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文 / 史迪格·拉森
四月四日星期一至四月五日星期二
年近五十的自由撰稿記者桑斯壯回家時,午夜剛過。他有點醉,但能感覺到一股驚慌在胃裡結成硬塊。一整天下來,他絕望得什麼事也沒做,根本是嚇得六神無主。
達格被殺已將近兩星期。那天晚上桑斯壯看到電視新聞,震驚不已。他感覺到心中湧起一波輕鬆與希望——達格死了,那麼要揭發桑斯壯的那本有關非法交易的書可能也會成為歷史。他痛恨達格。他曾經懇請、哀求過,還給那隻豬下跪過。直到命案後第三天,他才開始評估自己的處境。警方會找到達格的文章,並開始挖掘他那些小小越軌事件。天哪……他甚至可能成為嫌犯。
當莎蘭德的臉被啪地貼上全國每個新聞看板時,他的驚慌略為平息,不過這個莎蘭德是哪號人物啊?以前聽都沒聽說過。但警方顯然將她視為重要嫌犯,而且根據檢察官的聲明,應該不日即可破案。說不定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但依他的經驗,記者總會留下證據資料與筆記。《千禧年》。一家欺世盜名的爛雜誌社。和其他雜誌社一樣、專門探人隱私、高聲痛批還毀人名譽。
他無法打聽到調查工作已經進行多久,因為無人可問,不禁覺得自己彷彿處於真空狀態。
他在驚恐與醉意之間來回擺盪。警方顯然並沒有在找他,也許——如果夠幸運的話——可以全身而退。但萬一沒有那麼幸運,他的職業生涯也就完了。
他將鑰匙插入前門,轉動後才一開門,忽然聽到身後響起寒辜聲,還來不及轉身,腰部便一陣酥麻刺痛。
電話鈴響時,畢約克還沒上床。雖然已穿上睡衣睡袍,卻仍坐在沒開燈的廚房裡,為自己的兩難局面苦惱不已。在這麼長久的職業生涯中,他從未面臨如此困境,甚至連面臨的危機都沒有。他無意接電話,都已經過了午夜。但電話繼續響著,到了第十聲,他再也受不了。
「我是麥可·布隆維斯特。」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說。要命。
「我睡了。」
「我要說的話,你應該會有興趣聽聽。」
「你想幹嗎?」
「明天上午十點,我要召開記者會,說明達格和米亞的命案背景。」畢約克乾嚥了一口口水。
「達格那本關於性交易的書已大致完成,我要詳述書中的所有細節,而唯一會被點名的嫖客就是你。」
「你答應要給我一點時間的,……」他聽見自己聲音裡透著俱怕,頓時打住了。
「都已經好幾天了,你說週末過後會找我。明天是星期二,所以要麼你現在告訴我,否則我明天就開記者會。」
「要是你開了記者會,就永遠別想查出札拉的任何一件鳥事。」「有可能,不過到時就不再是我的問題了。你反而得去和警方的調查小組談,當然還有其他的媒體。」
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於是畢約克答應和布隆維斯特見面,但同時也成功地將見面時間往後拖延了一天。星期三。短暫的緩刑。但他準備好了。不成功便成仁。
他在自家客廳的地板上醒來,不知已昏迷多久,只覺得全身疼痛、無法動彈,不一會兒才發現雙手被用絕緣膠帶反綁,雙腳被縛,嘴巴上也貼了一塊膠布。室內的燈亮著,百葉窗緊閉。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似乎有聲響從書房傳出。他靜靜躺著傾聽,聽到抽屜的開關聲。是盜賊?他聽見紙張的沙沙聲,有人在翻搜抽屜。好像過了好久好久才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試圖轉頭,卻看不到任何人。他暗暗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
驀地,一個粗粗的棉繩圈套進他的頭,活結在脖子上收緊,幾乎嚇得他屁滾尿流。他抬起頭,看見繩子往上連接著一個滑車,而滑車則固定在原本用來掛天花板吊燈的鉤子上。緊接著攻擊者進入了視線。他首先看到的是州雙黑靴。
當他眼睛往上瞄時,更是受到莫大驚嚇。一開始他並未認出此人正是自復活節過後,每家Pressbyr應店門外都貼著她的護照相片的那個神經病。她留著黑色短髮,模樣和報上的照片不太像,而且穿得一身黑——牛仔褲、敞開的中長度棉夾克、T恤、黑手套。然而最令他心驚肉跳的還是那張臉。上了濃妝的臉。她塗了黑色口紅、眼線,還有非常搶眼的墨綠色眼影。剩下的臉上塗滿白粉,還有一條紅線從左額頭畫過鼻子直到右下巴。
那是張怪誕的面具。看起來她像得了失心瘋。
他的大腦一直在抗拒。這不像是真的。
莎蘭德抓住繩索末端開始扯動。他感覺到繩索勒進脖子裡,有幾秒鐘無法呼吸,於是掙扎著想讓雙腳撐立起來。有了滑車裝置,莎蘭德幾乎無須費力便能讓他起身。當他站直後,她不再繼續拉,反將繩子往電暖管上繞了幾圈後,打了一個雙套結。
隨後她又消失在視線外,離開了不止十五分鐘。她一回來,便拉過一張椅子正對著他坐。他試圖避開那張大花臉,卻怎麼也避不開。她在客廳桌上擺了一把手槍。是他的手槍。她在衣櫥的鞋盒裡找到的。科特一九一一政府型。他已持有數年的非法武器,當初是向朋友買的,但根本沒有開過槍。她就當著他的面取出彈匣,裝上子彈,重新推人後扳上扳機。桑斯壯簡直就快昏厥過去,但仍強逼自己正視著她。「我真不明白,男人為什麼總得記錄自己的變態行為?」她開口道。她的聲音很輕,但冷冰冰。音量不大,但聽得一清二楚。她拿起一張照片。老天爺,那一定是從他的硬盤裡打印出來的。「我猜這個女孩叫伊娜絲·哈穆耶維,愛沙尼亞人,十七歲,老家在納爾瓦附近的裡帕路。跟她玩得高興嗎?」
這是個高明的問句,不是真要他回答。桑斯壯也無法回答,因為嘴巴上貼著膠布,腦子裡更是一片混亂。照片上是……我的天哪,我怎會留下這些照片?
「你知道我是誰嗎?點頭。」
桑斯壯聽話地點頭。
「你是一隻有性虐待狂的豬,是變態,是強暴犯。」他沒有反應。
「點頭。」
他點點頭。霎時間,眼中滿是淚水。
「我們先把約定的規則明明白白說清楚。」莎蘭德說:「要是依我的意思,你應該馬上處死。你活不活得過今晚,我一點也不在乎。懂嗎?」他點點頭。
「你很可能已經發現,我是一個喜歡殺人,尤其喜歡殺男人的女瘋子。」
她指指他堆在客廳桌上的這幾天的報紙。
「現在我要撕下你嘴上的膠布,如果你大喊或出聲,我會用這個電死你。」她說著舉起一支電擊棒。「這個恐怖玩意兒會釋出五萬伏特的電。下一次大概只剩四萬伏特,因為我已經用過一次又沒充電。懂嗎?」
他聽了面露疑慮。
「也就是說你的肌肉會停止運作,就像你跌跌撞撞回到家門口時體驗到的那種感覺。」她對他微微一笑。「也就是說你的雙腿將無法支撐你,最後你將會被吊死。而我電完你以後,只需起身離開就行了。」他又點頭。媽呀,她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他實在忍不住了,淚水不自主地流下臉頰,接著開始抽鼻子。
她站起來,一手撕去膠布。那張怪異的臉只離他五厘米。「什麼都別說,」她吩咐道。「如果你不經允許就開口,我會電死你。」
她一直等到他不再抽鼻子,並抬起頭直視著她。「今晚你有一個活命的機會。」她說:「而且只有一個。我要問你幾個問題,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就讓你活命。懂的話就點頭。」他點了頭。
「要是你拒絕回答任何問題,我也只好電你了。懂嗎?」他點點頭。
「假如你說謊或是答非所問,我也會電你。」
又點頭。
「我不會和你討價還價,沒有第二次機會,要是不立刻回答問題,你就得死。如果回答得令我滿意,便可活命。就這麼簡單。」再點頭。他相信她。他別無選擇。
「求求你,」他說:「我不想死……」
「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的表現。不過你剛剛違背了我的第一條規則:沒有我的允許不能說話。」
他連忙緊閉起雙唇。這個女的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瘋到家了。布隆維斯特太沮喪也太急躁,因而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他穿戴上夾克、圍巾,漫無目的地朝梭德拉車站走去,經過波費爾大樓之後,來到位於約特路的《千禧年》雜誌社。辦公室裡靜悄悄的。他沒有開燈,只按下咖啡壺開關,然後站在窗邊一面等著咖啡,一面俯看約特路,並試著整理自己的思緒。命案的調查工作有如支離破碎的馬賽克,其中他找出了幾塊碎片,其他的卻怎麼也找不著,缺漏的地方太多了。在某處有個圖案,他感覺得到,但無法看清。
此時他心中頓時生疑。她不是精神錯亂的殺人犯,他提醒自己。她已經寫信告訴他,她沒有射殺他的朋友。他也相信。但她仍與命案密不可分,只是不知究竟有何關聯。
慢慢地,他開始重新評估自己打從踏進安斯基德的公寓後,便深信不疑的想法。他或多或少一開始便假設達格對於性交易的調查報道,是命案唯一可能的動機。如今他漸漸接受了包柏藍斯基的說法:這無法解釋畢爾曼的命案。
莎蘭德在信中叫他別再管那些嫖客,應該全心放在札拉身上。為什麼呢?這個小壞蛋。為什麼就不能說一點讓人聽得懂的話呢?布隆維斯特用一個青年左翼黨的馬克杯盛完咖啡,坐到辦公室中央的沙發上,雙腳蹺上茶几,不顧禁煙規定點起了煙。畢約克是嫖客之一。畢爾曼是莎蘭德的監護人。畢爾曼和畢約克都曾經在國安局服務,這不可能是巧合。一份關於莎蘭德的警察報告失蹤了。
難道動機不止一個?
難道莎蘭德就是動機?
布隆維斯特坐在那裡想著一個說不出來的念頭。有些東西仍屬未知,但「莎蘭德本身可能就是命案動機」這個念頭究竟何意,他也說不出388玩火的女孩
所以然,只是有個感覺一閃而逝,彷彿有了新發現。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太累了,便倒掉咖啡、清洗機器,回家睡覺。躺在黑暗中,他又重拾線索,花了兩個小時試圖釐清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麼。莎蘭德抽著煙,舒服地斜靠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翹起右腳,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桑斯壯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眼神。她說話時,聲音依然很輕。
「二00三年一月,你第一次到伊娜絲位於諾斯堡的住處找她,當時她剛滿十六歲。你找她做什麼?」
桑斯壯不知如何回答。他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事情是怎麼開始的,他又為什麼……她舉起了電擊棒。
「我……我不知道。我想要她。她是那麼美麗。」「美麗?」
「是的,她很美。」
「所以你認為你有權利把她綁在床上和她性交?」「是她願意的,我發誓,她自己願意的。」
「你付了錢?」
桑斯壯好不容易擠出一句。「沒有。」
「為什麼?她是妓女,妓女是要收錢的。」
「她是……她是禮物。」
「禮物?」她的語調忽然透著危險的訊號。
「因為某人要答謝我的幫忙。」
「桑斯壯,」莎蘭德口氣恢復了正常。「你該不是想迴避我的問題吧?」
「我發誓。你問什麼我都會照實回答,不會撒謊。」「很好。你幫了誰什麼忙?」
「我走私了一些合成類固醇進來。我去愛沙尼亞出差,有幾個認識的人同行,然後用我的車載回藥丸。和我一起去的人叫哈利·朗塔,不過他不是搭我的車去。」
「你怎麼會認識他?」
「我們認識好幾年了,確切地說,從八十年代就認識了。他只是個朋友,以前常常一起上酒吧。」
「是哈利把伊娜絲送給你當……禮物?」
「對……呢,對不起,不是,那是後來在斯德哥爾摩這裡,是他哥哥阿托·朗塔。」
「你是說阿托跑來敲你的門,問你想不想去諾斯堡搞伊娜絲?」「不是的……我當時在……我們有個派對……該死,我想不起來我們在哪裡……」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顫抖,雙膝好像開始發軟,必須把腿靠在某個東西上才能站得直。
「冷靜地回答。」莎蘭德說:「我不會因為你需要時間回想而吊死你,但只要讓我覺得你有意閃躲,那麼就……砰!」
她挑起眉頭,令他詫異的是看來竟帶有一種天使般的靈氣。在這張恐怖面具襯托下,任何一張臉應該都會有這種靈氣吧。桑斯壯嚥了一下口水。他嘴裡很乾,脖子上也能感覺到繩子慢慢緊縮。
「你們上哪喝酒不重要。阿托為什麼把伊娜絲送給你?」「我們在談……我們……我告訴他我想要……」他發現自己哭了。「你說你想要他手下的一個妓女。」
他點點頭。「我喝醉了。他說那女孩需要……需要……」「女孩需要什麼?」
「阿托說她需要懲罰,她太難搞了,很不聽話。」「他要她做什麼?」
「為他賣淫。他提議讓我……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
他猛抽鼻子。
「你該求原諒的對象不是我。所以你提議幫阿托懲罰伊娜絲,你們兩個就開車到她那去了。」
「不是這樣的。」
「那你說是怎麼樣。你為什麼會和阿托到伊娜絲的住處?」她將電擊棒平放在大腿上。他又開始發抖。
「我去是因為我想要她。她在家,又剛好有空。伊娜絲和哈利的一個女友同住,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阿托把伊娜絲綁在床上,而我……我就和她做愛。阿托在旁邊看著。」
「不對……你不是和她做愛,你是強姦她。」
他默不作聲。
「怎麼樣?」
他點點頭。
「伊娜絲說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
「她有沒有反抗?」
他搖搖頭。
「這麼說,讓一個下流的中年男人把自己綁起來性交,她覺得很酷鑼?」
「她喝醉了。她不在乎。」
莎蘭德歎了口氣,不再追究。
「好吧,後來你還是繼續去找伊娜絲。」
「她實在太……她想要我。」
「狗屁。」
他絕望地看著莎蘭德,然後才點點頭。
「我……我強暴了她。哈利和阿托都同意了。他們希望她……接受一點訓練。」
「你有沒有付他們錢?」
他點頭。
「付多少?」
「他給我不錯的價錢,因為我幫忙走私。」
「多少?」
「總共幾千塊。」
「你的一張照片裡面,伊娜絲是在這間公寓。」「哈利帶她來的。」
他又開始抽鼻子。
「所以說,你花個幾千塊,就能對一個女孩為所欲為。你強暴了她幾次?」
「不知道……有幾次吧。」
「好,這個幫派的頭J提誰?」
「我要是背叛他們,他們會殺了我的。」
「我才不管。現在你應該擔心的人是我,不是朗塔兄弟。」她舉起電擊棒威脅道。
「是阿托。他是哥哥,哈利負責疏通。」
「幫派裡還有多少人?」
「我只認識阿托和哈利。阿托的女友也在裡頭。還有一個傢伙叫·一不知道,好像是培勒什麼的,是個瑞典人,我不知道他是誰,反正是替他們幹活的毒蟲。」
「阿托的女友?」
「西薇亞,是個妓女。」
莎蘭德靜坐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雙眼。
「札拉是誰?」
桑斯壯臉色倏地轉白。達格也曾拿這個問題不停地煩他。由於停頓得太久,他發現莎蘭德就要發火了。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他是誰。」
莎蘭德沉下臉來。
「到目前為止你做得者服好,可別把唯一的機會給搞丟了。」她說。「我對天發誓,真的。我不知道他是誰。你殺死的那個記者……」他即時打住。此時提起她在安斯基德的屠殺事件,恐怕不是好主意。
「怎麼了?」
「他也問了我同樣問題。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會告訴你。我發誓。他是阿托認識的人。」
「你和他說過話嗎?」
「只講過一次一分鐘的電話。那次我和一個自稱札拉的人說話,不,應該是他和我說話。」
「為什麼?」
桑斯壯眨了眨眼,有幾滴汗水流入眼睛裡,還能感覺到鼻水流到了下巴。
「我……他們要我再幫一個忙。」
「這麼拖拖拉拉的,很煩哦!」莎蘭德說。
「他們要我再去一趟塔林,將一輛已經備好的車開回來。安非他命。我不想做。」
「為什麼?」
「太過火了。他們的幫派色彩太濃,我想退出,我還有工作要繼續。」
「所以你覺得你只是有空的時候才當黑道。」
「我其實不是那種人。」
「是呀。」她的語氣中充滿無比的輕蔑,桑斯壯忍不住閉上眼睛。「繼續說下去。怎麼會扯上札拉?」
「真是噩夢一場。」
他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嘴唇也因為咬得太用力而流血。「無聊。」莎蘭德說。
「阿托不停地纏我,哈利則警告我說阿托生氣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最後我終於答應見阿托,那是去年八月的事。我和哈利開車到諾斯堡……,,
他的嘴仍一開一合,卻沒了聲音。見莎蘭德瞇起眼睛,他才又恢復聲音。
「阿托活像個瘋子,非常粗暴,你絕對想像不到他有多粗暴。他說我想抽手已經太遲了,如果不聽他的話,就不讓我活命。他要示範給我看。」「是嗎?」
「他們逼我一塊開車往南泰利耶的方向去。阿托要我戴上頭罩,其實就是個袋子,然後蒙住眼睛。我嚇死了。」
「所以你頭上套了袋子坐在車裡。後來怎麼樣了?」「車停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他們什麼時候給你套袋子的?」
「快到南泰利耶的時候。」
「多久以後才到?」
「大概·,·…半小時吧。他們把我拖下車,好像是一個倉庫。」「結果呢?」
「哈利和阿托帶我進去,裡面亮著燈。我第一眼就看到一個可憐的傢伙躺在水泥地上,手腳被綁住,已經被打了個半死。」「那是誰?,,
「他名叫肯尼·古斯泰夫森,不過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接下來呢?」
「那裡有個男人,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大塊頭,像個巨人,全身都是肌肉。」
「長什麼樣子?」
「看起來就像魔鬼化身。金髮。」
「名字呢?」
「他始終沒說他的名字。」
「好,一個金髮的大塊頭。還有誰?」
「還有另一個男人,看起來很緊張,頭髮綁成一根馬尾。」「馬哥」藍汀。
「還有嗎?」
「再加上我、哈利和阿托。」
「繼續說。」
「那個巨人……替我擺了張椅子,他一句話也沒說,負責說話的是阿托。他說地板上那個傢伙去告了密,他要我知道製造麻煩的人會有什麼下場。」桑斯壯無法克制地哭嚎起來。
「巨人把那個人從地上舉起來,放到我對面的椅子上。我們中間只隔一碼。我看著他的眼睛。接著巨人站到他身後,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他……他……」
「勒死他了?」
「對……不,不對……他把他捏死了。我想他徒手捏斷了那人的脖子,我聽見他的脖子啪的一聲,人就死在我面前。」桑斯壯掛在繩子上蕩來蕩去,淚流滿面。這件事他從未告訴任何人。莎蘭德給他一分鐘恢復平靜。
「後來呢?」
「另一個人——就是綁馬尾那個——啟動一把電鋸,鋸下那人的頭和手。然後巨人向我走來,兩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試圖拉開他的手,使勁地拉,卻根本動不了分毫。不過他沒有用力捏,只是把手放在那裡很久。這時候阿托拿出手機,用俄語打了通電話,過了一會兒他說札拉想跟我談,便將電話放在我耳邊。」
「札拉說了什麼?」
「他只問我是不是還想退出。我答應去塔林,把那輛裝著安非他命的車弄出來。不然還能怎樣?」
莎蘭德沉默了許久,雙眼緊盯著掛在繩子上抽鼻子的記者,似乎在想些什麼。
「形容一下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
「低沉還是尖細?」
「低沉,普通,沙啞。」
「他說什麼語言?」
「瑞典話。」
「有口音嗎?」
「有……大概有一點,但瑞典話說得很流利。他和阿托說俄語。」「你懂俄語嗎?」
「懂一點,不太溜,只懂一點。」
「阿托跟他說什麼?」
「他只說示範結束了。」
「這件事你告訴過別人嗎?」
「沒有。」
「達格呢?」
「沒,……沒有。」
「達格找過你?」
桑斯壯點點頭。
「我聽不到。」
「對。」
「為什麼?,,
「他知道我……嫖妓。」
「他問了什麼?」
「他想知道……札拉的事。他問的都和札拉有關。第二次來的時候。」
「第二次?」
「他死前兩個星期找到我,那是第一次。後來又來過一次,兩天後你就……他就……」
「我就殺死他了?」
「對。」
「那一次他問了有關札拉的事?」
「是的。」
「你怎麼跟他說?」
「什麼也沒說,我沒法說什麼。我承認和他通過電話,如此而已。至於金髮巨人以及他們對古斯泰夫森所做的事,我都沒提。」「好。你把達格問的問題原原本本告訴我。」
「我……他只是想知道我對札拉瞭解多少。就是這樣。」「而你什麼也沒告訴他?」
「沒有什麼重要的信息。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咬著下唇。他有所隱瞞。
「達格找你的事,你告訴過誰?」
桑斯壯似乎渾身發抖。
莎蘭德舉起電擊棒。
「我打了電話給哈利。」
「什麼時候?,,
他乾嚥了一口口水。「達格第一次來找我那個晚上。」她又繼續問了半小時,但他只是重複同樣的話,偶爾增加一點細節。於是她站起來,一手放在繩子上。
「你真是我所見過最可悲的變態之一。」莎蘭德說:「憑你對伊娜絲第二十四章397
所做的事就該處死,但我說過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就能活命。我會守信用。」
她鬆開繩結,桑斯壯重重摔倒在地,涕泅縱橫地縮成一團。他看見她把一張板凳放到茶几上,爬上去解開滑車裝置,纏起繩索塞進背包。然後走進浴室,傳出水聲。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洗去濃妝。她的臉像是用力刷洗過,赤裸裸的。
「你可以自己割斷膠帶。」
她往他身旁丟了一把菜刀。
他聽見她走出客廳,在門廳停留了很久,好像是在換衣服,接著傳來前門托仟又關上的聲音。他花了半小時才割斷膠帶。先是跌坐在沙發上,然後才搖搖晃晃站起來,到屋裡四處看看。科特一九一一被她拿走了。莎蘭德於凌晨四點五十五分回到家,取下奈瑟的假髮後直接就上床了,沒有打開電腦看布隆粉勵括招懈開了警察報告失蹤的謎團。她九點醒來,星期二整天都在挖掘有關朗塔兄弟的信息。阿托·朗塔在警局的刑事檔案中記錄輝煌。他是芬蘭公民,原籍愛沙尼亞,一九七一年來到瑞典。一九七二至一九七八年間,在斯堪斯卡建築集團做木工,後來因為在工地偷竊被逮而遭到解雇,還被判刑七個月。一九八O至一九八二年間,他改替一家較小的建築公司工作,也因為有幾次上工時喝醉酒而被炒魷魚。接下來的八十年代期間,他先後當過保鏢、某燃油鍋爐維修公司的技工、洗碗工,學校管理員,也全都因為醉酒或打架鬧事而丟了工作。管理員的工作更只維持了幾個月——有個老師檢舉他有性騷擾與威脅行為。
一九/又七年,他因為偷車、無照駕駛與收受贓物,遭到罰款與判刑一個月。次年,因為持有非法武器被罰款。一九九O年,因為性侵害被判刑,但刑事記錄中並未詳載。一九九一年因恐嚇他人被起訴,後來獲判無罪。同一年,因為走私酒類被罰款並處以緩刑。一九九二年,因為毆打女友並威脅恐嚇其姐妹被關了三個月。接下來多年平安度過,直到一九九七年,才又因為處理贓物與傷害罪被判刑。這回坐了十個月的牢。他的弟弟哈利於一九八二年跟他來到瑞典,在一間倉庫工作很長一段時間。他有三項前科:一九九O年詐領保險金,一九九二年被判刑兩年,罪名是重傷害、收受贓物、盜竊與強姦。他被驅逐回芬蘭,但一九九六年又回到瑞典,也再次因為重傷害與強姦罪被判刑十個月。他不服判決,提起上訴,結果上訴法庭支持了哈利,強姦罪改判無罪。但傷害罪的判決仍然成立,於是他入獄服刑六個月。二000年,他再度因恐嚇與強姦遭到起訴,但後來起訴撤銷,案子不受理。莎蘭德追蹤到他們最後已知的地址:阿托在諾斯堡,哈利在奧比。這是羅貝多第十五次被轉接到米莉安的答錄機。這一天,他已經去過倫達路的地址好幾次,按了門鈴也無人應門。星期二晚上,已過了八點。她總得回家一趟吧,該死的。他明白她想避一陣風頭,但最瘋狂的媒體熱都已經退燒了。他最好還是坐在大樓門外,也許她會出現,儘管只是回來換下衣服。他裝了一壺咖啡,做了幾個三明治,離開住處前還在耶穌受難像與聖母像前面了十字。他把車停在倫達路上,距離大門人口約三十碼處,並將座椅往後推,好讓雙腳有伸展空間。接著打開收音機,調低音量,又將自己從報上剪下的米莉安的照片貼起來,心中暗忖:她看起來很不錯。他耐心地看著少之又少的路人走過,其中沒有米莉安。
他每十分鐘就撥一次電話,到了九點左右,手機電池快沒電了才放棄。
星期二,桑斯壯都處於近乎麻木的狀態。前一天晚上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無法上床睡覺,也無法克制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吸泣的衝動。星期二一早,他就到索爾納的酒類專賣店買了半公升的斯科吶烈酒,然後回到沙發上喝掉一大半。
一直到晚上,他才清楚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並開始盤算該怎麼辦。他真希望自己從未聽說過朗塔兄弟和他們的那些妓女。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愚蠢,被他們誘惑到諾斯堡的公寓去,當時阿托已經將被下了重藥的伊娜絲綁在床上、雙腳大開,後來還激他一起比較誰的老二粗。他們輪番上陣,他交烤次數較多而贏得輝煌勝利。中途那女孩醒過一次,試圖反抗。阿托又是打耳光、又是灌酒,半小時後才終於讓她安靜下來,並請桑斯壯繼續努力。嫖妓。
他怎麼會這麼笨?
他簡直不敢奢望《千禧年》會放過他。他們就是靠這種醜聞維持生計的。
那個瘋女人莎蘭德讓他嚇破了膽。
更別提那個金髮巨人。
顯然也不能找警察。
他無法自己解決,而問題也不會自己消失。
他眼前只開啟了一絲細微的希望,只有在那裡可能得到絲毫同情,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個二流的解決之道。他抓住的是稻草,但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當天下午他鼓起勇氣打了哈利的手機,無人接聽,後來又一直試到晚上十點。經過深思熟慮(並喝光剩下的烈酒壯膽)之後,他打給了阿托。是阿托的女友西薇亞接的電話,說朗塔兄弟正在塔林度假。不,她不知道怎麼聯絡他們。不,她不知道他們何時回來。他們會在愛沙尼亞待上一陣子,她說這話時聽起來很高興。
桑斯壯不確定自己是沮喪或放鬆。這表示他無須向阿托解釋,但兩兄弟決定在塔林暫時休息一段時間,這其中隱含的信息卻無法安撫桑斯壯的焦慮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