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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頂頭上司 文 / 王清平

    自從劉萬里主政運河市,運河市官場就風生水起,波詭雲譎。

    劉萬里抬頭一個主意,低頭一個點子,改革創新高潮迭起,層出不窮。每個主意點子都點石成金,讓受益者游魚成龍,土雞化鳳。當然,每個主意點子更會摧枯拉朽,使受害者虎落平川,人死鬼丑。運河市成為劉萬里改革創新的試驗田。改革就是利益格局的重新調整,創新就是折騰。調整中有人吃肉,有人喝湯,有人卻連骨頭都啃不到。折騰裡有人得道升天,有人跳了油鍋,有人卻下了地獄。劉萬里改革創新的最大贏家當數丁家旺、陸愛俠一家。

    丁家一門幹部,兩代為官。丈夫丁家旺雖然大小也算是官,但推不出、攮不進,一輩子沒跳出妻子陸愛俠手心,白披一張人皮,最終只混到科員就黯然退休。陸愛俠倒是能說會道,從一個農村鐵姑娘一路殺到市婦聯主席。幾年前,自己從市婦聯主席位置上平安著陸不算,還把一兒兩女運作當官。兒子丁雪清做到副鄉長,因嗜酒如命,兩年前拋下妻子王麗和兒子丁楠,一命嗚呼。大女兒丁雪榮和小女兒丁雪梅,一個環保局長,一個副市長,成為運河市官場光彩奪目的姐妹花。

    說起來幾乎沒人相信,丁雪榮從鄉財管所會計一步一個腳印做到環保局長,一級沒落,無可厚非,可不到三十歲的丁雪梅原先只不過是一名中學老師,只在劉萬里剛到運河當市委書記時面向全國公開招考三十名女幹部中脫穎而出,卻平步青雲一躍成為副縣長,引起當時諸多非議。有人說劉萬里的做法違反了組織程序和原則,有人甚至告到省委組織部。但是,更奇的是,沒幾年丁雪梅又讓劉萬里運作成了運河市副市長。年齡之輕、職務之高、速度之快,前所未有,令人咂舌。網上熱炒一陣,又是人肉搜索,又是拍磚,結果最終不了了之。雪梅苦惱一陣子,依然穩穩做著副市長。不是強勢的劉萬里,誰也別想做得出來。因此,劉萬里成為丁家的送官菩薩,是丁家母女頭頂上的一棵大樹。

    但是,劉萬里對於另一些人卻是如同凶神惡煞,是許多官員頭頂上的魔劍、災星。運陽縣縣長王啟明還是陸愛俠孫子的親舅舅呢,可是幾年前讓劉萬里揪住小辮子,一腳踩下,硬是送進大牢裡去了,弄得一家妻離子散。

    一家升了天堂,一家下了地獄。同是為官的兩家親戚,怎麼差距這麼大呢?聰明人肯定會看出其中奧秘,認為劉萬里愛憎分明,重女輕男。錯!你千萬別以為陸愛俠母女與劉萬里有什麼權色交易。沒有!絕對沒有!運河市可能對陸愛俠從一個村姑到縣處級領導幹部的發跡史有各種傳聞,但對丁雪榮和丁雪梅姐妹倆的人品絕對沒有異議。因此,雪榮、雪梅這兩朵官場並蒂蓮在運河市官場這一池春水裡綻放得奼紫嫣紅,香氣襲人。

    就在丁雪梅當上副市長的第三個年頭,劉萬里似乎又要在雪榮、雪梅身上改革創新,創造奇跡。在雪梅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劉萬里突然對市政府的分工進行了一次大的調整,雪梅一下變成了雪榮的頂頭上司。

    雪梅雖然當著副市長,但分管科教文衛一攤工作,三連連長管不著二連炊事員,雪梅與做環保局長的姐姐雪榮只有親情,沒有工作上的隸屬關係。在這一次政府分工調整中,姐妹錯位,妹妹雪梅居然直接分管姐姐雪榮主政的環保局了。從工作關係上看上去沒什麼,誰分管不是分管,管他爹娘姐妹呢。但從迴避制度上說,從親情關係上說,姐妹關係易位將會帶來怎樣的親情乃至人性的幻變,就頗費思量了,況且,雪榮身為姐姐,心態沒準就漸漸失衡了呢。

    市長唐家茂事前沒跟雪梅通氣,就在政府常務會上宣佈了分工調整決定。

    說實在的,唐家茂打心眼裡瞧不起雪梅。雪梅是那種說話做事都討人喜歡的女人,又是政府班子裡唯一的女人,唐家茂對雪梅本人並沒什麼惡意。但因為雪梅是劉萬里一手提拔的,唐家茂就把雪梅劃到了劉萬里的隊伍裡。劉萬里強勢,唐家茂也不甘示弱。兩人不時擦出點火花,都是唐家茂先把自己的火滅掉。唐家茂不圖爭個山高水低,我勝你敗,圖的是哪天頂替劉萬里。對付不了劉萬里,還對付不了劉萬里手下的小嘍囉嗎?因此,唐家茂冷落雪梅不是因為雪梅不好,而是變著法子給劉萬里顏色看。這次劉萬里調整雪梅的分工,唐家茂氣得七竅冒煙,但他又能拿劉萬里怎麼辦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執行。唐家茂只在政府黨組會上集體通了一下氣,就在政府常務會上宣讀了分工文件。

    雪梅不是黨員,沒資格參加政府黨組會,因此在小範圍醞釀時就沒有說話的機會。等到了政府常務會上一聽,那麼多政府組成部門一把手都在場,雪梅再想說什麼,已經來不及了。

    這次調整分工,雪梅分管經貿、環保、工商、質監、安全生產,幾乎佔了政府經濟工作的半壁江山。雪梅感覺市委、市政府對自己以前的工作肯定比較滿意,現在又加擔子,壓力不小,但就工作而言,並沒引起她的擔憂。因為畢竟在副縣長位置上分管過經濟工作,在副市長位置上又做了兩年多,條塊關係協調、責權利處理,雪梅都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上有市長,下有跟班秘書長,處理起來即使不能得手應手、游刃有餘,起碼能做到進退有路。她最擔憂的是,市政府這樣分工,使環保局長丁雪榮變成了她的直接部下,可雪榮是她的親姐姐呀!

    當時,雪榮作為部門負責人列席了政府常務會議,就隔著幾排桌子跟雪梅對面坐著。她聽到分工既高興又吃驚。

    雪榮高興是必然的。當環保局長這幾年,雪榮吃著碗裡,看著鍋裡,心高氣傲地守望著更高的官階,從來不做東倒西歪的牆頭草。她只對一個人負責,那就是劉萬里。有劉萬里這棵大樹靠著,雪榮天不怕,地不怕。有劉萬里這把大紅傘罩著,雪榮風不打頭,雨不打臉。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長根本不被她放在眼裡。當然,表面上都還是客客氣氣的,彼此心照不宣。唐家茂佈置的任務,雪榮應付。分管副市長佈置的任務,對胃口的,也就是符合環保局利益的,雪榮照辦。不對胃口的,也就是有損環保局利益的,雪榮就頂著不辦。雪榮不辦,分管副市長也拿她一點兒辦法沒有。加上雪梅前任分管副市長手爪長,動不動向環保局伸手,雪榮沒少給他小恩小惠,手裡等於捏著分管副市長的把柄,打心底瞧不起原先的分管副市長,當然就不拿分管副市長當回事了。人與人之間的尊重都是相互的。雪榮不拿分管副市長當回事,分管副市長還願意跟一個手下局長囉唆嗎?井水不犯河水。分管副市長跟二把手唐家茂通下氣,把雪榮曬一邊去,她有天大的本領讓她一人使去。官場都是要抬著混的。只有劉萬里罩著,劉萬里兩隻手能摁幾隻鱉?他又不能步步跟在雪榮身後,什麼工作還不都得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長撐腰支持?但近兩年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長根本不聞不問環保局的事情,什麼事情都一推六二五。雪榮一人就是一條龍也成不了氣候,工作起來那個難喲:就像穿小鞋走路似的,越想攀上更高官階越受不了;還跟戴著緊箍咒取經似的,越想降魔除妖越被箍得痛不欲生。哈哈,現在好了,自己妹妹雪梅做了分管副市長,小鞋終於脫掉了,緊箍咒甩掉了,雪榮的眼前一片陽光燦爛!

    雪榮高興歸高興,姐妹倆變成了上下級,她們倆感覺沒什麼,怕就怕外人閒言碎語的。她皺著眉頭,眼睛一直盯著妹妹在看,想找個機會跟雪梅交流一下感受。但雪梅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似乎專心致志,又似乎若有所思,更像是漫不經心,根本看不出反應,更沒有與她對視一下。從走進政府常務會議室開始,雪榮就沒有一次捕捉到妹妹對她的正視目光。雪榮當時就意識到,雪梅更加成熟老練了。當官就是要有坐功,內心驚濤駭浪,臉上卻風平浪靜。雪榮在為妹妹高興的同時,也感覺到了距離。這種距離感從雪梅當上副市長就有了,只是現在感覺越來越強烈。

    散會後,雪梅依然沒多看姐姐一眼,更別說想跟姐姐交流一下了。也許她內心裡很想跟姐姐交流,但是,雪梅按照市長副市長排名順序,走在副市長最後一位出了會場。雪榮推著質監局長走出去,質監局長快跑幾步趕上雪梅:"丁市長,什麼時候有空聽我給你匯報工作?"

    雪梅看都沒看質監局長一眼,說:"到時候有人通知你。"

    質監局長怔了一會兒。

    雪榮也怔在那裡。

    雪梅此時想的並不是要急著聽分管部門的匯報,而是要向唐家茂匯報一下自己對政府分工的想法。但她又不能在散會後的亂哄哄中追上唐家茂匯報,而是要另找時間單獨匯報。雪梅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迅速處理完桌上的文件,然後就給唐家茂辦公室打電話:"我對分工有點想法,去給您匯報一下,可以嗎?"

    "現在來吧。"

    雪梅去了唐家茂辦公室。剛坐到唐家茂面前,還沒開口,唐家茂就說話了:"你是不是想說分管環保局因為你姐姐是局長會不方便?"

    "是的。我認為應當迴避。"雪梅看到唐家茂站起來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自己也恭敬地叉手站了起來。

    唐家茂說:"分工方案是劉書記提的,我還以為劉書記事先給你通過氣了,我沒想到你會前還不知道。當然,通氣的責任主要在我。劉書記和我通氣時我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但感覺也沒什麼要迴避的。劉書記說得對,你是市政府領導,你姐是部門負責人,根本不是一個單位的,這樣分工不違反組織原則。當然,分管起來可能會受點影響,但是,市委、市政府相信你會處理好工作和親情之間的關係的。"

    雪梅一聽是劉書記提出的分工方案,估計這裡面有文章。劉書記是抓人事、抓大事的,凡事都有一盤棋思想,肯定是通盤考慮到市級領導幹部的人事安排才這麼分工的。雪梅知道唐家茂跟劉萬里雖然還沒到水火不容、不吃一棵蔥的地步,但一直疙疙瘩瘩、陽奉陰違的,便不再堅持想改變分工了,於是立即向唐家茂表態:"我服從市委、市政府的決定,一定顧全大局,以工作為重。"

    儘管已經做出保證,但雪梅的顧慮還在。

    自她從政,幾乎每一步都是姐姐在幫襯著她。雖然當上副市長後,媽媽說丁家裡裡外外要以雪梅為主心骨,但雪梅什麼時候也沒有像雪榮此前那樣對家中裡裡外外的事情自作主張過。以後卻要對姐姐發號施令了,就憑姐姐那火爆脾氣、龜毛性格,能變成她手下的順毛驢?姐姐拿大不聽她的,怎麼辦?姐姐挾持了她,怎麼辦?雪梅最擔心的還是一娘同胞的親姐妹,千萬別因為工作上的事弄得別彆扭扭,甚至水火不容,毫無親情。

    還在雪梅從唐家茂辦公室出來的走廊上,手機就響了起來。雪梅看看顯示號碼,快步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才接了姐姐的電話。

    雪榮在電話裡哈哈大笑:"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太好了!雪梅,姐姐現在變成你手下的嫡系部隊了,你可要多多支持姐姐工作呀!不過,雪梅,這裡有個迴避制度的問題,你可要找劉書記和唐家茂匯報清楚呀!"

    "我匯報了,市委、市政府也充分考慮到這個問題,但認為這不是個問題。"雪梅和盤托出唐家茂的話。

    雪榮說:"那就好。今晚我回去吃飯,你晚上沒應酬吧?"

    "有,我也要推掉。姐姐有好久沒回家吃飯了,我通知媽媽準備準備。"雪梅被雪榮的情緒感染了,立即輕鬆起來,掛了雪榮的電話,就用桌上座機給媽媽打電話:"姐姐晚上回家吃飯。"

    下午下班時,雪梅還在單位熟悉瞭解分管工作情況,先是向前任分管副市長請教些比較宏觀的問題,前任副市長輕描淡寫說了幾句,沒多少經可取。然後叫秘書把跟班副秘書長和處長找來,商量接下來對分管部門調研的事情。雪梅雖然年輕,但給人的感覺是工作起來有板有眼,非常沉穩。

    跟班的副秘書長跑進雪梅辦公室說:"對不起,丁市長,秘書長、副秘書長分工裡我還分管科教文衛,原先你分管那攤子,接任你的馬市長正找我匯報工作哩,你看——"

    雪梅揮揮手:"分身乏術,你去吧。"

    接下來雪梅發現,原先跟她的副秘書長跟了別的副市長,而負責經貿口的副秘書長又跟著原先的分管副市長走了,只有自己抱了空窩。這是怎麼回事?雪梅敏感的察覺到唐家茂在安排工作中明顯想擠兌自己嘛。分工調整了,卻不配助手,讓她唱獨角戲,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人包打天下吧。唐家茂跟劉萬里一樣,滿腦子政治。這幾年,他一直把雪梅歸到劉萬里的隊伍,不是熱嘲冷諷,就是不聞不問,總之,一直防著雪梅。雪梅清楚得很,但雪梅經過歷練,不像姐姐雪榮,一棵樹上吊死。雪梅既沉得住氣,又不做受氣包,既據理力爭,又不得罪唐家茂。什麼時候倚小賣小,什麼時候老練持重,分寸把握得挺好。在失去副秘書長這件事情上,雪梅當仁不讓。她抓起電話一玩二笑地找唐家茂算賬:"唐家茂,調整分工不給我知道,跟我跑的副秘書長調整了總該跟我說一聲吧,怎麼我也不知道呢?請你給我配一個跟班秘書長吧。"

    唐家茂也在電話裡開玩笑:"我不管人,要人找劉書記要去。"

    咦?又要找劉書記?雪梅警惕起來。按理說,配一個跟班副秘書長用不著麻煩劉萬里。殺雞焉用宰牛刀?完全是政府甚至政府辦的事情嘛。如此看來,雪梅的每一步安排,要麼是劉萬里一手遮天,不讓別人染指,要麼是唐家茂暗中使壞,不願多問,否則,雪梅怎麼感覺越來越彆扭呢?雪梅的前途命運就攥在劉萬里和唐家茂手裡。劉萬里日理萬機,總不能大大小小什麼事都跟著雪梅吧,要是唐家茂像晾姐姐那樣把雪梅也晾在一邊,那雪梅的日子也不好過了。雪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雪梅外柔內剛,決心不再找領導要人,就湯下面,只跟處長秘書們研究調研的事情。其實,跟班副秘書長可有可無。副秘書長只不過像一道防火牆,為市長、副市長擋擋駕,應酬應酬。雪梅與跟班副秘書長關係一直不錯,沒想到這次突然把跟班副秘書長調走了,提前連聲招呼都沒有打。雪梅來氣,只能忍氣吞聲,獨自撐起一片天。

    雪梅還在單位,雪榮卻破例提前下班,迅速趕回家去了。進門就聞到濃濃的魚香,爸媽都在廚房裡忙乎呢,丁楠正在做作業,聽到門響,手拿書本跑出來喊大姑姑好。雪榮心疼地摸了摸丁楠的頭:"好,快去做作業吧。"自從哥哥雪清去世,丁楠吃住都在爺爺奶奶這兒。可憐的孩子,既是丁家的香火,又是丁家的痛處,誰見了誰鬧心。丁楠去做作業了,雪榮這才拉開廚房的移門。爸媽聽到移門響才知道大女兒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

    "爸,媽,今晚來家蹭飯,是想請丁市長多多支持環保局工作的。"雪榮發現爸媽聽得一頭霧水,沒轉過向似的,就直截了當告訴爸媽:"從今天起,雪梅直接分管我了!"

    這下爸媽明白了。都是官場上下來的人,哪個還不明白政府和部門之間的關係。丁家旺沒說什麼,一個勁兒叫好。陸愛俠臉上笑成一朵喇叭花,說:"看你那高興勁兒,雪梅那點能耐,你還不清楚?你還是要多支持她,多幫助她。"

    雪榮說:"媽,你也太小看雪梅了,現在雪梅可不是你眼中的小孩子了。往主席台上一坐,那派兒,那范兒,那腕兒,就是一個大領導。"說著誇張地模仿雪梅的樣子。

    "反正比你有出息。"丁家旺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擠出廚房,到客廳看電視去了。他歷來無心摻和家裡家外的政治。

    陸愛俠卻仍然人老心不老,跟大女兒交流得無障礙無阻力。只是她似乎並不太在意兩個閨女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更關心她們的婚姻家庭。她問雪榮:"雪梅的個人事情你做姐姐的不能不管呀!"

    雪榮冷靜下來說:"媽,你說我怎麼管?唉,我發現,自從她被任光達傷了感情,就把感情的大門鎖上了,敲不開,砸不開,抱一包炸藥都炸不開了。媽,你著急,我也著急,誰不著急?眼見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成家。這年頭,男孩大點,不愁。女孩子過了二十三四,家長那個愁喲,生怕閨女嫁不出去似的。雪梅官當得再大,怕不給人填房,想找未婚男子,難。到哪找跟副市長般配的男孩去?哪個男孩敢娶她?因此,媽,你就別瞎忙乎了!"

    "照你這麼說,我讓雪梅從政是害了她?她就打一輩子女光棍?讓她做丁家的主心骨,不能由著她虧待自己。如今雪梅那身份,讓她自由戀愛,沒機會。再不幫她物色,她就變剩女了!反正,這事我跟你爸幫不上她了。我們所有認識的人都關照過了,沒有合適的。狗皮膏藥就貼你身上了。"陸愛俠口氣沒商量。

    雪榮對媽干涉她和妹妹的婚姻一直耿耿於懷:"媽,婚姻是講緣分的。雪梅緣分沒到,你著急有什麼用。我看雪梅剩不下來。"

    陸愛俠不死心:"我想求劉書記幫雪梅介紹,他的人脈廣,接觸的上層人多,肯定有合適的男孩。你看怎麼樣?"

    雪榮咂嘴:"請劉書記當紅娘,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成全一樁婚,勝修十座廟。我有空單獨去求他,你開會遇上劉書記也求他幫幫忙。"陸愛俠還是想到什麼做什麼,她只想給雪梅找個身份地位上都差不多的男人。

    雪榮說:"要說你找劉書記說去,我不會說的。又不是政治進步,別拉個人情在那裡,真正需要他幫忙的時候倒不好意思求他了。"

    這個道理陸愛俠清楚。培養出的人脈關係,不要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讓人把人情債還了,要讓他始終欠著你的人情債,為你辦大事。劉書記對丁家不薄,雪榮轉正,雪梅提拔,哪個不是劉書記一手辦的?劉萬里就是丁家的一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雪榮摟著劉萬里的粗腿不放,只在劉萬里這棵大樹上吊死。因此,既得風得雨得太陽,蒸蒸日上,又遭人風言風語,褒貶不一。雪榮管不了那麼多,政治立場相當堅定。官場總是魚咬籽似的,一串一串的。雪榮咬著劉萬里的尾巴,一刻也不松嘴。但是,雪榮拎得清清楚楚:什麼事情關乎政治,什麼事情雞毛蒜皮;什麼事情該向劉萬里匯報,請求支持,什麼事情不應讓劉萬里知道,自己消化。拎不清這些就別在官場上混了。因此,一聽媽媽連妹妹的婚姻事情都要找劉萬里,雪榮當時就不願意了。禿頭虱子明擺著的嘛,如果連家庭瑣事都找劉書記幫忙,那劉書記豈不是成了你丁家書記,而不是全市人民的書記了?

    正說著,雪梅回來了。正好飯菜也好了,馬上要開飯。雪榮興致很高,到處找酒,想喝幾杯,雪梅卻說:"一身事情,喝什麼酒呀!"

    自從雪梅當上副市長陸愛俠什麼都聽雪梅的,馬上奪下雪榮手裡的酒瓶:"雪梅一身事情,下次來再喝吧。"

    雪榮有點不開心,端起飯碗吃起來。媽怎麼會勢利到這種程度?自從雪梅當上副市長,似乎她就長本領了,家裡什麼事情都請示雪梅。雪梅說行,就行。雪梅說不行,行也不行。就連雪梅放個屁,媽媽也當一桿槍扛著,動不動就說"雪梅說的"。雪梅說的又能怎麼樣?官大一級壓死人,官再大還能大過輩分,大過真理?雪榮之所以很少回家,就是怕看到媽媽把雪梅撮在心頭尖上寵著。哪次回家,不揣一肚子氣走,那次肯定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次雪榮興高采烈的,媽媽又順著雪梅的毛驢,看雪榮氣的,肚子都氣彎掉了。本來還想跟雪梅交流一下的,但雪梅悶聲不響埋頭吃飯,除了給丁楠夾菜,誰也不多看一眼。

    此時的雪梅似乎還沉浸在工作中,她告訴姐姐:"過兩天我到環保局調研,詳細聽聽你的匯報。"

    匯報?雪榮一口飯堵在嘴裡,難以下嚥。她突然很反感。看著面前的雪梅模糊成一個影子,像一個天女飄飄蕩蕩,離自己越來越遠。

    雪梅只顧埋頭吃飯,並不在意姐姐的情緒。本來嘛,匯報一詞,廣泛用於官場。別說雪梅跟雪榮是上下級,雪榮向雪梅匯報工作理所當然,即使是同級關係,有時也匯報匯報的客氣。雪梅隨口要求姐姐匯報,一點兒沒錯。

    但是,雪榮在家裡飯桌上聽到匯報兩字,卻感覺特別彆扭、特別反感了。噢,拿姐不當姐了,是不是?!官再大,姐還是姐,位置這輩子都別想顛倒過來。雪榮飯沒吃完就扔下碗,說:"我去加班準備匯報材料去了!"邊下樓邊給相關人員打電話,通知加班,迎接丁市長調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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