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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1-2) 文 / 高和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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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亮亮升任東南集團副總經理的消息公開之後,最高興的就是熊包,他決定要擺一桌慶賀一下,而且要借此機會欣賞一下黃鼠狼的全雞宴。擺一桌全雞宴既是黃鼠狼的願望,也是熊包的願望,一個要顯示自己的廚藝,一個要窺探別人的技藝,在兩個人的共同安排下,熊包和黃鼠狼總算可以同時休息一天,這一天就成了熊包慶賀錢大哥陞官,黃鼠狼向熊包展示獨雞宴的好日子。

    錢亮亮是帶著咪咪來的,這還是錢亮亮第一次帶著咪咪到外面參加飯局。

    飯局就是這樣,桌上的人如果不熟悉,或者身份地位差別大,剛開始會拘謹,幾杯酒下肚,幾口菜進嘴,馬上氣氛就會活絡、歡快起來。上帝讓人學會了釀酒喝酒,似乎就是要用酒來打破人與人之間的界限、隔膜和生分。大家紛紛給錢亮亮敬酒,錢亮亮又給大家回敬,大家又相互找著各種借口互相敬酒,你來我往,好話像不用花錢的禮品送過來送過去,酒杯像樂隊的鈴鐸在桌上撞擊出悅耳的聲音。錢亮亮過去流落鷺門打工謀生的時候,經常會跟同樣身份的夥伴在一起湊飯局,極為普通的家常菜,極為便宜的啤酒,那種飯局上的鬆弛和熱鬧氛圍,無論是當接待處處長,還是當會所總管,經營的所有飯局都無法比擬的。

    飯局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圓滿結束,返回會所的路上,錢亮亮和咪咪,熊包和李莎莎,四個人合打一輛出租,回到了會所,一下車,咪咪突然一把揪住錢亮亮:"錢總,他、他、他……"

    錢亮亮還沒明白過來,一個肥壯如牛滿臉虯髯的男人就衝了過來,一把將咪咪從錢亮亮身邊拉開,二話不說先煽了咪咪兩個耳光:"賤婆娘,我說你怎麼不回家,原來在外邊勾引上野男人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錢亮亮猝不及防,他只會下意識地嚷嚷:"幹什麼?你是幹什麼的?憑什麼打人?"

    熊包的反應卻比他準確得多,二話不說撲過去撕扯開那人,接著又是一拳,把那人連打帶推朝後面逼開兩三步,然後才訓斥道:"哥老子,你發什麼瘋?欺負到老子門上來了。"

    那人還強嘴:"你是幹什麼的?你管不著。"

    熊包又撲了過去:"龜兒子尋死來了,你做啥子呢?"

    錢亮亮卻怕真的打起來,還要做和事佬:"有什麼話好好說,這是幹什麼?再動手叫110了。"

    那人倒也不示弱,理直氣壯地嚷嚷:"你叫880我也不怕,我找我老婆,你們管得著嗎?"

    一句話,讓錢亮亮和熊包干預那人暴力的行為都喪失了正當性、合法性。李莎莎在旁邊看著,多多少少還清醒一些,連忙問咪咪:"咪咪姐,這人真的是你老公嗎?"

    咪咪說:"你們別打啊,他是我老公。"

    接下來的一幕更讓錢亮亮他們目瞪口呆,咪咪恨聲恨氣地說:"不要臉的尿罐子,跑到這裡丟臉來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好不好?"嘴裡說著"我跟你走",咪咪卻一把扯住她的老公急匆匆朝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走,反過來倒是她老公跟著他走了。公共汽車來了,咪咪和她老公推推搡搡地擠上了車,錢亮亮和熊包、李莎莎看著遠去的汽車,都有點暈,又有點懵,就好像剛剛喝過的酒這個時候突然發作了。

    2

    錢亮亮現如今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便會時不時地產生孤寂、冷清的感覺。他給咪咪打了多次電話,他想,最起碼也應該知道一下她現在的境況,問問有什麼需要他幫助的沒有。可是咪咪一走了之,打她的手機接到的訊息一直是:沒有開機。而她也一次都沒有給錢亮亮來過電話,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這讓錢亮亮不由生出些許惆悵、惘然。

    然而,惆悵、惘然之後,又有一種莫名的輕鬆。對於錢亮亮來說,關係近的人突然失蹤似乎成了最近一段時間的特徵,或者說關係近的人都集中到這一段時間玩起了失蹤。繼咪咪失蹤之後,郝冬希也失蹤了。

    錢亮亮根據自己對宏觀經濟形勢的觀察和瞭解,判斷目前房地產業正在擠泡沫,如果房市啟動不了,繼續耗下去,公司就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危機,破產倒閉的風險絕對不是噩夢。可是,降價賣房他又做不了主,這種決策只有郝冬希才能拍板。於是錢亮亮開始找郝冬希請示,可是郝冬希卻像從地球上蒸發了,哪兒都找不到。打手機手機一直關機,問阿金,阿金說頭家好幾天沒有用他,他也不知道頭家跑到哪裡去了。錢亮亮只好去找阿蛟,讓錢亮亮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阿蛟竟然也告訴錢亮亮,她不知道郝冬希去哪了。

    其實,錢亮亮找到阿蛟的時候,郝冬希就在樓上的臥室裡泡茶。聽到阿蛟送走了錢亮亮,郝冬希從樓上下來:"老錢來了?說沒說有什麼事?"

    阿蛟說:"沒說什麼事我也知道什麼事,還不是東方花園的事。"

    當初的金娃娃東方花園,現如今成了壓在郝冬希身上的爛包袱,而且這個包袱猶如浸泡在雨中,隨著時間的過去,越來越沉重。說到底,還是一個錢的問題,如果銀行不追在屁股後面討賬要利息,郝冬希就用不著這麼戰戰兢兢擔驚受怕。他最怕的是銀行眼看著經濟形勢不妙,追債討利息,甚至到法院申請訴前財產保全,封了他的樓盤拍賣變現。

    郝冬希冷靜地分析了面臨的問題,最終認定,他現在沒有任何事情值得逃跑,跑到異國他鄉當流亡分子不是他郝冬希的下場。說透了,現在他面臨的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欠銀行貸款的事兒,這件事情如果深究起來,銀行的那個信貸部主任和行長,都得跟著一起倒霉。道理很簡單,經濟規模瘋狂擴張的時候,誰都需要資金,銀行憑什麼偏偏把資金貸給他郝冬希呢?道理同樣很簡單,如果貸款和利息能夠如期歸還,那麼,對於銀行來說,那就是一筆良性投資,反之,如果貸款不能如期歸還,那就是一筆需要深入查清原因的呆賬壞賬。郝冬希最怕的就是東方花園成了熟透的花生秧子,提起來兜出一串串的爛果子,既害自己,也害別人。

    "你是讓我走?"

    阿蛟點著頭:"不行我跟你一起走。"

    郝冬希仍然遲疑不決:"都走了,攤子誰收?"

    阿蛟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你不是已經交給錢亮亮了嗎?"

    郝冬希沉吟不語,阿嬌明白,他這種表情就是對她的主張不認可、不同意。郝冬希幾十年來都是這樣,對了阿蛟與自己的歧見,用沉默表達反對。

    阿蛟說:"走吧,又不是不回來了,給錢亮亮結算十萬塊錢,再留下五萬塊錢的承諾,他會盡心盡力辦事的。東方花園和會所都沒有長腿,不會自己跑,別人要拿找不著我們也拿不走,情況好轉了再回來。"

    郝冬希追問了一句:"情況不好轉呢?"

    阿蛟長歎一聲:"那就沒辦法了,不回來了。"

    郝冬希對錢亮亮還不是很信任:"讓鳥蛋管怎麼樣?"

    阿蛟不屑地哼聲:"鳥蛋不行,病了那麼一場,整個人的性子都變了,誰也琢磨不透了,就讓錢亮亮盯著吧。"

    郝冬希沒有再吭聲,他自己心裡清楚,銀行是目前危機的最關鍵一環,只要能把銀行應付過去,什麼事情就都好辦,銀行應付不過去,從頭到尾都得爛。

    "你說說,能不能再找銀行商量一下,把貸款期限再延長上一年半載?"郝冬希實在不忍心扔下苦心經營半生的這一攤子,一跑了之。而且,他也想到,自己一個土生土長的鷺門人,連中國話都說不準,外國話更是聽著像獸言鳥語,很難想像自己後半輩子真的在外邊過離鄉背井語言不通的那種流亡生活。

    阿蛟還是老辦法,有了問題擺飯局:"你實在不想走,那就再請行長嘍,聽聽他怎麼說,反正如果我們垮台,銀行也不好受,這是互利雙贏、爭鬥兩輸的事情,我不相信行長不明白。"

    郝冬希連忙表態贊成:"那好,那就再請請,如果能說通銀行,我們就能挺得住。"

    第二天,阿蛟交給錢亮亮一項特殊任務,讓他在會所張羅一下,郝冬希要請重要客人到會所消費。

    錢亮亮驚喜:"董事長回來了?"

    阿蛟解釋:"昨天剛剛回來,我問他跑到哪去了,他說跑到香港找錢去了,想再拉點資金。"

    約定的時間到了,郝冬希先來,從車裡鑽出來以後,阿金沒有像往常那樣把車從側門開進會所等候郝冬希,而是掉頭一溜煙的把車開跑了。

    錢亮亮迎上前去:"董事長,好幾天不見你了,今天晚上請誰啊?老闆娘還親自發令。"

    郝冬希歎息一聲:"財神爺,銀行行長和信貸部主任。他們來了沒有?"

    錢亮亮說:"還沒來,沒見有銀行的車。"

    郝冬希把錢亮亮拽到面前,湊近他的耳朵吩咐:"今天晚上,吃好了,喝足了,不讓他們走。"

    錢亮亮愣怔:"綁架還是扣押?那可是犯法的。"

    郝冬希笑罵:"干你老,我能做那種事?你把我當黑老大了?讓他們盡情享受一下,我讓阿金去叫水妹了,你心裡有數,別搗亂捅漏子。"

    鷺門人把走私物品叫水貨,那些做三陪小姐是另一種性質的走私,相對於老婆、情人具有水貨的性質,所以就把她們叫"水妹"。

    郝冬希馬上從錢亮亮的表情上看出他不太認可,馬上說:"實話跟你說,你也不是外人,今天就是要找行長和信貸科長辦貸款延期的事情,用什麼手段都是次要的,你自己不也說過,手段次要,目的重要嗎?"

    一台黑色寶馬風馳電掣的衝了過來,在會所門前一個急剎車,然後從車上下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白胖子,夾著一個大皮包,把車鑰匙甩給負責給客人泊車的門僮,嘟囔著臉朝他們走了過來。

    郝冬希馬上迎了過去:"靳行長,歡迎歡迎,夠朋友,給面子。

    靳行長和郝冬希握握手,罵罵咧咧:"干你老的王八蛋,馬路上到處都是那個殺人樁,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鬧的。"

    郝冬希正要問怎麼了,負責給客人泊車的門童跑了過來:"先生,對不起,您的車燈破了。"

    靳行長不耐煩:"知道,囉嗦啥?不會賴你的。"

    郝冬希問他:"車怎麼了?"

    靳行長跟著郝冬希邊朝裡邊走邊罵:"不知道市政府發什麼瘋,街道上到處都裝那個咪表,停車貴得要死不說,平平的路邊上豎上那麼一排鐵樁子,走在路邊上,不小心碰胳膊磕腿不說了,停車不小心就把車給碰了。干你老,我的車才買了不到半年,在那個破殺人樁上已經碰了兩回了。"

    錢亮亮聽郝冬希罵過,說也不知道那個莊垃圾後來怎麼動的手腳,最終居然把陳副市長給擺平了,由政府出面立項,莊垃圾出資,開始在城市一些次幹道上裝那種停車刷卡的咪表,每台車停半小時兩塊錢,根據時間累計:"干你老,錢太好賺了,停個車五小時就是十塊錢,一天你算算有多少車要停?"

    郝冬希當初沒有答應和莊垃圾聯手,真的到人家莊垃圾賺錢了,他罵的時候也難掩艷羨之色。

    郝冬希聽銀行行長抱怨,連忙說:"那個莊垃圾,就是殺人樁的的老闆,我認得,跟我是哥們,我朝他要一些泊車卡給你,干你老,他要是知道你要泊車卡,肯定榮幸得很。"

    幾個人進了會所,阿蛟在後面嚷嚷:"冬希,別就知道拉著靳行長,看看誰來了。"

    幾個人回頭,阿蛟陪了一個和金行長一樣白胖白胖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人進來,郝冬希哈哈笑著返身迎了過去:"哈哈哈哈,殷主任,貴客啊,歡迎歡迎。"

    錢亮亮由此得知,這位是銀行信貸部主任。阿蛟和信貸部殷主任正往裡走,旁邊迎候的服務員鞠下躬去還沒直起身,夕陽下看過去,就好像阿蛟和那個信貸主任正在經過一排被冰雹砸倒了的高粱地。

    幾個人會齊了,錢亮亮就慇勤地把這幾個人引到了臨湖的貴賓廳,這個時候郝冬希才想起來給銀行靳行長介紹:"這是我們集團的副總,會所的總管錢亮亮。"

    那天晚上,錢亮亮窺見了郝冬希作為商人的另一面,那就是,對了自己有所求的人,他的身段可以比毛毛蟲還柔軟,姿態可以比孫子見爺爺還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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