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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貞操獻給老闆以後 文 / 王清平

    雪梅在工作中突然失去了自我。自己想說的話,說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做不了。她像驀然撞入蜘蛛網的一隻紅蜻蜓,在一張似乎看不見的網裡掙扎,漸漸有點體力不支精力不濟了。

    「你也不想要我了!」

    晚上,寂寞的雪梅主動給任光達打電話,還沒想好怎麼解釋自己一直不接任光達的電話不回任光達的信息,自己鼻子一酸,居然痛苦地責怪起任光達。雪梅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寶貝,終於聽到你聲音了。我怎麼會不要你呢,親愛的寶貝,我馬上去見你。」任光達喜出望外,從運河市緊急趕回運陽縣。

    雪梅急著想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保管。在男人們主宰的官場上,儘管有媽媽和姐姐的指點,但是,雪梅依然感到孤獨寂寞,無依無靠。開會時,周圍政客們游刃有餘,談笑風生,雪梅卻顯得十分緊張,想學政客們的圓滑,又怎麼也學不來。王啟明那一副鄙視的目光像兩根冰柱似地插在雪梅心上。有誰理解她的痛苦?她能像孩提時那樣有一點委屈都向爸媽和姐姐訴說嗎?爸媽太累了,姐姐太累了,不能再給她們心裡添堵了。況且,雪梅的痛苦爸媽和姐姐未必完全理解,反而會責備起她。姐姐因她頂撞王啟明對她的態度就刺痛過雪梅,而媽媽那一套過時的觀點又不能為雪梅所接受。雪梅究竟想幹什麼,連她自己也糊塗了。她急著想找一個人把包裹著痛苦靈魂的軀體寄存給他。

    坐在自己的宿舍裡,沒有亮燈,沒開電視,書也懶得去看,外面的燈光把室內映照得朦朦朧朧,不遠處過往的車聲隱隱約約。雪梅想起王啟明猙獰的面目和刀子一樣的話語,心像掛在樹椏上,不停地滴血。沒經受過挫折的人一旦受到一個小小的打擊,也會承受不住,害怕迷失自我,對未來充滿恐懼,何況雪梅是一個有著非常清醒自我意識的人。雪梅從王啟明對自己構成的威脅想到另一個男人對自己的甜言蜜語,頓時感到那個男人的可靠。

    掛掉給任光達的電話,朦朧中,雪梅如夢似幻,忽忽悠悠把自己拆成兩半,一個雪梅對另一個雪梅說,「你真的愛他嗎?」另一個雪梅說,「什麼叫愛?給靈魂找個安妥的地方就行了。」「那麼你現在靈魂安妥了嗎?」「想到他,我突然感到特別踏實,特別愉快。有他在前面遮風擋雨,起碼我可以免受傷害,有他背著我前行,儘管一路顛簸,但是起碼讓我免受一人在黑暗中摸索的孤獨。」「別人會怎麼看你?」「別人怎麼看我又能怎麼樣。把終身托付給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哪怕是暫時寄存給那個男人,不正是女人一生所渴望的嗎!至於別人怎麼看我,我都無所謂。活著,不是僅僅為自己,但也不能受別人左右。只要我自己開心,誰也管不著。世俗的流言蜚語,哪怕就是滔天的洪水也吞噬不了我。」「哈哈,雪梅,你心甘情願把自己托付給一個男人,其實都是犧牲自己去回報他對你的好感,難道你就不想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我想得到什麼東西?有人愛我還不夠嗎?」「愛,在世間算什麼東西!無非年輕人的夢幻,無非是文人編造出來的夢囈,奉愛至上的人都是單純而又愚蠢的。因為人除了愛,更重要的是慾望。面對芸芸眾生,難道你不想出奇制勝,脫穎而出,出類拔萃,出人頭地?在物慾橫流裡跌打滾爬,難道你不想擁有什麼,佔有什麼,享受什麼?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生道路上面對明槍暗箭,冷嘲熱諷,難道你在東躲西閃的同時,不想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反戈一擊只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當你發現要實現個人的這些慾望只有權力最管用的時候,難道你還能繼續保持自己真的像陽光下的紅蜻蜓那樣單純可愛與世無爭,難道你不想哪怕捨得自己最珍貴的貞操也要換取權力的庇蔭?事實上,你早已在權力的淫威下痛苦呻吟,表現出對種種對慾望滿足的渴望和追求。用一個漂亮的愛來掩飾自己對權力追求的挫折和失落,是不是自欺欺人?如果在愛與滿足世俗慾望之間選擇,我相信你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後者。到那時愛就變得渺小可憐了。」「不,你胡說些什麼!我不會那樣的,我寧願用一生去愛,也不會向世俗低頭,更不會向慾望低頭,你跟著我看著好了。」「好吧,那咱們走著瞧吧。」

    「砰砰砰」,雪梅聽到一陣有力的敲門聲,「誰?」她下意識地大聲問道,同時驚悚地回過頭向門口張望。「雪梅雪梅,快開門呀。」雪梅聽出來了,是任光達。她打開門,「你可來了。」一下撲到任光達的懷裡,抽泣著,顫慄著,「抱緊我,我怕。」任光達箍緊她,像頭餓了許久的豬用嘴吞吃著雪梅溫潤的雙唇,吮吸著她白白的耳朵,啃著她光潔的脖子,嗡嗡喃喃說,「別怕,有我呢,放心吧。」

    雪梅在任光達的懷裡實實在在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但同時,任光達暴風雨般的親吻,讓她突然到處躲藏,她的躲藏只不過是躲避任光達令她噁心的臭嘴。但當任光達的舌頭塞進她的嘴裡,雪梅立即感覺到像夏天焦渴難當時吃到一塊雪糕,滿口生津噙住任光達的舌頭,大口大口吮吸著,吞嚥著,任光達原先那股差點讓她窒息的口臭消失得無影無蹤,任光達的舌頭彷彿是一條長長的絲帶,她想把它繞成一個團,珍藏起來。她在一陣狂燥躲避後享受著暈暈乎乎忘乎所以的快樂。

    任光達順手拉亮電燈。室內朦朧的家什立即鮮活起來。整潔的床單,整齊的物品,漂亮的小掛件,精美的小貼畫,比任光達第一次看到的更加溫馨,更加耳目一新,同時更激發起任光達的佔有慾:這一切連同它們的主人統統都將屬於我的了。

    雪梅突然然推開任光達,轉身去把沒拉嚴實的窗簾拉嚴,把床頭的檯燈摁亮,隨手關了屋頂燈。這一切都在向任光達暗示,這個私密空間只屬於他們倆人。

    在雪梅細心做著各種準備時,任光達去了一趟衛生間,站在方鏡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又笑,扮一個鬼臉,伸一下舌頭。走出來,看到雪梅用長長的毛刷在撣床單,看得入神,像欣賞一件藝術珍品,目光中充滿著慾望,卻又想從欣賞中獲得長久的享受。

    雪梅是在用長長的毛刷在撣床單。床單是乾淨潔白,一塵不染的,但是,她突然發現它很不平整,有一些皺紋。那些皺紋也許就不存在,但雪梅感覺不能容忍,必須抹平它。因此,她像裱畫那樣展平潔白的床單。其實,她在這個動作為自己可能做出的事情尋找理由。

    語言已經失去份量,目光也失去方向,只有蓬勃的慾望在燃燒。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雪梅頗費思量。

    任光達從身後抱住正在展平床單的雪梅。此時,一切對他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蓬蓬勃勃的慾望像火山噴射的岩漿,如何才能冷卻。但雪梅卻又突然變得像一座冰山,把任光達的狂熱漸漸冷卻了。她用胳膊肘使勁搗了任光達一下,任光達疼得有點惱羞成怒,他那蓬蓬勃勃的慾望便灰飛煙滅了。他那卑微的靈魂從雪梅剛才的暗示中重新找回自信,她屬於我了,急什麼。卻不料他的自尊和自信又被雪梅一胳膊肘搗得像主人一踢開的狗狂叫著跑開了,他坐到床頭的沙發上。

    雪梅完成了裝裱一幅畫,但更像是一張白紙,等待著揮毫潑墨,期待著傑作誕生。

    柔和的燈光下,雪梅伸手從任光達面前的茶几上果盤裡取過一個蘋果,低眉順眼的開始削著蘋果。果盤是政府辦行政行安排的,不管吃不吃完,每天一換。一般每天三四個品種。儘管有報道說女人吃水果美容苗條,但雪梅平時不大愛吃水果。在她看來,每天在擺放果盤是一種浪費,但既然是一種待遇,那她也就沒必要拒絕,也許來了客人需要水果待客。當任光達坐在對面目不轉睛欣賞她的時候,她備感幸福。有人欣賞,就是幸福。作為回報,雪梅削好一個,遞給任光達。

    任光達接過就吃,正嚼著,發現雪梅收起水果刀,沒有再削,他鼓著腮幫把咬過的蘋果送給雪梅,「你吃。」雪梅笑笑,搖搖頭。任光達過意不去,把蘋果送到雪梅的嘴邊,但雪梅就是不張嘴。任光達以為她嫌咬過的蘋果髒,就把蘋果的另一半轉對著雪梅說,「好,嫌髒是吧,咬這半個。」雪梅還是不動嘴。看著她那一道道清晰紋路的嘴唇,任光達突然咬下一小塊蘋果,送在舌尖上,湊過去,小鳥餵食似的把那一小塊蘋果硬塞進雪梅的嘴裡。

    他們相互餵著共同吃下一個蘋果。

    任光達扔掉果核,抽出一張抽紙,給雪梅,自己又抽一張,抹了下自己的嘴巴。

    任光達解開雪梅的第一個衣扣。

    雪梅衣架模特似的一動沒動。

    任光達脫去雪梅的外套。

    雪梅一個寒噤,白色短衫薄似蟬翼,隱隱約約看得見裡面粉紅色文胸。

    任光達脫下雪梅的褲子,卻沒有先脫下雪梅的鞋子。

    雪梅還沒有動。

    任光達慢慢蹲下身去脫掉雪梅的鞋子,然後再扯掉雪梅的褲子。

    雪梅突然一腳蹬開任光達。

    任光達四仰八岔地躺在地上,嬉皮笑臉看著雪梅。

    雪梅迅速找衣服穿。

    任光達一躍起身,攔腰抱起雪梅,把她拋到雪梅打掃得乾乾淨淨平平展展的床上。雪梅在床上隨著席夢思的慣性跳躍幾下。任光達急猴猴地脫下自己的衣服,撲上去。

    他們不太像是在共同完成一幅傑作,更像是在把一張白紙揉成一團,直至撕得粉身碎骨……

    雪梅看到,心中升騰起一團烈火,正在熊熊燃燒,照亮漆黑的宇宙。突然,一個頑皮的孩子向火團裡扔進一顆鞭炮,砰——火團一下崩裂了,火花四濺,化作漫天五彩繽紛的禮花,一次次綻放開來,一次次消失在無盡的夜空;

    雪梅聽到,莽莽叢林裡的一條小溪叮叮咚咚奔向波濤洶湧的大河,一路高歌奔進蔚藍的大海,嘩——一團巨浪被海風抱起來一次次摔向礁石,浪花四濺,巨浪痛苦地化作到處流淌的小溪,一次次從礁石的千溝萬壑中流歸大海,但又一次次被海風抱起摔向礁石。

    當綻放的禮花化作灰燼,當澎湃的巨浪歸於寧靜,痛苦並快樂著的雪梅給任光達留下處女的見證,一朵綻放在潔白床單上的鮮艷梅花,同時綻放在任光達的心中。雪梅心滿意足,特別欣慰。任光達則喜出望外,備感幸福。

    「你不是跟第一個女人,對不對?」雪梅回味起任光達的床上功夫,比如她的緊張慌亂,任光達顯得那麼老練持久,她懷疑地問。

    「不,你是我愛的第一個女人。」

    「騙我。你一定睡過很多女人。」

    「我說沒睡過別的女人,你一定不會相信。不錯,我是睡過別的女人,但沒一個是我喜歡的女人,只有你。」

    雪梅不再說什麼了,她可以守著自己的身子並在某一天獻給自己終身托付的男人,但她無權要求這個男人為她堅守著男人的道德底線,即使要求男人,男人也做不到。因為,在他們相識之前,彼此有心儀的男女實屬正常。至於雪梅想聽到的只愛她一個女人的話,不過是美麗的謊言,雪梅根本不會相信。任光達,一個自稱千萬富翁的男人,混跡商場,無論從掘金的過程需要,還是從掘金的目的出發,怎麼可能不沉湎於酒色,醉生於風月呢?即便有很多理由說服雪梅不要奢望任光達對你忠貞不二,不僅過去現在,就是將來也不要過於奢望,但獻出貞操的雪梅還是感到一種淡淡的失落。雪梅掙脫任光達的懷抱,自己穿上衣服,同時把任光達的衣服扔給賴在床上的任光達。

    「我今天還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一下,你沒有做過房地產,我想勸你放棄財富廣場項目。」雪梅找回副縣長的角色,不忘她對上訪居民的承諾。

    「為什麼?它可以為我們帶來一大筆財富啊!」任光達感到驚訝。

    雪梅說,「我感到財富廣場項目開發一定困難重重,首先是拆遷難度太大。」

    「有縣政府幫我去拆,我拿的是淨地,再難與我沒關係呀。」

    「馬常委要求暫緩開發這個項目。」

    任光達本來還想賴在床上,希望再跟雪梅溫存一會。一聽這話,他突然跳下床,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誰說的?王啟明告訴我,已經列為運陽縣今年為民辦實事項目的,怎麼又變卦了,我現在就找王啟明去。」

    雪梅奪下任光達的手機,攥在自己手裡,「不怪王啟明,是我建議的。」

    任光達睜大眼睛看著雪梅,臉上抽搐幾下,哭笑不得的樣子,拍手打巴掌說,「你建議的?為什麼?你幹嗎要過問財富廣場項目?你怕錢咬手還是怎麼的?」

    雪梅沒想到任光達會歇斯底里,滔滔不絕一連問她那麼多問題,她說,「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感覺有責任建議叫停這個項目,群眾不滿意,幹部受連累,上這樣的項目有什麼意思呢。主要是為你考慮,你不一定有這個實力。」

    任光達在咆哮,「我有沒有實力關你什麼事,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告訴你啊,這個項目要是黃了,你有責任。」

    雪梅更沒想到任光達翻臉不認人,剛才還口口聲聲說愛自己,轉眼為項目的事就惡語相加,一把一把刀子往她心上扎。王啟明為她的態度大為光火,任光達又因她的做法惱羞成怒,雪梅受不了了。「你半夜三更的吼什麼,怕人家聽不到怎麼的!噢,項目黃掉,我有責任,我有什麼責任,是馬常委叫暫停的,我有什麼權力停你的項目。你不放棄就算,大不了我面子上掛不住。哼,其實真的,我算什麼,我幹嗎要和你攪和到一起。」

    任光達聽出雪梅自嘲裡的孤獨脆弱,馬上摟住雪梅的雙肩,語調和緩地說,「不是責怪你的做法,也許你的做法是對的。但項目已經運作上了政府常務會,成了運陽縣為民辦實事項目,半途而廢怪可惜的。」

    雪梅感到勸任光達放棄財富廣場項目無望,也就不再堅持。但她還有一個心願未了,她祈求說,「光達,我送給你媽看過了,你再跟我去看看我媽吧。」

    自從任光達向雪梅求愛,雪梅就在思考兩個問題。一是任光達值不值得她終生托付?二是媽媽會不會接受一個商人做女婿,從媽媽對哥哥姐姐的婚姻干涉來看,媽媽一門心思攀高官,把貴看得比富更重要。媽媽曾經說過,富貴富貴,富不如貴,當官為貴,有錢為富,富未必貴,貴必定富。雪梅想起媽媽的話,就沒敢把她和任光達的關係告訴媽媽。但她也意識到,儘管她非常自我,而且發誓不會聽從媽媽對自己婚姻的安排,但她還是希望自己的戀人得到媽媽的認可。她向任光達提出這個要求,不僅經過深思熟慮,而且一點也不過分。

    任光達也的確沒有絲毫吃驚。雪梅提出的這個願望是在貞操獻給他之後,起碼表明雪梅即將公開和他的關係了。無論如何對戀愛中的一方都是需要勇氣和決心的。任光達當初敢於邀請雪梅回鄉下老家喝老娘熬的草鍋粥,雪梅欣然同意,已經給了任光達巨大的鼓舞。現在,雪梅又邀請他去看看未來的岳母,應當說,任光達已經不僅從身體上佔有了雪梅,而且也從情感上俘虜了雪梅。雪梅經過一段時期的冷處理,完全接受了他,並且要帶他回家看看父母,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下一步就該把結婚提上議事日程了。因此,任光達高興不已。但是,有他曾和雪梅姐姐雪榮的關係,他不可能爽快答應雪梅,他鬆開雪梅的雙肩,站起來猶豫說,「哎呀,雪梅,真對不起,我明天還有一個項目要談,急著趕到省城,實在沒空。」

    雪梅看他的目光裡沒有任何懷疑,「到家坐一會就走,不耽誤你談項目。」

    任光達彎腰注視著雪梅說,「本來約好今晚趕過去的,到你這來了,沒走成,我現在連夜趕過去吧。」

    雪梅抓住任光達的手,眼睛裡充滿真誠的愛意,「太晚了,明早起早走吧。那就留下次再看我媽,我先回家跟他們說說。」

    其實,任光達根本沒有什麼事情。收購運河熱電廠項目已經與雪榮簽過了合同,只有他、雪榮和為數不多的市領導清楚,起碼把上千萬的國有資產收入了自己囊中。他本該喝酒慶賀,但他沉得住氣,他把自己扮演成一個救世主,為恢復運河熱電廠生產幾乎傾家蕩產,一貧如洗了。在雪梅面前,他隻字沒提這一單大買賣。他像一隻巨鱷潛伏在水底,隨時可能張開血盆大嘴一口吞下岸邊喝水的一頭小象或一隻麋鹿。但是,即使任光達沒有任何事情,他也不會答應去看雪梅的媽媽陸愛俠。他對陸愛俠曾經恨得要死,不是她的勢利,雪榮就成了他的妻子了。好在天意憐他,在失去雪榮之後,把更加清純的雪梅送給了他。只是他不會面對陸愛俠,更擔心雪榮知道他與雪梅的關係。當善良的雪梅再次向他讓步,任光達並沒有釋懷,而是預感到,他和雪梅的關係即將公開,可能面臨更為複雜的糾葛,但他從不懼怕複雜。

    相比之下,雪梅就單純得多。她稀里糊塗把貞操獻給任光達之後,沒有考慮更多的後果,而是急於想向父母宣佈,自己找到男朋友了,再也不要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操心了,就這麼簡單。儘管任光達拒絕了她放棄財富廣場項目,又拒絕她回家看望媽媽的請求,一拒再拒,其中必有蹊蹺,但雪梅對任光達給予的理由沒有任何懷疑,或者說即使產生了懷疑,她也無從找出更深層次的背景。誰叫她涉世不深?當任光達和她吻別,雪梅依然情意綿綿說,「我是你的人了,我愛你,再見。」

    送走任光達,雪梅向家裡打個電話,向媽媽報告說,「媽,我在運陽談了個男朋友。」

    陸愛俠在電話那頭吃了一驚,「什麼職務?」

    媽媽的第一個問題就一下把雪梅難住了,在陸愛俠眼裡,女兒起碼找一個正縣級以上的領導幹部,但遺憾的是,已經是正縣級領導幹部的男人不是人到中年有了家室,就是退休在家,或死了老伴,根本不可能有一個與雪梅年齡相差不大的男人在等著娶副縣級的雪梅。因此,陸愛俠為此十分痛苦。媽媽的這個官階標準,雪梅是知道的。但雪梅歷來沒有奉行媽媽的標準擇偶。如果奉此標準,雪梅只有終身不嫁。雪梅回答說,「媽,找對象又不是考核幹部。我找了個老闆。」

    「老闆啊,也行,但一定要大的,不是那些沒素質的包工頭小老闆吧?」陸愛俠認可雪梅的選擇了,但蘿蔔揀大的拿,還是提醒女兒不要輕意賤賣了自己。

    雪梅說,「反正不是那種小包工頭。大學畢業,做房地產的,肯定是有錢的大老闆,但有多大,我說不好。媽。」

    陸愛俠長歎一口氣,「唉,我哪想管你們的個人事情。你們兄妹幾個,你哥你姐的婚姻都是我作主的,現在都過得不順心。你姐最近搬家裡來住了,跟陳利民鬧得水火不容的。王麗上天哭著喊著找上門來,疑神疑鬼的,說你哥在鄉下有外遇,發誓什麼時候去撕破你哥的臉。我一想起他們倆就睡不著覺。這不,早就躺在床上的,你爸爸睡得跟死豬似的,我哪裡睡得著呀?你的個人事情,我發誓不再過問了,但媽還是要告訴你,要麼找個大官,要麼找個大款。我就這兩條標準。你找個有錢的,我高興,什麼時候帶回家來給我看看。」

    媽媽對女兒的擇偶標準從大官放寬成要麼大官要麼大款了,雪梅找的對象佔上一條,算是達到媽媽的要求了。得到媽媽的首肯,雪梅睡得踏實了。

    早飯桌上,陸愛俠對雪榮說起雪梅的電話內容。

    雪榮只淡淡說了句,「只要她自己滿意,媽,別問她的事。」

    做女兒的,特別像雪榮這樣懂事的女兒,擔心媽媽阻礙妹妹的戀愛,大概只能這麼帶著輕微的責備勸媽媽一句。

    雪榮跟陳利民鬧彆扭,自從那次回家開不了家門,就一直住在雪梅的房間裡。幸好,雪梅最近一連好幾天沒回家來。但是,小兩口過日子,沒離婚,這麼分居著,算是怎麼回事?雪榮沒急,媽媽陸愛俠卻著急了。幾次當著雪榮的面要給陳利民打電話,「什麼東西,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哩,有多大過節呀,這些天連個電話都不打,我教訓教訓他。」雪榮都把她的電話奪下來。雪榮太清楚了,陳利民最瞧不起她媽的,當著雪榮的面就多次說過她媽許多壞話。當然,那些民間關於陸愛俠的傳聞,雪榮肯定沒聽到過,而陳利民與她吵起架來沒好言,把陸愛俠什麼緋聞都抖了出來。從而證明那句古話,「上樑不正下樑歪」,進而攻擊雪榮。雪榮絕對不是媽媽那樣的人,但她無法擺脫媽媽曾經留給世上的緋聞糾纏。為此,她跟陳利民拼過命。這樣的女婿能聽岳母的什麼勸告,更別說陸愛俠想倚老賣老要教訓他了?雪榮的態度是,陳利民是不是對她恩斷義絕,她並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兒子陳列。陳利民把陳列送爺爺奶奶家裡去了。雪榮去看過幾次,給兒子買了許多好吃的,臨走一再叮囑兒子,「好好唸書,聽爺爺奶奶和爸爸的話。」陳列更加沉默寡言了,看雪榮的眼神有點異樣了。雪榮心裡嗖的一下涼了半截,轉臉走時已經淚水盈眶了。兩口子的日子較不得勁。雪榮等著陳利民給她打個電話,但怎麼也等不來。這是不是堅持兩頭大,跟陳利民這麼僵著,看誰熬過誰?雪榮為難了。昨晚,雪梅打電話給媽媽時,雪榮也沒有睡覺,還在網上看新聞。她隱約聽到媽媽電話裡的內容,對妹妹的戀愛並沒多大興趣。自己一頭虱子還抓不完,她更不會參與雪梅婚姻的任何意見。因為一個人的幸福全部掌握在自己手裡,一旦受別人左右成了家,哪怕是有一點彆扭,也會把責任推給別人,而把自己當作一個受害者。其實,婚姻的事情誰也說不清。幸福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只要是自己當家作主的,哪怕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受苦挨累,也心甘情願。聽了別人的婚姻,哪怕是錦衣玉食,樓台亭閣,相敬如賓,稍不如意,也心生不悅,遷怒於人。作為外人,哪怕是兄弟姐妹都千萬別參與一個人的戀愛婚姻。雪榮從個人的婚姻教訓中恪守這個準則。因此,她對雪梅找什麼樣男人做老公,是有權,還是有錢,都不在乎。

    駕駛員按時來接雪榮上班。雪榮對駕駛員說過,這些天媽媽家有事,我要過來住一陣子,按時到這邊來接。駕駛員當然無話可說,只不過多開幾分鐘車。有時看到媽媽住的小區熟人,雪榮也這麼解釋。弄得不明就理的人找陸愛俠問,你家出了什麼事,雪榮天天往家裡跑?陸愛俠當然理解女兒的謊言,自覺維護著雪榮的尊嚴,宣稱自己身體不舒服,雪榮過來陪著的。但是,人逢煩惱怒氣多。雪榮臉色失去鮮艷的光澤,精神也有點萎靡不振,得了病似的。到了班上,發現到處是不如意的事情。不是分管局長沒能力辦好她交辦的事情,就是處長對她的話不放在心上。不是辦公室衛生沒打掃,就是沒人換水,總之,看到什麼都煩,都想發脾氣。特別是運河熱電廠恢復生產的事,雪榮氣得心口像是塞團棉花,氣不打一處來。她工作千頭萬緒的,哪能整天纏在熱電廠這個具體事情上呀。她全權委託一個分管副局長負責。結果恢復生產進程中的大事小事哪怕是芝麻粒大一點事情,分管副局長都要請示她。雪榮聽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匯報,桌子拍得砰砰響,「這麼丁點事都找我處理,我要你副局長幹什麼!」弄得那位分管副局長大紅臉。誰讓雪榮工作那麼投入的呢?那麼負責的呢?不給她匯報,她想起來還會批評副局長。給她匯報多了,嫌煩,真不知怎麼為好了。工作上的事,感情上的事,把雪榮煩透了。

    雪榮的工作每天都排得滿滿的。幾乎天天有會,天天有問題處理。這天一上班,雪榮決定先到熱電廠現場會辦一下,集中解決啟動生產的問題。到了熱電廠,任光達不在。任光達委託管理的一個矮個子老頭在,自我介紹說是新熱電廠剛到任的總經理。雪榮問了接管的情況,還算順利,瞭解幾個棘手的問題,當場表了態,「告訴你們任老闆,運河市說話是算話的,只要你們能盡快恢復熱電廠生產,下一步,什麼問題都好解決。比如,市區鍋爐拆除,我們已經會同質監局普查登記過了,報經市政府同意,挨家挨家限時拆除。」

    離開熱電廠,雪榮參加十點鐘市政府召開的目標責任狀督查事項分解落實會議。會議不長,但規格很高,由一把手市長親自召開,要求各縣區長參加,市直部門一把手局長參加。市長開會,雪榮當然不敢怠慢。趕到市政府常務會議室時,會議正好開始。

    雪榮看到王啟明坐在縣區長席上,打算找個機會問問王啟明,雪梅在縣裡工作適應不適應,賣力不賣力。會場非常安靜,王啟明坐在前排,雪榮只能看到他毫無表情的後腦勺。縣區交流時,王啟明發言,大家聽了為之一振。王啟明總是能把枯燥的工作說得豐富多彩,逗得市長都直愣愣地看著他。發言結束,王啟明起身走出會場。雪榮隨後起身從另一個門也走出會場。在會場外的走廊裡,雪榮喊住王啟明,

    「王縣長,停一下,我有一事請示你。」雪榮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走近了王啟明。

    王啟明是想出來打手機的,聽到雪榮喊他,他只好把手機握在手裡不打了。「有什麼指示,只管吩咐。」既然雪榮那麼客氣,王啟明也就同樣把雪榮的「請示」說成「指示」,官場中人都愛玩這種謔頭。

    雪榮小聲問,「雪梅工作得怎麼樣?」

    王啟明嘖了一下嘴,沒有迅速回答。他那鏡片後面的眼睛快速旋轉起來,像兩個鏈球,一下又扔出去很遠,看著大門外的遠處藍天。的確,王啟明對雪梅在運陽縣的工作非常不滿意,但是,面對雪榮的詢問,是以一個親戚的身份關心關愛雪梅,還是以一個「班長」的身份公正地評價雪梅,王啟明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嘖,怎麼說呢。作為親戚,既然你問了雪梅情況,那我也就客觀公正地告訴你。我覺得,雪梅是個非常有前途的女幹部,工作有熱情,有思想,有衝勁。當然,有時還抓不住重點,還缺乏基層工作經驗,缺少多個工作崗位的鍛煉。這些都是年輕幹部的通病。總之,我感覺雪梅非常優秀。」

    雪榮早已估計到雪梅身上肯定會存在這些毛病,但從王啟明嘴裡說出來,雪榮就感覺這些毛病在雪梅身上可能更加嚴重了。一般來說,作為上級,王啟明對雪梅的評價還是給面子的,雪榮清楚這一點。但是,雪榮不是想更多地瞭解雪梅的工作情況,而是想請王啟明繼續給予關心幫助。「老同學,雪梅還是個孩子,請你多批評多教育她。」

    王啟明連忙擺手,「我可不敢批評教育,她頭腦挺夠用的。不過,有些做法欠考慮。比如上天她因為幾個居民上訪就想否掉一個房地產項目,在我這裡走不通,居然找到馬常委那裡,馬常委同意她的意見了。弄得我非常被動。她給你們說了吧,我狠狠地批評了她。」

    雪榮說,「她沒對我們說過。你批評得對頭,太不成熟了,怎麼能這麼干呢。等她回來,我要狠狠教訓她。王縣長,你別往心裡去。雪梅沒有什麼心眼,不會是有意為難你的。」

    王啟明笑了,「相信她也不是有意的。我當時也開玩笑說她了,再這麼不知高低的,把你退回到中學教書去。」

    雪榮也尷尬地笑了,握住王啟明的手說,「謝謝你,什麼時候給個機會,請你坐坐。」

    「改天我請你,最近太忙。你在減排指標核減上幫了運陽那麼大忙,還沒請你一回呢。」

    雪榮剛轉身回會場,王啟明突然喊她,她又回到王啟明身邊,「還有什麼指示?」

    王啟明眼睛像兩顆鉚釘一樣盯著雪榮的臉,「老同學,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聽了別往心裡去,就當我只是瞎說的。剛才我說的雪梅否掉的那個房地產項目你猜是誰的項目?」

    雪榮搖頭。

    「是任光達的。據說他還買下運河熱電廠,你知道吧?」王啟明說得神秘而且嚴肅。

    雪榮的心開始收緊,點頭說,「我知道。」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王啟明吃了辣椒似地嘖嘴說,「你說雪梅幹嗎對任光達的項目感興趣呢?」

    雪榮警覺起來,「為什麼?」

    「我也很納悶。最近才聽說一件事,有人發現,雪梅和任光達在談戀愛。不知真假。」王啟明說得委婉。

    雪榮聽了心裡大驚,頓時五味雜陳,滿臉通紅。她避開王啟明的目光,轉頭回到會場。

    這天開的什麼會,雪榮沒記住,王啟明的話一直迴響在她耳邊。她難以相信,雪梅怎麼會認識任光達的呢?雪梅難道不知道任光達是自己的前男友嗎?即使雪梅當時還小,後來也沒有人告訴她有個男人叫任光達曾經愛過她的姐姐,那任光達自己應當知道雪梅是雪榮的妹妹啊?難道他們相識時從來就沒有談過彼此的關係?幾個月來任光達和她在一起時而成為舊友時而成為談判對手,居然沒有向她透露一點風聲說他愛自己的妹妹,是任光達在報復她嗎?任光達是個優秀的男人,但未必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任光達是個精明的男人,但未必是個善良的男人;任光達是個有錢的男人,但未必是個有道德的男人。這些天雪榮一直在琢磨這個男人,但沒有得到非常準確的答案。現在,當雪榮獲知任光達在攪得她夫妻關係緊張和工作壓力增大的同時還愛上了雪梅,雪榮對任光達沒有任何好感了。單純的雪梅怎麼能愛上如此複雜陰險的男人呢!她該不該阻止他們的戀愛?她對媽媽說好的,不許再過問雪梅的婚姻的,雪榮的心裡矛盾極了。

    晚上,雪榮回到媽媽家,看到妹妹早已回家了。原來又到了週末,雪梅照常回家休息來了。雪梅迎面看到姐姐,居然沒打一聲招呼就跑回自己的屋裡去了。

    原來,雪梅剛才回到家,歡天喜地把自己與任光達的關係報告給媽媽,媽媽非常高興。陸愛俠腦子非常好用,人隨潮流草隨風,她這麼多年都像趕在風口浪尖上的鷺鷥,隨波逐流覓食的。當她聽說雪梅找個大老闆談對象,雖然沒有大官那麼風光,但也感到非常滿意了。

    「叫什麼名字?」陸愛俠問雪梅。

    「叫任光達。」雪梅摟住媽媽的脖子,甜甜地說出戀人的名字。

    陸愛俠推開雪梅,老眼睜得大大的,嘴角在抽搐,「要死,你怎麼愛的是他?他可是你姐中學時的男朋友啊!」

    「啊!」雪梅嚇壞了,不知所措了,無地自容了。看到姐姐回家,雪梅更不敢看雪榮一眼。

    但是,雪榮一臉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她進屋就讓媽媽陸愛俠逮住拉進客廳坐下。陸愛俠神秘兮兮地說,「雪榮啊,你知道雪梅的對象是誰嗎?」

    「我才聽說,是任光達。」

    陸愛俠說,「你看這孩子做的事情,你說不問不管她,由著她自己去找,她就找那麼個東西!」

    「媽,任光達是個很優秀的男人,也許雪梅的選擇是對的。你還是不要干涉他們吧。」雪榮把對任光達的一切懷疑隱藏起來,還是平靜地表達對妹妹戀愛的態度。這個轉變是建立在她不能干預別人婚姻觀念基礎上的。

    「我這把年紀了,哪有心勁去干涉你們了。只求得你們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了。唉,隨她去吧,有福她享,有罪她受,別人都是騷豬卵子皮外肉。」陸愛俠一不小心冒出鄉下女人的一句粗話。

    雪榮聽不下去,起身去了雪梅房間。雪梅躺在床上,鞋子沒脫,衣服沒脫,把頭捂得實實的,無臉見人似的。雪榮輕輕坐到床邊,伸手輕輕去拉被角。雪梅兩手死死抓住被角,怎麼也拉不開。雪榮說,「這樣捂著缺氧,趕快把頭露出來。你和任光達的事我聽說了,我不怪你。」

    雪梅在被子下面閉目聽著。

    雪榮繼續說,「任光達的確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值得去愛。我和他在中學時代有過一段戀情,那都過去了。而且現在想來當時都很幼稚,雖然說是有點刻骨銘心的樣子,但是其實還是青澀的美好記憶罷了。愛情是講緣分的,我跟他沒緣,他跟你有緣,不然怎麼這麼巧。」

    雪梅突然挑開被頭,撲向姐姐懷抱,「姐,我被任光達騙了!」

    雪榮拍打著妹妹後背說,「任光達沒騙你,他肯定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但他肯定是非常愛你,他才瞞著沒告訴你的。你相信他吧,他肯定是非常非常愛你的。既然你愛他,就不要去懷疑他。」

    雪梅停止哭泣,「對不起,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非常喜歡他了。」

    「好,祝福你們。愛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是非常幸福的事情。起來,咱們吃飯吧。」雪榮雙手抓住妹妹的雙手,把雪梅從被窩裡拖起來。

    晚飯後,雪榮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執意要回自己家裡去住。媽媽勸她等著陳利民低頭了再走,否則陳利民會更得勢不饒人,變本加厲欺負雪榮。雪榮說,「夫妻誰向誰低頭都不難看,我回去向他低頭。」

    雪梅拖住雪榮,「姐,咱們好久沒在一起睡過了,今晚就陪我睡一晚上,明晚再走吧。」

    雪榮說,「姐不打擾你了。」

    外面下雨了。雪榮還是執意要走。雪梅遞上一把雨傘。本來雪榮可以叫駕駛員來接,但她更想一人獨行。

    不一會,雪榮走在霏霏的春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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