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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神秘的老村長 文 / 陳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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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部隊到達了目的地,戰士們卸下了肩頭的背包,開始熱火朝天地搭建帳篷。呂九莊的老百姓在劉天寶的指揮下,用馬車、驢車和手推車運來了麥草、谷草、羊皮、狗皮、狼皮等。窯洞裡潮,麥草可以防潮,動物皮不但能隔潮還保暖。村民們考慮得很周到,第二天早上還拉來了一些門板,在女兵和有家眷的幹部們住的窯洞上安上了門,這樣居住起來就更方便、更安全了。

    陳一蓮帶著陳剛走進了一個窯洞,這就是臨時的衛生站了。護士抱著兩張狼皮走了進來說:"一蓮姐,這是分給你們的。"

    陳一蓮一邊在炕上鋪麥草一邊應道:"喲,是狼皮啊,這可是頭一次見。"

    陳剛摸著毛茸茸的狼皮,問陳一蓮:"阿姨,這是我的狼皮嗎,我睡哪裡啊?"

    "對啊,你和阿姨睡一個炕,這樣照顧你也方便。"陳一蓮看著鋪好的炕頭,拿起狼皮鋪了上去,"來,躺上去,一定舒服。"

    陳剛高興地撲倒在鋪得厚厚的炕上,一下子整個身子都被毛茸茸的狼皮包裹住了,興奮地叫著:"好,好玩啊。"陳一蓮和護士相視一笑,又開始收拾別的地方去了。

    梁振英忙完團裡的大事之後,獨自來到文工團成員駐紮的帳篷邊,他想著田秀麗她們的帳篷搭得怎麼樣,昨晚上住得怎麼樣?有沒有他幫忙的地方。可是來到帳篷邊又不好意思進去了,他聽見了裡面傳出的女兵們"唧唧喳喳"的說笑聲。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兩聲,想引起裡面的注意,但是裡面沒有任何的反應。他抓抓腦袋歎了口氣,埋怨自己這究竟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變得沒有了膽量了。一個帶兵打仗,連死都不怕的人,現在卻動不動像是中了邪似的,今天,連女兵們的帳篷都不敢進了。這要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他正一個勁地給自己鼓氣的時候,田秀麗撩開帳篷門簾出來了,與梁振英差點撞了個滿懷。

    "哦,是梁團長,你這是?"田秀麗主動打了招呼。

    "我來給你……你們幫忙來了。"梁振英後退了一步,微笑著看著她。

    "你扔下自己的戰士不管,來幫我們的忙。你乾脆到我們文工團來當團長算了!"田秀麗故意大聲說著,生怕身後的姐妹們聽不見似的。

    "我不是擔心你們嘛!至於團裡的工作……我早就安排好了,各項工作保證拉不下!"梁振英見對方捅破窗戶紙了便也理直氣壯起來了,他結結巴巴地認真地說著,眼神柔和地在田秀麗臉上劃過。

    "你為什麼要管我?我有胳膊有腿,文工團的姐妹們也有手有腳,我們不需要你來幫忙!"田秀麗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回答,她奇怪面前的這位團長怎麼說話失去了往日的那股痛快勁兒了。

    "照你這麼說,我不該來找你?"梁振英失望地歎了口氣。

    "是的!"田秀麗理直氣壯地說。梁振英沒有料到這丫頭會這樣對待他。在他生氣的時候,文工團的姐妹們嘻嘻哈哈全圍上來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要不是……"梁振英心裡覺得很難受,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要不是你,我早讓馬拖死了!對不對?"田秀麗不依不饒地接了他的話往下說。

    梁振英感到渾身的血直往頭上湧,沮喪地坐在了帳篷邊上的一塊大青石上。

    田秀麗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沖,讓他掛不住,連忙走過去輕聲問:"梁團長,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你說。"梁振英一下子抬起頭來,出神地望著她,好像無論什麼請求他都能答應似的。田秀麗朝姐妹們揮揮手:"進去!進去!該幹啥幹啥去!"姐妹們不理她,她只好請梁振英到一邊說話。她和梁振英走到了遠離帳篷的一處紅柳墩邊時,姐妹們還在那裡指指點點呢!

    "梁團長,"田秀麗認真地說:"你就做我哥哥吧,行嗎?"

    梁振英愣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田秀麗的問題。

    "行嗎?你就做我的哥哥,可以嗎?"田秀麗又問道。

    "為什麼……"梁振英小聲嘀咕著,失望地把臉轉向了別處。

    田秀麗若有所思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她覺得如果有梁振英這樣的人做她的哥哥,應該是相當不錯的,他的為人確實很好,她望著梁振英說:"哥,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梁振英看了田秀麗一眼,長歎了一口氣,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話要說,可剛到嗓門兒上,又生生地讓田秀麗給壓回去了。他憤懣的同時又感到了渾身的不自在。

    田秀麗站起身來笑了笑,輕鬆地又說:"哥,你回去吧,姐妹們都在看呢,我該回去了!謝謝你來看我。"

    哥就哥吧,先讓這個"哥"做掩護,找起她來就方便多了。只要她能和自己常見面,就有追到她的可能性。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好吧,我答應!"梁振英大聲說。

    "謝謝哥!"田秀麗也大聲說,她想讓姐妹們都能聽到她的話。

    "秀麗妹子,無論什麼時候,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儘管吱聲,我隨時過來。"梁振英看了她一眼,丟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2

    李佩其也在和幹部戰士們熱火朝天地平整著帳篷周圍的沙石地,警衛員見首長汗流滿面,就把一條毛巾遞到了首長的手裡。在擦汗的時候,李佩其欣喜地看到,才兩天的工夫,這裡就大變樣子了。

    一排排綠色的軍用帳篷鋪天蓋地搭在了窯洞前的空地上,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硬是把戈壁灘變成了綠色的海洋。

    山根裡,昨天還參差不齊、破舊不堪的一個個窯洞口,今天在戰士們、鄉親們的手上,已經變得有板有眼、生機勃勃了。

    李佩其看著緊張地忙碌著的鄉親們、將士們,不由得感慨萬千。勞動能改變一切,勞動能創造世界啊!早年的淘金人,通過勞動給我們留下了這些窯洞,今天的新中國第一代有色金屬工業創業者們和呂九莊的鄉親們,通過勞動,又把這個不毛之地變成了我們這些創業者們安身立命的家園。這才幾天時間,幾千名幹部戰士的住宿這個大問題就解決了。今後,我們還將依靠當地的鄉親們,依靠黨中央毛主席派來的各路建設大軍們,通過勞動在戈壁灘上、在荒山野嶺上,逐步建成我國第一個有色金屬工業基地。勞動,只有通過勞動,才能創造出人世間的奇跡。

    "李師長!"馬明義在辦公的帳篷門口向李佩其招手:"李師長!過來一下!"

    李佩其把鐵掀交給了身邊抱石頭的一名戰士,大踏步朝馬明義走去。他知道,他的馬政委一定有事要和他商量了。

    走進帳篷裡時,李佩其首先看到的是新川峽的地形圖。這張圖被馬明義掛在了十分醒目的地方。

    "怎麼樣?"馬明義掏出了煙袋看著地圖問道:"這個臨時指揮部還說得過去吧?"

    "好!"在李佩其心裡,這張新川峽地形圖就是他新的作戰崗位上的軍用地圖。要想打勝仗,沒有軍用地圖怎麼行呢?同樣,在建設新川峽這個特殊的戰場上,沒有別的東西可以,但絕對不能少了這張圖。很顯然,馬明義對此是清楚的。李佩其瀏覽了一下帳篷裡的擺設,他很滿意這個碩大的、臨時的帳篷辦公室。

    見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了李佩其的認可時,馬明義才釋然地點燃了兩根香煙,他把一根留給自己,另一根塞到了李佩其的嘴上:"只要你滿意就行!"

    "馬政委!"李佩其走過來,看著地圖上的湯縣說:"你說過,解放湯縣時,呂九莊的老村長呂泰山功不可沒?"

    "不錯!"馬明義肯定地回答。

    "馬政委,這呂泰山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啊!他雖沒有照面,可他不但讓鄉親們來幫助我們,還送來了麥草、皮褥子等東西,為我們解決了窯洞潮濕的大問題。他為我們的到來做了這麼多細緻的工作,我們應該當面言謝才對。"李佩其坐在老鄉們送來的一把褪了色的椅子上,臉上有了一絲倦意。

    "你不知道,為解放湯縣,他剛剛失去了兒子。"馬明義拿出了煙斗,把抽剩下的煙屁股剝了皮,把煙末裝進了煙斗裡,爾後點燃抽了一口,舒服地品著煙,介紹道,"呂泰山的妻子寧香豆不能生育,他們就抱養了兩個孩子,兒子叫呂糧秋,女兒叫卓瑪吉。兩口子對這兩個孩子非常好,視為己出。呂糧秋是個頑固不化的國民黨軍官,在我們解放湯縣時,城破之後,他自殺身亡了。"

    李佩其站起來戴上了軍帽:"走,現在我們就去看望他。"

    "現在不行。"馬明義笑著擺擺手:"現在你不能去。"

    "為什麼現在不行?"李佩其覺得奇怪。

    "一蓮同志上次說了,你從現在起再不准喝酒!你的胃病不允許你再喝酒了!"馬明義指指李佩其的胃,再次擺著手。

    李佩其明白了,問道:"怎麼,老村長特別能喝酒?"

    "是!你去了就得喝酒,老村長把喝酒的人才當朋友。"馬明義解釋道。

    "那我就更要去了,我要去會一會這個神秘的老村長,他一定是個性情中人,我們去和他喝一場酒才能體現出軍民情意啊。不論從哪個方面講,我們都要去會會這位老村長。"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往窯洞外走。

    "根據診斷,一蓮同志說你有嚴重的胃病,酒絕對不能再喝了!"馬明義攔住了他,意味深長地說:"師長同志,你要聽話!"

    自從上次李佩其的演講之後,他就喜歡上了這個書生氣十足的師長。他是從心裡為李佩其的身體擔心啊。

    "這場酒,我必須得喝!這是對他為革命作出的貢獻表示敬意,即使是喝得大醉,那又何妨。"李佩其繫緊軍裝的風紀扣,一副坦蕩蕩的樣子,"我們今後的工作,離不開鄉親們的支持,能和這樣的老村長煮酒論英雄乃人生一大樂事。"

    馬明義見李佩其執意要去,也拿他沒轍,看著李佩其的心思全在工作上,馬明義深受感染,只好陪他一同前往,他去了,李佩其也好有個照應。

    戈壁灘籠罩在一片絳紫色的暮色裡,氣溫陡然降了下來,這是典型的戈壁沙漠氣候的特點,這就正好應了流行的那句話了:"早穿棉襖午穿紗,黑裡抱著火爐吃西瓜。"

    李佩其和馬明義乘坐的吉普車離開營區駛向了戈壁灘,朝呂九莊方向開去。戈壁灘北邊是起伏的小龍山,現在黑沉沉的像一條巨龍。東南方向平坦的遠處隱約可見霧氣繚繞的大漠輪廓,吉普車射出的燈光和前面戈壁上不時閃爍的"鬼"火,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不是置身於這樣一種獨特的環境,你怎麼會領略到如此的情景呢?

    吉普車快速地朝呂九莊方向進發,李佩其望著前方的沙石道路,想起人們對呂泰山的種種傳說,他急切地想快點見到這位老村長。他隱約感到,這位老村長,一定會成為他李佩其的好朋友。

    李佩其和馬明義還在路上的時候,二團團長劉天忠已經先行一步來到了呂九莊的呂泰山家中。呂泰山正微閉著雙目捻著佛珠誦經,聽見響聲,抬了抬眼皮,放下佛珠,請劉天忠上座。劉天忠盤腿坐在了地毯上的方桌邊,卓瑪吉給劉天忠倒上了青稞酒,然後跪倒在客人的桌前唱起了花兒(甘肅、青海、寧夏一帶流行的一種民間歌曲。):

    親手斟上酒一盅,

    招待我的好親朋,

    喝上一盅又一盅,

    阿哥給我長精神。

    劉天忠作為土生土長的呂九莊人,知道這兒的規矩,他一口喝下酒對唱道:

    鹽水面,米心鋼,

    好東西就是不一樣,

    你是天上明月亮,

    我攢星星比不上。

    "地道,天忠這花兒唱得地道!卓瑪吉,快斟酒!我去去就來。"呂泰山臉上有了一種只有女兒才知道的難得的面容,卓瑪吉目送著阿爸起身離開了堂屋。又斟滿酒接著唱:

    真心誠意敬英雄,

    我的這酒好得很,

    喝上一盅又一盅,

    小妹給你長精神。

    劉天忠依然仰脖喝淨,唱道:

    山裡頭的最高山,

    刀刃上的上等鋼,

    小妹心好義又長,

    這麼好的遇不上。

    卓瑪吉斟酒接著唱:

    米面朋友情義長,

    我這水酒有份量,

    一盅一盅實在香,

    十盅下去精神長。

    劉天忠干了第三碗酒,微笑著唱道:

    酒喝多了把小妹誇,

    圓圓的眼睛會說話,

    櫻桃小口糯米牙,

    彎彎眉毛壓天下,

    愣是讓哥哥捨不下。

    唱到這裡時,呂泰山咳嗽了一聲進來了。卓瑪吉聽了劉天忠的歌詞,紅著臉改變了話題:"天忠哥,阿爸說你是我們村子出去的最大的官。到底有多大呀?有縣長大嗎?"

    呂泰山撩起衣服的後擺,盤腿坐下,捋了捋長鬚:"卓瑪吉,別在這兒攪搭了,阿爸要跟劉團長說話哩。"

    "不嘛,阿爸,我就問一個問題嘛。"卓瑪吉撒著嬌,又看了眼一旁英俊瀟灑、身材魁梧的劉天忠。

    "好好好,卓瑪吉,我先回答你的問題。"劉天忠側著身子,豪爽地說:"多少個問題都成,只要我能回答得上來。"

    這時,李佩其的吉普車已經停在了呂泰山家的窯洞外面。

    呂家亮堂的燈光伴隨著說笑聲從呂泰山家的窗戶、門裡溢出,盡情地揮灑著家的溫馨和舒適。李佩其望著這份溫暖和恬靜頓時產生些許感歎,有個家的確是件很愜意的事情,多年來自己就把部隊當成了自己的家,這是大家,而對自己的小家從未設想過。他的小家該是什麼樣子呢?應該是三口人,一蓮、陳剛,還有自己。還得有兩間房子,一間陳剛住,另一間他和陳一蓮住……

    馬明義捅了捅李佩其:"走!進去吧!"

    此刻,呂泰山的妻子寧香豆端著熱騰騰的羊肉從廚房裡出來進了堂屋。馬明義忙對李佩其說:"老村長家好像有客人,聽聲音像是二團長劉天忠。"

    "噢!我差點忘了!"李佩其說:"二團長向我請假了。當時,你正在山上,我說到家門口了,去看看家裡也可以。"

    堂屋裡,呂泰山正和劉天忠談論得十分熱烈,呂泰山不停地捻著手上的佛珠,若有所思地問道:"李師長要開山洞引水?是真的?"

    "對,我們師長說,人家呂村長能把幾十里的山路縮短一半,我們共產黨人就不能把山那邊的水給引到村裡來?"劉天忠學著李佩其的口氣,繪聲繪色地回答道。

    呂泰山放下佛珠,坐在了劉天忠對面,繼續思索著這句話,同時給劉天忠倒滿了一碗奶茶。他知道開洞引水是好事,是造福村民的千秋偉業,不但能徹底改變呂九莊人喝苦水的歷史,而且還能澆灌不少農田。這是呂泰山想做而沒有辦法、沒有能力做的一件大事情。

    卓瑪吉蹦蹦跳跳地進來了:"阿爸,天忠哥,來客人了!"

    李佩其還沒有走進堂屋就大聲地叫著:"香哪!羊肉香,這屋子的酒味更香哪!"

    劉天忠連忙起身,一邊向呂泰山介紹,一邊讓座。呂泰山也起身迎接:"快來快來,趕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手抓羊肉剛端上來!"

    李佩其坐下後,見劉天忠還愣在一旁,叫他一起坐下。馬明義樂呵呵地看了一眼心花怒放的卓瑪吉說:"人家劉團長在這裡可是半個主人啊!"

    呂泰山沖卓瑪吉喚道:"丫頭,還站著幹啥?幫阿媽忙去,一會兒過來敬酒。"說著,夾起一塊羊肉放在了李佩其面前的盤子裡:"請!"

    李佩其首先表示感謝:"老人家,由於你的貢獻,我們換回了一座基本完整的城!是你救了全城的老百姓!功德無量啊!"

    "是呀,老村長,你為革命事業,為人民的解放,為保護湯縣的文化遺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黨和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馬明義也連忙說道。

    "李師長,馬政委,不用多說了。我心裡明白,糧秋他不識時務……"呂泰山平靜地說著,略微有一絲惆悵,頓了頓說:"聽說你們要開山洞引水?"

    "對。方案基本確定了。"李佩其點點頭,他想,今天正好聊聊這個話題,也好瞭解呂泰山對此事的看法。

    "太好了!我們呂九莊人盼水盼了幾輩子了,今天終於有盼頭了。"呂泰山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激動地站起身來喊道,"卓瑪吉!快拿好酒來,擺大碗!"

    馬明義聽了,看了李佩其一眼,見李佩其正好也在看他,眼角還露出了一絲笑意。馬明義微微搖了搖頭,心說,這下正合你意,你不是喜歡喝酒嗎,今天可是遇見對手了。李佩其好像知道馬明義在想什麼似的低聲說道:"你放心,不會有事,我心裡有數。"

    卓瑪吉在方桌上擺上了酒器,給大家一一斟滿了青稞酒。劉天忠趁機悄悄地走出了堂屋。

    呂泰山拿起碗來,先乾為敬:"來!干!"

    李佩其先聞了聞酒香,以前沒有喝過青稞酒,但早有耳聞,這西北的青稞酒和東北的燒刀子同屬於高度的烈酒,味道清冽醇香,介於二鍋頭的清香和醬香型酒的特殊芬芳之間。他抿了一口,酒勁果然名不虛傳,辣得舒坦。馬明義見狀,喝下了半碗。而呂泰山碗裡的酒已空了,正望著他倆呢。

    李佩其的酒碗還在嘴邊,沒有放下的意思,他知道呂泰山在看他呢!便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馬明義想要阻攔,已經晚了。心想,李佩其都喝下去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只好硬著頭皮端起了自己酒碗,也一口乾了。呂泰山看見他倆的酒都見底了,終於笑瞇瞇地捋了捋下巴上的長鬚:"好樣的!好樣的!"

    卓瑪吉又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羊頭,呂泰山用筷子熟練地將羊頭撬開,露出了白花花的羊腦,然後撒上椒鹽端到了李佩其的面前:"李師長,請!"

    馬明義連忙探過頭去,對李佩其小聲說:"快吃吧,這是老村長接待尊貴客人的方式。"李佩其見呂泰山朝他點頭,便津津有味地吃起羊頭肉羊腦來了……

    呂泰山看著李佩其、馬明義吃完了羊腦,就取下羊眼珠放在盤子裡遞給了李佩其。李佩其看著盤子裡的一對黑亮的眼珠瞪著自己,不由愣住了,看了馬明義一眼,不知道這個當吃不當吃。

    馬明義樂呵呵地對李佩其說:"這裡有句俗話叫半夜三更煮羊頭,盯的就是倆眼珠子,羊眼珠是大補,是羊身上最好吃的東西。"

    呂泰山在兩隻眼珠上灑了點椒鹽,贊同地點著頭:"李師長,馬政委說得對,只有尊貴的客人才有資格吃它!"

    李佩其在盛情之下,吃了一隻羊眼珠。把另一隻送到了馬明義面前的盤子裡。李佩其是第一次吃動物的眼睛,心裡的確是有些異樣,不過味道果然是不同凡響,當之無愧是羊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呂泰山續好了酒,捋捋長鬚,又挑了挑壽眉,釋然地說:"看來李師長也是性情中人,當屬善飲,請問,什麼是酒?"

    馬明義知道李佩其回答這個問題一定是手到擒來,如果換了自己,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深奧的問題。平時只是單純地喝酒,誰還在乎酒是什麼,這呂泰山的確和其他的村民不一樣。

    李佩其沒有急著回答,從衣兜裡拿出香煙,遞給了呂泰山和馬明義。

    "我把這個茬給忘了,招待不周,到了我這裡應該吃我的煙。"呂泰山見了連忙表示歉意,說著,從櫃子裡取出煙葉,放在鷹膀子煙鍋裡,遞給了李佩其和馬明義:"嘗嘗呂九莊的煙葉,雖然是土煙,不過也是吸納本地的天地之精華,意義不同啊。"

    馬明義斜過煙桿在油燈上點燃,大口地抽吧著,濃濃的煙霧從頭頂升起,他細微地品著這濃烈的帶著香甜味的土煙,狠狠地過了一把煙癮。

    李佩其輕輕地吸了一口,知道土煙的勁大,他只吸了一小口,就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呂泰山拍拍李佩其的脊背說:"師長,慢點吃!這煙勁兒大!李師長……"

    李佩其笑著把煙鍋送到了呂泰山的手裡:"勁太大了!我還是回答老村長的問題吧。"

    呂泰山高興地說:"李師長說,我洗耳恭聽呢!"

    "酒中禮,酒中情,酒中樂,酒中靈,酒中之蘊歷數不盡,實乃天地共享之物,酒是文化的酵母。酒這物原本深厚,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百悟隨人。"

    呂泰山聽了哈哈大笑,讚不絕口,端起酒碗:"酒逢知己千杯少,來,干!"

    李佩其喝了酒,繼續說道:"酒,是好朋友相聚時的暢飲。推杯換盞,綿延不盡的情義蕩漾在酒桌上……"

    "早就聽說李師長文武雙全,果然學識淵博、豪氣蓋天,我們喝個一醉方休,豈不暢快?"呂泰山喝酒的感覺來了,聲調提高了許多。

    幾碗青稞酒下肚,加上羊肉的燥熱,李佩其脫掉了軍裝,捲起白色襯衣的袖口,接過了呂泰山的話:"久聞老村長的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好,我們就來他個一醉方休。"

    馬明義在李佩其的腿上捏了一把,關心中透著擔心:你,行嗎?

    李佩其也把馬明義的手捏了一下,意思是:你看這種場合,不喝能行嗎?

    劉天忠在廚房幫著寧香豆和卓瑪吉在灶台邊燒著火,他們聽到了呂泰山發出的一陣陣笑聲,都很高興,因為,呂泰山好久都沒有這種難得的歡笑了。

    "阿媽,阿爸笑了,你聽聽,笑得多開心啊!"卓瑪吉高興地對寧香豆說。

    寧香豆一邊燒菜一邊點著頭,也樂滋滋地說:"是啊,自從你哥哥走後,這幾個月來,這是第一次這麼開心啊!"

    "這下好了,老村長終於走出這個陰影了。"劉天忠也感到十分欣慰。

    此時此刻,呂泰山的興致很高,知道李佩其善於吟詩,也要當面吟上一首助興:"涼風吹夜雨,蕭瑟動寒林。正有高堂宴,能忘遲暮心?軍中宜劍舞,塞上重笳音。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

    李佩其與馬明義鼓掌叫好,李佩其還藉著詩中的意思感歎道:"老村長,比起詩中的老軍人來,你一點也不老呀!"

    馬明義愣怔地看著李佩其,他不懂這首詩的含義,卻見識了老村長也是個有學問的人,他想聽聽李佩其怎麼解釋這首詩。呂泰山聽了李佩其的話後,感興趣地問:"李師長,我是不老,可與詩中老軍人有什麼相干呢?"

    李佩其解釋說:"這是唐朝詩人張說的《幽州夜飲》,說的是秋天的涼風吹動夜雨,吹動了清冷的樹木。此時此刻,高大的廳堂裡正在舉行宴會,大家又怎能忘記老軍人的雄心壯志呢?軍營中應舞劍助興,邊塞上則看重胡笳的音調。如果不在邊城做將領,又怎知皇帝的恩寵是如此之深呢?"

    "好極了!這首詩表現了鎮守邊關將領的豪情壯志。"呂泰山讚許地點點頭,他佩服李佩其果真是對唐詩宋詞瞭如指掌,又不解地問:"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可大了,來!老村長,我和李師長敬你一杯!"顯然,馬明義已經聽明白了李佩其的意思。

    "老村長,那我就把你的心裡話說一說吧。"李佩其一邊說著一邊將酒一飲而盡。

    呂泰山又斟了三碗酒:"師長說對了,這三碗酒就是我的了,我今天高興啊。"

    陳一蓮並不知道李佩其和馬明義到村裡去了,她在指揮部衛生隊的窯洞裡想著李佩其,整理完了全天的醫療記錄。這時候,小陳剛已經睡著了,她欣慰地看著這個未來的兒子,拿起針線給他縫褲子。陳剛很頑皮,整天飛上跳下地不閒著。所以,他的褲子上有幾個部位特別容易爛,全是被磨破的。她縫補著褲子膝蓋處的洞,憧憬著未來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

    為了自己心中的這個家,她謝絕了馬明義讓她擔任基地醫院院長的美意,她建議調一個年富力強的男同志來擔任院長。馬明義問她為什麼這麼想?陳一蓮的臉紅了。其實,馬明義已經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她一定是想在搞好業務的同時,當好一個家庭主婦,支持李佩其的工作。馬明義何嘗不想有這樣一個結果呢?他把這個意思婉轉地對陳一蓮講了,陳一蓮的臉紅到了耳根處,她沒有說馬明義說得對也沒有說不對。

    她太感激這個老大哥一樣的政委了,他很細心,像一個能看穿一切的智者,總能一針見血地把她的心思說出來。她雖然是大學生,可她首先是一位傳統的知識女性,再加上她不張揚的性格,所以,她面對這樣一位值得信賴的人,也不願意流露自己的心聲。

    馬明義和她談完話的第二天,基地職工醫院就宣佈成立了,陳一蓮被基地黨委任命為副院長,協助幾天後才能來的醫院院長工作。

    陳一蓮正想這些時,田秀麗抱著幾件衣服走了進來:"一蓮姐,還沒有睡呀?"

    "快進來吧。"陳一蓮招呼著她坐。

    田秀麗放下衣服,笑著說:"這裡的氣候太乾燥了,晾了一會就干了,這是陳剛的衣服。"

    陳一蓮關心地問道:"怎麼樣?覺得這裡還習慣嗎?"

    "有什麼好呀,這裡的水都是苦的,應該是一蓮姐不習慣才對,你是第一次到西北來……"田秀麗先撅了嘴,後搖著頭。

    陳一蓮縫好了衣服,坐到了田秀麗的跟前:"我也是多年跟隨部隊,去哪裡都習慣了,怎麼,你後悔了?"

    "後悔倒沒有,聽說要引水了,水引來就好了。"田秀麗又搖了搖頭,不自覺地說了句,"一蓮姐,李師長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陳一蓮一愣,望著田秀麗,心裡奇怪李佩其能去哪裡呢?田秀麗被她望得心裡有些發虛,連忙說:"我聽師長的通訊員說,師長和政委去了老村長家了。"

    "哦,原來如此,這初來乍到,自然要拜訪老村長嘛。"陳一蓮笑著回答。

    "估計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大家都說要是去了老村長家,一定會喝酒的,不喝醉是回不來的。"田秀麗不經意地說著。

    陳一蓮一聽,"呼"地站起來就往門外走:"對呀,我怎麼把這個茬給忘了呢?佩其的胃不能喝酒,更不能喝醉啊!"

    田秀麗跟著陳一蓮走出了窯洞,她是第一次聽說李佩其的胃不好,這下也兀自擔心起來。兩個人決定進村去接李佩其回來。陳一蓮想到二團長劉天忠和村長家很熟悉,叫他開車最合適了。但是到了劉天忠的住地,門口的哨兵卻說,二團長也進村了。陳一蓮轉身又去梁振英的帳篷,梁振英還沒有躺下,連忙叫警衛員備車。

    "一蓮姐,我也去吧。"田秀麗自告奮勇地說。

    梁振英看了田秀麗一眼,興高采烈:"想去就去嘛。"

    陳一蓮上了車,見梁振英望著田秀麗的表情,理解地說:"快上車吧,秀麗。"

    田秀麗高興地打開了車門,上了車:"我們快走吧。"

    李佩其將呂泰山吟誦的詩做了進一步解釋:"現在,馬上就是秋天了,秋天的夜風吹動了老大哥的心事,也吹動了呂九莊清冷的樹木。此時此刻,我們在老大哥窯洞的廳堂裡舉行著兄弟間的宴會,我們大家又怎能忘記老村長的雄心壯志呢?我們吟詩助興,以酒敘情,慶賀即將開工的引水工程,如果沒有共產黨、毛主席,我們能有這麼好的盼頭嗎?"

    呂泰山聽了,跪起來把潔白的哈達獻給了李佩其和馬明義,然後端起酒碗,眼裡含著淚水:"老大哥這個稱呼我喜歡,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兄弟!"

    李佩其和馬明義也跪在了炕桌邊,端起酒碗虔誠地和呂泰山碰了一下:"老大哥,小弟敬你!"

    呂泰山激動地說:"敬兩位兄弟!"

    三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後,呂泰山大聲叫喚著女兒再拿酒來。馬明義想制止,李佩其攔住了他,並給他遞了個眼色,這其中的意思馬明義自然明白,這麼好的氣氛,我們豈能掃了老村長的興,捨命陪君子吧。

    卓瑪吉捧著一罈子青稞酒走了進來,為父親和客人斟滿了酒,看著父親高興的樣子,卓瑪吉也異常地興奮。

    窯洞外,梁振英的車子剛剛在呂泰山家窯洞口停穩,陳一蓮就跳下了車,她徑直走進了呂泰山家的堂屋,梁振英和田秀麗也匆忙跟了進去。

    堂屋裡,濃濃的酒氣在空氣裡蕩漾著,三個人都醉得睡了過去。酒桌上東倒西歪地擺著幾個空酒罈子,梁振英見了連忙跑上去扶起了李佩其,不由得叫著:"我的天啊,喝了這麼多啊!"田秀麗看到眼前的場景感到十分心痛,擔心得眼圈也紅了:師長喝了這麼多酒,他的胃怎麼能承受得了啊。

    陳一蓮見李佩其等三人喝醉了,心就如刀絞一般,她責怪剛進門的劉天忠:"劉團長,李師長有很重的胃病,你知道不?他根本就不能喝酒!"

    "陳大夫,對不起,我真不知道。"劉天忠一驚,心想這下闖禍了,一個晚上自己都在廚房和卓瑪吉聊天,沒有替師長喝酒,這下糟糕了。

    卓瑪吉聞聲從廚房來到了堂屋,見陳一蓮對劉天忠凶巴巴的樣子,本能地護住劉天忠,問:"你是誰呀?這麼大口氣?"

    沒有等陳一蓮說什麼,就聽見身後的田秀麗厲聲叫著:"你吼什麼?我們師長胃有毛病,他不能喝酒!"

    卓瑪吉還要上前理論,被劉天忠和阿媽攔住了,寧香豆對陳一蓮禮貌地說:"閨女,別生氣,這都怪我們家老頭,他一高興就不知道姓啥了。不過不要緊,我們家裡有醒酒湯,喝下就好的。來,卓瑪吉,跟我來!"

    陳一蓮當機立斷,冷靜地吩咐梁振英和劉天忠趕快扶李佩其和馬明義上車,馬上回指揮部醫院組織搶救。

    3

    李佩其醉得太厲害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九點,他才醒過來。一直守在病房裡的陳一蓮連忙扶著他,讓他靠著床頭坐起來,然後拿起一杯晾好的涼白開,用勺子給他喂:"快喝點水,酒精把你體內的水分快燃燒完了,多喝水能減少胃和肝的負擔。"

    李佩其軟綿綿地一點力氣也沒有,他首先讓警衛員去通知基地黨委成員來這裡開會。然後微笑著沖陳一蓮:"謝、謝謝你,讓你費心了……"

    警衛員沒有動,他用眼神問陳一蓮:這能行嗎?

    陳一蓮說:"去通知吧,給首長輸了不少液體,他能行。"

    警衛員走後,李佩其滿意地朝陳一蓮點頭:"知我……"

    "知我者陳一蓮也!對吧?快喝吧。"陳一蓮給他餵著水,本來昨晚想好等他醒來後要嚴厲地批評他一頓,但是現在他醒來了,陳一蓮竟不忍再說什麼了。

    "謝謝!"李佩其問道:"政委怎麼樣?"

    "別人沒有胃病,而且也沒有你能喝,所以不用到醫院來,早就沒事了。"陳一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上次我不是說了嗎,你的胃病已經不允許喝酒了,可是你就是不聽,什麼盛情難卻啊!你這是在和生命開玩笑!"

    "哪有這麼嚴重呢?"李佩其甜蜜地喝了口水,笑說:"沒有想到,你嚴肅起來還怪厲害的。"

    "我看就是你肚子裡的酒蟲子在作怪。"陳一蓮又倒滿了一杯水晾著,有些挖苦地說:"是不是覺得自己特英雄,那些戲裡的大俠不是都像你這樣煮酒論英雄嘛?"

    "嘿嘿,昨天的確是沒有辦法,老村長是個特殊的人,我們就要特殊對待,再說對於我的酒量和胃,我心裡是有數的。"李佩其聽著陳一蓮絮絮叨叨地數落,心裡反倒覺得暖洋洋地十分舒服,這種溫柔的體貼正是自己多年來夢想能得到的。

    馬明義走了進來,他的眼睛還微微有些腫,一定也是沒有休息好。他見李佩其的氣色不錯,心裡才釋然了。他抱歉地望著陳一蓮解釋:"一蓮同志,這事情怪我,我應該多喝點,但是最後實在是量不如人,先躺下了。再說,我也是攔不住他啊。"

    陳一蓮鄭重其事地說:"政委,這一次是搶救及時,所以沒有什麼大礙,不過師長的胃可是再經受不了酒精的考驗了。"

    李佩其坐直身子,擺擺手,叫馬明義坐下來。

    馬明義說:"李師長,你就緩緩吧。千萬別再給我說開會的事了!"

    "還就是工作。"李佩其的心裡還真是工作,他想和政委商量一下,等會兒召開指揮部成立後的第一次黨委會會議的議程。

    "報告。"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馬明義開了門,見田秀麗手捧著一束馬蓮花進來了,"首長好,祝首長早日康復!"

    "你,你怎麼來了?"李佩其向田秀麗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坐了,就是看看你好些沒有,首長以後要少喝點酒。昨晚上,你的樣子太嚇人了!"田秀麗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坐在李佩其身邊的陳一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昨晚上,你也去了?"李佩其有些吃驚地對田秀麗說:"好,這束馬蓮花我喜歡,謝謝!"

    "把我和一蓮姐都嚇死了。"田秀麗紅著臉將花送在了李佩其手裡,又說了聲"首長保重"就跑出去了。

    劉天忠和梁振英正好向醫務室走來,看見田秀麗低著頭從身邊跑過,梁振英覺得她的情緒不怎麼對勁,停下來問:"秀麗,你怎麼了?"田秀麗什麼也不說,頭也沒回地往前跑。梁振英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

    劉天忠拽了梁振英一把:"走吧,師長和政委還等我們開會呢。"

    田秀麗跑到離醫院不遠處的一棵歪脖楊樹下,呆呆地望著李佩其的病房門。她本來想和師長單獨說說話,沒有料到裡面有那麼多人。唉,怎麼可能想不到呢,陳一蓮是剛宣佈的醫院副院長,一定會在裡面的,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只要她在,自己就怎麼也自然不起來。

    她抬頭望望這棵沒頭的歪脖楊樹,它的頭讓風沙吹沒了,只有笨拙的疤疤結結的身子。上面的枝條雖被西北風吹得倒向了一邊,可蓬蓬勃勃的葉片和綠色告訴人們:它是頑強的,是勇敢的!她欽佩地朝楊樹點點頭說:"再大的風沙也休想吹彎我的腰,我要向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鬥爭,以實際行動捍衛我神聖的愛情!"

    在李佩其的一再堅持下,大家在李佩其的病房裡召開了基地第一次黨委會議。會議由馬明義主持。會議決定指揮部正式開始工作,並且進行了分工:由黨委書記、基地副總指揮李佩其主持基地全盤工作;黨委副書記馬明義分管基地黨委、政治部和人事工作;一團長梁振英暫時負責基地訓練工作;二團長劉天忠暫時負責引水工程和生產工作;一團政委程少華暫任基地後勤供給部部長,負責基地生活和後勤保障;二團副團長田新中同志暫任基地建設部部長,負責基地住房建設、工廠規劃建設等工作;從省地質隊調來的田茂才同志任探礦隊隊長,負責找礦工作;新調來的劉昕同志任職工醫院院長,負責醫院籌建工作,陳一蓮任副院長,負責醫院業務工作……

    商定完基地十個部門的臨時負責人後,馬明義代表李佩其講話:"同志們!這裡是荒涼了一點,是艱苦了一點,但是,我軍有艱苦奮鬥、不怕犧牲的法寶。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我們共產黨人連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目前,我們的首要任務是解決水源和後勤保障的問題。"

    李佩其最後做了補充,他因為身體的原因,講話時斷時續。

    李佩其說:"黨中央、毛主席派我們到甘肅的新川峽來搞工業建設,我們要有一種使命感!要把這場特殊的戰役上升到能不能強國的高度上來!我們國家富國強兵的起點在哪裡?就在這荒漠戈壁灘上!就在我們的手中!我們要在這荒山野嶺上、大漠戈壁上建設起一座有色金屬工業的新城!

    "要想完成這一神聖的使命,我們要記住十六個字:克服困難、艱苦創業、自力更生、發憤圖強!"

    馬明義一邊聽一邊記錄著,劉天忠、梁振英等人聽得熱血沸騰、摩拳擦掌,決心在這場特殊的戰役中再立新功。陳一蓮一直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也默默地注視著李佩其。她很欣喜也很驕傲,她沒有看錯人!

    呂泰山和寧香豆提著野兔、野雞等野味來到了指揮部臨時醫院看李佩其,門口的警衛員攔住了他們。

    "我是來看李師長的,我是呂九莊的老……"呂泰山和顏悅色地說。

    "老村長是吧?"警衛員打斷了他的話。

    "對對對。"呂泰山笑著點點頭。

    "知道是你,要不是你,我們首長能躺在醫院裡嗎?"警衛員不高興地扭過頭。

    "老哥,你怎麼一大早跑來了?"馬明義休會時正巧出來了,連忙趕過來親熱地問道。

    "我就是看你和李師長來了,兄弟呀,都怪我,我真不知道李師長的胃有毛病啊!昨天晚上……"呂泰山迎了上去,歉意地說。

    馬明義:"老哥,進去吧!李師長已經好了!"

    馬明義把呂泰山夫婦帶進了病房,李佩其把剛吃完飯的碗遞到了陳一蓮手裡,而後高興地握住了呂泰山的手。呂泰山歉意地說:"實在對不住啊!我真不知道你有胃病啊!"

    "當兵打仗的人,哪個沒有胃病,只是我這胃經不起戰鬥考驗了,現在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李佩其已經好多了,說話也連貫了:"你來得正好啊,我們剛開完了會,關於引水工程你還要給我們出謀劃策呀。"

    陳一蓮對李佩其、呂泰山說:"你們聊,我帶大嫂去檢查一下身體。"

    "太好了!"呂泰山對寧香豆說:"跟陳大夫去吧!"

    大家坐好之後,馬明義指著剛掛起的新川峽地形圖介紹:"從這裡朝西北近百公里,地形地貌像峽谷,又像河灘。國民黨政府時期曾經探明這裡有金礦,就叫了新川峽這個名字,但是他們最終沒有在這裡開礦,原因就是水的問題。

    "其實呀,西邊五十公里處有座小山,山的西邊就有水,那水還不少呢。可是它們拐了個彎,朝南白白地流進黃河了。這座小山是小鳳山的支脈,雖高可跨度小,有個幾十公里吧,如果開個洞,山那邊的水就可以全部流進新川峽了……"

    呂泰山聽了摘下石頭眼鏡,對馬明義說:"政委啊,我早就看過了,就是從你說的這個地方打個洞子,最便捷!"

    "既然老村長也這麼說,那裡一定是最佳的引水地段,想必老村長多年來一直都在惦記這件事啊。"李佩其說道。

    呂泰山忙點頭說:"是啊!可這個工程浩大,我是無能為力啊!"

    "引水的事由我們來完成。"李佩其誠懇地說:"這蓋房子、種糧食的事可得老哥幫忙啊!"

    "師長、政委,今天我是來請戰的,干打壘的營房,部隊要多少棟?我們呂九莊的老少爺們包了!"呂泰山也誠摯地對大家說。

    "李師長剛說你來得正好,指的就是這事兒呀!秋天到了,戰士們住帳篷不行啊!"馬明義走過來握著呂泰山的手說,"以後,還要來更多的建設大軍,這干打壘的土坯房子要建不少呢!老哥,你不幫我們誰幫我們?"

    "這叫魚幫水來水幫魚,你幫我們引來甜水,我們幫部隊打樁蓋房!"呂泰山樂呵呵地撫摸著長鬚,他多麼希望多年未變的大戈壁能夠早日改頭換面呀。

    "老哥,這蓋土房子的事你選個日子就行,你出技術,我們出勞力。"李佩其想盡快把這件事情確定下來。

    "這一兩天就開始,呂九莊男女老少齊參戰,讓我們的部隊兄弟們早一天住上暖和的干打壘房子!"呂泰山毫不猶豫地說,"我覺得這事情越早動手越好!"

    這時候,警衛員進來遞上了剛到的公文,李佩其打開一開,喜形於色地叫道:"好事情都撞到一起了,是王曉偉啊,我的老同學要來了,看來我們的工作可以大大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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