉湟一下,陳幹事一下子橫在了中間:"幹啥,幹啥?離我們鎮長遠一點。"幾個年輕人也附和:"就是,就是。"汪四狗老婆雙手叉腰說:"喲,我當是哪個,是你呀,你是個啥俅東西?汪鎮長跟我家可是比親戚還親呀……你算老幾?"
"你罵誰?"陳幹事發火了,幾個年輕人也圍上來了:"你說話乾淨點!"
汪吉湟一把推開陳幹事說:"快讓四狗出來,我們真有工作要談。"
"他呀,來了個小車接走了。"
吉湟說:"那好,小程,把文件給她一份……對,你給他說,讓他在下午六點前把這個店拆除,不然的話,鎮上要強行拆除!""哎喲!汪鎮長,這當上鎮長才幾天呀,就翻臉不認人了。"她又扭動起了屁股。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麼樣?"汪四狗捅著牙縫從裡屋裡走了出來:"汪吉湟,你別欺人太甚!你敢動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橫著出這個店門!"
"四狗兄弟,"吉湟心平氣和地說,"你別這麼說,我這也是工作!過去我養羊你賣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讓你拆除違章建築,也是工作。"
"你說得倒輕巧!"汪四狗把牙縫裡捅出來的肉"呸"一聲吐在了地上說,"讓我拆,這麼多東西搬哪裡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圇吃上扁屙哈來……"陳幹事厲聲打斷了四狗的髒話:"你給誰當老子?"
四狗惡狠狠扔下牙籤撲了過來:"我就給你,老孫!"
陳幹事氣得舉起拳頭,吉湟把陳幹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靜地說:"四狗,我們走了,下掛面不調鹽有鹽(言)在先,搬與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點鐘準時推房子是鐵板上釘釘不能改的。"
四狗沖吉湟他們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說:"老子就是不搬!"
吉湟不理四狗的茬,拉著氣憤難平的陳幹事大步跨出了店門。
汪莊鎮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下午五點鐘,旺四全羊館門口扎滿了人。今天的天實在是太熱了,毒毒的日頭爺掛在西邊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農民;戴涼帽、穿白襯衣、穿裙子的是鎮上上班的、經商的。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像唱大戲一樣。東來西去的大小汽車喇叭響個不停,搖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個個腦袋來,好奇地探詢著:"這裡究竟是怎麼了?花椒吃上嘴麻了,還是尖錘子掉下去腳砸了?"
汪吉湟又帶著陳幹事他們走進了汪四全羊館。他一聲令下,鎮住了四狗請來鬧事的人。陳幹事們就開始搬起值錢的東西來了:電冰廂、冷櫃、彩電音響等。最初,汪四狗兩口子東攔這個西擋那個,見實在不行,汪四狗的四狗勁上來了,他瘋了似的從灶房裡拿起一把剁肉刀,雙手舉著衝了出來,嘴巴嗚嗚嗚叫著,瘋了的樣子。因為陳幹事最起勁,這刀就直朝老陳的頭上砍來。而老陳是一無所知,他正背對四狗指揮著人們抬一台電動機。眼看著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陳的頭上了,汪吉湟撥開人群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推開了汪四狗,剁肉刀刷一下,擦過老陳的頭皮飛插到了圓桌上,汪四狗則一個狗吃屎重重地跌了出去,兩顆門牙磕在了抬出來的壓面機上,不見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頭上也流下了血。
四狗女人撲上去,大哭著喊起來。
吉湟說:"小程、小蘇、小文,你們幾個把四狗抬到醫院去治傷,其他人繼續干。"
土管員小程賭氣地說:"讓他自己去!"小蘇他們也不動。吉湟發火了:"快去!"
見他們抬走了四狗,吉湟小聲問司法所小王:"推土機來了沒?"小王說來了,於主任在招呼呢。吉湟看看表說:"過十分鐘開過來,從珍珍米粥店門口往西推,全推倒!"小王點點頭,走了。
推土機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掌聲中轟隆隆隆工作起來了,隨著灰塵的飛揚,這座豪華的汪四全羊館頃刻之間夷為平地……鎮上大部分違章建築的主人都暗暗做好了準備,把請來拆房的人都藏起來,看汪四全羊館這面的動靜。他們手心裡也捏著一把汗。當碰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四狗從店裡被抬出來的時候,他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來這次的鎮政府是下定決心了。當推土機的隆隆聲伴著揚起的塵土變成轟隆轟隆的聲音時,他們撒開腳丫子就跑到自家的店裡:快!快!趕緊拆!就像大將軍的將令一樣,汪莊鎮從東到西全動起來了。房屋頂上站滿了忙忙碌碌拆頂、抽椽梁的人,塵土在整個鎮子上飛揚著。人們在塵土中看著、說笑著,一個個汗流滿面,任揚起的塵土在衣裳上落著。有人讚歎說:這在汪莊鎮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呀!6 調到縣裡任工商局局長的老鎮長把電話打到了賓館裡:"於鎮長……我好,能好嗎?你這個鎮長是咋當的?汪莊鎮都鬧翻天了!……汪四全羊館是鎮上的經濟支柱,連同其他商業網點全讓汪吉湟用推土機推平了。汪四狗被汪吉湟打成重傷住進了醫院……重不重?好,我告訴你:頭上縫了六針,鼻子縫了四針,嘴上三針……"於代鎮長聽完老鎮長的電話,癱坐在了沙發上,對邱鎮長、王主席說:"汪吉湟這個愣孫,這下把禍惹大發了,在天爺的屁股上捅了一個窟窿……真個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呀!"
他們急急忙忙回到了汪莊。還沒有休息一下,就沿著街面看汪吉湟的大作。人大王主席見亂七八糟的街道一下子齊刷刷了,高興地說:"這汪副鎮長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他立了件奇功呀!於鎮長,小汪應該支持!"邱副鎮長因為幾年來分管街道規劃、土管、經委工作,為違章建房事,他費過不少勁,面貌卻一點也沒有改觀,挨批評受氣就更不用說了。但實話實說,他一個副鎮長,確實是無能為力,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汪吉湟這樣一個獨立工作的機會。他在佩服汪吉湟之餘,莫名其妙的嫉妒也在心中油然產生了。他說:"這完全是無政府主義,達麼大的事情應該等於鎮長回來再決定麼。"
於代鎮長說:"邱鎮長,你說的一點都不差。這小子確確實實是眼中無人!"
……這天召開的鎮黨委會上,經代鎮長、鎮黨委副書記的提議,汪吉湟的科技副鎮長職務被解除了。
會後,於代鎮長派人在趙家溝養羊專業戶家中把汪吉湟找了來,於代鎮長代表鎮黨委、政府給他談話。
"小汪呀,這事你辦得太草率了。"
"啥事辦草率了?於鎮長。"汪吉湟明知故問。
"拆除鎮上違章建築的事你請示誰了?汪四全羊館是鎮上批的,你這樣做把鎮黨委政府放在眼裡了嗎?"
"不用請示誰呀。"吉湟說,"這是鎮長工作分內的事情呀!再說了,我在執行鎮黨委、政府三月份發的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決定。汪四全羊館是釘子戶,應該拔。"
"那挪用鎮上辦企業的錢給教師發工資,鎮上也發過文件嗎?"
"沒有。"
"那你為啥要這樣幹?"
"教師快一年了拿不上工資,誰來給娃娃們上課?"
"那你也得等我們回來了以鎮上的名義解決嘛。"
"我就是這麼給他們講的,我是代表鎮長來給你們送工資來的。"
"分攤飯款的事呢?老鎮長已走了的人了,你扣他的工資合適嗎?"
"合適。誰吃飯誰掏腰包,天經地義。"
"汪吉湟,這麼說你還全有理了?你這個副鎮長是怎麼當上的?"
"於鎮長,我這樣做就是為了維護鎮上的威信。這些年來,鎮上的威信早就喪失了,在老百姓心目中,鎮上的領導是-三不一會-幹部,喝酒一斤兩斤不醉,打麻將整夜整夜不睡,幹工作一個一個不會,跳舞三步四步都會。你於鎮長來了,總得做出點成績吧。你提拔我當副鎮長,我也想報答你。我想,汪莊這不死不活的局面該到你於鎮長的手下改變了。老百姓就盼著來個能工作、能辦實事的鎮長來呢。我給你抬好轎子是我的責任呀。"
"照你這麼說,你這麼干是為了我好?"
汪吉湟說:"你上任後,過去年年喊叫解決的老大難問題解決了,老百姓就把這筆賬記到了你的身上。功勞是你鎮長的,這得罪人是我汪吉湟的。教師的工資拿上了,他們知道這錢是鎮上的,你是鎮長,他們感激地還是你於鎮長。這兩件事對上對下的影響很大,如果借這東風乾下去,汪莊鎮是大有希望的。"
於代鎮長聽不下去了:"別說了!油腔滑調,我還用得著你來教訓嗎?你目無領導,目無組織,為了一個張珍珍,洩私憤圖報復,還動手打人。"
"於鎮長!你別胡說!說我目無組織,目無領導,油腔滑調,我接受,這話就算我沒有說。說我執行鎮上的決定拆除違章建築是為了張珍珍,那是胡說八道!動手打人更是無中生有!你可以調查,現場有那麼多的人,我動手打人了嗎?"
"好了!"於代鎮長粗暴地說,"我代表黨委、政府正式通知你,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汪莊鎮的副鎮長了……""好啊!"汪吉湟不慌不忙地說,"於鎮長,我本來就不想當這個副鎮長。我這就走俅子,還放我的羊去……我本來就是個養羊的!"
說完這些話,他整了整襯衣上的領帶,平靜地走出了於代鎮長的辦公室,走出了這個他當了不到一個月副鎮長的鎮政府。
他借了一輛架子車,把行李、書籍拉了一車子。陳幹事、小程、小蘇等鎮上幹部們默默地幫他裝車,又默默地把他送出了鎮政府大院。
他瀟灑地和他們握手道別。橫穿馬路時,張珍珍從他手裡接過了車轅條。他扶著車跟著她來到了張家。張家母女熱情地接納了他……吃過晌午飯,趙家溝養羊專業戶趙林開著卡車來了。他對汪吉湟說:"汪哥,那個破鎮長還是不當的好,有人說,你當了一個月鎮長,干了十年的事情。老百姓好呀,著實子給你扎大拇指呢……本來,我要給你拉上幾十隻羊讓你養的,可也頂不了事。沒有幾百隻羊,你也划不來養呀。我想了個辦法,我們一塊下去,轉一圈,一家要三隻羊,走一百家養羊戶,就能拉三百隻。有了這三百隻羊,你就開始重操舊業,和我們一搭裡養羊吧。大家離不了你的幫湊呀。"
吉湟說:"這是個辦法,可我不能白拉人家的羊,我得湊夠了三百隻羊錢,再跟你下去拉。"
"汪哥,這你見外了不是?我們當初捉你的羔子,你收錢了嗎?過了半年才還的錢,你現在有難了,我們大家每人給你捉3隻羊也不虧呀。再說了,誰也不會收你的錢呀。不信,你跟我走,如有誰收了你的錢,我趙字倒著寫。"
珍珍說:"吉湟哥,趙哥說得對哩,你這裡的條件比他們好,我還想帶上飼料、獸藥、針劑等,給他們供這些東西時,頂他們的羊錢。"
"珍珍!"吉湟大喜過望,"你是想把珍珍米粥店改成獸藥飼料門市部?……好!珍珍,你真有遠見呀!這是我想了多年的事情呀,飼料公司還專門來人給我說過這事呢。去縣裡買飼料,開銷大。好主意!珍珍,我謝謝你!"
珍珍媽笑著說:"一家子人,還這麼客氣幹啥?"
趙林問:"張嬸,你怎麼還不請我們吃汪哥和珍珍的喜糖呀?"
"快了。"珍珍媽說,"日子訂在了七月一號。"
"汪哥!怎麼不給我們發帖子呀。"趙林說。
"少不了你們。"
汪吉湟和珍珍坐趙林的車出發了。他首先把車開到了趙家溝,把自家的羊裝了十隻。吉湟說:"咱們說好的三隻呀。"趙林說:"我必須是十隻,其他人三隻。"
果然不出趙林所料。他們的車才轉了少半個鎮子,就拉了整整三百五十隻羊。這些專業戶說:我們的發展是你汪吉湟幫襯的結果,今天幫你,這就叫魚幫水水幫魚。
這些專業戶不要汪吉湟打條子,多者五六隻,最少也三四隻,他們說,這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
汪吉湟就把珍珍在鎮上辦獸藥飼料門市部的事說了。他還說,羊錢我心中有數,我會用飼料、藥品給你們還賬的。大夥兒歡天喜地的說,這樣就好得說不成了。
吉湟和珍珍在租的農具廠裡重新安營紮寨,雇了十幾個人,買了兩條大狼狗。就這樣,汪吉湟小尾寒羊養殖場和養殖場獸藥飼料門市部正式開張了。
為了方便營業,汪吉湟把農具廠的牆打通安了個門,通到珍珍米粥店的後門上。這樣裝飼料的車直接停在門市部門口就能裝上飼料,不用繞個圈子進農具廠的大門了。
這一天,趙林開車來拉飼料,汪吉湟把一沓子請帖遞到了趙林的手裡。他說:"趙林,你送飼料時順便把這些帖子替我送到。一定代我請到客人……後天是七一,日子就是那天。"
趙林說:"汪哥,你放心吧,今明兩天十二個村都得去送飼料,你就放心吧,我一個不拉的給你請到!"
他們說笑著一陣陣就裝滿了車,珍珍端來了茶水,趙林和吉湟就地一蹲喝了起來。這時候,鎮派出所的車響著警笛開了過來,車停下,蘭所長和另一位公安上前把銬子銬到了吉湟的手上。
"我犯了啥罪?"吉湟問。
蘭所長說:"汪吉湟,汪四狗告你故意傷害罪的案子,已經縣局批准立案,今天依法拘傳你到縣公安局接受審查。"
趙林急得大叫:"汪哥沒有傷害人,你們抓俅錯了吧?"
珍珍母女倆也快哭出來了:"他沒打人憑啥抓人?"
所長推吉湟上車,警笛聲引來了好多圍觀的人,吉湟從容地看了一眼珍珍母女倆說:"媽!珍珍,別怕,我沒犯法,審查兩天我就回來了。"說完就鑽進了警車。蘭所長任警笛響著,故意磨蹭了半天,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吉湟順窗戶瞥見了汪四狗的女人。那女人正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瞅著警車,指指畫畫地對人們說著什麼。
蘭所長見圍的人差不多了,才啟動車子。車怪叫著穿過人群,朝縣城方向駛去。張珍珍還在母親懷裡哭著……7閻王爺好見,小鬼難纏。讓你們所長出來!陳幹事的話音剛落,兩個禿頭的小伙子匡啷一聲,關上了看守所的大門。
門外擁滿了從汪莊來看汪吉湟的商人、幹部、教師、農民等。鎮上的陳幹事來得最早,他拿著文眼鏡、小蘇、小程等鎮上幹部湊份子買的香煙、營養品之類的東西。本來幾個年輕人都要來,一來是怕心胸狹窄的於代鎮長報復,二來今天是計劃生育突擊月的第一天,請不上假,就委託陳幹事來看。
陳幹事也沒被准假,他在於代鎮長辦公室裡撂下一句"我非得去,管俅不了那麼多了"的話就摔門而去,把於代鎮長氣了個半死。
這些自發來看汪吉湟的人中間,屬鎮上的個體戶和農民最多。個體戶對汪吉湟是既佩服又感激,佩服地是這個汪吉湟的氣魄;感激地是他拆掉了汪四全羊館,給他們出了氣。珍珍的羊被毒死後,他們除了義憤填膺外,更多的是同情。誰都明白,這毒肯定是汪四狗下的,汪莊鎮再沒有第二個人幹這養娃不長屁眼的缺德事。可派出所不管這些,蘭所長說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是不能動汪四狗一根毫毛的。
汪吉湟出事後,他們更是氣憤難平。人家是為了救陳幹事才推了一把汪四狗,你派出所怎麼就不分青紅皂白把人給抓了。氣歸氣,權力在人家手裡,你急也是閒的。他們就來安慰張家母女。張珍珍除了哭還是哭。他們就說:你們放心,我們聯合起來上訪,到縣上去給吉湟作證。難道說紅的還能變成黑的,他汪四狗總不能一巴掌遮天吧!張珍珍坐不住了,她又一次和趙林砸門,大家也又一次圍了上來,順著門縫往裡看。還是那兩個禿頭小伙子,推個手推車過來了。禿頭打開門說:"所長說了,東西收下,審查期間,人犯是說啥也不能見的。"
陳幹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趁兩個禿頭收東西的時候,大踏步朝所長室走去,珍珍也跟了上去。還有人也想過去,被禿頭發現了,被擋了回來。所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警察,穿著整齊的警服,佩戴著兩星兩槓的二級警士警銜。他客氣地站起來,請陳幹事和珍珍坐下。
"所長!"陳幹事說,"我是汪莊鎮政府的陳浩。我提個建議,請你允許讓大家在幹部、個體戶、農民中選一名代表看一下我們的鎮長,怎麼樣?"
所長說:"可以。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給你們十分鐘。"
在會見室裡,陳幹事、張珍珍把吃的東西放在了吉湟的面前說:"先吃點吧。"
陳幹事說:"汪鎮長……"吉湟打斷了陳幹事的話說:"陳幹事,別叫我汪鎮長,叫小汪吧。"
"不!"陳幹事大手一揮說,"在我們心目中,你永遠是鎮長。"
"就是嘛!"大家齊聲附和。陳幹事說,"你先蹲著吧,我們合計好了,準備在七一那天去縣上上訪,為你討個公道。"
吉湟激動得熱淚盈眶,站起來握著陳幹事的手說:"謝謝、謝謝大家……珍珍,給媽帶個話,讓她別扯心……"珍珍含著淚點點頭說:"我們等著你。"
8
過半個鐘點,人代會就要在鎮人民劇院召開了。劇院門口和牆上貼著花花綠綠的標語,代表們胸前別個紅綢子條條,上面有金色的"代表證"或"列席證"字樣。他們三三兩兩的在門外溜躂、諞閒話。在劇院門口的兩邊,二三十位代表或蹲或站著在說話。
九點鐘剛過,人代會開始了。主席台上,鎮黨委、人大、政府三套班子的領導端坐在主席台上。
於代鎮長西裝革履、氣度不凡。這也難怪,今天的會議之後,鎮長前面的代字就會去掉,他就是堂堂正正的鎮長了。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深圳某電子公司汪莊分公司開業前的準備工作就緒,在他任期內的三年之中,他將以電子公司為龍頭,帶動一批鄉鎮工業企業,讓汪莊的工業產值最起碼翻上一番。這樣一來,憑他在縣裡、地區的關係,往副縣級的台階上跨,那定是水到渠成了。他美滋滋地坐在主席台上俯視著選民們想。
在汪莊的歷史上,還沒有一次讓人大代表把上級圈定的人選掉過呢!在全縣,也沒有這個先例。無論是選舉縣長、副縣長,還是鄉鎮長。其實自己不辦這個公司,也會被人大代表選上的。何況還做出了這麼一件在汪莊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壯舉!說老實話,別說一個小小鎮長,就是當個縣長,我姓于的也是綽綽有餘的……
與會代表共一百五十人,代表著汪莊鎮三萬六千人民。今天來這裡行使人民代表的神聖權利,為選舉鎮長投出自己莊嚴的一票。
從代表中選出的一男一女兩名代表作為監票人。開始報票了。女代表報出了第一張選票上的名字:
汪吉湟!
鎮人大主席親自在黑板上寫下了汪吉湟三個字,又寫下了"正字"的一橫。"汪吉湟"的名字報出,主席台上的頭頭腦腦們嚇了一大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男代表報了第二張票:
於林生!
主席台上的人安靜下來了。整個會場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報票人繼續報票……
一會兒工夫,汪吉湟名下的"正"字已經排到了二十七個,而於代鎮長於林生的名下才只有十三票。
雷鳴般的掌聲……
黨委書記轉過頭去徵求人大王主席的意見……
王主席說:按照選舉法,汪吉湟當選。
黨委書記:這……
於代鎮長說:扯淡!勞改犯還能當鎮長?說完拂袖而去。
人大代表的圈圈畫完了,圈圈外的汪吉湟被代表們選為鎮長。汪吉湟能不能上任、人民代表們能不能如願以償?發生在汪莊鎮的故事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