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幕 混血種時代 文 / 江南
「恭喜你拍到心儀的東西。」淡淡的問候,像是來自多年不見的老友。
皮鞋聲戛然而止。昂熱雙手抄在口袋裡,站定了。他正要穿越這條狹長的走廊,兩側都是複製的名畫,從梵高、莫奈到魯本斯,猩紅色的天頂、牆壁和地面。一個矮小的人影投射在昂熱背上,佝僂著背,拄著枴杖。昂熱抬眼看向盡頭,路明非正在那裡等他,跟在他後面的是兩名推車的保安,鐵片包邊的黑色硬殼箱裡就是那套價值一億美元的刀劍。
昂熱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沖路明非揮了揮手,「老朋友要和我聊聊,一會兒外面見。」
路明非點點頭跟著保安出去了,昂熱慢慢地站直,深深地吸口氣,卻不回頭。
「不是要聊聊麼?怎麼不進來坐?」背後的人溫文爾雅地問。
「1899年你在德克薩斯打過我一槍,就在我轉身的時候。我可不知道你有沒有揣著左輪槍,『快手漢高』。」
「都過去一百年的事了,」背後的人和藹地笑,「那時候你的『時間零』只能延緩時間4秒鐘,現在已經超過10秒了吧?zidang的飛行速度都能被你拖慢,何必在乎我的快手?而且我也老了,手很慢了。」
「介紹一下,希爾伯特?讓?昂熱,卡塞爾學校校長,龍血秘黨的領袖之一。」漢高慢慢吞吞地走到桌邊坐下,指了指昂熱,「想必各位都認識他,只不過沒有面對面說過話。我們有多少年沒有直接對話了,昂熱?」
「最後一次是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那時候你的身份是美軍上校,我們的談判進行到一半就被航空警報打斷了。」昂熱走到旁邊空著的高背牛皮椅上坐下,重新點燃一隻雪茄。
不大的房間裡有十三把這樣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的都是英俊的年輕男人,跟昂熱差不多裝束,黑色西裝和皮鞋,白色佛羅倫薩襯衣,口袋裡插著不同的鮮花。他們都以同樣的方式和昂熱打了招呼,舉起右拳,亮出食指上的銀色戒指,粗重樸實的戒指,巨大的戒面上是不同的圖騰。
他們亮出了各自的家徽。
「對,1941年,」漢高點頭,「如果不是你的『時間零』為我倆爭取了幾秒鐘的時間,我們都被日本人的炸彈炸死了,回想起來真是危險,你發動言靈的瞬間,那枚炸彈就像憑空掛在艦橋上方。」很感慨的語氣。
「你們中有多少可以代表家族?」昂熱看著那些衣冠楚楚的年輕人。
「都差不多了,是各個家族優秀的年輕人,我們著力培養他們。跟你我一輩的老傢伙有些已經死了,有些正躺在病床上,喉嚨裡插著氧氣管。血統對他們真是悲劇,癌症、心腦血管病、心肌梗死、炎症這些能夠輕易殺死人類的病他們都不會得,所以不會猝死,但是器官會慢慢地衰竭。畢竟基因不完美,只是半個龍族。」漢高歎了口氣,「我也老了,看你還和年輕人一樣矯健,真羨慕,你去酒吧還有小女孩會對你這樣英俊的老爺爺動心吧?我很喜歡你開來的那輛瑪莎拉蒂跑車。」
「漢高,別繞彎子,節約點時間。」昂熱噴出一口煙,搖搖頭,「你一直主持這類拍賣會,我也一直參加,而你連個招呼都沒跟我打過。這次破例,有什麼事?」「卡塞爾學院最近在拍賣中頻頻出手,我們感覺到壓力了。今天這套刀劍的成交價高達一億美元,是我們沒想到的天價。」漢高從冰桶裡拿起香檳,倒了一杯,示意保鏢遞給昂熱。「感謝你們最終放棄,讓我們得到心儀的東西。」昂熱舉杯致意。
「我們不想偽裝的很慷慨。你看中的東西,必然有我們不知道的潛在價值,我們不想讓你輕易得手。但你的朋友,那位路先生,他實在太能搞鬼了,出價的時候完全像個瘋子,根本不是你的風格……你也是個瘋子,但是瘋的方式和他不同。最後他報出一個億的天價時,我們不能確定是你示意他這麼做的,或者是他昏頭了。煉金工藝的刀劍在我們的拍賣中出現過不止一次,那套刀劍非常新,完全不像是古物,應該不值那麼多錢。我當時猶豫了,沒有跟進。但現在後悔了,因為你顯然對於拍下這套刀劍覺得很滿意。」
「意外收穫,」昂熱微笑,「明非不是搞鬼,他的性格就是那樣,居然唬住了你們。」
「是啊,我已經是老人了,年輕人的風格,我不適應。」漢高頓了頓,「我們知道卡塞爾學院去年在長江三峽殺死了四大君主中的『青銅與火』。」
「是。」昂熱很坦然。
年輕人們相互對視一眼,一個膚色白皙金髮整齊中分的年輕人起身,「我們想知道的是……你們獲得了他麼?」
昂熱沒有回答,低頭把玩手中的玻璃杯,其中酒液漾出層蹭淡金色的漣漪,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年輕人們的身體都繃了起來,眼中隱約有金色閃滅。
寂靜有時候是和煦的,有時候則勾起暗藏的敵意。
昂熱伸手小心的從酒中拈起一隻正在掙扎的飛蠓……很可惜的搖搖頭。
「沒有,」他很隨意地說,「原本可以獲得,但行動中出現了意外,我們的一名學員緊急應變,用風暴魚雷正面命中了他,以後我們沒找到他,活的死的都沒有。」
年輕人們把憋著的那口氣吐了出來,眼中的金色消退。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曾被「快手漢高」看作對手的人,一個世紀前最新銳的混血種社團「獅心會」的奠基成員,曾經策劃過對四大君主之一的屠殺行動……這些都讓他們覺得昂熱是一柄鋒利的刀,想伸手去抓刀刃就得有手被割破的覺悟,所以觸到這個敏感的話題的時候才會全神貫注保持警戒。不過意外的是昂熱很好說話,對於混血種而言,這是最高機密,他卻能脫口而出。
「就是說,你們殺死了他,但沒有得到他。」起身的年輕人盯著昂熱的眼睛。
「我們甚至不確定有沒有殺死他,但是即便是四大君主,依然是一種生物,風暴魚雷正面命中可以洞穿一艘巡洋艦,這樣的打擊下,他存活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孕育巨大化的身體,只是使用「龍侍」的軀體,連本體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吧。這麼大的事,你們一定做過詳細的調查,我說的和你們的調查結果應該是一樣的,對吧?」昂熱聳聳肩。
「確實是很大的事,歷史上這是第一次,我們有可能真正殺死了四大君主,而且是把一個王座上的兩個雙生子都殺死了。龍族『繭化』的能力幾千年來對我們就是個噩夢,無論殺多少次都會復活,而你們解決了這個問題。」漢高輕輕拍掌,「恭喜你們,我想你們會再接再厲。」
「當然,秘黨存在的目的,就是把龍族結束掉。」
「下一個目標是誰?」
「這個就不能說了,如果我洩漏學院的計劃,校董們不會放過我。」
「很好,」漢高微微點頭,「至少我們知道你們對於清理掉最後的龍族有完整的計劃,那會是人類歷史上重要的一天。」他對那個起身的年輕人點了點頭。
「我們有些想法要傳達給卡塞爾學院。」年輕人挺起胸膛,緩緩接進昂熱。他學足了父輩的威嚴,優雅而龍行虎步。
「我就是來聽你們的想法。」昂熱揮著雪茄,輕描淡寫地說。
「昂熱先生,如果今天來到拍賣會的不是你,而是弗羅斯特加圖索,我們可能沒法在這裡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喝杯酒,好好說話。」年輕人不瞬目的盯著昂熱的眼睛,「我想你明白原因。」
「弗羅斯特加圖索是加圖索家族現在的領袖之一,他為自己的血統自豪,很激進,對其他家族永遠是100%的壓迫感,如果是他,根本不會跟你們說話。」
「是的,我們之間能溝通,因為你是龍血秘黨中溫和的一派。在混血種中,秘黨就是最激進的一群人,就像一群好鬥的羊,我們可不想跟斗羊群裡最暴躁的斗羊說話,他會蠻不講理的頂傷我們。」年輕人居高臨下。他畢業於哈佛商學院,學過談判的技巧,在說出最有份量最有壓力的話的時候,站起來比對方高,可以在心理上佔據優勢。
「嗯,弗羅斯特加圖索是個固執的人。」昂熱點點頭。
年輕人很滿意於這個回答,再踏上一步,「我們都是混血種,本該是好朋友。只是在對龍族的態度上有些分歧,你們認為自己是人類,龍族是死敵,而我們認為我們這個群介於人類和龍類之間,沒必要總是糾纏在屠龍這件事上。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現在已經具有殺死初代種的力量,我們也樂於看到。我們希望你們徹底結束龍族的歷史,只要不因此暴露我們共同的秘密,讓人類畏懼我們。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還能提供幫助。」
「聽起來挺好。」昂熱還是點頭。
「龍族之後,將不是人類的世界,而是我們混血種的世界。但任何一個分支都別指望成為絕對領袖,我們共享權力,」年輕人再踏上一步,扶住昂熱的椅背,說話時呼吸都能噴到昂熱臉上,「卡塞爾最好記住這一點,這樣我們之間,始終有機會坐下來喝一杯,解決分歧。」
昂熱抬起眼睛,「我們不是政客,也不是黑社會,沒有吃完討論地盤的劃分。」
「不是劃分地盤,是共有權力。我們遠比一般的人類優秀,本該是統治者,而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選擇隱秘的生活,不讓外界知道我們的存在,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龍族的陰影還在。他們隨時可能復活,我們時刻提心吊膽,因此我們不希望被其他人類也看作敵人,我們會腹背受敵。但是我們就要擺脫這個陰影了,那時候再沒有什麼能制約我們,可以不再謹小慎微,我們的權力會越來越大,有足夠的東西可以共享。只要卡塞爾學院不錯誤的認為自己將享有一切成果。」
「你的意思是……我們結束了龍族的歷史,你們要從這個結果裡分一杯羹,如果我們答應,你們就會成為我們的盟友,我們的行動也會更順利一些。」
「不是分一杯羹,是共享,你們和我們並沒有什麼區別,我們都不是100%的人類,也不是純血龍族,我們的不同只是理念,我們也不是要從裡面的成果裡分一杯羹,在歷史上我們也曾和龍族敵對,我們沒有必要區分彼此。」年輕人用華爾街垃圾債券經濟商的口吻侃侃而談,循循善誘。
「怎麼共享?」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如果你們得到那些龍王……我是指,他們的屍體……你們不能據為己有。」
「要做成標本全世界巡展麼?」昂熱微笑。
「別裝傻,你明白我的意思,校長閣下。龍類只有兩種方法可是傳遞力量,繁衍後代,或者吞噬同類!」年輕人圍繞著昂熱的椅子緩緩轉圈,「就像某些食人族認為吃掉過世的情人會分享他的靈魂寄托哀思,對於龍類而言,繁衍會消耗力量,彼此吞噬則是吸收力量。傳說白王叛亂的時候黑王損耗了力量,他要通過吞噬補回這些力量!這些不僅你們秘黨知道,我們也知道。貴為四大君主,即使是屍體,其中依然蘊藏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那怎麼辦?劈成兩半,你們一半我們一半烤來吃麼?」昂熱點頭,「我推薦濃郁的加州紅葡萄酒搭配這種爬行類料理。」
「對,你們一半,我們一半。」年輕人臉色陰沉。
「我們那一半能否大一點?我們出的力比較多,卡塞爾學院的人也很多,如果不夠的話我們只好燉湯喝了,每人一勺。」
「我們是表達合作的善意,不是討價還價!」
「我們是在討價還價,」昂熱盯著他蘊含怒氣的雙眼,「我們都是混血種,當時幾百年裡,在和龍族的戰爭中我們沒有得到來自你們的幫助,我們移民美洲的同伴在這裡建立學校、製造武器、搜集情報、探尋以及,而你們把從印第安人那裡搶來的黃金運回歐洲,打成黃金首飾佩戴在婊子身上,跟她們跳舞調情,為家族購置產業。在整個20世紀裡面為了這場戰爭我們失去的人可以在洛杉磯SantaMonica海灘上插滿白色十字架。付出了那麼多,我們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沒有,只是要接受你們的『好意』麼?」
年輕人們略微鬆懈下來的身體再次繃緊,無不上身前傾,目光炯炯。而漢高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屋中令人不舒服的寂靜。
「好吧好吧,」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不快,重新換上溫和的笑容,「我們樂於承認秘黨為了這場戰爭的犧牲,我們也會為此支付合理的價格。」
「合理的價格?」昂熱點點頭。
年輕人覺得有談攏的希望,笑意越發濃郁,「是的,族人會重新接納你們,你們不再孤立,全世界的商路都會對你們開放,我們之間會通婚來強化血統,生育更加優秀的後代。而最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將對你們提供的援助,僅僅憑借秘黨現在的實力,每殺死四大君王之一都是生死挑戰,你們一旦出錯,提前喚醒龍王而沒能殺死他,會是全世界的麻煩。在如今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如果再有一場匈奴人入侵歐洲的戰爭,秘密絕對遮蓋不住。自語死去的人,我們緬懷他們,但也別因為死人而開價太高。歷史就是鋼鐵的車輪,總有些人墊在車輪下,對於個人,是悲劇,對於歷史,則是必然。多年後仍會流傳他們的名字,但我們最大的緬懷,是享受他們為我們帶來的和平生活。是我們一起展望未來的時代了,過去的分歧,老記著幹什麼呢?一旦龍族從歷史中被抹掉,混血種就是進化樹的頂端,純血人類無法和我們相比,」年輕人深深吸了口氣,準備以最強的一句話來結束這番壯麗的演說,「我們將共同成為新的龍族!」
「新的龍族?」昂熱饒有興味地重複著這句話,微微點頭。
年輕人們都期待地看著他,而昂熱端著香檳酒杯,出神地哼起了一首歌。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第一幕《萊茵的黃金》中的詠歎調《萊茵黃金的魔力》,從小接受古典音樂熏陶的家族精英們聽過這幕歌劇,侏儒阿爾貝裡希對著萊茵河底擁有神奇魔力的黃金發出讚歎,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是他因為守護黃金三女神的調笑,而憤怒地偷走黃金鑄成的代表權力的指環,同時也注定失去幸福。這種場合下聽這首優美的詠歎調,氣氛難言地怪異。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在年輕人的身上,他優雅的黑色西裝和白色襯衫在一瞬間爆裂為幾十幾百條碎步四散飛射,鍛煉得很美觀的上半身只剩下零星的碎片。
而盯著昂熱的人看到的一幕更奇怪,忽然間安然端坐的昂熱消失了,只剩下他手中那只香檳酒杯,失去了依托的酒杯自然下墜,落地摔得粉碎,黃金色的酒液飛濺。昂熱忽然出現在年輕人面前,手裡旋轉著一柄大約20cm長的折刀,造型古雅,黃銅包角被摩挲得閃閃發亮,大馬士革鋼特有的花紋遍佈刀身,狂亂美麗。他還在哼唱那首歌,站直了,看著年輕人,居高臨下。
年輕人這才發現這個老傢伙比他還要高,面對面站著的時候,高度的優勢立刻逆轉。一股可怕的壓力彷彿海嘯時掀起的巨浪那樣對他劈頭壓下,他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皮膚裂開一道小口,然後裂縫越來越長,橫貫整個面部,一道血線慢慢浮現。(帥就一個字)
昂熱吸了一口雪茄,「年輕人,你知道你在龍族的眼裡是什麼麼?侏儒。你擁有龍族的血統可你不完整,就像侏儒擁有人類的外形,但因為身高而卑怯。新的龍族?你?別開玩笑了。」他把一口雪茄煙霧噴在年輕人臉上,「歷史就是鋼鐵的車輪,總有些人墊在車輪下,對於個人,是悲劇,對於歷史,則是必然?真是精彩的演講。我年輕的時候在聖三一學院讀書,老師也曾告訴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歷史,就像站在山上俯瞰下面的戰爭。那些人螞蟻一樣互相踐踏著失去,當時你不會感覺到疼痛,因為他們離你太遠。你風度翩翩,衣袖上不沾染一點血跡,真是太帥了!可我不行,我在那個戰場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我周圍死去,他們的疼痛圍繞著我,我看見他們的臉他們的血他們斷裂的身體,每一張臉都是我熟悉的,都是我的同伴。漢高,我從來不是個冷靜的人對麼?」
「你不是。」漢高淡淡地說,「你只是很酷。」
「所以在這個戰場上我已經殺紅眼了。你能跟一個殺紅眼的人講歷史的車輪麼?」
「不能。」漢高點頭贊同。
「所以作為一個教育家,我建議你好好給你們的年輕人上門課,告訴他們上流社會或者華爾街那一套並不適用在殺紅眼的人身上,你們想要跟我們開價,先得明白我們是群什麼人。別跟我說我們的人墊在車輪下是什麼歷史的必然,也別說『別因為死人而開價太高』,搞的我好像個交易屍體的食屍鬼,跟別跟我說『新的龍族』,一切的龍族,無論是天生還是自命的,都是我們的……敵人。」
「沒問題。」
「至於你,用句中國話說,」昂熱拍拍年輕人的胸口,幫他整理好衣領——也只剩衣領可以整理了——露出和藹的微笑,「別跟我臭牛逼!」
他轉身出門,沒有告別。
|2|肯德基大叔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年輕人們都自負血統,每個人的言靈能力都不同,有些言靈可以讓視覺變得極其敏銳,看一切都如放大鏡般的效果,當時他們沒有一個人看見了昂熱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間的前後被截斷了,感覺就像看一部電影的時候中間被糟糕的剪輯師不管三七二十一剪掉了幾秒鐘,怎麼也連貫不起來。他們唯一能感覺到的,是瞬間高漲的、刺人眉心的重壓。
龍威,隨著龍類精神領域釋放而生的,可畏的威嚴。
「擦擦臉?」漢高把一張手帕在面前的冰桶裡浸了浸,遞給受傷的年輕人,「沒干係,我也沒有期待你能和昂熱達成什麼共識,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風,你已經做得不錯了。」
年輕人誠惶誠恐地接過去按在臉上,「不要緊,很快就會癒合。老東西真辣手……」冰水混合著血一路往下流,浸透了他的襯衣袖口。
「吃虧長記性,在希爾伯特?讓?昂熱的面前,你可以跟他談條件、開玩笑,但別嘗試挑戰他的底線。」
「他的底線……是什麼?」
「別藐視他們做的事,尤其是別藐視那些死去的秘黨,」老人扶著桌子吃力地站了起來,「昂熱已經一百三十歲了吧,一個一百三十歲的人,應該把棺材準備好,安詳地聽孫子講故事了。他坐在那裡,抽著雪茄喝著香檳,像是條捕獵前的鱷魚。」他拉開抽屜,裡面是兩柄黝黑的老式轉輪手槍,他卸出一顆子彈放在桌面上,0.5英吋馬格努姆手槍彈,即使是普通彈頭也可以一槍打翻大象或者河馬,而這顆子彈的彈頭上鐫刻著複雜的花紋,因為用汞處理過而顯得極其黯淡,但花紋深處流淌的銳利的冷光。
煉金轉輪,「德州拂曉」。
年輕人們彼此對視,他們都知道「快手漢高」這個名字,20世紀初在美國西部非常響亮,但他們從未見過漢高的槍,以他日常的做派,似乎那只枯樹皮般開裂的手只握過澆花的水壺一類的玩意兒。當時見昂熱的時候他的抽屜裡塞著兩柄填滿煉金子彈的槍,二代種或者三代種都能擊斃的危險武器。
「跟他說話我不能不警惕,一百多年過去了,我已經老得快死了,他還躍躍欲試像個年輕人。即使是龍族血統,也顯得不可理解。對不對?科學家會告訴你們,人的年紀有時取決於心態,有動力的人會顯得年輕很多。五十多歲的政治家和電影明星看起來和小伙子們一樣風流倜儻容易衝動,五十多歲的公司職員已經挺著一天天變大的肚腩準備退休了。什麼是昂熱的動力?能持續一百多年的動力?」漢高頓了頓,「是慾望,復仇的慾望。它像顆有毒植物的種子,種在心裡就會生根發芽,長成大樹,知道那棵大樹的陰影把你整顆心都罩住。」
「復仇?」
「一百多年前獅心會的全軍覆沒對他的影響太大了,整個改變了他的人生。」老人聳聳肩,「對於弗羅斯特?加圖索而言,屠龍是一項世傳的使命,也是一項有利可圖的事業。所以你很難跟他談條件,他是個商人,也是政治家,會寸土必爭。而昂熱不同,他要為過去的同黨復仇,你只要讓他把龍王都殺了,他什麼條件都可能答應你。」
「瘋子」,年輕人的心理都不約而同地浮現了這個詞。
「那個路明非,很有意思,他背後……應該不是只有昂熱一個人吧?」漢高喃喃自語,「昂熱走了吧?把我們年輕的客人請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客人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裝,修長的身體每一寸都凝聚著力量。他每一步他出都悄無聲息,而在做的年輕人都不由自主地盯住他的雙腳,跟隨他的步伐節奏。這樣的步伐很罕見,輕柔又有力,無疑那是源於極強的自信。客人踏入這間混血種家族領袖聚會的小屋,如入無人之境。
他坐在漢高對面的椅子上,從進入這間屋子開始他只盯著漢高,沒把一絲多餘的目光留給那些年輕人。
漢高翻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搖頭,「你能不能更體面一點出現在我面前?」
「Prada的訂製西裝,Hermes的皮鞋,Zenith的手錶,」客人拍了拍自己的全身行頭,「全套買下來3萬美元,很到位了呀!」
「但你腦袋上罩著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肯德基的紙袋,這個集優雅、剽悍、冷峻於一身的客人腦袋上罩著一個肯德基的紙袋,還摳出了兩隻眼睛一個嘴……因此年輕人們只能盯著他的腳看。
「你以為自己是肯德基大叔?你前次見我的時候臉上蒙著黑絲襪,再前一次……我想想……對,正好是萬聖節,你戴著黑武士的面具……」漢高撫額,「你到底有多愛玩?」【作者註:美國每逢感恩節(?不是萬聖節嗎?我照打的)都會有星戰系列、尖叫系列等等面具銷售,一般是小孩戴著去鄰居家要糖用的。】
「其實我的偶像是尤達大師……」(作者注的我就不打了,介紹尤達的,有興趣的自己問度娘)
漢高歎了口氣。
「我只是不喜歡露臉,這裡這麼多人,現在我的身份公開了對你和我都沒有什麼好處。」客人聳聳肩。
「能進這間屋子的都是可信的人。」
「歷史上哪一次情報洩露不是從可信的人嘴裡?」客人嘿嘿笑。
「好吧。那麼下次能不能做個專業點的偽裝?」
「順手而已,剛才一直在外面吃肯德基的外帶,我可不想進入會場和昂熱面對面。」客人頓了頓,「專業點的偽裝……你喜歡德古拉伯爵麼?」
漢高沉默了很久,倒了一杯烈性的龍舌蘭酒遞給客人,「其實我喜歡埃及艷後,不介意的話下次化那個妝。我對於卡塞爾學院最近的動向很感興趣,尤其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如果他們確信自己掌握了殺死龍王的辦法,毫無疑問會立刻展開下一次嘗試,秘黨這群人從來不等。」
「我在努力搜集這方面的消息,但他們非常謹慎,每一次重要任務都是忽然下達,情報搜集和屠龍任務分開兩撥不同的人做,所以要根據蛛絲馬跡整理出頭緒可不容易。最新的消息是有一份非常重要的資料剛剛從中國送到學院,不過立刻又送走了。下一個目標可能還在中國,他們一直在推行中文教育,培養流利中文會話的學生,絕不只是為了三峽那次行動。」
「中國,」漢高點點頭,「繼續關注中國方面的消息,此外,我對路明非很感興趣。」
「他可是學院裡的風雲人物,被校長看重,唯一的『S』級,第一年就參與了三峽的任務。」
「搜集有關路明非的情報,再瑣碎的我都要。」
「已經開始了,不過還沒什麼特別的進展,他看起來一切正常,正常得都不像個『S』級,正在煩惱的青春期,目前最缺的是女朋友。」
「他有什麼背景麼?我的意思是,除了昂熱之外,可能會有支持他的後盾。」漢高說,「拍賣會中出現了很奇怪的一件事,路明非進入會場之前,我們還查了客人們凍結在銀行的保證金,那時候他還只有200萬美元,而等我們在拍賣中再次核查的時候,這個數字在瞬間飆升到一億零200萬美元,否則他沒法得手。而落槌之後轉賬時,出錢的不是路明非的戶頭,而是卡塞爾學院在蘇黎世銀行的戶頭,第三次查看路明非的戶頭時,發現又只有200萬美元了。」
「你們的網絡出問題了?」
「很巧,我們在蘇黎世銀行有股份,數額必然是準確的。」
「那麼就得有人給他匯款,誰劃了一個億給路明非?」
「我們也查了,結果很有趣,那一瞬間,只有短短幾秒鐘的瞬間,從美洲到歐洲到亞洲,全世界各股票交易市場的散戶,大約有2500萬人,每個人莫名其妙地從賬戶上向路明非匯款4美元,共計一億美元。之後這些匯款又被自動退回去了。換句話說,在路明非需要錢的瞬間,全世界給他捐錢,2500萬道現金流流向他,而在他不需要這些錢的時候,這些錢又自動回去。如果不考慮時差問題導致有些股市關閉了,這些錢車裡股市會讓日經指數、道瓊斯工業指數、倫敦金融時報指數、上海證交所指數綜合下跌0.0000001%,這個數字小得無法察覺,卻能讓路明非瞬間暴富。」
客人想了想,「卡塞爾學院出的起這筆錢,但這種打款方式……路明非和加圖索家的凱撒?加圖索關係比較密切,可加圖索家業未必能做到。」
「雖然只是每筆4美元的細流,但是一瞬間融匯2500萬條細流,這種氣魄就像是……皇帝!」
漢高說,「把搜集他的情報作為你的重要工作來做。」
「明白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客人把玩著手中那杯龍舌蘭,褐色的酒液裡泡著一條蜷縮起來的蝴蝶幼蟲,「『快手漢高』你當年一定是個酷斃了的西部牛仔,選酒都那麼西部。」【作者註:龍舌蘭酒產於墨西哥,是龍舌蘭草發酵製成的一種口味濃重的酒,美國牛仔喜歡這種酒,龍舌蘭酒中特別的某幾種會泡有蟲子。(此處不打理解有誤…)】
「Tequila鎮產的(拽什麼英文啊…),純正的藍龍舌蘭草釀造,是上品。」
漢高把盛著細鹽和檸檬片的銀托盤推向客人,「試試吧,很難得。」
「早知道要喝酒我就化妝成佐羅。」客人遺憾地說,「肯德基大叔有點礙事。」【作者註:佐羅面具是一根摳出雙眼的布條,不擋嘴(好多作者注…)】
他小心翼翼地把紙袋上那個用於呼吸的口子撕大,然後熟練地在左手虎口撒了點細鹽,拈起一片檸檬,右手舉杯,深呼吸。(奧妮克希亞)年輕人們看著那杯泡著蟲子的龍舌蘭酒都有些驚悚,這味道濃重而辛烈的液體喝下去簡直是自虐。西部牛仔的時代早過去了,現在流行的是好喝的調和型威士忌。客人吮了一口檸檬,伸出舌頭把虎口上的細鹽舔得乾乾淨淨,豪邁的一仰頭,把整杯龍舌蘭酒倒進嘴裡,響亮有力地把那只蟲子吐在銀盤裡。
「喔!」他舒服地扭動了一下,「就像一個火球剛剛滾進我的胃裡!」
「你真有表演欲,現在變成一個球從這裡滾出去吧,別忘記關門。」漢高淡淡地說,「順便提醒你,最好拿個別的什麼東西遮臉,你的紙袋全裂了。」
「這怎麼難得住我?」客人轉動套頭的紙袋,把裂縫轉到腦後,完好無損的背面擋住了臉。
「下次見咯,漢高警長。」他起身,效仿德州**敬了一個難看的禮,轉生離去。
「砰」的一聲,他撞在門柱上。()
「忘記摳眼孔了見鬼!」他嘟噥著摸索出去了。
漢高默默地看著窗外,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以及把混血種的未來交付給這樣的二貨到底是勇氣還是神經錯亂。
|3|路麟城與喬薇尼
瑪莎拉蒂沿著高速公路狂奔,車速高的讓路明非以為他們真的剛剛打劫了拍賣會,現在正在逃亡,後面隨時會有十幾輛漆黑的轎車追上來,車窗搖下,車裡的人揮著手槍。
昂熱一手把著方向感,一手在一張便箋上潦草地書寫,面無表情。
「這封信交給風機委員會的曼施坦因,他會修改你上學期的成績,免除你的補考。」昂熱把便箋遞過去,「這次表現的不錯,路明非。」
「這樣就行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張關係自己下學期命運的紙偷,這東西根本就是個便條而已,連個私章什麼的都沒蓋。
「這可是校長特別權限。」昂熱淡淡地說,「我還很少動用這個特權,免得校董會對我作為教育家的公平質疑。」
「校長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說著,扭頭瞥了一眼車後座,後座上是那個沉重的箱子,箱子裡裝著價值一億美元的煉金武器,此時此刻他們就像是剛從少林寺的屠獅大會上搶了號令天下的屠龍刀,正騎著快馬出奔,難道不該得意地笑麼?但是原本興沖沖的老傢伙被那個德州牛仔模樣的老朋友喊去喝了一杯後,一直是這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
「記住今天見過的那些人,他們中有人會是你的敵人。」昂熱低聲說。
「敵人?」路明非一愣。
「龍族在歷史上徹底消失的一天……就是混血種戰爭打響的一天,」昂熱頓了頓,「不,比那更早,在最後一個龍王死去之前,混血種就會為了各自的權力而開戰。」
「開戰?犯不早吧?大家都是一奶同胞……」
「所謂龍族血統,是生物金華市上至強至尊的基因,這種基因的天性,就是決死的鬥爭,強者存活,即使在同族之間也一樣,從而一代一代磨礪基因。這種天性也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上,只是你還沒有察覺,到了那一天,你就會明白。你知道為什麼是你被選擇參加這場拍賣會麼?」
「因為我慫啊,你們不就是要一個扮演新手的人麼?」
「不,是因為你是『S』級,我們血統最優秀的學生。」
「我是『S』級可我也慫,不矛盾,我第一年就是這麼過來的。每個人都說我是學院歷史上最慫的『S』級,校長你不必往我臉上貼金……」
「你能有點自尊麼?」昂熱撓撓額角,「讓你出席拍賣會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要對其他混血種介紹我們中最精英的血裔了。這將是你踏上混血種社交舞台的第一步,你的表現非常好,現在他們都認識你了,而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遍佈全世界的混血種各大家族都會知道,卡塞爾學院補充了新的優秀血裔,路明非。」
路明非打了個哆嗦,「什麼?全世界都會知道?難道我在拍賣會上不是個路人甲麼?我不該是拍下東西就此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麼?喂!我只是賣大力丸時候的那個托兒對不對?做托兒就要有做托兒的覺悟,沒必要讓每個過路人都記住他的名字吧?」
他意思到這絕非什麼揚名立萬的機會,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火坑。他今年19歲,過去的人生平淡無奇,小學三年級全班最後一個加入少先隊,高二才勉強入團,18歲才被星探發掘出道……錯了……是18歲才獲知自己有一身精純的好血統,本該做一番事業,當時談到垃圾教授和垃圾師兄,自己的血統又不太靈驗,連個靠譜的言靈都沒有,姓名都押了1/4給魔鬼了,本想勾拳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老大,只要門門功課貼著及格線劃過平安著陸就是福,絕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念頭……
但這麼一來,全世界的爬行類都記住了他的名字,都知道他是卡塞爾學院的一張王牌。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請柬上寫的是他的真名,不是學院懶得為他捏造假名,而是……他們根本就是要借這個機會讓「Ricardo?M?Lu」這個名字傳揚出去。
「混血種和龍珠一樣,都是以血統優勢自豪的,每個家族都會把血統最優秀的後代介紹給其他家族,只有擁有優秀血裔的家族才會獲得尊重。我們好不容易從人海中找到了你,當然要把你介紹出去,你雖然還只是個學生,當時顯得我們後繼有人。」昂熱說,「就像得意地介紹家中最美的少女上社交場。」
路明非真想一頭撞在前面的安全氣囊上,讓那東西彈出來把自己的腦袋包住。
「校長,你真的有研究過我的血統麼?我一直很好奇,我只知道血統階級是你定的,可你真的不是隨便定了一個血統階級來耍我的麼?」路明非哭喪著臉。
「當然不是,血統階級是卡塞爾學院最重要的制度,作為校長,我不會輕易動用特權給一個沒有優勢血統的人定『S』級。你最初的血統階級,」昂熱意味深長地看了路明非一樣,「是根據你父母的血統純度確定的,你完全沒有必要懷疑你自己的血統,因為你父母的血統純度都非常高,在你身上出現高純血統的可能性極大。」
「我……爸爸媽媽?」路明非心裡悄悄地顫了一下,都多少年沒見了,嘴裡說著對這靠不住的兩個人沒什麼指望了,可心底還是很想再見他們的,每次提起他們,總覺得白爛不起來。
車速緩緩下降,最後昂熱把車停在了高速路邊的應急車道上,沉默了片刻,坐直身體,扭頭默默看著路明非。
「校長你別這樣,好像……要告白。」路明非心裡說,面對昂熱那雙專注而無表情的眼睛,不知為何他心裡有些不安。
「算了……這樣有點像是要跟女人表白。」昂熱嘟噥了一聲,重新縮在賽車座椅上,回復到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他叼上一隻新的雪茄,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把煙吐向頭頂,同時打開了車窗。「你對你父母的記憶不多,對吧?」昂熱在座椅上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眼望前方。
「不多,大概12歲吧,他們就離開家了,再也沒回來。」路明非想著想著有點出神,「那時候他們在地質研究所裡做研究,也經常要出差,一出差就很久的,就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裡。小時候我吃百家飯的。」
「什麼叫百家飯?」
「就是這家吃一頓,那家吃一頓咯。」
昂熱點點頭,「有沒有怪他們?」
「怪他們也沒用。」路明非聳聳肩,「後來我想,大概很早他們就知道自己的血統了吧?他們出差那麼多,其實是因為卡塞爾學院的緣故。」
「是的,他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血統。路麟城、喬薇尼,則是我們在楚子航之前所發現的,血統純度最高的兩個個體,不知道和我以及守夜人比起來,你的父母會不會更有優勢……但至少他們……都是『S』級。」
「都是『S』級?不是說學院很多年沒有『S』級學生了麼?」路明非混亂了,這一家三個『S』級,聽起來組隊下個什麼副本都可以橫掃!
「你父母的資料從來沒有公佈過,別人自然也不會知道。此外,他們在卡塞爾學院只是進修,而非從大學開始就讀,所以不算學生,只能說是校友。最初發現他們的時候,我們都很擔心他們的龍族基因超過50%,龍族基因太強會壓過人類基因,而變成敵人,當時好在他們還都只是混血的人類。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但已經在你母親的子宮裡了,是個小小的胎兒。我們必須抉擇是否讓你出生……」昂熱聲音低沉。
「喂……校長,過分了吧,我可是第一胎,計劃生育都管不著,你一個來自美國的教育家要限制我出生幹什麼?」路明非悄悄打了個哆嗦,有點後怕。雖然毫無疑問當時這些傢伙把他從胚胎時代就幹掉的計劃未能得逞,但在這幫心黑手狠的傢伙手裡撿回一條命來,真太驚險了。
「因為兩個高純血統的個體,很可能生育出龍族血統超越人類血統比例的個體,換句話說,在你還未生下來之前,我們不知道你是不是條龍!」
「龍?」路明非眼睛都瞪圓了,是個混血種也就罷了,是條龍那就只有哀哉的份兒了啊!
「對,通常混血種的龍血比例很低,後代也都只有少量龍血。只有極其罕見的例子,兩個高純血統的混血種結合,才會誕育出血統更加純淨,乃至純淨到突破某個數值,我們稱之為『臨界血限』的後代,一旦突破了,你就不再是人類,而是龍類。那時候你就是我們的敵人。」昂熱瞥了路明非一樣,「對於學院而言,這是個艱難的決定。(………….汗)從道義上來說,我們不想抹殺一個未知的生命,當時以秘黨一貫的作風,哪怕一點點危險的可能,也要事先排除,沒人知道我們中誕生一條龍會如何。最後決定這件事的是你的母親,你的母親說你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珍寶,如果失去你她不知道如何面的之後的人生,她願意在一個透明的封閉玻璃倉內,在沒有護士和醫生幫助的情況下自己獨立分娩,我們可以在玻璃倉外觀察,如果一旦發現誕生的是龍類,就把母體和子體一起摧毀。」
「什……什麼?」冷汗沿著路明非的後背悄悄流下。
「龍類和人類不同,他們有些一旦脫離母體,甚至還沒有脫離母體就會有強大的生命力,能夠使用言靈,即便他們連話都不會說。我們不能冒險讓一個龍類逃逸,我們也不能冒險讓護士和醫生在旁協助,如果你是龍類,你可能會在睜眼的瞬間殺死他們。」昂熱歎了口氣,「則是我一生裡第一次知道一個女人也能那麼堅強,讓我們不由得覺得自己的怯懦。而你的父親支持你母親的決定,他說他要為你母親接生,他還說,」昂熱清了清嗓子,「你們遠遠地拿著遙控起爆器就好了,有意外我會呼叫你們,你們就引爆,我可以去死,但我不會允許有男人旁觀我妻子生孩子!」
「真是我爹。」路明非覺得這話太爺們兒了。
「是你父母的堅持使你像其他孩子一樣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以前怪他們對你不夠照顧,那麼現在你可以原諒他們了,他們可以為你做一切事,從給你換尿布到為你去死。」昂熱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4|毀滅的預言
路明非低下頭,雙肘撐在膝蓋上,深呼吸。沉默了很久,他用雙手十指從前到後使勁地梳理頭髮,指甲刮擦著頭皮,重新坐直了。
「很感動?」昂熱淡淡地。
「嗯。」路明非點點頭。
「常常都是這樣,你最愛的人,你為他做了很多事,但他不知道,因為你覺得做這些都是應該的,你忘記跟他說了。」昂熱幽幽地吐出一口雪茄煙霧,「我們從你誕生就開始觀察你,對你的觀察持續了十八年,直到確認你是個人類。」
「你們……」路明非吃了一驚,「觀察我?」
「嗯,我們派出過各種各樣的觀察員,有的偽裝成仕蘭中學的老師,有的則偽裝成去你家抄電表的……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你是『S』級了,兩個『S』級的後代,不是『S』級的可能性太小了。」
路明非心裡一動,小心翼翼地,「只是可能性小,但不是零咯。」
「嗯,就像兩個天才的後代也可能是個癡呆兒童,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
「我不是癡呆兒童,我只是有點傻……啊不,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覺得自己沒那麼優秀。」
「但你確實很優秀,你在3E考試中展現了無與倫比的精神共鳴,而你在三峽和龍王的戰鬥中表現勇敢。」老傢伙以很給力的語氣說,「『S』級你當之無愧。」
路明非無可奈何地捂臉,「好吧好吧,我是『S』級,現在全世界的混血種都知道我是你教出來的好學生,然後呢?」
「然後屠龍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屠龍。全世界混血種都會知道是你們,我們優秀的學生殺死了一個接一個的龍王,你們將繼承整個學院,也將繼承整個秘黨。」
「也可能是被龍屠。」路明非抓了抓頭,「我有個問題不太明白,龍王甦醒這種事在歷史上很罕見對不對?我們進入那座青銅城的時候看見了龍王上一次繭化之前居住的物質,那時候白帝城還沒有沉入水底,這麼說就是隔了兩千年他們兄弟才甦醒了一次。可是我剛入學,椅子還沒坐熱就急匆匆被抓去屠龍,然後還要一個接一個地殺龍王,就算是去非洲獵犀牛也沒這麼高效率,這幾年到底怎麼回事?龍王重生的嬰兒潮?」
「知道2012麼?」
「看過電影,是瑪雅神棍的理論,2012年第五個太陽紀結束,世界毀滅,新文明開始。這東西靠不住,還有個神棍叫諾查丹瑪思的,號稱世界要在1997年滅亡,我在圖書館看閒書,書上說得可神了。可世界毀滅了麼?」路明非不屑。
「諾查丹瑪思的預言不准,是因為他在著作《諸世紀》中並未使用公元紀年所以他預言中的毀滅之日到底是哪一天並不清楚。當時瑪雅人不同,他們是古代最精確的天文觀測者,甚至能夠觀察到從不朝向地球的月球表面,同時他們也有最精確的日曆。2012年這個時間在他們的日曆中非常精確。我們並不知道瑪雅人是怎麼推斷這個時間的,但是很巧合,四大君王的甦醒時間都在2012年之前,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事情現在正在發生,所有沉睡的龍王、偉大的初代種、黑王尼德霍格的子女們,將一起甦醒。」昂熱臉色凝重。
「你們怎麼知道龍王什麼時候甦醒……你們也觀察龍王?」
「不,龍王繭化形成的『卵』所在的位置被稱為沉睡之地,沉睡之地是每個龍王最大的秘密,他們絕對不會洩露給哪怕最忠實的僕人,因此青銅與火之王才會鑄造那座青銅的城市,以活靈來守衛。活靈其實是死者,不會洩露秘密。理論上說在一個龍王甦醒並且暴露身份之前,除非很偶然的情況,我們無法找到沉睡之地。這些地方匪夷所思,譬如在鑽通阿爾卑斯山地下隧道的時候,巨型隧道鑽機曾經被岩層中一塊質地特別的球形岩石磨傷了探頭,沒見過那種鑽機的人無法想像它有多龐大,直徑五十英尺,足有五層樓的高度,探頭全部用超硬合金製造,能夠忍受鑽探產生的上千度高溫,內部自帶水循環降溫系統,可以啃開世界上任何岩層,除了鑽石。」
「那東西和鑽石一樣堅硬?」路明非吃了一驚,「卵?」
「是的,那是一枚龍類的卵,我們不知道他們怎麼能把卵安置在那樣神奇的地方,你得明白那是地下幾百米的深處,上面都是堅硬的岩層,沉積了幾億年,裂縫都很少,就算是龍類的爪子或者任何煉金工具也別想挖出通路來。當時龍類確實能做到,因此想找到它們的沉睡之地太難了。但我們知道他們何時甦醒,因為每個龍王的甦醒之日都被預言過,在古老的煉金術書籍中。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預言的,怎麼預言的,當時每個預言都應驗了,因此才有了我們在三峽的探險。而這一切只是開始。」
「等等等等,龍王是只有將死的時候才會結繭(蠶蟲?)的對吧?如果龍王不是,那麼他的結繭時間就會往後拖,他們又能活很久,自然甦醒的時候也往後拖很久。但是古籍裡預言了全部的甦醒時間……換句話說,預言的人不但能預言龍王的甦醒,也能預言龍王的死?」路明非嚥了口口水,「一切……都被預言了?」
「對,龍族的預言,是對毀滅的預言,也是對一切的預言。因為在龍族的世界觀裡,一切都將歸於毀滅。北歐神話是受龍族文化影響最深的神話,斯坎德納維亞半島上的古日耳曼人跟其他任何民族都不同,他們在神話中描述的不是佛教的『輪迴』,也不是基督教的『天堂』,也不是中國道教的『解脫』,他們描述的是『死亡』。諸神之黃昏是覆滅之日,連神都不能倖存,阿薩神族的主神奧丁早就知道這件事,因此他興建『英靈殿』,命令女武神瓦爾基麗把所有勇敢武士的靈魂都引到那裡,他們日復一日地訓練武技、飲酒、互相搏鬥、死而復生,預備在末日的時候抗衡來襲的死敵。但即使這樣也無法改變結果,神話中清晰地記載著諸神的結局,誰會被誰殺死,奧丁自己也不例外。北歐神話的發展是單向的,不會週而復始,也沒有支線,更不會穿越,就像是命運三女神織機上紡出的絲線,筆直向前,一路通向……死亡!這就是龍族的世界觀,每個龍王都已經預知自己的結局,但是他們依然不斷地繭化和甦醒,試圖反抗。」
「那結局是……人類把龍族滅掉咯?」路明非對宿命論這東西覺得很不可理解,如果知道命運之書什麼的上面寫著「龍族****光」,那還奮鬥個屁努力個屁啊,命運它最大,大家就聊天打屁游手好閒,等著命運一刀砍下龍頭就是咯。
「不,結局既不是人類滅掉龍族,也不是龍族的復興,」昂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根據古文字專家們解讀出來的結果,結局是沒有結局。」
路明非一愣,「這什麼文字遊戲?」
「結局是人了和龍族都不能倖存過那個歷史的終點,也就是瑪雅人預言過的2012年,第五個太陽紀的結束。在瑪雅歷書中,前四個太陽紀都有發達的文明,當時都以毀滅結尾,馬克拉特堤利毀於洪水,伊爾克特爾毀於風蛇,奎雅維洛毀於火雨,而宗德裡裡克毀於地變,當時每一次災變都有之前文明的遺留,於是有了新的太陽紀。但是……沒有第六個了,當第五個太陽紀過去後,什麼都沒有了,是零,是空,是一切的毀滅。」
路明非覺得一股冷氣兒順著自己的背竄上後腦,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等會兒等會兒,這前面的四次毀滅……洪水、風蛇、火雨……地變……」
「是的,地水風火,他們的代表是龍族王座上的四大君主。前四次的毀滅,是由四位君主分別造成的,第五次則沒人知道。」
「黑……王?」
「或者白王,也許是四大君主一起,所以很巧合地,他們將在未來的幾年裡集中甦醒,你是2009年入學,如果我們不能解決掉這次災難,我覺得你是領不到畢業證了。」
「媽呀!好恐怖!問題是這些原始人說的話能信麼?瑪雅人這麼牛怎麼就被滅掉了呢?誰幹掉他們?拿洋槍洋炮的西班牙人?」
「古瑪雅文明沒能撐那麼久,大概公元八世紀它就衰落了,隨著國家的零散,祭祀們紛紛失去傳承,沒等到西班牙人來他們就已經把古代曆法和關於神秘主義的知識都丟光了。如今世界上還有很多現代瑪雅人,他們多半居住在中美洲,和你一樣穿Nike的板鞋喝Coca-cola,有工作的時候開Ford皮卡沒工作的時候領失業救濟,別試圖和他們討論失落的文明。」昂熱攤攤手,「但這不代表古瑪雅人的預言不可靠,因為可以說,歷史上所有的預言書,都不是人類寫下的……而是龍類,人類只是預言書的傳遞者,連青銅器都不會鑄造的古瑪雅人之所以瞭解現代人類都不知道的事,因為那些不是他們自己研究出來的,而是有人……不,有龍教給他們。」
「你們在喜馬拉雅山上造了大船麼?(……)能叫他們造快點麼?有內部優惠船票麼?我想買一張……」路明非哭喪著臉,「驟然聽到這麼驚悚的消息,我不禁覺得自己要好好規劃人生。」
「很遺憾,因為不知道第五次災難的形式,沒法造,也許是宇宙射線什麼的,大船不就白費了麼。」昂熱聳聳肩,「想像一下,第五個太陽紀的結束,夜空中巨大的雙瞳睜開,暴雨般的宇宙射線降臨……」
「聽起來是光波烤肉……」路明非點頭。(……….)
「你這麼說好像我們該往身上撒點鹽和胡椒?(……….)」昂熱對於學生的脫線感到深重的無力,「你到底有多愛說白爛話?」
「臨死了還不能自娛自樂一下?」路明非聳拉著眉毛,「好吧,其實老實說聽到後來我也覺得沒多驚恐,反正大家都要死,能怎麼辦呢?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獨死死不如與人死死。」他扭頭看著窗外,遠處巨大的摩天輪緩緩旋轉,「一起等死,好歹不孤獨嘛。」
虛空中傳來淡淡地嗤笑聲,路明非一愣,四下裡亂看,沒有看到路鳴澤的影子。
|5|脆弱的「理由」
「我不知道什麼是命運,但在一切還沒有發生前,我會竭盡我的一切力量去改變最終的結果,」昂熱彈掉手中的雪茄煙蒂,「明非,我們需要勇敢地年輕人,你很優秀,但你得更勇敢,留給你勇敢起來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按照時間表,下一個甦醒的,將是大地與山之王,根據文獻,他沒有青銅與火之王那樣富於侵略性,他遲鈍而嗜睡,但一旦被激怒,釋放的力量將如山一般沉重。他的沉睡之地很可能也在中國,你的家鄉,他的甦醒可能引發新的『地變』,就像毀掉第四個太陽紀的那場災難一樣。」
「干我什麼事?我在中國有沒有房子……我就光腳不怕穿鞋的!」路明非挺胸。
昂熱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路明非,「人始終很脆弱的生命。」
「我靠這麼哲學?要講什麼大道理?」路明非嘟噥。他不懂昂熱什麼意思,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認真。
「我在劍橋拿的博士學位,至今我還經常回到劍橋去。但我的老師死了,校友也都死了,平安地死去,他們太老了,如今劍橋的校園裡已經沒有任何我認識的人。」昂熱淡淡地說,「已經過去一百年,我所留戀的女孩子的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男生的絲綢領巾以及雪紡襯衫都成為舊照片裡的歷史了,現在的學生穿著T恤和運動鞋,拿著各種手持式電子設備在我身邊匆匆走過,他們不再討論詩歌、文學、宗教和藝術,而一心鑽研如何去倫敦金融城裡找份工作。我就想一個穿越了一百年的孤魂走在一個錯誤的時間裡,我知道我和他們不同,有一層東西把我和他們隔開了,是時間也是血統,這種東西,我們稱它為『血之哀』。」
路明非一愣,「血之哀」這個詞在卡塞爾學院裡不是第一次聽說了,但他一直覺得這是很扯淡的一件事。哀什麼,因為人家不能用言靈你能用?哀個鬼。
他初中的時候偷看叔叔書櫃裡的《射鵰英雄傳》,一代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黃藥師看到女兒不乖,非要跟傻小子郭靖不離不棄,不禁想起死去的老婆,揮手打死兩匹駿馬悲從中來,乃吟哦西漢大儒賈誼的《鵩鳥賦》中名句說,「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名頭不小武功不高的二把刀俠客韓寶駒聽不懂,就問他兄弟朱聰說,老東西搞什麼飛機?朱聰有點文化,說,老東西的意思是,這人生就是很煎熬呀,好似一個大爐子把人放在裡面烤,心裡很難過。韓寶駒不屑說,奶奶的老東西武功練那麼高,還有什麼苦惱?
讀那本書的人十個裡有九個覺得韓寶駒沒文化,神經大條得很歡樂,只有路明非覺得韓寶駒說得對。黃藥師老俠那麼文藝有那麼容易難過的,讓他和沒什麼苦惱的韓寶駒換換,他換麼?孤獨的人可恥又可笑,你所以覺得自己很孤獨只是因為你沒吃夠孤獨的苦,於是老把自己泡在孤獨的罈子裡。
孤獨的時候只要不去想它,就可以不孤獨。
「但我還是經常回劍橋,甚至每一次飛過倫敦的上空的時候我都會看下面,尋找康河,沿著康河找歎息橋……有時候又一個下午空閒,我會在劍橋校園裡散步,不跟什麼人說話,走到歎息橋邊對著康河走神,回憶一百年前我們一幫同學違反校規被罰在歎息橋邊思考,我們總是一邊思考一邊歎氣,歎息橋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昂熱嘴角流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除了卡塞爾學院,只有劍橋給我家一樣的感覺,雖然那裡早已不是過去的樣子。你說劍橋對於我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沒有,但我在那裡走著,覺得溫暖又安全,腦袋裡空空的,什麼都不想,又好像過去的時間風一樣在腦袋裡流過。」
「我跟你說這麼多的意思是,人是種很脆弱的生命,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也很脆弱,在龍族眼裡我們生存的理由毫無意義。對於我,可能是劍橋校園裡的回憶,還有一百年前獅心會的朋友,以及我的學生們,對於你,那是什麼呢?」昂熱盯著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呆住了,是什麼呢?這個問題真是從未想過,他心裡亂糟糟的。
其實有點想念嬸嬸家樓頂的天台,他曾坐在那裡對著秋風夕陽對著夜幕下的燈海發呆。
其實也蠻想念陳雯雯柳淼淼她們的,披薩館的聚會本該讓人覺得溫暖。
就像昂熱回憶歎息橋一樣,他記得放學時那條漫長的、晚春會開滿蒲公英的沿河路,他在那條路上走巨大的「S」形,想過很多關於自己拉風拯救世界的故事。
當然還有爸爸媽媽,雖然這倆人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靠不住,但是真想再見到他們,有時候一覺醒來會覺得自己還睡在研究所的那套房子裡,窗外掛滿爬山虎新生的綠色枝條。
自己的人生居然就是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組成的,沒啥意義,不太感人,寫不成小說。就像校長說的那樣,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理由都很脆弱,是那種找個高樓往下一蹦摔得四分五裂第二天都上不得晨報的人生。
可這樣的人生就是自己……僅有的一切啊!
有人若想毀掉它……怎麼也得跟他拼了啊!
「我……」路明非抬起頭來。昂熱擺了擺手,「不用跟我說,生存的理由,每個人都有,想清楚了,記住,就好了。我們就是為了這些脆弱的理由對抗龍族,這些脆弱的理由因為我們的堅持而變得強大。血統帶來的孤獨的悲哀我們每個人都有,但是秘黨和其他混血種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們始終認為自己是人,我們愛人類和這個世界。即便這個世界有時候令我們覺得難過,但我們不希望它滅亡,就像劍橋的校園對於我那樣。」路明非點點頭,「收到。」昂熱微笑,「你的父母會很高興你這樣的回答,他們回到卡塞爾學院的時候,會看到你漂亮的成績單。」
「如果我在行動中掛掉呢?」路明飛靠在椅背上,「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太沒用?」
「那樣我會把你的骨灰和遺物寄給他們,他們也會為你驕傲。」
「不用了我沒什麼遺物,」路明飛輕聲說。
「骨灰怎麼處理?」昂熱很嚴肅,似乎是一個律師正在徵詢垂死的病人他的身後事。
路明飛實在受不了這沉鬱悲壯的氣氛了,他打開車窗迎風一捋頭髮,咧嘴齜牙。牙花子映著太陽光彩粲然。「開一架飛機,灑在偉大住過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上」
6.絕對領域轉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進行入學培訓了。」楚子航收回遠眺的視線,認真的說,「按照校規,入學培訓必須在避開無關人員等不會被偷聽的地方進行,這個環境符合上述條件。」
「確實符合……不過學長我們現在正在……摩天輪上誒。」夏彌側過臉對著楚子航,小心翼翼的說,一咎細長柔軟的額發在楚子航面前晃來晃去,不斷遮擋夏彌明媚的眼睛。
「是,摩天輪符合上述條件,我們在離地50米的高空,而且會在這裡懸停10分鐘,這段時間裡沒人能干擾我們。所以我才帶你來坐摩天輪。」
夏彌捂臉,「我還說學長你帶我來六旗遊樂園第一站就是摩天輪果然浪漫得非同一般,還以為你因為我的美貌而開竅了。」
楚子航那張素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略微有些漲紅,「我……摩天輪跟其他遊樂設備有什麼不同麼?」
夏彌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嚴肅地研究了很久,似乎是要考察他是不是在裝傻。楚子航想要往後退,但還是堅持住了,只是咬著牙,導致他的臉頰生硬的突起。
夏彌歎了口氣,「學長,約會的三大聖地是什麼,你知道麼?」
「不知道。」楚子航確實不知道,他對於「約會」二字沒有任何常識,他對於女性的瞭解完全來自於書本,他研讀女性心理學的著作。
「是電影院,水族館和摩天輪。」夏彌扳著光澤如玉的手指,「而摩天輪是三大聖地裡最適合表白的地方,因為在這裡沒有任何人會打攪你,女孩也逃不走,眺望著外面的遊樂園發呆時,最好抽出早已準備好的花跪下來表白,你有足足十分鐘可以用,十分鐘對於會說的男孩子來說,把一隻海龜感動到哭都足夠了!」
「為什麼要感動海龜?」
「這個不是重點……」夏彌神色很窘,「重點是,摩天輪是個浪漫的地方,在這裡是不能說討厭的話題的。」
「入學培訓算討厭的話題麼?」楚子航對此沒什麼把握,他原以為夏彌會很願意瞭解學院的事,他們昨天討論過《翠玉錄》,這種學術話題楚子航喜歡。
「看跟什麼比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至少不是最討厭的話題。
「跟拿出一個死蜘蛛仍在女孩子身上並且哈哈大笑相比,入學培訓不算很討厭。」夏彌接著說。
楚子航的臉色好像剛剛把那只死蜘蛛吃下去。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來遊樂園誒……」夏彌望著遠處的過山車軌道,輕聲說,伴隨著一片尖叫,巨龍般的車轟隆隆地盤旋而上,彷彿要擺脫地心引力。
「是麼?」楚子航不知怎麼回答。
他是遊樂園常客,因為爸爸的週末快樂家庭時間有很多都是在遊樂園度過的。在爸爸的概念裡,最能體現家庭親情的場所是風景秀麗的海灘,彩旗招展的遊樂園或者愛心滿滿的快樂購物,電視廣告中常見,總是一個啥不丟的孩子畫個小丑臉帶著紅鼻子,左邊是個精英愛心好爸爸,右邊是個溫柔賢惠好媽媽,三人對著鏡頭傻笑,卡擦一聲拍下一張照片,背景是五顏六色的遊樂園,爸爸大概覺得這樣很符合他對家庭的理念,於是遊樂園項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楚子航不記得自己又多少遊樂園大頭照。
而那個男人呢,男人會帶楚子航去大浴場,一邊喝可樂一邊泡混湯,泡得渾身發紅後還叫楚子航給他搓背……
「其實我可想來遊樂園了。」夏彌抓著窗口的欄杆,一道道影子投射在她那乾淨柔軟的臉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陰影裡看不清楚。
「是麼?」楚子航還是只能說這兩個字。夏彌看起來不是那種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遊樂園總不需要花多少錢。
「嗯,我有個弟弟。」夏彌頓了頓,「我弟弟是個癡呆兒」夏彌扁了扁嘴,像個小孩「癡呆兒是不能來遊樂園的。什麼都不能玩,工作人員還要趕他。我想要去遊樂園就只能自己去,可誰想自己逛遊樂園。」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很被寵的女孩。」楚子航隨口說。
「為什麼?」夏彌一愣
楚子航有點摸不著頭腦,沒什麼為什麼,就是看到夏彌就覺得她是那種小公主類型,有點像柳淼淼,漂亮,機靈,優秀,家教好,懂禮貌又有點傲嬌。哪個父母生下這樣的女孩會不寵愛呢?她生來就是要被父母拿來得以的展示給別人的吧?而她那一臉笑容就像能沁出陽光似的。
「我弟弟跟我是孿生的,只比我晚出生一個多小時,因為先生的我,媽媽用盡了力氣,生他的時候就沒力氣了,窒息了半個小時,所以就變成癡呆兒了。」夏彌說,「所以爸爸媽媽就說是弟弟吧機會給了我。所以我就該做的比別人都好,因為我那一份裡有弟弟的一半,我怎麼好都是應該的我再怎麼努力都不會被表揚」夏彌吐吐舌頭,「唉,學長你這種大少爺是不會明白的啦,你爸爸媽媽參加你的家長會麼?」
楚子航點點頭,爸爸對家長會非常看重,總是和媽媽盛裝出席,以對待投資人的莊重對待老師,一家三口光輝熠熠嗎,結婚紀念日是唯一一次例外,而本該頂替出席的男人放了楚子航的鴿子。
「可他們很少參加我的家長會誒,我從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可他們都覺得不稀罕了,高一的時候我拿了數學奧賽金牌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們說,可我到家的時候家裡一片亂糟糟的,傢俱倒了,衣服被子到處都是,走兩步就會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個人都看不到,我打電話手機也接不通,我就坐在一團亂糟糟裡等他們,最後睡著了。天亮後爸爸媽媽才回來,說弟弟不知道怎麼不高興了,把頭往牆上撞,亂絲東西,他雖然癡呆但是力氣很大,把一切都弄的無法收拾,打電話給醫院,醫生也說不出原因,只是讓趕緊把他送到醫院檢查。結果他們就找了好多人把弟弟按住送到醫院,打了鎮定劑,陪他呆了整個晚上。」夏彌抱著膝蓋出神地看著外面。「他們都很睏了,跟我說了弟弟的情況就回房去睡了。沒人問我那個晚上怎麼過的,也沒人在乎我得獎了。
「你不喜歡你弟弟?」楚子航問
「不啊,我很喜歡他的,也許是因為我跟他一起生的,一起在媽媽肚子裡呆了十個月,所以她很粘我,他安靜不下來,爸爸媽媽都沒辦法的時候,只要我跟他說話他就會安靜。那次他發飆是因為奧賽前我老在學校補習,他總是看不到我,他以為爸爸媽媽把我藏起來了,就亂發脾氣了,其實也不是什麼病。後來我去醫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了死死的睜著眼睛看著屋頂,一直不肯睡,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就變了,我把手給他拉著,他在我手上嗅了嗅,聞著覺得味道樣子都是對的,是真的姐姐沒錯了,就拉著我的手睡著了。」夏彌笑笑,「就跟一個小狗狗一樣,你會不喜歡自己的小狗狗麼?」
「我不能養狗,媽媽對貓狗的毛都過敏。」楚子航抱歉地表示沒機會和小狗什麼的建立感情。
「我可不喜歡人欺負他了;上初中的時候我帶他出門去買東西,每個人都用很嫌棄的眼神看著他,說誰家的大人那麼不負責,讓個小女孩帶著那麼個傻子出來?每個人都不願意靠近他,他雖然傻,可是很敏感,只能使勁地抓著我的裙子,很凶狠地瞪著那些人。我覺得人家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就很嫌棄他,回家的路上就不准他緊跟著我,要他在我後面十米遠的地方走,走進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後面走,十米的距離算得可准了。我心裡不高興,頭也不回,走得飛快。走了一段忽然覺得不對,回頭看找不到他了,我嚇得趕緊往回跑。最後我在巷子裡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壓在地上打,帶頭的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男生,跟我不熟的,但是想追我。看見我過來他趕緊說他路過,看見一個傻子不壞好地跟在我後面,好像要做什麼壞事兒似的,看著我的腿一臉傻笑。他們幾個朋友就想把他摁倒,當時傻子力氣很大,根本摁不住,花了好大的功夫,所以沒來得及跟我打招呼。」夏彌歎了口氣,「我在人群裡看到弟弟,臉上一道道的血痕和塵土,看見我正傻呵呵地笑呢,還有一隻腳踩在他的臉上。我別提多難過了……我就跟弟弟說我不怪你,你打他們好了。」
「什麼意思?」
「我弟弟大家很行的,他力氣很大,又什麼都不怕。但我不准他隨便打人,打一次人,我就一個月不理他……」夏彌說,「然後他就把那些男生都打趴在地下,我就准他繼續拉著我的裙角跟我走,帶他回家了。那些笨蛋根本不明白弟弟為什麼老是看我的腿,他其實只是看我的裙角,因為他老是牽著我裙角跟我走。」
「你對你弟弟很好。」
「有時候看著他,我希望他根本沒生下來。」夏彌輕聲說,「也不必受那麼多的苦。」
夏彌不再說話了,楚子航默默地坐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話題,他忽然想起EVA【《新世紀福音戰士》】裡凌波麗奄奄一息地躺在彈射倉裡,碇真嗣那個死小子不顧一切的把艙門打開探頭進來大吼說,你還好麼?你還好麼?綾波女神祇好說,「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該以什麼表情來面對。」大家剛遇見還不太熟,彼此之間還算半個陌生人對吧?這些感人感得莫名其妙的事情何必拿來傾訴呢?
每個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裡的對吧?就像EVA裡面說的絕對領域,絕對的心靈的領域,你不想別人走進來。楚子航的心理藏著一條雨夜的高架橋和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已經在那裡停了好些年,楚子航覺得自己常常獨自坐在那輛車的駕駛座上,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沒人陪他說話,音響裡重複放著那首歌,很孤獨,卻從沒有考慮過要邀請別人坐在副駕駛座上。對其他人來說坐在那輛車裡一遍遍地看雨是種折磨吧?幾時是蘇茜也會不耐煩吧?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跟別人說這些呢?
夏彌的心裡是一個遊樂園麼?還有那條漫長的小路,她穿著白色蕾絲邊的太陽裙走過,後面跟著一個傻呵呵笑著的弟弟……
很古怪的,夏彌說起這個故事的時候楚子航不由自主地設想如果那時自己也在那條小路上……他大概是不會看著幾個男生把一個智障的大孩子拖進箱子裡去打而無動於衷的吧?就像路明非說的那樣,他從小到大就是面癱著八婆而且好管閒事。他大概是那種會忽然停下來插進去,站在智障男孩和男生之間的人吧,如果那些男生試圖來挑釁,他可以平心靜氣跟他們講幾句道理,如果他們撲上來,他就會用打籃球的「扣火鍋」手法把他們一個個拍倒在地面上。這樣那個智障男孩又會追著夏彌而去,到家了夏彌就會原諒他了,姐弟之間還是跟以前一樣。而他看著這兩個人的背影,也會覺得有點開心。
可是這樣他就站在夏彌的內心世界了?
太輕率了點吧?他為什麼要去夏彌心裡那條小路上呢?他有時候,想自己這輩子都只會默默坐在自己心裡那輛邁巴赫上聽著反覆回放的愛爾蘭民歌。
他很不喜歡這種糾結的情緒,於是清了清嗓子,「這也是『血之哀』的一種,作為我們這個群體,走到一起往往就是源於血統的認同,和難以融入社會的孤單……」
「又來了……我們還在摩天輪上誒,天氣很好視野開闊,能不能談談人生理想,入學培訓那些我在預科都瞭解啦。」夏彌無奈地擺手。
「你們已經談了很多人生和理想了我親愛的學生們,你們談的很入神啊,十分鐘都過去了該換下一批客人了。」吊艙的門忽然打開了,外面銀色頭髮的老傢伙侍者般微微躬身。
「校長……」楚子航愣著了。
吊艙已經返回地面上了,而他和夏彌都沒有意識到,外面站著的是昂熱……還有一臉羨慕嫉妒恨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