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走私香煙 文 / 陳玉福
宿偉離開醫院趕到現場時,田小寧匯報說,他和戰友們集中監視的第一輛軍車到目前還沒有一點動靜。
這是一家門面為玻璃牆的中型餐廳,在臨窗的一間小包廂裡,田小寧點了幾個小菜和啤酒。看架勢,他們是幾個閒著沒事來喝啤酒找樂的年輕人。而實際上,他們在認真地盯著對面鐵柵欄牆裡邊的「1號目標」———一輛苫著黃色篷布的軍用貨車。這輛車已經被戰友們盯了好長時間,因為是最早出現的目標,所以他們就稱它是「1號目標」。「2號目標」是刑警支隊長李虎山負責監視的第二輛軍用貨車。
宿偉坐在臨窗一個最佳位置,他仔細地觀察著對面的那輛軍車。車停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後院裡的一排車庫門前,院子裡冷冷清清的,不見一個人。在車庫的一角有一輛不知停放了多少年的廢棄的破舊汽車。順著鐵圍欄的上面看過去,停車處的車庫大門緊閉著,只有車庫門上的小門開個縫。宿偉分析說:「那個小門裡邊的人一定也在看著我們。」
田小寧和宿偉碰了一下啤酒杯說:「我們都穿著便衣,車是從南邊的大門開進院裡的。我想他們未必能知道,我們具體在這一溜包廂的哪一個包廂裡。」
「這一排有幾個包廂?」
「餐廳門的兩邊,共有十一間包廂。」
正說著,一個傢伙從小鐵門裡走了出來,對準軍車的輪胎就撒尿,表現出旁若無人的樣子。正在這時,李虎山打來了電話:「我們已經巧妙地偵察了一下,2號目標上裝的全是九龍牌香煙。」
「全是?一整車?」宿偉精神一振,問道:「確實嗎?」
「確實。」李虎山匯報說:「篷布下全是整箱整箱的九龍煙,箱子新新的,封條也完好。我們分析這可能是一車假煙。」
「是誰去看的?怎麼檢查的?」宿偉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是李清泉開著大貨車去看的,他把車頭開進裡面,沒有下車,從車窗裡伸出手扯開了車尾的篷布邊沿。之後,出來幾個軍人讓他把車停別處,他只好把車開出來了。李清泉說,在這之前他已經塞緊了篷布,那幾個軍人絕對沒有發現我們的行蹤。」
「要緊的不是讓他們發現我們的動機,關鍵是要確定,那箱子裡是不是真有煙?如果是其它東西呢?」
「我看不太可能。因為我也到現場看了一下,車前車後各有一個軍人站在那裡,還不讓任何人靠近。」
「問題就出在這裡。如果是他們故意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呢?他那些箱子裡根本不是煙,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你去查『2號目標』,沒查出問題來,查『1號目標』的機會就失去了。你懂不懂?」
「我懂,宿局長!我們只能查人家一次,不能查第二次。」
「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建議立即搜查『2號目標』!」李虎山堅定地說。
「那好,你是支隊長,只要你下定決心了,我也同意。我馬上趕過來,你等我一下。」
宿偉臨走時給田小寧交待說,你們要死死的盯著「1號目標」,說不定真正的文章在這裡。「2號目標」在新城市南大街的汽車賓館裡。所謂汽車賓館,顧名思義就是汽車休息的地方,就是一處大型停車場。這裡有高中低檔不同層次的住房,有汽修廠,有娛樂中心,還有不同水平、風味各異的餐廳、商店等服務項目。
在宿偉即將到達汽車賓館的路上,刑警支隊長李虎山等人的車也開過來了。兩輛警車頭對頭停在路邊上後,宿偉立刻下車了。他和迎上前來的李虎山握了一下手問道;「情況有變化嗎?」
李虎山說:「沒有變化。他們幾個正在賓館的八樓上緊緊地盯著呢。有情況,他們會立即報告的。」
「走吧。」宿偉轉身就要走。「開警笛嗎?」李虎山問道。
「當然。」宿偉轉身大踏步到車前,回頭看了一眼李虎山掉頭的警車。他坐到警車上時,警笛大聲響了起來。
他們會不會在玩弄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故弄玄虛的詭計呢?把架勢放在汽車賓館,把聲音留在汽車賓館,把「老虎」掉到汽車賓館,而真正要攻擊的目標就在已經調開「老虎」的那個不起眼的招待所裡。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很清楚,就是逼迫你把那張搜查令用在「2號目標」上,而實際上呢,真正的問題一定在「1號目標」上。當然了,對於他們來講,冒險的成分後面就是保險。你既然查過「2號目標」了,那麼,「1號目標」你暫時是不能查的。就在你向上級申請,向軍方申請的這段時間裡,誰知道他們還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偷梁換柱、轉移逃匿這樣的事,對於他們來講簡直跟吃家常便飯一樣隨便。可就是這樣很隨便的事,卻老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現著。你就是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人贓俱獲,在事實面前,諒他們也無話可說。
「事實為依據、法律為準繩」的辦案方針,不管是在地方還是在軍隊,同樣不折不扣的執行。一句話,關鍵的關鍵仍然是證據、事實。今天的情況會是個啥樣子呢?……
李虎山和幾個刑警被兩名軍人擋住了,緊接著,宿偉也走了過來。宿偉把李虎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後者堅定的點了一下頭。宿偉徹底放心了,只要你的車上裝的是九龍牌香煙,你就跑不了。
李虎山朝軍人亮了一下警官證:「對不起,我們要檢查。」
軍人也很客氣:「對不起,我們要知道這是為什麼?」
「有人舉報,你這車上裝的全是假冒九龍牌香煙!」
「對不起,我們的車上全是重要的軍事物資,沒有你們要查的什麼假冒香煙!」
「不行!我們非查不可!」李虎山明顯地火了。
「我也告訴你們,你們無權檢查我們的軍用物資!」軍人也針鋒相對。
宿偉沒有拿出上級同軍方簽署的搜查令。他知道,一旦拿出來了,就非得開車檢查。如果這一車香煙真的變成了軍用物資,那這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來的搜查令就白白的浪費了。
他要看看再說,或許能從守車軍人的身上撕開一個口子,既達到了搜查的目的,也留下了這張來之不易的搜查令。
宿偉見守車軍人很堅決,只好認真地觀察起車上苫著篷布的貨物來了。從有稜有角的形狀來看,裡面貨物的外包裝全是方方正正的紙箱或者是木箱。香煙能用木箱裝嗎?宿偉發現這個細節時(從沒有凹下去的捆綁貨物的繩索上可以看出,上邊的貨物絕對是木箱包裝),又一次看了一下汽車鋼板。從這麼一車貨物聯繫到鋼板的負重力,車上裝的應該是很輕的東西。除了香煙外,還能是什麼東西呢?什麼樣的軍用物資這麼輕?還要用紙箱或木箱做外包裝呢?是軍用被褥還是服裝?軍用被褥根本用不著外包裝。如果是服裝……也不可能是服裝。宿偉分析,服裝的重量應該是這車物資的1·5倍到兩倍。這車裡裝的很可能是香煙。
就在宿偉決定要出示搜查令的時候,兩輛軍用越野小車開過來了。這更堅定了宿偉的信心,李虎山他們偵察的情況也許是屬實的,這很可能是一車假冒香煙。否則,怎麼會驚動軍方的首長前來現場呢(車上下來的七八位軍官簇擁著一位首長模樣的人過來了,宿偉從他肩上扛的星星和槓槓知道,他是最高首長)?這位首長一眼認出肩扛三星兩槓的宿偉,是警方的最高領導,就徑直走到了宿偉的面前。僵持的軍警雙方在軍警首長握手、問好時,濃烈的火藥味平息下去了。
「我沒有認錯的話,你一定是宿偉宿局長了?」首長笑呵呵的問。
「我是宿偉。請問……」
不愧是軍人,搶過宿偉的話頭自我介紹說:「劉一沌,新城駐軍副團長。」
「你好!劉團長。」
「你好!宿局長!」
劉一沌副團長介紹說,他剛剛接到上級一首長的電話,說是某某歌星有一車軍用品在我們新城被公安局查住了。讓他出面要求警方放行。
「某某?」宿偉大吃了一驚,這某某是歌壇的大明星,據說是位億萬富婆,她怎麼會有一車軍用品呢?
「劉團長,根據舉報和我們偵察的情況,這車上決不是什麼軍用品,很可能是一車假冒香煙。」
「假冒香煙?」劉副團長也吃驚了:「某某的私人存款不下億元,她根本花不完,她會倒賣假煙?」
「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可證據確鑿。」
「就算這車『軍用品』有問題,宿局長,你要搜查也得經過上面同意才行呀。」
「你放心,劉團長,我們有上面的搜查令。」
劉團長接過搜查令認真的看了一遍,宿偉不失時機的讓劉副團長簽上了字。劉副團長大手一舉:「檢查!」
篷布取開了,整箱包裝精美的九龍牌香煙出現在大家眼前。
正在這時,宿偉的手機響了。
田小寧匯報說:「1號目標要跑。」
宿偉沒有因為「2號目標」可能有問題就放棄「1號目標」,他說:「死死咬住,看他們往哪裡跑!」
宿偉收起電話,命令一刑警:「打開!」
兩名刑警打開了一箱「九龍」牌香煙,裡面是一床軍用被子;打開了幾箱,裡面全是被子;整整一車「九龍」牌香煙包裝箱裡,全是軍用被子……
宿偉知道對方又一次戲弄了警方。既然「2號目標」沒有要找的東西,那麼文章肯定在「1號目標」。他們會不會仍然在搞鬼,「1號目標」也同樣是軍用被子呢?
宿偉想,是真是假,只有往前走了,抓住「1號目標」再說。想到這裡,他拍了拍臉都氣白了的刑警支隊長李虎山的肩頭說:「別生氣,你負責給人家把車裝好!」宿偉見李虎山不吭聲,又見幾個守車軍人在那裡幸災樂禍的樣子,他悄悄對李虎山說:「我去協助小寧他們,你要密切注意其它目標。別灰心,好戲在後頭哪!」
既然「2號目標」沒有問題,善後你得處理好吧。在劉副團長那裡,你說幾聲對不起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可是,在那兩個守車軍人那裡,恐怕說兩聲對不起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你要給人家裝好車、你得賠償損失、你得……
李虎山目送著宿局長他們走了,仍在生著氣。你氣什麼?局長對於你謊報軍情連一個怪字都沒有說,那麼,你自己做下的事,讓你自己來擦屁股,你還有什麼氣可生的?
李虎山立即兵分三路,一路和自己處理善後,另兩路返回原地,繼續監視很可能出現的「3號」、「4號」目標去了……
見到呂黃秋時,呂九莊的父老鄉親們吃了一驚。只見他們的當家人眼窩發青、嘴上一層血泡,使本來就瘦小的個子更加小了。彷彿一夜之間縮小了一圈似的。人們決不會忘記,三年來呂黃秋為了這5000畝土地,為了這5000畝土地上生存的3000多口子呂九莊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人們更不會忘記,他們倉裡的那點為數不多的糧、腰裡那點雖說是少得可憐的錢,可全是呂黃秋帶領他們苦幹的結果的呀。呂黃秋未當支書之前,一個勞動日才幾分錢。大隊裡窮得一羊皮拉不起個柴花子,人們把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四半花。呂黃秋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讓大隊的勞動日值升值。在他的指揮下,全大隊人人一把號,都吹呂黃秋的調。戰天斗地學大寨,5000畝土地變條田;人人腰裡有了錢,家家戶戶有了隔夜糧。雖說是這錢實在太少太少了,可總比前些年缺吃少穿強吧。這幾年,一個勞動日值由幾分錢升到了一毛多、三毛錢。如果照這樣下去,來年就不是三毛錢的問題了。這些賬呂九莊的老少爺們閉上眼睛都會算。除了呂黃秋,誰還能讓3000多口子吹他的一個調?誰有本事從銀行裡拿出錢來?誰有能耐使全大隊的人把日子過在全公社的最前頭?
是呂黃秋!終於有村人們說話了:「人家呂黃秋是個家兒,除了他,我們大隊誰也玩不轉!」
就是他呂黃秋!我們跟著他幹!
……
「我干!」呂黃秋收起腿猴酥酥地蹲在了靠背椅子上:「今天,我們縣上的馬書記也在場。馬書記,你說吧,你代表黨,你怎麼說我呂黃秋帶領廣大社員怎麼幹!」
馬炳雖說比呂黃秋大幾歲,可看上去比呂黃秋年輕多了。他乘濃烈的煙霧從厚厚的嘴巴裡、蒜頭鼻上的鼻孔裡噴出之際,把煙頭在桌上一個空墨水盒裡摁滅。
「父老們、鄉親們!」他聲音洪亮地說:「今天我只代表個人講話。不代表組織、不代表縣委,因為像你們大隊這樣的情況,還沒有開會討論。我說三句話:第一句還是那句老話,呂九莊不宜搞分田到戶,要因地制宜,鞏固和保衛這些年來學大寨的成果。第二句話是,我相信呂黃秋同志,我也相信呂九莊以呂黃秋同志為首的大隊領導班子。他們會帶領大家走向社會主義的富裕道路。這第三句話嗎,是專門說給呂黃秋同志的。我馬炳在任何時候,在任何位置上,都是你的朋友。我會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的!」
「有你這幾句話,我就放心了。」呂黃秋把捲好的喇叭煙遞給了馬炳,很快有人給馬炳副書記點上了火。呂黃秋又給自己也捲了一支。這是一種種在自家房前屋後地埂上的煙葉,成熟後曬乾,用舊報紙捲上煙,捲成個喇叭形狀,就是自製的喇叭煙了。濃烈的煙味嗆得馬炳直咳嗽。呂黃秋忙說,「馬書記,嗆就別吃了。」
這裡把抽煙說成吃煙,蹲點幹部馬炳是本地人,本地群眾語言自然是熟悉的。
「吃煙有什麼可怕的。」馬炳努力克制住了咳嗽,說:「連個喇叭煙都不敢吃,還能幹成個啥?」
「馬書記,該吃晌午飯了(午飯)。」呂黃秋沖馬炳說。
馬炳看看表說:「喲,都快一點了,只好到呂書記家蹭一頓了。」見呂黃秋仍然磨磨蹭蹭的樣子,馬炳知道是咋回事了。呂黃秋雖然是大隊支部書記,呂九莊的最高領導,可他家裡也沒有現成吃的東西。
「怎麼?害怕了,怕我馬炳是驢肚子馬拌腸,吃窮了你?」
其實,馬炳早就知道吃午飯的時辰過了。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乘吃飯的工夫和呂黃秋好好嘮嘮。再說了,他這時候去房東家裡,也沒有什麼飯可吃了。因為,他給房東有個約定,那就是過了吃飯時間,就別等他了。
「倒到不怕。」呂黃秋笑嘻嘻地說:「家裡除了山藥、小米,再是啥也沒有。馬書記,你別笑話,別說是葷腥,連做一頓飯的面都沒有。」
這些情況,馬炳是知道的。呂九莊眼下最好的吃頭除了葷腥(吃肉),就是吃一頓擀麵條了。社員家裡吃不到的東西,在呂黃秋那裡肯定也是吃不到的。
「吃麵容易發胖,胖的標誌就是脫離群眾。正好,我就喜歡吃山藥米拌湯,如果能吃上一頓山藥攪團,足矣。」
山藥米拌湯是當地常吃的一種吃食,等鍋裡的水燒到五分開時,下上小米。等到七成開時,再加上切成大塊的土豆。把土豆煮得沒有稜角時,山藥米拌湯就做好了。條件好的人家還要少量拌點面,條件差的人家,連面都不拌。臨端鍋前,加鹽、放一筷子醃好的酸白菜就可以了。拌面有拌面的特點,不拌面也有不拌面的風味,吃起來也頗感爽口,百吃不厭。普普通通的山藥米拌湯,養育了中國西北地區不少優秀兒女。目前生活好了,鄉下仍然時不時的吃那麼幾頓。城裡人能吃到正宗的山藥米拌湯,那恐怕就是一種享受和福氣了。
「好好好!只要馬書記不見怪,我們去做山藥攪團吃。」呂黃秋起身就請馬炳往家裡走去。
呂黃秋對馬炳特別佩服,他認為馬炳是他見過的最好的領導,一點架子也沒有。與老百姓同甘共苦,老百姓吃什麼,他也吃什麼,從來不在吃飯上挑毛病。每當他對馬炳說起這些感覺時,馬炳總是說,那要看是對誰了。對你呂黃秋,對老百姓,我任何時候也不會有架子。可對於那些官老爺們,我馬炳的架子可大了。
馬炳雖然學歷不高,可讀過不少書,天文地理、醫學數學,他都愛讀。所以,他講起話來,引經據典、頭頭是道,誰都愛聽他講話。
呂黃秋和馬炳回到家裡時,媳婦錢風蘭已經做好了山藥米拌湯在等著。小小的砂鍋裡滿滿一鍋香噴噴的山藥米拌湯。
足有四五碗吧。顯然他們兩口子是夠吃了,多加個馬炳,那肯定是不夠的。呂黃秋交待媳婦做山藥攪團。錢風蘭說:「人家馬書記又不常來家裡,山藥攪團可是俺們粗人吃的東西。」馬炳哈哈一笑說:「我也是粗人,不是細人。我們先吃米拌湯,最後吃攪團。」
呂黃秋知道馬炳的脾氣,只好依了他。
吃飯時,馬炳也不到書房去,說是就在廚房裡吃,要向弟媳婦學學做山藥攪團的訣竅。呂黃秋沒法,只好在廚房地上的小凳子上和馬炳一邊說著話一邊吃著山藥拌湯就醃胡蘿蔔。
馬炳果然認真的觀察了錢風蘭做山藥攪團的全過程。在水中加適量小米和土豆塊,等煮熟了,用鐵勺子把土豆搗碎、攪勻。山藥攪團實際是土豆和小米做成的干飯,就著醃胡蘿蔔、酸白菜;吃起來香美可口、回味悠長。
「你放開膽子干吧,我全力以赴支持你。」馬炳一邊吃著,一邊給呂黃秋打氣。
正在這時,鄰居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莊門外頭來了好多人,說是要找馬書記。」
呂黃秋望望馬炳說:「你別出去,我去打發他們!」
「不!」馬炳見錢風蘭把山藥攪團盛好了,便夾了一筷子醃胡蘿蔔條,「你可以跟著我出去,但不許說話,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呂黃秋放下飯碗,跟著馬炳走出了莊門。
馬炳見果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圍了不少人,就問大家:「你們吃過了沒有?」
馬炳不等大家回話,把飯碗舉了舉說:「錢風蘭做的山藥攪團很好吃,她醃的胡蘿蔔菜也特別香。你們要是沒有吃飯的話,我們讓呂書記的媳婦再做一鍋,怎麼樣?」
有人說,「我們吃過了,我們來是問一下,這地真的要分嗎?這機耕隊真要散伙嗎?」
「如果不分地,不散了機耕隊,縣上、公社能答應嗎?」
「這『三自一包』,是劉少奇的那一套,我們呂九莊大隊不合適搞!」
……
你一言、我一語,真正是七嘴八舌一鍋粥。
馬炳香甜地吃著他的山藥攪團,邊吃邊望著大家,他說,你們都說,都問,我過會兒一一的解答。
人群裡有個叫錢虎的年輕人,他最看不起呂黃秋。在呂九莊三千口子人裡邊,他是第一個敢明目張膽瞧不起呂黃秋的人。他靠自己曾在縣造紙廠當過供銷員的那點點資本,老是在呂黃秋面前趾高氣揚。你呂黃秋算老幾?論個頭不滿五尺(1.65米),論文化才初中畢業,論身體瘦幾麻稈風大點就能吹倒。你憑什麼當大隊的支部書記,憑什麼對呂九莊大隊三千口子人吆五喝六……
其實錢虎的那點資本也不咋的,他是當過兩年的供銷員,而且業績也不錯。本來廠供銷科副科長的位子就要穩穩到手了。可是一個意外把錢虎的美夢徹底打破了,他不但沒有升上供銷社副科長,而且連工作都丟了。那年春天,他到冰城哈爾濱出差,碰了個俄羅斯女人。這個俄羅斯女人很苦,她剛剛死了丈夫(是被紅衛兵斗死的)。她家的一棟三層樓早就被公家沒收了。她一個人住在樓後的小平房裡。小平房過去是她家的傭人住的地方。錢虎沒有找到旅館,問到了俄羅斯女人的門上。寂寞難耐的俄羅斯女人就留下了他。他和她上床時,想起了家中的媳婦,覺著這樣做有點對不起媳婦。他勉勉強強做完了那件事(錢虎有陽痿的毛病),可俄羅斯女人還沒有盡興。她給錢虎吃了一粒藥,結果錢虎一個晚上沒睡覺,都在和俄羅斯女人做愛。錢虎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藥,回家時就偷偷帶來了幾粒。他有病,他自認為這就是治陽痿的良藥。大白天和媳婦上床時,吃了一粒,結果使媳婦很驚奇也很興奮。到廠裡找廠長匯報工作時,廠裡已經下班了。他就找到了廠長家裡,廠長妻子說,廠長帶著孩子看岳母去了,要有事坐著等吧。廠長妻子比自己媳婦漂亮,再加上那粒藥的藥效還未過。他就強行抱住廠長妻子求歡,結果被廠長撞個正著。丟了飯碗事小,媳婦也含羞上吊死了。就這樣錢虎灰溜溜的像個喪家犬一樣回到了家。回到家鄉,仍然狗改不了吃屎,據說全大隊有點姿色的女人全讓他玩了個遍。呂九莊的女人們都說錢虎身上帶電,啥樣子的女人只要讓錢虎碰上那麼一下,就癱軟了。俗話說的好,物極必反,樂極生悲。突然有一天,錢虎徹底成了陽痿病人,就是吃上那種「神」藥也無濟於事了。後來呂黃秋做媒又讓他成了家,一月兩月和媳婦有那麼一次兩次,是最好的了。要不是想到傳宗接代,錢虎可能連一點點女色都不會近了。
就是有這樣一筆「資本」的錢虎,偏偏瞧不起呂九莊的當家人———呂黃秋。他時常拍著胸脯吹牛,要是讓我姓錢的當上呂九莊的家,呂九莊早就富得流油了!他的這句牛話全大隊的人只有一個人當真了,也信了。這個人就是錢虎最瞧不上眼的呂黃秋。呂黃秋早就瞄上錢虎了,他要讓錢虎做呂九莊第一個工廠的推銷員!
當然了,呂黃秋這個驚天動地的決定,還沒有來得及對世人宣佈時,錢虎就找上門來了,找上門來向呂黃秋發難。呂黃秋有呂黃秋的理由:好飛禽不讓人捋翎毛,好漢子不輸英雄氣。讓人輕易捋翎毛的鳥決不是好鳥。就像那輕易委身的女人一樣叫人瞧不起。沒有一點兒個性、沒有一點兒脾氣的男人是成不了氣候的男人,更談不上是英雄人物了。後來的事實證明,錢虎在呂黃秋眼裡確實是一個成大氣的好男人。錢虎不但在他創業時把環球的產品推向了中國大地,而且還讓他當上了環球第十一個廠的廠長,真正成了呂氏集團的一條忠實走狗。
「馬書記,大伙的意見已經提了不少,你回答我們吧!」錢虎大聲說道。
馬炳認真瞅了幾眼錢虎,真不愧曾有個「風流推銷員」的雅號。只見他高高大大的身體,相貌堂堂的儀容。從眼裡可以看出,這是個不服輸且頭腦靈活的人。馬炳笑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錢虎了?」
「不錯!我就是錢虎。請問馬書記,既然你說過,這呂九莊不會包田到戶。我想,這是非常正確的。我們想知道的是,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究竟去幹什麼?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這個瓷器活。沒有那個本事就讓位子,別佔著茅坑不拉屎!」
這顯然是衝著呂黃秋來的,後者在馬炳的身後笑笑,啥話也沒有說。
「你有什麼高見?」馬炳問錢虎。
「可以開個造紙廠呀,大隊裡有的是麥草,周圍四村八鄰有的是麥草,如果開個造紙廠,保證你能賺錢。」錢虎的話落地有聲,呂黃秋臉上露出了喜色。「開造紙廠是好事,可是錢虎,你想過沒有?這買設備、建廠房的錢從哪裡來呢?」
錢虎被馬副書記問得啞了口,他的傲氣徹底沒有了。但是,他仍然在堅持自己的觀點:「……那麼,我想問問我們呂九莊的當家人,面對將要剩下來的這麼多人,究竟該怎麼辦?難道讓我們當待業農民不成?」
「錢虎,你問得好。」呂黃秋顯然特別器重這個人:「我可以告訴你,這些人一個都閒不下。至於究竟去幹什麼?現在我不想告訴你,我只想對你說,你從明天起就要上班了,上的什麼班?這讓馬書記告訴你!」
錢虎被呂黃秋的一席話震住了,他求救似的望著馬炳。後者慢悠悠地說:「呂書記瞅準了你是個人才,當然,機會是給你了,是人才是蠢才,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究竟怎麼回事?」錢虎有點迫不及待了。
「你的具體工作是帶上我的信,到縣社隊工業辦、省社隊企業局和油建公司去,調查瞭解社隊企業情況和油建公司需要什麼輔助產品。然後寫出詳細的建議來,我們呂九莊大隊究竟該辦什麼樣的企業,你有建議權!」
錢虎這下傻眼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最看不起的呂黃秋居然要委以他這樣的重任。
「我還要順便告訴大家一聲,這些本來要在今晚的會上宣佈的。我現在先告訴你們了……大隊黨支部決定,從明天起,兵分三路。一路叫農業機械化作業組,負責承包大隊這5000畝農田;第二路叫飲食服務組,拿出我們家家戶戶的絕招來,做釀皮子,到縣上、到油建公司去賣,用賺來的錢購設備、辦工廠;第三路叫建築服務隊,全大隊的能工巧匠全集中起來到油建公司去蓋房子、搞維修,發展到一定時候,成立一個建築隊!以上三個組怎麼去幹,賺的錢給大隊交多少,自己該落多少,這些事今天晚上有呂書記給大家宣佈。一切都按呂書記宣佈的為準!好了,我還要吃山藥攪團呢!」
錢虎第一個鼓掌,可是沒有人附和錢虎。錢虎也不管這些,鼓了一陣掌的他掉頭就走了。社員們見馬書記進了莊門,便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進屋後,錢風蘭又給馬炳盛了半碗攪團。馬炳邊吃邊說:「看來真讓你給說准了,大家不熱烈呀!」
「不熱烈的原因在第二組,要讓這些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去賣釀皮子賺錢,做生意,難哪!」
「說難也不難,關鍵在引導。你說的對,幹部先帶頭賣,讓他們跟著看。他們見幹部把錢賺了,進腰包了,他們會動心的。」
正說著,錢虎手提著包進來了。他說:「馬書記,呂書記,我先走一步,先到油建公司,後和大隊抽調的人一塊兒上省裡。」
呂黃秋忙下炕說:「這麼著急幹啥?有氣的風匣不是三卡噠!」
「呂書記,謝謝你!真沒有想到你還這樣信任我。我這就走,我找我那些朋友們去。是騾子是馬拉出去溜一圈你們就知道了。」
「我們相信你!」呂黃秋握著錢虎的手說。
錢虎說:「書記,別計較我的過去,請你一定相信我。我呢,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保證,以實際行動感謝書記的這份信任。我錢虎如果不能做出點成績來,我就不是人!」
……
「1號目標」一路風馳電掣開到了省城,宿偉他們的兩輛警車死死地咬定了目標不放。果然是做賊心虛,「1號目標」不停地打著喇叭,慌不擇路,任你凹凸起伏的路面,它只管往前開。按理說,宿偉他們乘坐的警車是美籍華人企業家於菲女士贈的高檔越野車,早就應該追上目標了。可宿偉想到的是現在他手裡沒有任何要搜查軍車的命令,你超過人家又怎麼樣。你拿不出搜查令,你就無權讓人家停車接受檢查。另外,宿偉還有一點擔心:他擔心「1號目標」也在耍花招。如果是這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宿偉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向省公安廳副廳長汪吉湟進行了電話匯報。汪吉湟徵求宿偉的意見。宿偉堅定地說,事已至此,只好對「1號目標」進行檢查了。他說,他一點也不甘心,要錯就錯到底吧。錯了從頭再來。汪副廳長嚴肅地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能批准你的行動,除非有80%的把握。
宿偉說,廳長,我有80%的感覺,「1號目標」肯定有問題。汪吉湟交待說,「你盯住目標,注意對手偷梁換柱。」
宿偉瞄了一眼已經停在「軍事管理區」院裡一動也不動的車說,「目標就停在一家部隊單位的院裡,我們在外邊看得清清楚楚。」
「那好,我這就親自去軍區要搜查令。另外,省煙草稽查局的同志也會到現場的。你要穩住目標!」
宿偉向大門口站崗的軍人出示了證件,站崗的軍人請示完值班首長說:「你們進來可以,但沒有上級的命令以前,你們不得對那輛車進行檢查。否則,你們就不能進去。」
宿偉答應了門衛的要求,進大院圍住了「1號目標」。正在這時,一輛軍用吉普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了四位全副武裝的軍人。他們前後左右守住了汽車。
宿偉見到這陣勢,越發地感覺到車裡可能又是一車軍用被子。怎麼辦?是繼續留下來檢查,還是請示後離開?如果檢查的結果仍是一無所獲,那麼這將意味著今後一段時期內,那些個有問題的「軍車」又會在任何一個地方暢通無阻了。如果撤走了,這車裡真有問題怎麼辦?不行!還是留下來查!主意一定,他們便坦然地等待著汪副廳長的到來。這時候,意外發生了。「1號目標」的司機和助手下樓來了。他們旁若無人地上車並發動著了車。宿偉他們馬上攔住了就要前行的軍車。
一個軍人跑步上前,向宿偉敬了個軍禮:「首長,你無權攔部隊的車!請你們馬上離開!」
「對!請馬上離開!」另三位軍人上前三步,齊聲說。
宿偉還禮後說:「對不起,這是一輛涉嫌違法犯罪的車輛,決不能開走。我們省公安廳的汪副廳長已到軍區,他馬上就會開來搜查令的!」
「那也不行!請馬上離開!」四位軍人又前進了幾步。
「請等1分鐘!」宿偉當機立斷,撥通了汪副廳長的手機。他說了幾句話後把手機交給了軍人:「你們首長的電話!」
軍人接完電話後,把司機和助手請下了車:「上級指示,這車不能動!」
過了一會兒,省煙草局的官員到了。緊接著,汪吉湟和軍區軍車稽查隊的首長也到了現場。
「汪副廳長,你們可以檢查了!」軍車稽查對汪吉湟說。
「開始吧!」汪吉湟下達了搜查命令。
煙草局官員和公安幹警取開了車上的篷布,從車上卸下了包裝完整的一箱箱「九龍」牌極品香煙。
「打開箱子檢查!」汪吉湟又命令道。
宿偉親自用圓珠筆劃開了封條,打開箱子一看,大家都傻眼了:箱子裡全是木器廠裡的下腳料:鋸末。
打開了幾個箱子,都是鋸末……
「汪副廳長,這難道就是你們要查的假煙嗎?」軍區軍車稽查處的軍人問道。
「這……等檢查完再說吧。」汪吉湟也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檢查結果出來了,整車裝的全是「九龍」牌極品香煙外包裝箱,箱內無一例外的全是新新的鋸末。
軍車稽查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守車軍人站在了一邊。省煙草局官員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趕快封好箱子,照原樣裝好車,向人家道歉!」汪副廳長沖宿偉說。
宿偉無可奈何地指揮警察忙碌了起來。
汪吉湟的手機響了,是省委書記於波打來的。省委書記讓汪吉湟馬上到他的辦公室。汪吉湟合上手機後給宿偉交待了幾句話後就乘車離開了。
省委坐落在九龍市著名的南京路上,坐北朝南。門口兩隻碩大的石獅子,呈白色靜靜地蹲在也是石頭刻的地座上,目不斜視地望著大道上東來西去的車水馬龍。紅色的大門旁站著兩名威嚴的武警戰士。雖然武警部隊的業務職能歸省公安廳管理,可進出省委大門必要的手續還須辦理,哪怕你是公安廳副廳長。汪吉湟讓司機停車,朝武警戰士出示了通行證明後,警車順著正面省委的辦公大樓馳去。省委辦公樓門前仍然有武警戰士把守。汪吉湟出示證件後,武警戰士立即向首長敬禮並放行。汪吉湟進大廳乘電梯到了省委領導辦公的十樓。他順走廊來到了十樓的右手把頭,因為省委書記的辦公室在這裡。省委書記辦公室的斜對面有一個小型的樓梯間,這是只供省委主要領導上下樓用的。樓梯間外面的小廳裡,省委書記的警衛員全副武裝,面對省委書記的辦公室,履行著自己的職責。見汪吉湟走了過來,他往前幾步,立正敬禮後說:「首長,對不起。如果沒有預約,請你別再往前走了。」汪吉湟也向警衛員還了禮,他說:「我是跟於書記預約好了的。」「請稍等。」警衛員說著拔出了腰間的對話機,還沒有等警衛員說話,省委書記的秘書已經迎過來了。警衛員見狀便退後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秘書熱情地把汪吉湟接進了辦公室內的小客廳,給汪吉湟泡上了『九龍』牌上好龍井。他說:「汪副廳長請慢用,我去請於書記。」秘書說完輕輕地走進了小客廳一角的門,不一會兒,省委書記於波大步走了出來。
「於書記,你好!」
「吉湟,你好,坐、坐,隨意一些。」
秘書給省委書記送上水杯後,又輕輕地走了出去。「吉湟,怎麼樣?呂黃秋還未交待地下煙廠的事兒?」
「是的。這兩天,他天天都講他的過去,講他如何如何用人,如何如何創業。按事先答應人家的,這些問題得等人家講完了,才能講真格的。不過,於書記,我們也在外圍做了不少工作。昨天到今天,宿偉他們又碰了兩個軟釘子。」
汪吉湟把查兩輛軍用汽車的情況給於波做了一番匯報。
「吉湟呀,我請你來就是為這件事兒。」正說著沙發旁邊的紅色電話機響了。汪吉湟知道,省委書記的紅色電話一般人是不會打的,也不可能知道它的號碼。
「哪位?……是程市長呀,過來吧,過來我們一起談。吉湟同志也在……好,好,好的。」於波放下電話後說:「正好程市長,這『程市長』叫順口了,省紀委程忠書記要過來匯報蘭強的情況。聽說你也在,他很高興啊!」
「要不我在外面等一等,你們領導談工作,不太方便。」汪吉湟站起來要走的樣子。
「坐坐,沒關係的。」於波的口氣是勿容置疑的:「我們談工作,對你不保密。同時,我要給你談的事呢,也讓程忠同志聽一聽。」
見省委書記這樣,汪吉湟只好又重新坐在了沙發上。於波又接了幾個電話後,吩咐秘書說,他要和程忠、汪吉湟談工作,再別把電話打進他的辦公室了。話音剛落,程忠推門進來了。他熱情地和汪吉湟握手打招呼後,沖於書記笑笑說:「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於書記可得請我和汪吉湟同志吃飯喲。」「嘿……程市長呀,正好有新城的葡萄酒,我保你喝個夠。」秘書給客人倒好了茶水,又在於波的透明茶杯裡倒上了清亮亮的白開水,然後沖程忠、汪吉湟點頭笑笑,帶上門出去了。
「於書記,可真是駭人聽聞呀!」程忠沖於波說:「我以為祁貴受賄近兩千萬是一個不得了的數字。這不,祁貴剛槍斃才半年多一點,這蘭強又出來了。這傢伙撈錢的手法可真是登峰造極呀。」
「噢,」於波說:「他受賄多少?」
「受賄的具體數字還沒有最後核實,但綠桑的事已經基本查清,他在給新城聯繫購買的400輛綠桑車上,就裝進了腰包兩千四百萬哪!」
「是去年秋天那批更新的出租車?」
「不錯!」
去年秋天,新城市市中區人民政府給市委、市政府打了個更新出租車的報告。市上研究後認為,這是新城市靚點工程的一個重要方面。同意對新城市的兩千多輛出租車分期分批更新,首先更新已經到報廢期的400輛出租車。拿到市上的批復後,蘭強親自飛往上海,以每輛車十二萬元的價格訂購了400輛綠色桑塔納出租車。這些車主們東借西湊、貸款湊夠了十八萬元(入戶等費用六萬元),開上了嶄嶄新新的綠色桑塔納小轎車。這四百輛出租車在新城市剛剛亮相,就受到群眾的歡迎,這些出租車生意異常的火爆。半年過去,新城市未到期的出租車全噴上了象徵環保、生命的顏色———綠色。出租車司機們高興到了半年以後,憂愁來了。他們發現,這批「綠桑」的質量那是差得不能再差了。別說車況越來越糟,就是車上所有的零件十之八九都是今天壞這個、明天壞那個。出租車司機們給上海的廠家打電話、寫信,都無濟於事。廠家讓他們去找當地的維修站,這批車廠裡不負責三包。司機把車開到了省城九龍市的桑塔納維修站,維修人員告訴他們,這批是特價車,維修站沒有免費維修更換的義務。問為啥叫特價車?回答是無可奉告。要問就問原來購車的人或單位。司機們找到了新城市市中區更新出租車辦公室,回答也是沒有辦法解決這一問題。又問什麼是特價車,回答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市委書記汪強接到群眾舉報信的同時,省紀委書記程忠也接到了來自新城的不少告狀信。他們感覺到蘭強可能在這批車上做了什麼手腳。於是,省、市紀委的同志奉領導之命赴上海調查,才知道這批車根本不是上海原廠生產的,而是河南一家給上海供剎車管的個體小廠裝配出來的,每輛車的實際價格才五萬多元,加上開發票和給上海原廠服務部的管理費、稅金和運費,剛好是六萬元。這不,一輛車多收六萬元,400輛車就是兩千四百萬元,全進了蘭強的腰包。
「這些人怎麼會這樣?」於波生氣地在老闆台上擊了一掌:「馬上通知新城市,在封存蘭強的存款和退款中拿出足夠的錢來,賠償這些車主,並且,處理好善後!」
「於書記,你又發脾氣了。」
程忠提醒於波說。「能讓人不生氣嗎?你說說,程書記,這樣子的事放在誰頭上不生氣呢?」
「是呀,這樣的事凡是有點正義感的人聽了,都會很生氣的。……你剛才說的賠償的工作,汪書記他們已經開始了。估計十天半月就徹底處理了。」
於波還在生氣,他輕輕地說:「要徹底、乾淨,決不能留下後遺症……」
半天了,於波才從憤懣中回到了現實。他說:「兩位到我家去吧,我要給吉湟同志說的這件事跟我家的地下室有關係。」
「好呀。」程忠馬上響應,「我可是好長時間沒見過弟妹了,走!吉湟,讓於夫人給咱們做行面拉條子去。」
於波要給汪吉湟講的是近來的一種預感。這種預感,在他任新城市公安局局長、龍江省公安廳副廳長時就多次被驗證過的。他知道,這是公安人員的一種特殊本領。在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中,你就會感覺到這跟某一個案子有關。順籐摸瓜查下去,果然就是這種結果。現在,他徹底離開公安工作崗位了。這樣子的感覺、預感已經與他沒有任何相遇的機會了。可是近來,他突然又有了這樣一種感覺、這樣一種預感。事情的起因是他搬進1號別墅區不久的事。1號別墅區是省委省政府高級首腦的住宅區。這不僅是一片很豪華的別墅,更重要的是這裡住的人與眾不同。就像小汽車的牌號一樣,越高級的首長車號的數字就越小,反之數字就越大,等排到一般老百姓那裡,這號碼就更大了。別說懂此道的部門及人員,就連老百姓都知道這個道理。如某地00001號車,那肯定是市委書記的座車;如「0」牌00001號那一定是省級交警首長的座車。這1號別墅區的來歷,也像小車的牌號一樣,它的主人不是高幹也是高高幹。除此之外。還有三個地方能顯示「1號」的特點:一是出入大門的車輛都很高級且守衛大門的全是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二是別墅的樣式是歐洲風格,十二分的別緻,大院裡有流水、有假山、有散步涼亭,有兒童遊樂園……三是別墅區除正面是很高的鐵圍欄外,後邊、東西三面均是小巧玲瓏的三層門臉房,且這些門臉房的後牆上沒有一扇窗戶。也就是說,這些門臉房雖然是建在別墅區邊緣,與龍江省的高級領導幹部們近在咫尺,可實際上是隔著十萬八千里。你在這裡只能經商,後牆內是啥樣子你根本不可能知道。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因為1號別墅區這塊地皮是九龍市的黃金地段,所以當年的呂黃秋提出的條件是,他可以無償的給省上建一批足夠省級領導人住的別墅,但是除正面外,另外三面修建的門臉房全歸環球公司。只此一項,環球集團九龍公司除辦公房外,其它房屋每年的出租收入就達五百多萬元。
凡此種種,都給這片別墅區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所以,「1號別墅區」的名字就漸漸傳開了。到今天,九龍市的人民都習慣地把這片別墅區稱為「1號別墅區」了。
省委書記於波住的別墅坐落在東頭後三排第一棟第6號。這裡原是省委副書記馬炳的住處,馬炳調到青江省後,6號別墅的主人就變成了於波。和過去不同的是,6號別墅門外一側,臨時建了一間警衛員值勤的小屋子。省委書記的警衛員也是與眾不同,所不同的就是他看人老是用有色眼鏡看,彷彿來省委書記家的人大多是壞人。就連真正的好人,在他眼裡也會有問題。所以,一般的人想到省委書記家裡做客,那可是難,難於上青天。
於波的那種特殊的預感就來自這套別墅。所以。他請汪吉湟和程忠到家裡來,不是單純的為了讓他們吃行面拉條子,而是要徹底破譯這個「預感」的「密碼」。
油建公司坐落在湯山腳下一處狹長的地帶裡,現在的新城市,幾乎三分之二的地盤都是油建公司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這裡只是湯縣的一個鎮子。一個其貌不揚的鎮子,它的地下確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石油資源。正因為如此,國家才投資在這裡建起了油建公司。由於油建公司的存在,這裡的繁華程度比起湯縣來是有過之無不及。一是油建公司的職工及家屬約有十萬人,再加上圍繞油建公司為其服務的建設、金融、市政等單位又有近十萬人。再加上這裡的工資水平高,所以其消費水平遠遠在湯縣之上。呂黃秋正是瞅準了這一點,他要讓這些有錢人給呂九莊的宏偉大業做點貢獻。
以大隊長呂黃永為首的飲食服務隊,在油建公司中心的大什字一角紮下了營盤。他們就地取材,依托油建公司一廠礦的一面高而長的圍牆,搭起了一排簡易的平房。已經入冬了,為了御寒,他們把蒸釀皮子的爐子修在了住房的地上。這樣二十四小時爐火不熄,既取暖又蒸面,兩全其美,其樂融融。叫它小平房,是因為遠看外表的樣子跟小平房差不多。可近看就沒看相了。長柴泥巴抹的牆,鄉里拆來的牛圈門、牛勒巴窗安在了這沒看相的牆上,像地道的農家牛圈。進到平房裡頭,更是寒傖得不像樣子。房子的東半邊是土塊搭起鋪上麥草的大炕(通鋪),西半邊是用土塊碼起的一個碩大的土爐子。爐子的一邊是,做釀皮用的大缸、大盆,還有大隊的大缸之類洗釀皮用的大案板等東西。
晚上,是女人們的世界。她們嘰嘰喳喳,洗的洗、蒸的蒸,到天亮時,她們就把白天賣的釀皮子全準備好了。白天,女人們睡覺,男人們挑著釀皮子到各個廠礦、集市去賣。上夜班的女人們煙熏火燎、吃苦受累。很自然就挺過來了。可上白班的男人們確經歷了一番由農民向商人轉變的極其艱難的過程。好在有大隊長的帶頭,開始幾天還有點不好意思,過了幾天也就少了幾分羞澀多了幾分氣派了。因為油建公司的工人們有的是錢,他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呢。他們三三兩兩來到釀皮擔跟前吃了還不算,走時還要給家裡帶上不少。有時三五個人就把一擔子釀皮全包了。呂九莊的農民們第一次感到了錢是如此的容易賺,第一次有了一種自豪的感覺。錢容易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在這之前禁止自由市場、自由買賣,沒有人敢在大工廠裡擺攤設點。現在,改革的春風剛剛吹到這裡,呂九莊的農民們率先到這裡來做小生意,且又是地方特產釀皮子。你想想,他們的生意能不火嗎?這種自豪感來自城市人對他們的那份尊敬。過去,他們到城裡,人家對你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今天,因為你要靠誠實、憑手藝吃飯了,況且他們也愛吃這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吃。你說,他們能不高看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兄弟嗎?
有了這種賺錢容易和自豪的感覺後,他們很賣力,按大隊的規定,他們每人每天賣掉一擔子釀皮子就算完成任務。一擔釀皮是三十斤面;就是九十碗麵皮子。一碗賣三毛錢,就是二十七塊錢。百分之九十歸集體,百分之十歸個人。完成任務,一個人淨賺兩塊柒角錢。兩塊柒毛錢,這是多麼誘人的一個數字啊!過去,別說一天掙這麼多,就是一個月有這麼多,他們也會很滿足的。錢的力量是無窮的,掙一個想兩個是人的天分,也是每一個農民的強烈慾望。沒有等大隊長發話,他們自發的把一擔的任務增加到了兩擔、三擔,甚至更多擔。任務增加了,可賣的也是越發快了,趕到中午工人們上下班,男人們都早回來了。回到窩棚裡,炕上一躺,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喇叭煙,再美美的睡上一覺,感覺比神仙還要快活。
轉眼之間,二十多天過去了。天雖然冷了,可大家的幹勁是越來越足了。就在這個時候,大隊支部書記呂黃秋來了。大家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圍在了一起。
「黃永,」呂黃秋問大隊長:「情況怎麼樣,最多的掙多少?最少的是多少?」
「最多的一天能掙四十塊左右,最少的也就是二十塊左右。」
呂黃永給呂書記詳細地匯報了飲食服務隊的情況,隊上每天的收入情況是非常可觀的,比原來想像的要好得多。服務隊共三十二個人,平均每人每天給隊上上繳210元,已經干了二十五天,總收入是168000元。扣除面和油、醋等調料的錢,純收入是16萬元。
「好!好!黃永,你們幹得好呀。」呂黃秋點燃了紙喇叭煙,狠狠地抽了一口說:「建築維修隊也幹得不錯,趕到過年幹幹的掙它20萬塊。照你們這種干法,到過年掙的肯定比他們要多。……噯,黃永呀,掙得最少的是誰呀?真是個白肋巴,一天才賣五擔面。」
呂黃永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個白肋巴就是我呀。」
「你?」呂黃秋吃驚地問:「你也親自去賣?」
「大隊長會招呼人,賣得比誰的都快。可他事兒也不少呢,要採購、要收錢、要記賬的。」有人接上了話茬。
「你的不算,黃永,你給我悠著點。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哪!」
「鉛絲廠的事怎麼樣?」呂黃永著急的是辦工廠的事。
「產品還是不合格。快了,快了。我今天來一來看看你們,把你們的錢收回去。二來嗎,到油建公司去磨那個老師傅。」
「還是那個老師傅?」
「是呀。」
「你不是去八九次了呢?不成就算了,另想別的辦法。諸葛亮才被劉玄德請了三次,可他倒好,去了九次了還請不動。」
「可這方面的技術全縣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呀。黃永,這事兒,你就別管了。這是我分內的工作,別說十次,一百次,我也得去!」這就是呂黃秋的性格,這就是他的脾氣,只要認準的事,十頭牛也難拉回。這一點作為大隊長的呂黃永是再清楚也不過的。
呂黃秋又來到了老師傅的家門口。這次他沒有提清油、扛白面,他吸取了以往九次的教訓,他抱著第十次失敗的心理來找他。免得人家第十次不開門,你還得把白面扛回去、清油提回去。
呂黃秋輕輕地跺跺凍麻了的雙腳,用雙手搓了搓凍紅了的耳朵和方方正正的臉,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舉起了右手,咚!咚!咚!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生怕這家的女主人像最初的幾次一樣,罵他個狗血噴頭,轟他快走。但是,事業成功的支點———大隊第一個工廠鉛絲廠的父老鄉親們都在眼巴巴地等著他回去呢。他如果沒有請上師傅去,怎麼面對這些好人呢?為了辦這個廠,
大隊的老老少少,蹲街台賣釀皮子、十冬臘月的泥牆搞維修,有些人把家裡僅有的一點點積蓄全拿出來了。
這些日子裡,鉛絲廠的工人們(實際上是剛放下農具的農民)在呂黃秋的指揮下,搞規劃、搞設計,沒黑沒白的修建廠房、搬運機器,東拼西湊籌集資金。如今,幾十萬元的機器設備就躺在他們親手建成的廠房裡,可是沒有人會用它,誰也不敢摁那個紅色的電鈕,生怕一指頭摁下去,那幾十萬元就會泡湯了似的。你看人家縣城的工廠,大老遠就能聽到轟轟隆隆的機器聲。那些白白淨淨的小伙子們、姑娘們身穿工作服坐在那裡,只要手指輕輕的那麼動上一動,想讓哪台機器停下來,哪機器就得乖乖的停下來,想讓哪台機器幹活,哪機器不得不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多神氣、多牛氣啊!我呂黃秋也要讓大隊的小伙。姑娘們神氣一回。城裡人是人,我們莊稼人也是人,不缺手不缺胳膊,不缺心眼,為什麼不能和他們比?……
想到這裡,呂黃秋抖抖索索的手伸直了,又一次響亮的敲了三下。
「誰呀?」老師傅的聲音隔著厚重的鐵門傳了出來。呂黃秋像
在做賊似的應了一聲:「是我。」
「你是誰?」「是我,我姓呂,是從呂九莊來的。」
老師傅打開了門,見又是這個不屈不撓的呂黃秋,心裡一沉:「你怎麼又來了?」
呂黃秋:「……」
老師傅心想,看來這個小伙子是盯緊我了,不出馬是不行了。其實,上次呂黃秋走後,老師傅的心就活絡了,他想這個人再來,他一定去。說實在話,他早就喜歡上這人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股子勁嗎?
這扇頑固的門,終於朝呂黃秋打開了。他剛剛邁進門,老師傅的老伴從衛生間出來了,仍陰個臉,也是那句老話:「怎麼又是你?」
呂黃秋忙賠著笑臉說:「給你添麻煩了。」
老師傅不耐煩的朝老伴擺擺手:「快去,忙你的去。」
就是這位退休老師傅和呂黃秋一起,帶領大隊的小伙子們熬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終於試生產出了第一批合格的產品。
望著自己和大夥兒生產出來的合格產品,呂黃秋高興極了。他說大家趕緊好好睡一覺,等明天我們到外貿公司送貨。後天我們加把勁再干。
說完,呂黃秋就躺在椅子上睡著了。工人們為他們的廠長蓋上了大衣,讓他睡吧,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睡覺了。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和外貿公司訂好出口到伊拉克的鋼絲,那邊突然提出不要貨了。
「什麼?」呂黃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捏濕了的電話機話筒往耳朵上靠了又靠。這回他聽清楚了,電話那頭的錢虎說,人家確確實實不要呂九莊鉛絲廠的貨了。
他不甘心會是這麼一個消息,衝著話筒大聲說:「錢虎!半月前他們還一個勁兒的催貨,我們的產品質量也剛剛通過鑒定,完全合格,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呂書記。」錢虎也心情沉重地說:「都怪我,不怪人家外貿公司,因為伊拉克和伊朗打起仗來了……」
呂黃秋驚愕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