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蘇聯以及蘇聯之外(19581964) 第十五章(2) 文 / 羅斯·特裡爾
1962年底,毛澤東所採取的步驟是,對世界範圍的馬克思主義教派致命一擊。他宣佈,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權力「已經被修正主義分子篡奪」。分裂已成定局,黨與黨的關係不復存在。1963年,毛澤東和蘇聯人之間就思想觀念之爭發表了多封公開信。
所有這些皆源出於體制。實際上,思想觀念領域的鬥爭即將結束。現在的鬥爭主要是為了爭奪國際共產主義的所有權。
到1964年,毛澤東看到蘇聯這個魔鬼頭上的特角已多得不可勝數。他在一次計劃會議上毫不掩飾地說:「現在的蘇聯是資產階級專政,是大資產階級專政,德國法西斯專政、希特勒式的專政。他再次將蘇聯同他略知一二的西方國家進行比較—同納粹主義比較不合適。他說:「他們是一夥比戴高樂還卑鄙的傢伙。
毛澤東的看法終歸到了這一步,即是在1964-1965年之交的冬季得出的,蘇聯比美國還壞。
以來自中國內地的這位「沙文主義者」看來,二者確實都不是好東西,但蘇聯更靠不住。他說:「美國是壞蛋,他們是誠實的壞蛋。蘇聯人還是騙子。」當蘇聯人正在崛起時,他發現美國人的統治慾望正在衰弱。
他產生這個新想法的一個線索是由於同鄧小平的分歧。當鄧小平重申既定的政策,說亞太地區是全球緊張的重心時,毛澤東糾正他說,不,在當前歐洲才是的。由此可以說,在毛澤東的眼中,美國的威脅在減弱,而蘇聯的威脅在上升。
毛澤東真是不可思議。他把中國的救星復稱為惡霸。在他的很多同事看來—不只是已倒台的高崗和彭德懷—毛澤東走得太遠了。
然而在這一問題上,毛澤東也得到了基層群眾的支持,多數中國人不喜歡蘇聯。很多受過教育的黨外人士從一開始就反對中蘇聯盟。即使在台灣,很多人私下裡也有些賞識毛澤東終於擺脫了貪心的北極熊。
然而,最重要的是在政治局內,毛澤東在蘇聯問題上還面臨著一些戰鬥。
既然毛澤東滿不在乎地拔去了塞子,人們一定會問,為何要把這個瓶子保存這麼久呢?毛澤東後來稱,中國在50年代別無選擇,只有追隨莫斯科。他說:「因為我們什麼都不懂,完全沒有經驗,沒有人能分清正確與錯誤。我們只能照抄別人,雖然我們對他們一直就不滿意。」
這並不是事情的全部。直到非斯大林化出現,毛澤東還一直認為莫斯科是馬克思主義信仰的源頭。
像在許多宗教體驗中常發生的那樣,信仰的慢慢動搖,就會發展到超越充滿疑惑的激烈時刻。遲至1962年,毛澤東已放棄了這種信仰,但還朝著宗廟的塔尖眺望。在一次中央會議上,毛1960年6月.毛澤東在上海舉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講話。會議期間,毛澤東寫了《十年總結》一文,指出:我們對於社會主義時期的革命和建設.還有很大的盲目性。我們要以第二個十年去調查研究它,從中找出固有的規律。
毛澤東提出有兩種教條主義的論點,接著加了一句:「莫斯科認為這兩點是我提出來的。"這兩點可以說是毛澤東主義的宣言,毛澤東為此而感到自豪。不過這還是給他以觸動,以某種方式給他以印象,因為莫斯科把它們說成是他的思想的產物。
*此時中國還保留著忠實的阿爾巴尼亞。但是來自當時監獄的一份回憶錄表明,一般中國人都認為對巴爾幹這樣的小國家沒有必要認真對待。其中一位當時正在服刑的犯人說:「如果六億中國人站在一起,一人一口唾沫也會把阿爾巴尼亞變成汪洋。」毛澤東去世後,中國官方的政策馬上降低了調子,與公眾的口味一致。
隨壽年事愈來愈高,毛澤東常常提些玩笑式的問題,這可不像他表面餚上去的那麼謙進。數年後,他對泰國領導人克立說:1稱不怕我嗎?蔣介石和西方罵我是土匪、罪犯、殺人犯。」(過了一會兒,當毛澤東說他不久就要死去時,克立則說不可能。毛澤東問情由,克立答道:「啊,主席,世界不能失去像你這樣的第一號壞人。」這句話『使毛澤東極為高興??…他拍打著坐持扶手,笑得前仰後合,起身同客廳所有人握手」。
毛澤東對中國以外的世界瞭解一些,在60年代初期,他對世界問題的興趣超出了蘇聯陣營的範圍,其外交政策也取得了明顯的成功。1960年與蘇聯的分裂似乎去掉了中國外交政策上的負擔。毛澤東不再在別人面前充當低人一等的夥伴,取而代之的是在第三世界更為廣闊的舞台上唱起了獨角戲。
從1960年中期到1964年底,有17個國家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的援助開始流向第三世界的一些地區。中國在這些革命者眼中閃光,這些從事運動的革命者感到,蘇聯企圖與美國一起充當穩定世界的合夥老闆。
「大躍進」期間,中國傷害了不少友好國家。出於消除人的疑慮,還有事業上的挫折等,他在1962年一個批示中寫道:"1959年是一個馬鞍型,全世界轉而反華。
在60年代上期,毛澤東不只是收復他的失地。
「我想,你知道你是在和一位侵略者談話。」毛澤東在與1960年到訪的蒙哥馬利勳爵共度長夜時說。他目光灼人,顯示著自信,「聯合國就是這樣稱呼我的。同一位侵略者談話,你不介意嗎?「
他不希望同印度改善關係,儘管政治局有人反對,他仍然堅持在喜馬拉雅山採取軍事行動。中國在軍事上獲得了輝煌的勝利,中國人民解放軍重創印度軍隊,然後像個無聊的冠軍撤了回來,讓印度的民主處於一片指責吵鬧之中。
不過,毛澤東好像只是想證明他的外交政策是為了防禦世界,而不是為了贏得世界。他在這次軍事勝利以後沒有緊接著採取任何外交活動。中國與印度的關係直到毛澤東去世時都很不好。
毛澤東發現了非洲。1960年以前他幾乎沒有提到過這塊大陸,即使在他開始對這塊大陸感興趣的時候—中國在那裡取350Mao得了一些成功—他對非洲的瞭解仍然模糊不清。1964年,他接見了阿爾及利亞的來訪者。會見結束時,他不得不要求他們寫下他們的總統本?貝拉的名字。
同一年,他與桑給巴爾人是這樣交談的:「肯尼亞有多少人口?三百萬?」尷尬的來訪者告訴毛澤東,其人口是850萬。毛澤東對桑給巴爾的地理位置也不清楚,「你們國家在北半球還是南半球?」「正好位於赤道上。」那位非洲人答道。「赤道上一定很熱吧?」這是毛澤東的下一個問題。
對於非洲問題的天真(也許是故作謙虛),並不意味著毛澤東私下裡對此作出精明的判斷。除了思想觀念方面的恐嚇和宣傳,毛澤東私下承認古巴倒向蘇聯而不是倒向中國的真正原因,是中國缺少古巴所需的石油和武器,而莫斯科能提供這些。
毛澤東精於施加自己影響的基本技巧。1964年,與蘇聯毗鄰的羅馬尼亞要求中國派一高級代表團訪問布加勒斯特,毛澤東對採取任何行動都很謹慎,他說:「即使只與他們握握手,也是很重要的。
對於約翰?福斯特?杜勒斯竭力將中國拒於國際組織之外的做
1963年8月8日,毛澤東會見非洲朋友,並觀看黑非洲留法學生聯合會代表團蠟送的禮品。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法,毛澤東在一次會議上對此作出響亮回應:「我們孤立嗎?不孤立……我們國家有六億人口,六億人口孤立嗎?」
如果說,「****」的態度使毛澤東感到驚訝,這種驚訝甚於刺激。他向本土觀念較少的同僚們保證—也是對自己的再保證—****勢力並不是很大的。1960年,中國在巴基斯坦進行一次展覽時受到****示威者的包圍,這使毛澤東很惱火,他寫了一篇題為《關於****間題》的文章。他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同時也為某些人似乎仍在****而感到受了傷害。在他的勸告中有這麼一些可怕的數字,即要他的同僚們去「接受世界上大約有百分之十的人,在一個很長的時期內會經常反對我們這一事實」
1964年秋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爆發出兩件新聞。第一件是赫魯曉夫在克里姆林宮被推翻,第二件是中國爆炸了自己的第一顆原子彈。這兩者對毛澤東來說都是勝利—並且為他的所思所慮聯繫在一起,因為這增強了中國的自豪和獨立。
毛澤東對赫魯曉夫下台所作的反應,顯露出他中國帝王思想方式的痕跡。埃德加?斯諾在此後不久曾問毛澤東,如果蘇聯人的看法是正確的話,中國的個人崇拜是否正在出現。毛澤東認為,赫魯曉夫之所以下台可能就是因為他沒有個人崇拜。
毛澤東說,讓中國人從幾千年來對帝王的祟拜中擺脫出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確實如此,即使一位馬克思主義統治者,可能也不會擺脫這種影響。
毛澤東對赫魯曉夫的後繼者採取一種開放的心態,這也是一種傳統的做法。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看,如果說赫魯曉夫是一位「法西斯主義者」的話,就沒有多少理由說勃列日涅夫和柯西金是「社會主義者」,難道蘇聯的社會制度不是復辟到了不能挽救的境地了嗎?
然而,毛澤東更多地從個人角度看待新的領導者。在不到4個月的時間內,他會見了柯西金—克里姆林宮的第二號人物—並舉行了會談。
在原子彈試驗的當天晚上,人民解放軍的卡車在北京四處散發《人民日報》的號外。號外用3英吋大的紅色字體印刷的標題宜布了這一消息。第二天,每家商店都在櫥窗掛上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消息。
早些時候的一幅照片吸引了見到過它的一些美國人:毛澤東與錢學森一起坐在羅布泊核試驗基地的一張木桌旁。錢學森是加州工學院的一位科學家,中國的原子彈之父,他衝破美國政府的重重阻撓終於在1955年回到中國。
毛澤東對中國的原子彈爆炸成功欣喜不已。他親自鼓勵錢學森等科學家。他以少有的熱情和激動告訴外國來訪者,中國不得不研製原子彈,即使生活水平問題使他們身負重擔。
毛澤東所知道並相信的是人民戰爭,這種戰爭是社會主義政治的延伸。出於同樣奇怪的原因,毛澤東對發展核武器持不同態度。他希望原子彈用於政治目的甚於軍事目的。與戴高樂一樣,他把它看作是自己國家行動自由的保證。與大多數軍事專家的看1956年2月,毛澤東和物理學家錢學森在賓會上。錢學森當時已被奮認為世界力學界和應用數學界的權威學者之一。他放棄關國的優越條件,懷著參加祖國建設事業的熱烈願望.克服重重阻撓,於1955年10月回到祖國。
法不同,毛澤東認為原子彈有幾枚就足夠了。1965年他對安德烈?馬爾羅說,6枚就足夠了。
他的目標在於「打破兩個超級大國的核壟斷」。他不承認使用核武器有任何價值的威懾力,認為它只能嚇唬那些害怕它的人。
不過他說這並不包括他自己,「如果你把所有的人都殺死,即使佔有了土地,又能作何用呢?」
所以,毛澤東對國防的展望是很清醒的。
1967年6月17日,中國第一穎氫彈爆炸成功。
是什麼國家超過他們。
不管他們有什麼彈,望—拖拉機加原子彈—當他視戰爭是政治的繼續時,這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結果,也是他一貫的原則。如果有人侵犯中國,他還會誘敵深人,把他們包圍起來,用對待日本的辦法對待他們。
原子彈還有另一方面的作用。當兩位高級經濟官員談到核武器問題時,毛澤東說:「是的,我們需要它們。不管原子彈還是氫彈,我們都必須
1964年的核試驗鼓舞了毛澤東。他保證使中國的科學家能有使核計劃迅速發展的各種設備。正好在32個月後,中國成功地爆炸了它的第一枚氫彈。這種速度的確很快。同樣的事,美國花了7年零4個月,蘇聯花了4年的時間,英國則花了4年零7個月。
60年代上期,毛澤東對美國的政策作過很多的批評。他譴責美國對黑人的迫害、控制巴拿馬運河,譴責華盛頓在全世界建立軍事基地。「就像一頭牛把尾巴拴在樁上,這還有好日子過嗎?」
但是與40年代後期相比,毛澤東對美國的抨擊減弱了,這不只是因為10餘年來中國不那麼容易受到攻擊。他的抨擊常常帶著嘲笑,是有離奇區別的。在感情上也與對蘇聯的抨擊不可比,同蘇聯人的爭論後來發展到面對面。
尾巴拴在樁上的公牛是很危險的,但總歸還不能與到處遊蕩的北極熊相比。然而,這種潛在的威脅還沒有被認識到。
毛澤東現在還不希望從美國得到什麼好處,他倒是在考慮美國想從中國得到什麼。雖然他對美國的生活還不瞭解,但他敏銳地察覺出美國像英國和法國一樣扮演帝國主義角色是適宜的。
1956年,他在一次知識分子的大會上說:「美國人只知道賺錢,如果沒有人給他抬轎子,它就得考慮走路了。」
「帝國主義、修正主義聯手,」在1964年春節的一次談話中他說:「要打到我們中國來。這是一個驚人的啟示性聲明。」
蘇聯和美國這兩頂主義帽子被他給戴上了,他感到這兩個超級大國很相似。革命的策源地?反革命的策源地?兩者都不是,他們只是敲中國大門的強盜。
總之,毛澤東毫不在乎的聲明衝擊著我們。讓他們來,「我們頂多退到延安,」他說。同時向兩個超級大國挑戰,而不是採取利用一個反對另一個的政策,這似乎是不明智的。然而這正是毛澤東在60年代後半期準備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