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文 / 石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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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華衛法一行走後，原先一直準備隨時離開大禹鎮的劉繼承，在和這位新書記接觸中，似乎感到他並沒有讓自己調走的意思，便將原先包裝好的書籍和一些生活用品拆箱放回原處，房間內又恢復了過去的整潔和生機。晚飯後，他將春節前準備建議市委在喬莊、王圩和大李三村設立三陽市高新農業開發區的可行性方案和專家的論證報告又翻出來，打算草擬關於在喬莊、王圩、大李三村設立三陽市高新農業開發區黨工委的請示和關於在喬莊、王圩、大李三村設立三陽市高新農業開發區管委會的報告。他想，先準備好這些材料，再向市委市政府匯報，如果領導感興趣，當即遞上報告和請示，供市委市政府研究批准。
劉繼承剛寫下關於在喬莊、王圩、大李……幾個字，手機響了。他從辦公桌上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陳小娥"三個字，知道電話是陳小娥來的，便按下接聽鍵：陳書記，有事嗎？什麼？華書記下午去了喬莊？他們現在還在那兒嗎？走了，有沒有什麼指示？好，好，你來吧。
劉繼承放下手機，沉浸在思考之中，看樣華衛法悄悄去喬莊村，並非完全是為了視察喬莊的蔬菜公司，而很可能是為了瞭解喬莊集體上訪事件真相的。如果不出所料，近期市委可能就有工作組進駐大禹，看來新書記已把解決大禹事件列入重要日程了。"叮噹"，一陣清脆的門鈴聲打斷了劉繼承的思緒，他知道陳小娥來了，便在辦公桌上按了一下電動開關，樓下頓時響起了陳小娥的高跟鞋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劉繼承的會客室，豪華吊燈發出金色的耀眼光芒，把裝潢考究的會客室照得更加明亮高雅。陳小娥進來在劉繼承對面的淡黃色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二話沒說，先端起茶杯，將茶杯裡的水一飲而盡。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昨天晚上，我給華書記匯報了大禹鎮以及三陽市的一些不正常情況，當時，好像並沒有引起他的重視。今天中午，市委辦江主任突然給我來電話，通知我去華書記住的賓館吃午飯。陳小娥又給自己杯裡添滿了水，喝了一口，接著說，開始我還以為你也在呢，去後才發現咱大禹鎮就我一人。江小寧告訴我，下午華書記要去喬莊，讓我陪同。先簡單地看了蔬菜公司幾個廠和立體種植園，然後到村上走訪了幾戶村民，從他們的談話中，我才意識到華書記去喬莊，不僅僅視察蔬菜公司，主要是瞭解集體上訪事件。你看，華書記有沒有可能將解決這次群訪事件作為在三陽市工作的突破口？
劉繼承暗暗吃驚，這不是因為陳小娥的看法與自己不謀而合的緣故，而是剛從大學畢業不到二年的陳小娥，就對官場變化如此敏感，讓他不可思議。他想再試探一下陳小娥，便故意說，我看不盡然，聽說他是來鍍金的。陳小娥不屑一顧地說，鍍金？鍍什麼金？現在和過去不同了，鍍金也得鍍真金，也要干實事，有政績，光像過去那樣，不幹事、不惱人、不撞鐘、沒響聲，做個維持會長，時間一到拍拍屁股高昇。日後，再也沒有這等好事了！昨天，聽省裡的人說，華衛法不屬於梯隊成員，根本不存在鍍金這一說。當然了，三十七八歲就當個副廳級，仕途還是有希望的。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跟他後面好好幹吧！聽陳小娥的口氣，她好像就是省委書記，說話的口氣這麼大。這個小丫頭片子，她到底有什麼背景呢？讓劉繼承一時捉摸不透。
下午兩點整，華衛法一行在市旅遊局辦公大樓門前下了車，局長花小妹等局領導早已在樓下迎候。江小寧將旅遊局領導班子成員，一個個地介紹給華衛法。華衛法第一次見到花小妹，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怦然心動，他輕輕地握一下花小妹伸出來的潔白細嫩的玉手，寒暄幾句後，華衛法一行便在花小妹引導下，上了三樓會議室。
根據事先的安排，花小妹首先向華衛法一行匯報旅遊局工作情況。花小妹那一口標準甜美的普通話，深深地打動了華衛法的心，他不斷地在心裡尋思曾在哪兒見過她，卻一時又想不起來。這時，江小寧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看看，向花小妹笑笑表示歉意，然後摁下接聽鍵，梁部長，你好，找華書記，好的，你等一下。江小寧又將手機遞給華衛法，輕聲說，華書記，組織部梁部長請您聽電話。華衛法接過手機，梁部長，你好，請講，好，好！這樣吧，你先拿出方案，請龍市長和幾位書記看一看，再上常委會好不好？另外，我也有些事要和你通氣，再約吧，好，好。接完電話，華衛法再將手機遞給江小寧時，陡然想起他與花小妹有似曾相識感覺的原因。
原來，華衛法在上大學時，正是中央電視台播放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高峰期，王熙鳳那刁鑽與刻薄、大放與嬌氣的形象，深深地打動了情竇初開的華衛法，每天夜裡都要做著與王熙鳳約會的夢。從此，他暗下決心，將來找對象，一定要找個長得像王熙鳳那樣的女人，可陰差陽錯，卻與長得像薛寶釵的劉敏結了婚。今天見到花小妹，又撩起了他對王熙鳳的思念，華衛法在心裡感慨，眼前這個花小妹長得與王熙鳳多麼相像啊！他感到自己將與這個女人有一段浪漫故事的緣分，要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花小妹見華衛法看著自己發愣，便停止了匯報，也向華衛法微笑。華衛法聽不到花小妹的聲音，才知道自己失態了，就笑笑說，對不起，我考慮其他事情走神了，花局長，請繼續。
剛才接梁光的電話時，華衛法用緩兵之計，暫時穩住了相傳寶和龍希來，為他徹底解決送花圈事件繼而打垮大禹幫贏得了時間。剛才梁光的電話，華衛法估計十有八九是相傳寶催著打的，主要是試探他對他們的態度。因為今天早餐時，梁光悄悄地對華衛法說，這次要變動的幹部，都是相傳寶與龍希來兩人推薦的人選，華衛法當時就對梁光明確表態，暫時不動人。才過去半天時間，身為組織部長的梁光又來電請示，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或頂不住相傳寶他們的壓力，不然的話，就無法解釋梁光的行為。所以，華衛法就來個將計就計，穩住相傳寶和龍希來。
晚七點，華衛法剛走進三陽賓館大廳，劉繼承便迎上來說，華書記，您吃晚飯了沒有？華衛法笑著問，有事嗎？走，上面說。華衛法將劉繼承引進自己的房間坐下，笑笑對劉繼承說，你光問我吃沒吃晚飯，你吃了沒有？劉繼承羞澀地回答說，我五點多鐘就在下面等您了，怕錯過了，也沒出去吃。華衛法從床頭櫃內取出兩碗快餐面，遞一個給劉繼承，說，正巧，我也沒吃，咱們就吃大碗麵吧。華衛法邊拆大碗麵的封口邊問劉繼承，繼承同志，這麼著急等我，有事嗎？劉繼承誠懇地說，華書記，由於我工作不到位，給您和組織上添了不少麻煩，實在抱歉。我想，不論組織上如何處理這件事，我都心甘情願地接受。今天來，主要向您匯報另外一件事。華衛法將快餐面放在自己邊上的茶几上泡著，看著劉繼承說，哦，你說吧。劉繼承講，去年鎮裡在喬莊村搞個蔬菜公司，通過鎮裡投資和引資入股以及銀行貸款，效益很好，除去歸還銀行當年的利息外，還給村民土地股分了紅。根據測算，如果這樣搞下去，不出三年，除了能還清銀行貸款，村民們也能得到豐厚的實惠。
華衛法用一次性餐叉挑挑麵條，對劉繼承說，好，能吃了，咱們邊吃邊說。劉繼承端起大碗麵，吃了一口，說，華書記，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如果咱們將喬莊、王圩和大李三個村聯合起來，設立高新農業開發區，體制上成為相對獨立的行政區域，行政上仍隸屬大禹鎮管轄，村民以土地入股，進行農業方面招商引資和高新農業技術開發，將對農民增收和農村發展，起到很好的示範和促進作用。春節前，我悄悄邀請了省市有關方面的專家，進行可行性研究，現在可行性報告已經出來。今天咱們正式向市委市政府申請，成立三陽市高新農業技術開發區，請市委市政府研究批准。說著，劉繼承就從包內取出一疊文件遞給華衛法。華衛法接過文件，順手放在茶几上，對劉繼承說，報告你先放這兒，市裡會盡快給你們答覆。這事先不說，下面，咱們說說上訪事件。
華衛法剛提到上訪的事，劉繼承的臉上笑容就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苦相。華衛法從劉繼承面部表情的變化，深深地體會到這件事對劉繼承打擊有多大。如果不能還他一個公道，可能這個陰影將伴隨他的一生。劉繼承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最後結結巴巴地說，華書記，這件事我也說不清楚。發生這件事，雖然有客觀上的因素，但我主觀上也存在問題。組織上那麼信任我，尤其是老張書記頂著那麼大壓力，把我放在這個重要的崗位上，我不但工作沒做好，還給上上下下添了那麼大的麻煩，我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對不起市委，也對不起老書記！劉繼承說著說著，眼圈就發紅，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轉。
華衛法輕輕地拍拍劉繼承的肩膀，安慰說，繼承同志，你有這麼高的認識，說明你能嚴格要求自己，這件事過兩天就會有結論，只要你今後好好配合我的工作，我絕不會虧待你！前幾天你提出想回大學教書的要求，不知那是一時氣話，還是真心話？劉繼承誠懇地說，開始確實有這個念頭。華衛法說，如果是氣話，我就不多說了，大新年被人送了花圈，放誰身上都會有想法，人之常情嘛！不過，你如果真想離開三陽這片土地，我本人包括市委對你就有看法了。劉繼承說，說句心裡話，我出生在福建武夷山區，從小就體會到做農民的艱辛與不易，因此，我立志長大後報考農業大學，為貧困的農民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可惜畢業後被分配到工大教書，上次三陽市招聘人才時，我放棄了即將到手的教授職稱，到三陽來實現我的理想。說走，確實不是我的心裡話，如果真這樣灰溜溜地走了，我一輩子也不甘心！劉繼承越說越激動，也深深地感染了華衛法，他緊緊地握住劉繼承的手……
花小妹今晚心情特別糟糕。起因是新上任的市委書記華衛法下午來局裡考察，這本身是花小妹在新書記面前表現和給新書記留下深刻印象的最佳機會，也是新書記熟悉她、瞭解她的絕好時機，更是她親近新書記、巴結新書記的最好機遇。由於她過分急於表現自己，疏忽了水到渠成這句老話，而把這件事給搞砸了。
根據江小寧上午電話通知要求，下午華衛法來後，先由花小妹代表旅遊局介紹近年局裡的主要工作情況和今年工作安排，然後召開中層以上幹部座談會，時間上由花小妹具體掌握。下午，花小妹根據要求，首先向華衛法匯報旅遊局情況。她洋洋灑灑，林林總總匯報了兩個半小時，她的匯報給華衛法留下了深刻印象，匯報結束後，華衛法表揚說，你們幹得很好，希望今後繼續努力。華衛法的肯定，給了花小妹極大的鼓勵，她的自我感覺特別好，臉上蕩漾著無限春風，像三月桃花一樣鮮艷奪目。
人常說，樂極生悲。這話一點不假，花小妹一得意便忘了形，問題就出來了。在下面的座談會上，全局的中層幹部除業務科張科長半陰不陽外，其他所有人對局裡的工作褒獎有加。座談會一直持續到六點四十分，下班的時間早過了，大家談興正濃，華衛法也聽興正酣。花小妹看時間不早了，便打斷大家的發言，提出請華書記給大家作指示。
大家正在興頭上，被她這樣突然打斷，會議室內一片寂靜，氣氛熱烈的座談會一時冷了場。華衛法看看手錶，驚訝地說，哎呀，過點了，耽誤了大家的下班時間。對不起，對不起，話就不講了，謝謝大家！說著，就起身和大家握手告別。剛醒過神來的花小妹，熱情挽留華衛法一行吃晚飯，結果被華衛法婉言謝絕了。
華衛法的小車早開走了，花小妹一個人還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晚飯都安排好了，原本想早點結束吃晚飯的，她不知道華衛法怎麼突然間就離開了。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是由於自己做事太唐突造成的。如果讓會議繼續這樣進行下去，也就最多半個小時，到那時你不留也不成，華衛法得考慮與會人員的實際情況，就會主動留下來與大家共進晚餐。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道理被聰明的花小妹一時忘得一乾二淨。她想，華衛法可能再也不會專程來旅遊局了，因為他是三陽市的一把手，工作千頭萬緒，日理萬機，真正進入情況後，他哪有充裕時間顧及一個小小的旅遊局？
花小妹越想越窩囊，眼淚便在眼窩裡打轉轉……
其實不然，華衛法不但對她那張臉衷情，而且對她的工作也相當滿意，是花小妹多慮了。華衛法感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同志，能把旅遊局搞得這麼紅紅火火的，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她本人的匯報，到中層幹部座談會的質量，說明她有駕馭全局的能力，像這樣有能力有水平的女同志，將來一定是不可多得的好助手。在回去的路上，他還不住地向江小寧瞭解花小妹的其他情況。江小寧說，她這個人，平時不太張揚，常常給人一種花瓶的印象。實際上，這個女同志內秀，腦子活會幹事，也很會做人。去年三月份，市旅行社升格為旅遊局，她是從團市委副書記任上調去的，當年就在她的屬下成立了三家旅行社，形成了競爭局面，再加上大力開發旅遊市場，利用新四軍在三陽的紀念館紀念地，倡導紅色旅遊，結果在全省一炮打響，當年實現利稅三百萬元，這還不包括拉動的其他產業。江小寧說到這兒，按捺不住激動心情，憤憤不平地說，過去，市旅行社都靠市財政養著，說是旅行社倒不如說是市委市政府的外事處！不論市裡來了上面領導人，還是來了外地重要客人，都由市旅行社負責接待，如果沒有這些接待任務呢，幾十號人就閒著，反正工資由財政出，誰也餓不著。這些人都是大爺，誰也惹不起，得哄著他們，高興還好，不高興了還會出市裡的洋相。花小妹去了以後，再也不靠財政養著，一年還賺回個幾百萬，她現在牛皮得很呢！今晚應該好好地宰他們一頓！說完，江小寧自己也笑了。
說說講講，車進了三陽賓館，便有了華衛法和劉繼承的一席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