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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時代(18931910) 3、母親是澤東的依靠 文 / 羅斯·特裡爾

    在唸書時,母親是澤東的依靠,澤東也對母親忠心耿耿。儘管他對她的愛沒有減弱,但是隨著他長成了一個成年的勞力,母親對他的影響不如以前那樣大了,特別是在韶山的最後兩三年裡。澤東當時是在同「中國人的做法」作戰。

    一個農民秘密會黨哥老會的一些成員到毛家行竊。澤東在多年後回憶說:「我想這是件好事,因為他們偷到了他們沒有的東西。」他這種大逆不道的觀點不僅遭父親反對,「我母親也不贊成」。澤東承認說。

    毛順生有了一個對付他這個既好幻想又很倔強的兒子的辦法,這種辦法在那個時代是很典型的,他強迫14歲的澤東娶一個他給安排的女孩子。可憐的澤東嚇呆了。他順從地忍受著這種僵化而可惡的儀式,這個受驚的小新郎衣著整齊,規規矩矩地向每一位來客磕拜。但是他拒絕與這位比他大6歲的新娘圓房,他說他從未碰過她一個指頭。〔13〕

    澤東找到了一個更為廣闊的精神和社會領域,因此他的思想不再局限在農村這一熟悉的世界之中。私塾給了澤東寶貴的學習能力。他像貓找耗子一樣搜尋和閱讀在韶山能找到的各種書籍。一本描寫帝國主義對中國的威脅的小冊子到了他的手裡,幾十年後,他還能充滿激情地回憶起這本書的第一句話:「嗚呼!中國其將亡矣!」他在回憶這個小冊子對他的影響時說:「我讀了以後,對國家的前途感到沮喪。我開始認識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14〕

    一本呼籲改革和技術改良的書———《盛世危言》,給澤東介紹了這樣的思想: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本由具有改良思想的買辦寫的書讓澤東深信:為了中國,他應該走出韶山,去學習更多的知識。

    1915年,毛澤東歸還給表兄文運昌的《盛世危言》和還書便條。

    就在他從韶山的私塾輟學前不久,有一天,澤東和他的同學們碰到一群從長沙來的販賣豆子的商人。〔15〕他們之所以離開長沙,是因為1906年的饑荒使長沙發生了大規模的搶米暴動,憤怒的人們把巡撫趕出了衙門。後來官方新派一名巡撫,又恢復了統治,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流血事件,很多暴民被斬首示眾,其首級掛在旗桿上,以儆傚尤。

    好幾天裡,私塾裡的人們都沸沸揚揚地談論著來自山外的這一驚雷般的消息。這件事使澤東終生難忘。澤東的朋友差不多都站在暴動者一邊,但是,他們「僅僅是從旁觀者的立場看問題」。對參加暴動的人們寄予同情,而沒有看到這件事與自己的聯繫,「他們並不明白這同他們自己的生活有什麼關係」。但是澤東看到問題的更深一層:「我卻從此把它記在心上,我覺得這些『暴民』也是些和我家裡人一樣普通的人,對於他們受到的冤屈,我深感不平。」

    韶山也有人造反。哥老會的一些成員———它的勢力在整個湖南都很強大———因為地租問題與韶山的一個地主發生了糾紛。惱怒的地主控告他的佃戶們並用銀元賄賂官府贏了這場官司。哥老會成員們在一位姓彭的鐵匠的率領下舉行暴動,巡撫手下的官兵追擊他們,迫使他們躲進了附近的瀏山。這個地主到處散佈說他們在揭竿而起之前曾殺了一名嬰兒祭旗。哥老會的成員們很快被圍捕了,彭鐵匠被斬首。

    在澤東看來,《水滸傳》裡的故事正在他的家鄉重演。他聽別人把彭鐵匠稱作「土匪」,在激動人心的小說裡,農民起義領袖宋江也被稱為土匪。同時,和歷史上經常出現的情況一樣,群山成了庇護所。澤東和這件事還有另一重淵源,他後來回憶說:「在我們的心目中,彭鐵匠是第一個農民英雄。」〔16〕

    不久,毛順生也成了被造反的對象。

    在澤東17歲那年,時值青黃不接,韶山發生了糧荒。一雙雙飢餓的眼睛都在盯著商人和地主們的糧倉,挨餓的人們喊出了「吃大戶」的口號。毛順生這個「大戶」很難倖免於難,在飢餓襲擊韶山時,他居然還往長沙販賣糧食。憤怒的村民攔截了他的貨船,把糧食搶個精光。〔17〕

    「我並不同情他。」〔18〕澤東談及當時暴跳如雷的父親時說。他形成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他那令人厭惡的父親是舊中國不平等社會秩序在當地的捍衛者。這位少年注意到他的父親越來越富有了。他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老頭兒是中國自救之路上的一隻攔路虎。

    澤東對他父親做出這種駭人評論的全部內涵是:「我學會了恨他。」〔19〕他已經把自己的少年生活與整個時代聯繫在一起。

    26年後,毛澤東在回顧自己當時之所以沒有完全支持暴動者時說:「但同時我又覺得村民們的方法是不對的。」〔20〕可能是看到自己家受到了攻擊,他感到震驚,也可能他是在以這件事來驗證他後來的經驗,就是沒有一整套政治策略而只有單純的反抗是不會成功的。到1910年時,在進一步求學問題上,澤東與父親之間的爭吵升溫了。毛順生打算讓澤東到距韶山70多里的湘潭縣城的一家米店當學徒。澤東對父親的安排並沒有強烈反對,他想,縣城裡也許能提供更好的機會,但他真正想的是到一個教授「外國的」課程的新式學校去讀書。他悄悄地、有禮貌地向父親談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父親只是啞然失笑,這傷害了澤東。在這之後,他與父親有一段時間互不講話。

    在母親娘家那邊一些親戚的幫助下,澤東在湘潭一個失業的法科學生家裡自學了半年。儘管他迫於父親的壓力不得不重新回到韶山———或者也許是因為他在湘潭遇到了經濟問題。但是這半年的讀書和與別人爭辯,加之他在湘潭的見聞,使得澤東已不再是父親所期望的那種寶貝兒子了。

    16歲的澤東為自己制定了穩妥可行的計劃。他從母親娘家那邊的親戚們和自己家的朋友們那裡東借五塊錢西借十塊錢為自己的行動做準備。一天,吃晚飯時,他直直地看著父親說:「我要到東山高小讀書。」

    「你說什麼?」毛順生發火了。他對付這位任性的兒子的最後一張王牌就是錢,「你是不是今早中了彩票一下子發財啦?」

    當他得知澤東已為此湊了一些錢時,毛順生的貪婪面目完全暴露了。這個守財奴大聲說道,如果澤東到湘鄉讀書,必須要弄到一筆錢來支付雇來頂替他的長工的工資。〔21〕澤東也不想把貪婪的父親逼得太甚。他又從一位尊重學問、並曾經資助過族人上學的一位親戚(母親娘家那邊的)那兒借了一些錢。

    當重新提起這件事時,澤東對父親不客氣了。他打斷了老人自憐的抱怨,簡略地問道:「雇一名長工一年要多少錢?」可憐的毛順生說要十二塊錢。澤東把一個紙袋放在他粗糙的手上說:「這裡是十二塊錢,我明天早上就去東山。」〔22〕

    黎明時分,澤東起來收拾自己的東西。文七妹擔憂地看著在忙活的兒子,幾乎不說什麼話。除了問問兒子要不要再多帶點別的什麼東西,她只說了一句話:「你要去跟你爸爸道個別麼?」澤東回答:「不,我不去。」

    天亮後不久,澤東就出了韶山。這是一個涼爽的金秋的早晨。肩上還是那根用慣了的扁擔,但兩頭挑的不是糞筐。一頭是一個包袱,裡面裝著一件長袍、兩條床單和一頂蚊帳;另一頭是裝有《水滸傳》和《三國演義》的筐子。他對韶山以外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自此,他再也不會回到這裡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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