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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4) 文 /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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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北京還裹挾著些許的冷意,天公又偏偏下起了小雨,於佑安緊隨著李西嶽他們下車,他渴望李西嶽能回過頭來,最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讓他上去幫忙。可是李西嶽被幾位前來接站的人簇擁著,根本就想不到後面還有一個可憐巴巴的於佑安。章山推著自己的母親,步伐邁得有些吃力。於佑安發現,自己的這位部下身材保持得還是那麼完美,典型的小蠻腰、渾圓飽滿又向上提起的臀、兩條頎長筆直裹在牛仔褲裡的腿,每邁一步都是那麼的撩人,動感無限。於佑安癡癡地盯著章山背影望了好長一會兒,不知怎麼就又想到她高位截肢的姐姐,想必章惠的姿色絕不在妹妹之下,要不然,能動得起組織部長李西嶽的大駕?

    於佑安在心裡已牢牢地把那個沒見過面的章惠跟李西嶽捆在了一起,儘管這種聯繫有點牽強,也有點惡俗,但有一點他深信不疑,那就是漂亮女人故事多,漂亮又多情的女人,怕就不只是故事多了。怎麼會想到多情兩個字呢?於佑安笑笑,感覺自己真是俗不可耐,你就不能往好處想啊,指不定要看病的蘇萍還真是李西嶽什麼人呢?

    一股冷意襲來,於佑安打了一個寒戰,目光卻又意外地被走在前面的章山吸住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章山都算得上美人,說風姿卓絕,一步三態一點不為過。腦子裡忽又閃出以前的片片斷斷,記憶中自己似乎對這個女人是動過心的,甚至還有過那麼一種慾望,如果不是後來生活中闖進另一個跟章山姿色不相上下的女人,怕是……

    男人啊,怎麼就這麼點出息,總也過不了美人這一關。於佑安把自己嘲笑一番,就又往前走。跟章山的距離越來越近,那妙曼多姿的身影也就越來越折騰他的心,以至於他想,此時此刻的李西嶽,心裡也一定不是滋味吧。如果他真跟章惠有過什麼,此時的章山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折磨了。

    跟章山一起照顧她母親的,是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看上去有點怪。車上的時候,於佑安研究過這個女人,雖然判斷不出她的身份,卻發現這女人對李西嶽不怎麼友好。剛才下車時,李西嶽想從女人身上拿過一個包,替她減輕點負擔,女人卻狠狠一甩將李西嶽的手打開了。於佑安當時就冒出一身汗來,這在官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誰敢沖部長做出如此愚蠢之舉!

    於佑安又盯住章山,奇怪,怎麼總感覺看不夠呢?在火車上於佑安本來有跟章山說話的機會,半夜時分他去過車廂過道,章山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帶幾分悲傷。那樣子忽然就引得於佑安也有了傷感,他想,一定是蘇萍病得嚴重,不由自主地就想過去安慰幾句。就在他企圖開口的一瞬,猛發現軟臥車廂那扇門開了,閃出李西嶽的身影。於佑安趕忙躲在自己這節車廂裡,將自己藏在了門後。李西嶽來到過道處,掏出一支煙,沒吸,拿在手裡,章山問了他句什麼,李西嶽聲音很低地回答了,兩人就站在那裡。於佑安想走開,回車廂睡覺,一股好奇心又驅使他,站在那兒沒動。他想偷聽章山跟李西嶽說什麼,可火車搖晃的聲音太大,他一句也聽不到。後來他看章山跟李西嶽好像發生了爭執,低聲爭辯著什麼,李西嶽明顯是怕章山,不停地做出息戰的手勢,章山卻得寸進尺。她的臉上掛著淚,李西嶽掏出紙巾,章山居然沒要,她用自己的紙巾拭乾了淚。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就在於佑安費力去想的時候,李西嶽伸出手,輕輕攬住了章山。這個動作嚇了於佑安一跳,心的某個地方好像被李西嶽惡毒地捅了一下。章山這次居然很乖,身子溫順地貼在李西嶽懷裡,頭輕依在他胸前。於佑安長吸一口氣,神情灰暗地離開了過道。

    站內人流如織,於佑安空著身子,還被人擠來擠去,跟了沒多久,竟把章山他們跟丟了,等他再次看到他們時,兩輛掛著北京牌照的黑色奧迪已載著他們緩緩離開,這時候接他的車子也到了,於佑安看見了身材短小肚子高高腆起的傅處長傅華年。

    蘇萍住進了阜外心血管病醫院,於佑安第一晚住在友誼賓館,第二天消息確定後,他跟傅處長簡單說了下,搬到了平安裡西大街遠通維景國際大酒店。出門在外,是不能給南州丟面子的,再說他也怕哪一天李西嶽或者章山他們來酒店。住得太簡陋,讓人家猜疑,畢竟是受部裡邀請過來的,細節上一定要注意到,多年的幹部當下來,於佑安這方面堪稱經驗老到。傅處長這邊好說,於佑安謊稱這次來主要是陪組織部長辦點私事,傅處長便笑呵呵道:"不簡單啊於局,跟部長出來,馬上要提升了吧?"於佑安謙虛地笑了笑:"還能往哪兒升,到頂了,混完這屆就退二線。"傅處長裝作捨不得地道:"別別別,你老弟要是一退,南州那邊我們可就全陌生了。"於佑安奉承道:"怎麼可能呢?只要申遺工作不結束,南州就永遠是傅處長的。"傅處長眉開眼笑,真就把南州當成了自己的根據地。

    有關阜外醫院的消息是於佑安大學同學鄭新源提供的。在大學時代,於佑安跟鄭新源是死黨,鄭新源當時擔任學生會主席,於佑安是學生會宣傳部長,兩人不但性格相投,志向目標都很一致。可惜大學畢業,鄭新源考了研究生,到北大深造,他呢,因為父親突然病故,回到了老家南州市東湖縣,在縣政府做了一名秘書。人和人的差距往往就是這麼拉開的,當年於佑安跟鄭新源幾乎分不出上下,幾年之後,鄭新源進了國家人事部,娶的又是當時的校花,比他們低兩級的曹冬娜,而他卻在離京城很遠的東湖成了一名小政客。再後來,鄭新源的職務突突突往上升,不只是他升,妻子曹冬娜也跟著往上升,於佑安自慚形穢,再也不敢跟老同學聯繫了。直到他從廣電局長挪到文化局長那一年,鄭新源突然打來電話,說一家人到了南州,要他接待。於佑安以為是玩笑,沒敢信。後來另一位老同學把電話打來,他才屁顛屁顛往酒店跑。那一次,於佑安讓鄭新源狠狠教訓一通,鄭新源還是原來的鄭新源,並沒因當了副司長而在老同學面前擺官架子。他老婆曹冬娜也是性情中人,說不就一個破屁官,有什麼值得顯擺的,在北京城,像他們這樣的芝麻官,一掃帚下去就是一大堆。

    "還是老同學親啊。"鄭新源大發感慨,他並不是在仕途上栽了什麼觔斗,而是覺得當官太缺少激情,遠不如大學時代激揚文字、意氣風發來勁兒。曹冬娜也是這觀點,她比大學時代更幹練也更直接,當年的小學妹現在已成了政界女強人。在痛罵了一通當今官僚體制和雲山霧海的政治現象後,她倏爾一笑,頑皮道:"哥們兒,別當真啊,牢騷這東西只有一個用,排氣,氣排暢了,該怎麼用勁兒還得怎麼用勁兒。

    於是他們就又談了一大堆跑的奧妙,曹冬娜的觀點是,跑是一門綜合功夫,比送高雅,比買合法也富有人情。跑離不開送,但只送是送不出前途的,官場上玩的不只是錢,還有體面,還有高層之間的相互照應,還有情。買只能買一次兩次,一輩子不可能永遠做這交易。天下的官不都是拿來賣的,那是愚人玩的遊戲,真正的智者,是把權力當成種子,去撒、去播,等到收穫時,滿世界都就衝他笑了。

    住進遠通維景的第二天,於佑安裝作看病來到了阜外醫院,在住院部五樓,他找了一位姓何的大夫,去年陪省文化廳汪副主任來阜外檢查身體,曹冬娜介紹他跟何大夫認識。何大夫看到他,笑笑:"是於局啊,這麼快就趕過來了?"於佑安也笑笑,將一包茶葉遞過去,順便塞上一個紅包。何大夫說不用,幹嗎這麼客氣?於佑安說:"看你工作這麼辛苦,我都不好意思來麻煩你。"何大夫說:"哪跟哪啊,曹局的老同學,我盼還盼不來呢。"說著,將於佑安帶到醫生辦公室,關了門,悄聲道:"前晚曹局都跟我說了,那個病人就住在我們科,不過不歸我管,她真是你們部長的母親?"

    "母親?"於佑安一愣。何大夫笑說:"看著就不像嘛,是你們部長的丈母娘還差不多,當官好啊,到哪都有丈母娘,於局長也一定是這樣吧。"

    於佑安稀里糊塗笑了笑,沒敢就這話反駁什麼,更不敢添油加醋。他想,何大夫一定是把章山當成了李西嶽的情人。

    "你們部長挺牛勢的,一來就驚動了院領導,說要組織專家會診。"何大夫又說,順便把茶葉塞進櫃子裡,紅包在手裡掂了很久,想退給於佑安,又沒退,最後還是鎖進了抽屜。

    "不嚴重吧,老人家身體到底怎麼樣?"於佑安問。

    "不嚴重就在你們南州治了,到這兒來的,基本跟那個字不遠了。"

    "哪個字?"於佑安聽不懂何大夫的話,傻呵呵地問。

    何大夫朗聲一笑:"於局真幽默,還能哪個字。"

    於佑安這才反應過來,想笑,心裡卻苦苦的笑不出。

    有人敲門,何大夫說了聲請進,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正是陪章山一同來的那女人,她沒看於佑安,逕直衝何大夫說:"醫生,我找葉教授。"

    "葉教授今天休息,有什麼問題嗎?"何大夫的聲音很機械化。

    "我是三十六床的,病人痛得厲害,想問問葉教授能不能先止止痛?"

    "止痛藥肯定用過了,讓病人忍著點。"

    "你說忍就忍啊,我找葉教授。"

    正說著,章山來了,慌慌張張的樣子。章山也沒注意到於佑安,等何大夫把話說完,她才看到於佑安,一臉驚訝道:"於局長是您啊,您怎麼也在這裡?"

    "章山?"於佑安起身,裝作很意外的樣子,"真是巧了,我到北京開會,順便查查身體,怎麼?"

    "我媽病了,小姑,你先回病房,按大夫說的辦,這是我們局長,我等一會兒過來。"

    於佑安沖何大夫飛個眼神,何大夫會意地點了下頭,他的任務就是幫於佑安跟章山一家演戲,這是曹冬娜特意叮囑了的。

    "是你小姑?"跟章山到了外面,於佑安問。

    "我爸的妹妹。"章山道。未等於佑安說話,章山又問:"沒事吧,局長您的身體?"

    "沒事,一點小毛病,正好跟何大夫熟,過來看看。"於佑安腦子裡又晃出那個中年女人,原來是章山姑姑。

    "跟何大夫熟啊,太好了,我昨天打聽過,何大夫是吳寧教授的弟子,手術經驗豐富,局長能不能幫幫忙,讓何大夫給我媽做手術?"章山快人快語,很快就說到了她母親的病上。

    於佑安眉頭一擰:"不是有葉教授嗎,他也是權威啊。"

    "葉教授是他們返聘回來的,年齡偏大,再者,昨天我聽說,三十六床原來那個病人就是葉教授主刀,我媽住進來前一天,病人死了,手術失敗。"章山的聲音變得低沉。

    "是這樣啊。"於佑安聲音變低,章山的消息真是靈通,不過他也能理解,天下的病人家屬,心理都是一樣的,醫生任何一點閃失,都會給他們心理上帶來陰影。

    "我試試吧,不過醫院有醫院的規定,不知道能不能變通。"

    "有局長您出面,還怕變通不了?幫幫忙吧,我都快瘋掉了。"章山情急之下抓住了於佑安胳膊,女人下意識的動作,可於佑安無意中就瞅見了章山隱隱露出來的胸,很白,也很……慌忙把目光躲開。

    "就來了你們兩個?"過了一會兒,於佑安問。

    "還能來誰呢?"章山臉一暗,苦笑道:"我家情況局長您也知道,原指望曉通能幫我一把,該死的居然去了廣州,說最快也得一周才能回來。"

    "這個曉通,怎麼能這樣?"於佑安故意作出生氣的樣子,其實他關心的不是錢曉通能不能來,而是李西嶽現在在哪,這些事李西嶽疏通起來易如反掌,章山為什麼要求他?

    章山偏又不想跟於佑安提李西嶽,看來她跟李西嶽之間還真有些秘密。說了一會兒話,於佑安見話題總也落不到自己想落的地方,道:"走吧,去病房看看你母親。"

    病房裡一共四張床,每家都有陪護的親屬,於佑安跟章山進去時,護士剛剛給蘇萍打過止痛針,章山小姑章靜秋正在給蘇萍餵水。於佑安沖章靜秋點點頭,章靜秋冷漠著臉,對他的到來無動於衷。章山走過去,俯身沖母親說:"媽,我們於局長看您來了。"

    蘇萍掙扎著抬了下頭,一雙眼睛艱難地看著於佑安,想沖於佑安說聲什麼,被小姑子章靜秋一個眼神鎮住,乖乖地又躺在了床上。

    章靜秋這個眼神讓於佑安極不舒服。

    蘇萍病得不輕,看上去就像一堆乾柴,一張臉皺皺巴巴,滿是痛苦。章山告訴於佑安,她母親的冠心病有好些年了,一直沒引起注意,加上有糖尿病,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

    於佑安連連欷?,表示對蘇萍的同情。

    正說著,章靜秋忽然擰過身子來,沖章山惡聲惡氣道:"那男人呢,人是他弄來的,他得負責,給他打電話,問手術聯繫好沒?"

    "急什麼,沒見我們局長來了嗎?"章山嗆了姑姑一句,回頭跟於佑安說,"我心裡都亂死了,說是大醫院,一點也沒南州方便。"

    "別急,大家一起想辦法。"於佑安又安慰了章山幾句,沖章靜秋再次點點頭。章靜秋對於佑安的謙恭視而不見,以更加霸氣的語氣道:"我不管他是局長還是部長,到這裡來是看病的,不是擺他的官架子的,打電話!"

    章山一陣臉白,姑姑這樣說等於是在洩密,她是真不想讓於佑安知道李西嶽來了,裡面很多事說不清,也鬧心,自己想著都煩,何況外人。但姑姑一點不配合,住進醫院到現在,姑姑總是在發脾氣,老女人就是事多!

    章山目光慌亂地看著於佑安,生怕於佑安這時問出什麼,於佑安倒也知趣,站在那裡裝傻。章山正要拉於佑安出來,章靜秋又惡惡地說了一句,這次章山沒客氣,沖姑姑火道:"要打你打,病人是你家的,關人家什麼事。"

    "那他顯什麼能,贖罪也不是這樣一個贖法!"

    贖罪?於佑安心裡猛地動了一下。但他控制著自己,目光沒往章山臉上看。

    "小姑!"章山高聲叫了一句。

    於佑安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轉身告辭,章山送他出來,不停地跟他解釋,說姑姑到了更年期,煩人得很。"她一輩子沒結過婚,脾氣臭得跟糞坑一樣。"

    於佑安暗自一笑,怪不得呢,原來是老處女。走了沒幾步,試探著問:"你小姑看來對你媽挺上心,對了,她剛才說的局長部長是誰?"

    章山臉驀地一白,躲躲閃閃道:"她亂說呢,哪有什麼局長部長。"

    於佑安眼裡燃出的希望破滅,看來章山成心要瞞他。到電梯口,於佑安說:"我在北京還要待一段時間,如果有什麼幫忙的,只管吭氣,千萬不要客氣。"章山心有所思地望著他:"謝謝局長,怕到時候還真得麻煩您呢。"

    "甭說客氣話,你回吧,明天我再過來。"

    章山嗯了一聲,於佑安鑽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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