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陰謀之下 文 / 唐大偉
早在三年前,前任清凌市委書記調離時,市長何繼盛就應該順理成章接任市委書記的職務。田敬儒的突然而至,使他在官場上的位置停滯在了市長的角色上,這個結局令他如鯁在喉。田敬儒就任清凌市委書記後,第一項政績就是引進了利華紙業這個對清凌來說最大的項目,使何繼盛相形見絀。所以老領導們寫信諫言時,他竟有了一些隔岸觀火的快感和興奮。利華的老總江源似乎從他不明不暗的態度中讀懂了其隱含的內容,進而頻繁走動,用實際行動「感動」了他。這時他的態度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在常委會上明確表態,全力支持市委書記的決策,全力支持利華紙業的引進。
事後回想起來,何繼盛自信這件事他做得漂亮、實際而且不露聲色,既保持了市長與市委書記在大局上的團結,又得到了實際利益。利華很快成為了何繼盛在政治上更進一步的重要砝碼,省委書記、省長對清凌新一屆班子有了異於上屆的看法,在全省組織工作會議上,省委甚至提出:以田敬儒、何繼盛為榜樣,強調班子團結是幹事業、謀發展、創和諧的重要基礎。
一晃三年過去了,田敬儒沒有一點要走的跡向。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三年?官場上又有多少個三年可以耗下去?何繼盛心急如焚,可他清楚,拱走田敬儒不是件容易事。應該從哪兒下手,而且不落痕跡,他冥思苦想了很長時間,卻始終不得要領。
《黨報為什麼要「閉嘴」?》使他發現了一個良機。他拿起了辦公室的座機,撥打了相交多年的副省長孔榮天的辦公室電話。
「孔省長啊,我是繼盛。」
「你小子還用得著跟我報號?我就是再老上十年八年,你的聲音我也聽得出來啊!」
「孔省長好耳力!」
「哈哈,不行啦,現在用手機都得挑聲大、字大的,要不然就聽不清、看不明嘍……最近清凌怎麼樣?有什麼新發展、新變化嗎?」
「唉,一言難盡啊。」
「怎麼歎起氣了?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省長是不知道我的難處啊!」何繼盛簡短地匯報了由利華紙業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包括《環境時報》上刊登的特稿,「孔省長,當初引進利華紙業,我就站在老領導們一邊。老領導們經驗豐富,責任心強,目光長遠。可田敬儒滿腦子裝的全是形象工程、政績工程、面子工程,老想著出風頭,非要把利華引進來。為了不影響班子的團結,為了清凌的大局,我只能屈服。現在我真是自責啊!如果當時我能堅持住,把住關口,堅決不引進這個項目,清凌就不會出現今天的狀況,更不會出現這樣嚴重的負面影響。唉,我辜負了省長對我的器重!」
「這個田敬儒簡直……這些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
「我……這不是怕影響班子團結嘛。」
「團結不是一味地遷就、屈從,更不能目光短淺、不顧老百姓的利益……哎,請進……好,我這就過去……繼盛,今天我們就談到這兒,我馬上有個會議,找機會我們再好好談一下這些情況。」
「好,好,再見孔省長。」
放下電話,何繼盛站了起來,長長地吁了口氣,走到窗邊向外望去,幾天前還盛放著的桃花,此時已經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粉中帶白,白裡夾粉,落了一地。他突然想起民間有句話:桃花謝了杏花開。莫非真到了自己一展身手的時候了?
曹躍斌坐在辦公室裡,對著桌子上擺著的十幾份報紙中篇幅不一、版式不同、字號不等的《黨報為什麼要「閉嘴」?》慪氣,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審閱著這篇特稿,彷彿要從那些橫豎撇捺中找到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果眼神能夠射出火焰,這些報紙,連同特稿的作者蘇小糖怕是早被燒化了。
最是煩心的時候,偏偏有人不識時務地來敲門。曹躍斌蹙著眉毛,頭也不抬,沒好氣地說:「進來!」
來人推門進來,腳步輕緩。
曹躍斌還是沒抬頭,繼續用眼神「焚燒」著報紙,直到一雙擦得光可鑒人的皮鞋出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才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磕磕巴巴地說:「何市長……您來了!對……對不起!」
何繼盛笑容可掬,拍了拍曹躍斌的肩膀,說:「躍斌,你看你,緊張什麼,是不是我嚇到你了?我是見你看報太入神了,沒敢打擾你啊。」
曹躍斌說:「沒有,怎麼會呢?我不知道是您,我剛才……太對不起了!您快請坐!」說著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何繼盛。
何繼盛順勢坐下,手指頭敲了敲辦公桌上的報紙,說:「你不用解釋了,我還不瞭解你?你這是對工作太認真了,瞧瞧這一沓《黨報為什麼要「閉嘴」?》!」
曹躍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比哭還難看,說:「何市長,這事……我……」
何繼盛說:「你也坐。」
曹躍斌按照指示,坐在了何繼盛的對面。他突然覺得這間辦公室好像變成了何繼盛的,自己反而成了外人,不自覺地向前挪了挪屁股。他整個屁股有一多半懸在了椅子外面,從側面看去岌岌可危,一不小心就可能椅翻人倒。
何繼盛接著說:「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明白你是左右為難。所有這些還不都是形象工程引起來的?如果沒有利華紙業的污染問題,哪來的這些負面報道?我平時大會小會總是強調不論是招商引資,還是工業發展,我們都要從清凌的實際出發,要從關注民生著手。事實證明怎麼樣?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就說上次你找我批錢,你不理解,可能還……事實證明,咱們的工作不到位,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花著錢拍媒體的馬屁有什麼用?飯吃了、酒喝了、錢花了,結果利華那個書記工程還不是讓人給寫出來了?!」
曹躍斌沒敢搭話茬兒,只覺得人心何其險惡。整個清凌市,誰不知道何繼盛與江源情同兄弟,現如今他卻倒打一耙,把責任推到了田敬儒的身上。曹躍斌的後背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屁股底下像是長出了針芒,怎麼挪動都扎得心慌。
何繼盛說:「這樣吧,既然田書記說了,你就聯繫一下《環境時報》的記者,我們找她專門談一談,緩和一下關係,必要時,可以做個專訪,挽回一下形象,你看怎麼樣?」
曹躍斌硬著頭皮說:「好,您這個提議太好了,這個專訪一定要做,而且一定要給您做!」
何繼盛說:「專訪要做,但可以給田書記做嘛。利華紙業是書記工程,我當市長的插上一腿,好像……」
曹躍斌做了多年的宣傳工作,立刻聽懂了何繼盛的話外音,說:「環保局是政府部門,這個專訪還是給您做更適合,而且田書記的意思,也是給您做。」
何繼盛說:「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我就聽你們的安排吧。」
曹躍斌心裡暗笑何繼盛的欲擒故縱,嘴上還得不住地應承。
何繼盛這才不緊不緩地站起來,說:「那就先這樣,到時你帶她直接來我辦公室。」
曹躍斌一直陪何繼盛走到電梯口。電梯門關閉了,他臉上堆積的笑容才漸漸消失了,沒用幾秒鐘,又變成了一張苦瓜臉,眉毛嘴角都耷拉了下來。他腦子裡不停地想著,何繼盛既反對宣傳,又主動要做專訪,唱的是哪出戲?顯然,他主動來找自己,明顯是在拉攏、在示好、在套近乎。可不管何繼盛怎麼說、怎麼做,市委書記這棵大樹自己是抱定了。不過,市長也是萬萬得罪不起的。這樣一來,夾在書記和市長中間,自己這個角色實在是不好當,弄不好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唉,人人都說做官好,誰又知道做官的難呢?
何繼盛的專訪進行得很愉快,交談也很順暢,結束採訪後回到寓所,對著電腦,蘇小糖卻覺得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專訪的興奮點。整個專訪並沒有按她設計的方式來進行,何繼盛除了滿臉堆笑地表示歉意,闡明已經將任洪功停職,表明市委、市政府對此事的態度,便是大談特談發展之道。最令她意外的是,在清凌的發展問題上,何繼盛的言談與田敬儒保持了從政治到理論上的高度一致。
蘇小糖打開郵箱,向馮皓東講述了整個採訪的經過。
大煙囪:
在忙什麼?吃飯了沒?
今天我為你們的大市長何繼盛做了專訪。他的辦公室跟人們傳說中的一模一樣,纖塵不染,純白色的意大利真皮沙發坐起來很舒服呀!專訪進行得很順利,何繼盛為任洪功的事向我道歉了,他很會配合採訪,極具表演天賦,只是我卻找不到什麼新聞點。他說得無非是些冠冕堂皇的空話、套話,給你寫一段他的錄音:
清凌要實現大發展、大跨越,就要堅持工業、農業、城市建設、民生建設的同步進行。特別要加快工業建設,堅定不移地強力實施「工業強市」的發展戰略,使經濟步入跨越式發展的「快車道」,奏響發展最強音。
這些話聽起來像不像在作政府工作報告?接下來還有呢,當我問到關於利華紙業的污染問題時,他這樣回答:
雖然利華紙業出現了這樣那樣的一些問題,但也是情有可原的。當初書記堅持引進這家企業完全是為了推進清凌經濟的快速發展。任何地區都是一樣,要保持GDP的高速增長,犧牲一些東西是必然的。中國革命取得最後的勝利也是付出了代價和犧牲的嘛。關鍵是要使清凌經濟快速發展,百姓安居樂業,社會和諧進步,這才是本屆市政府的工作重心。
我真是有些不懂了,清凌市都在傳聞市委書記與市長不合,可何繼盛和田敬儒的看法、觀點這樣的相似,簡直是一個模板壓出來的模型,他們的關係給人的感覺也是一團的和氣,難道那些傳言只是街頭巷尾無聊之人的捕風捉影?
先匯報到這兒。剛剛在胡同口看到有賣烤白薯的,大白薯外焦內軟,香氣撲鼻。我去去就回,你可別流口水!
等你回信呀!
空氣清新劑買了烤白薯,蘇小糖很快衝回了樓上,她打開防盜門,甩掉鞋,赤著腳,重新坐回電腦前,一手握著電腦鼠標,一手抓著剝開了皮兒的烤白薯。澄黃黃、軟綿綿的大白薯,絲絲縷縷散著香氣,直往鼻孔裡鑽,她咬了一口,被燙得嘶嘶哈哈直叫。
電子郵箱提示有一封未讀郵件,她點開一看,正是馮皓東的回信。
大饞貓:
如果我沒猜錯,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一定啃著大地瓜,嘶嘶地抽著氣吧?
首先祝賀你為何大市長所做的專訪圓滿成功。至於他與田敬儒在發展問題上觀點的一致,你千萬不要被表相所迷惑,要切記:領導之間的矛盾通常不會表現在外人面前,相反,愈是鉤心鬥角,愈要讓外人看起來是相處融洽,真正的交鋒往往是在桌面底下的。對領導者來說,這既是一門為官藝術,更是政治秀場上難以明言的潛規則。
此外,你是否注意到他在第二段話中隱含的另一層意思,注意我加了下劃線的部分。「當初書記堅持引進這家企業完全是為了推進清凌經濟的快速發展。GDP高速增長的過程中,犧牲一些東西是必然的。」何繼盛與利華紙業老總江源的關係是權力與金錢的攜手,這是清凌公開的秘密。可他採訪中的這些話,實際上是把江源和田敬儒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清凌在發展的過程中,犧牲的不正是環境嗎?何繼盛表面上是在為田敬儒找面子,實際上是把田敬儒推進了水深火熱裡。何繼盛的用心很深啊!
小糖,你寫這篇專訪一定要慎重,弄不好就會把田敬儒拉進去。我不能更不想左右你的判斷,但你一定要相信,儘管你對田敬儒一直有成見,不過他的確是一位好官,為人正直、為官清廉、親民愛民,這方面,希望你的思想不會受到哪個人的左右。你應該仔細地傾聽清凌百姓的話語和評判,百姓的話才是最真實的話。咱們想要做出好新聞,就要進得去,沉得住,更要出得來。
大饞貓,慢點兒吃地瓜,別燙著了,不然我還得拎上兩瓶過期的罐頭去看你!
偷著樂馮皓東的分析確實沒錯,蘇小糖的那篇特稿使何繼盛大受啟發:借助媒體搞臭田敬儒。
其實何繼盛早就發現了利華紙業是田敬儒的軟肋,如果不是利華的老闆江源對他出手那樣大方,他不會不做這篇文章。現在是時候了,寧肯得罪江源,也要把污染事件做大,像網絡上流行的「樓脆脆」、「橋酥酥」一樣,鬧得盡人皆知,爭相臭罵,這樣才能把田敬儒推到死角,才能實現自己的預定目標。當然他不能真的得罪江源,因為他和錢沒有仇,而且他知道,江源黑白兩道通吃,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此事的難度在於怎樣說服江源,忍得一時之痛,以圖更大的利益。以《孫子兵法》來說,這是一招苦肉計。
如田敬儒猜想的那樣,這天晚上,在江源開辦的僻靜的江濱酒店,何繼盛在江源為他提供的專用豪華套房裡,與任洪功那位性感妖媚的小姨子雅雯顛鸞倒鳳之後,作為對任洪功被停職反省的精神補償,將一輛坤式跑車的鑰匙送給了枕頭邊的這個尤物。雅雯見車眼開,立刻棄姐夫如敝履,在何繼盛的臉上一連親了二十多下,嘴裡嘟囔著:「我才不管他呢!你也別管他,讓他一張臭嘴,活該!」
「臭嘴?」何繼盛不無醋意地瞪大了疲憊的眼睛,「你怎麼知道他嘴臭?是不是讓他啃過?」
「什麼呀,什麼呀?」雅雯立時滿面飛紅,「我意思是說他說話沒邊兒,當著記者胡說八道,給你惹出這麼大麻煩!你想哪兒去了?真能糟踐人!他倒是想啃,就他那德行,門兒都沒有!」吻了一下何繼盛,又吻了一下那把車鑰匙,她兩手在何繼盛身上揉弄起來。
何繼盛輕輕推開雅雯,勉強笑笑說:「好啦好啦,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你不想看看那車什麼模樣啊?去吧,你開上它先走,讓我自己睡一會兒。一會兒我還有事。聽話,去吧。」
雅雯好像戀戀不捨,其實早已迫不及待了,匆忙吻了何繼盛一下,一步一回頭地出了套房。門一關,何繼盛便聽見她的高跟鞋在走廊裡敲擊出京劇「急急風」似的鑼鼓點兒。眨眼間,樓下便傳來那輛跑車清爽的引擎聲,接著一聲喇叭響,車開走了。幾分鐘後,何繼盛的手機傳來了她的短信:「寶貝兒,這禮物像你一樣棒!」
何繼盛對著手機咧咧嘴,想笑沒笑出來。意思相近的短信他已經收到過三個了,而他送出去的三台坤式跑車,有兩台就來自江源的敬奉。他放下手機,用客房座機通知大堂:「請你們江董一個小時後到我房間來一下。」
江源按時而至。
何繼盛用浴巾揉搓完剛剛淋浴過的頭髮,一面對著鏡子梳理著,一面對身後坐在沙發裡捏著香檳酒杯的江源說出了自己策劃的苦肉計。
儘管兩人說話一向隨便,江源聽完何繼盛的計謀,還是立刻瞪起了眼睛,說:「大哥,咱不能這麼玩,兄弟我可沒虧待過你,利華的干股、紅包可沒差過你一分錢呀。這樣做對你、對我、對利華,都沒好處!」
何繼盛臉色有些不悅,說:「我會讓利華垮了?我會讓你虧了?你就這麼看我的?」
江源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說:「沒……我沒那意思,你怎麼能那樣做呢?利華也有你一份兒。咱們是兄弟,大哥不可能自殘骨肉!」
何繼盛臉色微緩,慢吞吞地說:「有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這話你應該知道。」
江源故作調侃道:「市長大人,你的好意我明白,可你這樣做對利華很不利,這不是把利華往絕處推嗎?現在利華已經處在風口浪尖上了,《環境時報》這次是把槍口對準了環保局,捎帶著寫了利華幾筆,要是直接把槍口對準利華,利華還能推開門?想都不敢想!」
何繼盛說:「我這麼做是為了對付田敬儒。你來清凌時間也不短了,還沒摸清他的脾氣秉性?那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主兒!他說讓利華停產就停產,說讓整頓就整頓,他這還沒下狠勁兒,一旦他用了狠,你再想翻身都難!現在清凌是他姓田的天下,如果換成我作莊,到時自然就是你江源的天下了,清凌還不是由著你折騰?」
江源擰著眉毛,說:「可是……」
何繼盛說:「你就不要再可是了,我已經跟省裡通了氣兒,也接受了記者的專訪,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江源沒再做聲,心裡卻翻江倒海地鬧騰起來。何繼盛突然調轉風向,讓他一時手足無措。他深知,企業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離不開政府、政策的支持,正是因為如此,自己才會在何繼盛身上投下這麼大的賭注。但他更清楚,官場上的利益之爭與商場上的利益之爭是不相上下的,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永遠都是血雨腥風,永遠都是勝者王侯敗者寇。何繼盛為了自己的利益,將利華硬生生地「割肉」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他只是希望求得利益的最大化,而不希望利華淪為何繼盛政治上向上攀爬的犧牲品和墊腳石,想到這些,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升了上來。
對於何繼盛的良苦用心,江源未免多慮了,並且將為這種多慮付出代價。
對於江源的疑慮,何繼盛則未免輕視了,並且也將為這種輕視付出代價。
其實江源應該意識到:何繼盛有一條小辮子抓在你的手心,所以何繼盛可以把利華紙業作為攻擊田敬儒而使自己上位的砝碼,但他絕不至於徹底出賣利華。因為不僅利華有他的一份利益,而且一旦他激怒了你,你會不惜跟他鬧個魚死網破,到時他自己也會吃不了兜著走——如果江源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其實何繼盛也應該意識到:儘管你與江源拴在了一條線上,但江源畢竟不是華爾街的大佬,肯於用金錢去買通政治。他可以利用你何繼盛的政治野心達到他利益的最大化,可是如果你拿他的經濟利益作為政治賭注,你就應該小心不要傷了他的老本兒,否則他會跟你同歸於盡——如果何繼盛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會變得簡單了。
那件事情真的很簡單——利華紙業重新恢復生產半個月後,田敬儒親自到公司視察,而且帶上了電視台、電台和報社的記者。他坐在會議室裡,聽取了江源的具體的工作匯報;走進了車間,瞭解生產情況,與工人親切交談;走到排污口,瞭解污水設備的運行情況……《市委書記田敬儒到利華紙業有限公司檢查指導工作》的新聞出現在了清凌各個媒體的頭條位置。利華多日不見的輝煌再度閃現在了清凌百姓的視野裡。一派紅紅火火的氣象,讓江源心頭的苦悶變成了欣喜。他看到電視屏幕上市委書記與自己親切交談的鏡頭,渾身上下湧動著一股熱流,激動而又興奮地把身上的細胞充盈得活力四射。
媒體到底是有局限性的。田敬儒在利華「檢查指導工作」時,與利華董事長江源不僅在記者們的鏡頭前親切交談,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屏退左右,與江源在一間密室裡單獨交談了一個多小時。這一個多小時對於媒體報道是個空白,但對媒體的記者和所有當時在場的人卻是一個神秘的存在。人們完全可以憑借各自的經驗去猜想這一小時的秘密,填補媒體不能報道也無從報道的空白。
關於那段空白的傳聞當然也進入了何繼盛的耳朵。起先他沒有太留意,以為田敬儒不過是為了平息利華造成的污染風波,與江源單獨談一談如何改進排污狀況,挽回不利於清凌形象的影響而已。但是緊接著,同樣的「空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了,通過何繼盛的秘書和司機所掌握的渠道,不斷地傳進何繼盛的耳朵:
某日某時,分管文教的李副市長去田敬儒的辦公室匯報工作,一進門發現田敬儒正與江源低聲交談。李副市長想退出來,田敬儒叫住了他,回頭對江源說:「江總,那件事咱們改天再談。」說罷親自送江源出門,在門外又與江源嘀咕了一陣。
某日某時,市政協的楊副主席去田敬儒的辦公室匯報工作,一進門也發現了田敬儒正與江源低聲交談。楊副主席想退出來,田敬儒叫住了他,回頭對江源說:「江總,這件事咱們先說到這兒,改天找個時間再接著說。」說完親自送江源出門,在門外兩個人又嘀咕了一陣。
某日某時……夠了,何繼盛的腦袋都聽大了。田敬儒與江源究竟談了些什麼,他無從猜想,但他感覺到江源的屁股正在向田敬儒的板凳上傾斜。
說來政治也是一場遊戲。像小孩子賭氣一樣,何繼盛也大張旗鼓地到利華來了一番視察,並且也屏退了左右,與江源單獨密談了一個多小時。
他們是真正的密談。
「聽說你最近和田敬儒過從甚密,怎麼回事?」
「不太密呀,也就……兩三回吧。」
「能不能說說,他都跟你談什麼了?」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找我就是談談排污設備改造的事。」
「就談這個?」
「對了,還有一次是談國外綠色和平組織的事。」
「這麼簡單?」
「這有什麼複雜的?」
「你不會有事瞞著哥們兒吧?」
「說哪兒去了?我瞞我爹也不能瞞你呀!」
「對姓田的,你得加點小心,別讓他利用了。」
「對誰我都得加小心,誰也別想利用我!」
「嗯?」
江源笑笑,加了一句:「不包括你。」
嘴說不包括,心裡已經包括了。這一點,何繼盛聽得出來。但他不好說什麼,只是心裡由此生出了一叢亂草,草叢裡究竟藏著蝴蝶還是蜈蚣,還需要時間去分辨和驗證。
《市長何繼盛到利華紙業有限公司檢查指導工作》的新聞同樣出現在了清凌各個媒體的頭條位置。而何繼盛與江源單獨密談的一個多小時,同樣成了媒體不能報道也無從報道的空白。關於這段空白的傳聞也同樣傳進了田敬儒的耳朵裡。
不同的是,田敬儒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