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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文 / 史迪格·拉森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

    尼斯·艾瑞克·畢爾曼律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透過赫敦咖啡館的窗子看著史都爾廣場上的人潮。行人一一從他眼前經過,川流不息,他卻一個也沒看進眼裡。

    他在想著莉絲·莎蘭德。他經常會想到莎蘭德。每次想到她總是怒火中燒。

    莎蘭德毀了他,他絕對忘不了。她取得掌控權,羞辱他、虐待他,還在他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記號。就在性器上方,面積約莫一本書大小。她將他銬在床上,向他施虐,在他身上刺了「我是一隻有性虐待狂的豬,我是變態,我是強暴犯」等幾個大字。

    斯德哥爾摩地方法院將莎蘭德裁定為法定失能,並指派他為監護人,使得她免不了要依賴他。第一次見面後,畢爾曼便對她抱有幻想。他也說不清楚,但似乎是受她誘惑所致。

    他,一個五十五歲的律師,做這樣的事理應受到譴責,無論用什麼標準都無法為自己辯護。這點他當然心知肚明。但是自從兩年前的十二月,第一眼見到莎蘭德,他便抗拒不了她。法律、最基本的道德觀、他身為監護人的責任,一切都已不重要。

    她是個奇怪的女孩——已經完全長大成人,外表卻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還是個孩子。他控制著她的生活,她凡事都得聽他的。即使她有意提出抗議,也會因為有一次不良記錄,讓她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何況他也不是強暴純真少女——從檔案可知她性經驗豐富,甚至堪稱性生活糜爛。有一份社工報告中還提到,莎蘭德十七歲時可能曾經從事過性交易。另外,曾經有位巡警看到一個年紀較大的醉漢和一個年輕女孩同坐在丹托倫登公園的長凳上,便上前盤查,女孩拒絕回答問題,男子則因為醉得太厲害,根本無法提供清楚信息。在畢爾曼眼中,結論很簡單:莎蘭德是社會最底層的妓女。零風險。就算她膽敢向監護局檢舉,也不會有人相信她對他的指控。她是最理想的玩物——成熟、性關係混亂、社會適應不良,而且得由他擺佈。

    這是他第一次佔自己當事人的便宜。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對任何有業務往來的人示愛。若想滿足性需求,總是召妓解決。他向來謹慎低調,出手也大方,問題是妓女沒有真感情,純粹只是假裝。他只是付錢給女人,讓她呻吟、送秋波:她扮演著自己該扮演的角色,卻虛假得有如街頭賣藝。

    婚後多年來,他也曾試圖掌控妻子,但她只是配合演出,那也是假的。

    莎蘭德成了最佳的解決之道。她無力抵抗。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是真正的受害者,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有機可乘,盜賊自來。不料她竟突如其來地毀了他。他做夢也想不到她具有這種反擊的力量與決心。她羞辱他、虐待他,幾乎將他徹底毀滅。從那以後將近兩年的時間,畢爾曼的生活起了巨大變化。自從那天晚上莎蘭德進入他的公寓後,他便麻木了,幾乎無法清晰地思考或果斷地行動。他將自己封閉起來,不接電話,甚至無法與固定的當事人保持聯繫。兩星期後,他仍繼續請病假。處理事務所信件、取消所有會議、盡力安撫氣急敗壞的當事人等等,便全權交給秘書。每天,他都得面對身上的刺青,最後終於將浴室門上的鏡子取下。夏初時分,他回到事務所上班,大多數當事人都轉給了同事,只保留一些由他負責處理業務上的法律信件但無須參與開會的公司客戶。如今,真正有往來的當事人就只剩下莎蘭德——他每個月都要寫一份詳細的收支表和報告交給監護局。他完完全全按她的吩咐行事:報告內容沒有一件屬實,並清楚顯示她不再需要監護人。每份報告都讓他想起她的存在,痛苦萬分,但別無選擇。

    夏秋兩季,畢爾曼都在無助而憤怒的情緒中苦思。到了十二月,才振作起精神到法國度假,也趁機前往馬賽郊區一間美容整形診所,詢問有關去除刺青的效果。

    醫師為他檢視腹部時,難掩驚訝神色,最後提出一項建議。他說,雖然可以用鐳射治療,但刺青面積太廣、針也刺得太深,唯一可行的做法恐怕也只有進行一連串皮膚移植手術。那不僅昂貴也很費時。過去兩年間,畢爾曼只見過莎蘭德一次。

    在攻擊他進而掌控他生活的那天晚上,她拿走了他辦公室與住處的備份鑰匙。她說過,她會看著他,會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現身。一段時間後,他幾乎開始認為那只是威脅的空話,但仍不敢換鎖。她的警告非常清楚——只要一發現他又和女人上床,就會將他強暴她的那卷九十分鐘錄影帶公之於世。

    一年前一月的某天,他忽然莫名其妙在凌晨三點驚醒。打開床頭燈後,赫然看見她站在床尾,嚇得差點狂叫出來。她就像幽靈般乍然出現,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手裡拿著電擊棒。

    「早安,畢爾曼大律師。」她說道:「很抱歉這麼早吵醒你。」天哪,她以前來過嗎?在我睡覺的時候?

    看不出她是否故弄玄虛,畢爾曼清清喉嚨,正打算說話,卻被她一個手勢制止。

    「我叫醒你只有一個原因。不久我將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你還是要每個月寫報告,但副本不要用郵寄的,而是傳到這個熱郵信箱給我。」)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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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031

    她說著從夾克外套掏出一張折疊的紙,丟到床上。「如果監護局想和我聯繫,或是臨時發生什麼事需要我出席,就寫電子郵件到這個信箱。明白了嗎?」

    他點點頭。「我明白……」

    「別說話,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

    他咬牙忍耐著。先前他一直不敢找她,因為她曾威脅過,如果他這麼做就要把錄影帶送交相關單位。因此他思考了好幾個月,萬一她主動聯繫時該說些什麼。其實他根本無法為自己辯護,只能試著打動她人性的一面。他會試圖說服她——只要她給他開口的機會——說他當時是一時喪失理智,說他真的很後悔,希望能加以彌補。只要能說服她,只要能多少降低一點威脅的危險性,就算跪倒在地他也願意。「我有話要說,」他用可憐兮兮的聲音說道:「我想求你原諒……」莎蘭德靜靜地聽完他的懇求,然後將一隻腳蹺到床尾,鄙夷地瞪著他。

    「你聽好了,畢爾曼:你是個變態,我沒有理由原諒你。但只要你潔身自愛,在法院撤銷我的失能宣告那天,我就會放你自由。」她一直等到他垂下雙眼。她非要我卑躬屈膝不可。「我一年前說的話還是有效。你不照做,錄影帶就會送到警局裡。只要你不依照我的吩咐聯繫我,我就公佈錄影帶。我若死於意外,錄影帶會曝光。你要敢再碰我一次,我就殺了你。」他相信她的話。

    「還有一件事。我放你自由之後,你愛怎麼做都行。但在那之前,你不許再踏進馬賽那家診所。你開始治療,我就再替你文一次身,而且這次會刺在額頭。」

    這妖女到底怎麼會知道診所的事?

    一轉眼她人不見了,隱約可以聽見她轉動前門鑰匙的卡嗒聲,剛剛彷彿是幽靈來訪。

    032玩火的女孩

    在那一刻,他開始痛恨莎蘭德,強烈的程度有如熾鐵在腦中燃燒的熱焰,也讓他從此一心只想毀滅她。他幻想著殺死她,隨意地想像她趴在自己腳邊求饒的景象。但他不會饒恕她。他會兩手勒住她的脖子,掐到她喘不過氣來,還要挖出她的眼球和心臟,要讓她從此從地球表面消失。

    矛盾的是就在這同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心好像又開始運作起來,也發現自己內心情緒有一種驚人的平衡。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女人,清醒的每一刻都想著她。但他也開始恢復理智思考。如果要想辦法毀滅她,就得理清自己的思緒。他的人生出現了新的目標。他不再幻想她的死亡,而是開始著手計劃。

    在赫敦咖啡館裡,布隆維斯特端著兩杯熱騰騰的拿鐵走到總編輯愛莉卡·貝葉的桌邊,中途還從畢爾曼律師背後不到兩碼處經過。但他和愛莉卡都沒聽說過畢爾曼,自然也都不知道他人在現場。愛莉卡皺起眉頭將煙灰缸推到一旁,騰出空間放咖啡。布隆維斯特將夾克披在椅背上,一手拉過煙灰缸,點了根煙。愛莉卡討厭煙味,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便轉頭往另一邊吐煙。

    「我還以為你戒煙了。」

    「暫時重拾惡習。」

    「我以後不再和有煙味的男人上床了。」她甜甜一笑,說道。「沒關係,還有很多女孩不像你這麼特別。」布隆維斯特也微笑以對。

    愛莉卡翻了個白眼。「說吧,有什麼問題?我和小夏約好二十分鐘後在劇院碰面。」小夏就是夏蘿姐·羅森柏,一位童年友人。「那個實習女生讓我很困擾。」布隆維斯特說:「我不介意她是你某位女性朋友的女兒,但她還要在編輯部待八個星期,我恐怕忍耐不了那麼久。」

    「我注意到她瞄你的飢渴眼神。當然了,希望你行為像個紳士。」「愛莉卡,那女孩才十七歲,智商更只有十歲,說不定還是我高估了。」

    「她只是對你印到良深刻,或許也帶一點英雄崇拜吧。」「昨晚十點半,她來按我樓下大門的電鈴,說是帶了一瓶酒想上來。」

    「糟了。」愛莉卡說。

    「是糟了沒錯。要是我再年輕二十歲,也許會毫不猶豫,但現在的我都要滿四十五歲了。」

    「別提醒我。我們可是同年。」

    溫納斯壯事件讓布隆維斯特有了一點名氣。過去一年來,他受邀到許多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聚會與活動場合。有各式各樣的人會送他飛吻,而他們以前甚至不曾握過手。其中多半不是媒體人——媒體人他全都認識,而且若非與他交好便是交惡——而是所謂的文化界人士,現在這些二流名人都想和他裝熟。如今,眾人紛紛爭相邀請布隆維斯特當午宴或私人晚宴的來賓。「聽起來很吸引人,只可惜我已經有約,粳成為他例行的答覆。

    他的明星地位有一個缺點,就是謠言接二連三地傳出。有個熟識的朋友便關心地提及他所聽到的傳聞,說有人看見布隆維斯特出現在某家勒戒診所。其實從青少年時期至今,布隆維斯特總共只吸過六根大麻煙,以及十五年前和荷蘭某搖滾樂團的女歌手嘗試過一次可卡因。至於酒精方面,他也只曾在私人晚宴或聚會上喝得爛醉。在酒吧裡,通常頂多只會喝一大杯烈啤酒,此外他也喜歡酒精濃度中等的啤酒。而家中酒櫃裡有伏特加和幾瓶單一純麥威士忌,全是別人送的,他享用的次數簡直少得可憐。

    布隆維斯特目前單身,偶爾風流的事實,無論是朋友圈內或圈外都是眾所周知,這也招來了更多流言。他長期以來與愛莉卡的外遇關係,經常是人們臆測討論的話題。最近則傳出他勾搭的女人不計其數,並且利用新的名人身份進攻斯德哥爾摩的夜店。某位名不見經傳的記者甚至還曾鼓勵他尋求協助,治療他的性成癮症。布隆維斯特確實有許多短暫的男女關係。他知道自己還算好看,卻從來不自認為是萬人迷。只是時常有人說他有一種讓女人感興趣的特質,愛莉卡也說過他會同時散發出自信與安全感,能讓女人感到自在安心。和他發生關係並非受到脅迫也不複雜,卻能享受到性愛的刺激。依布隆維斯特的說法,那是理所當然的。

    布隆維斯特與他熟識且喜愛的女性最能保持良好關係,因此早在二十年前,當愛莉卡還是年輕女記者時兩人便發展出戀情,並非偶然。然而,目前的名聲讓女人對他興趣大增的情形,已經到了怪異的地步。最令人驚訝的則是,年輕女性會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然對他示愛。

    不過穿著迷你裙、身材火辣的少女不會讓布隆維斯特感到興奮。從年輕時候起,他的女性友人多半都比他年紀大(有時還大上許多),經驗也較豐富。隨著時間過去,年齡差異也慢慢拉近。莎蘭德確實讓他踏岔了一步。

    這正是他急著要和愛莉卡見面商量的原因。

    《千禧年》僱用了一個新聞學校畢業生當實習生,算是送一個人情給愛莉卡的某位友人。這沒什麼大不了,反正每年都會僱用幾個實習生。布隆維斯特向女孩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後,很快便發現她對新聞業幾乎毫無興趣,只是「想上電視」,根據布隆維斯特的猜測,目前在《千禧年》工作也算是跨出了一大步。

    她會把握每個能與他密切接觸的機會,他雖然假裝沒有察覺她的大膽示好,卻反而促使她加倍努力。這種情形的確變得很累人。愛莉卡聽了放聲大笑。「我的老天,真沒想到你竟然在公司被性騷擾!」

    「愛莉卡,這是個累贅。我絕對不想傷害她或讓她尷尬,但她幾乎和一頭發情的母馬沒兩樣。我擔心她接下來不知道還會搞出什麼花樣。」

    「她迷戀你,只是太年輕,不知道如何表達。」

    「你錯了。怎麼表達,她清楚得很。她的分寸有點扭曲了,看我不上鉤,她還會生氣。我可不需要新一波的謠言,把我搞得像個淫亂好色、想要獵取性交對象的搖滾明星。」

    「好啦,不過先讓我弄清楚問題重點。昨晚她只是去按你家門鈴而已嗎?」

    「還帶了一瓶酒。她說去朋友家參加派對,剛好就在附近,還試圖假裝她出現在我們大樓,純粹是巧合。」

    「你怎麼說?」

    「我當然沒讓她進來。我說她來得不是時候,我有朋友在。」「她有什麼反應?」

    「她很沮喪,不過還是離開了。」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

    「讓她別再煩我。我打算星期一好好跟她談談,不是她停手就是我把她踢出去。」

    愛莉卡思索片刻。「讓我跟她談吧。她想找的是朋友,不是情人。」「我不知道她想找什麼,不過……」

    「麥可,她的情形我也經歷過。我來跟她談。」凡是過去一年內看過電視或讀過晚報的人,都聽說過麥可·布隆維斯特,畢爾曼也不例外,但在赫敦咖啡館卻並未認出他來,而他也全然不知道莎蘭德和《千禧年》之間的關係。

    何況,他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根本無暇留意週遭情形。

    自從心智麻痺的狀態解除後,他便不斷繞著同一個難題打轉。莎蘭德手上有一卷遭受他性侵犯的錄影帶,是她用隱藏式攝影機錄下的,還逼他看過。絲毫沒有空間能讓他作出有利的辯解。萬一錄影帶被送到監護局,或甚至落入媒體手中——但願不會發生這種事——他的事業、自由和人生就完了。他知道加重強姦、剝削弱勢者、傷害與加重傷害,會有什麼樣的刑罰,恐怕至少得入獄六年。若遇上滿腔熱血的檢察官,也許還會以某一段影帶內容為由,將他依殺人未遂罪起訴。他只不過是在強暴過程中,興奮地用枕頭壓住她的臉使她窒息。此時的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當時沒有鬆手。

    他們不會相信她從頭到尾都在玩花樣。她用那雙小女生般的可愛眼眸勻引他,用一個有如十二歲少女的身軀誘惑他,是她煽惑他強暴她。他們絕對不會明白她其實是在演戲。她早已計劃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錄影帶,並想辦法確認沒有其他拷貝。這是問題的關鍵。

    他敢百分之百肯定,像莎蘭德這種妖女這些年來一定會樹敵。也許有人曾經或正在試圖找她麻煩,但不同於這些人的是,畢爾曼律師有一個絕對優勢,他有渠道可以取得她所有的醫療記錄、社會福利報告與精神病學評鑒。瑞典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她的秘密,畢爾曼便是其中之一。

    他答應擔任她的監護人之後,監護局複製給他的個人資料只有十五頁,主要內容包括她成年生活的描述、一份由法院指定的精神科醫師所寫的評估摘要、地方法院讓她接受監護的判決,以及她前一年的銀行賬戶明細。

    他一再反覆地閱讀這份資料,然後開始有系統地搜集關於莎蘭德生活的資訊。

    身為律師,他極善於從公家機關的記錄中擷取情報。而身為她的監護人,則可以深入有關她醫療記錄的層層機密。與莎蘭德有關的文件,只要他想要就拿得到。

    然而他還是花了幾個月時間,才從最早的小學報告、社工報告、警方報告到地方法院的副本,一點一滴地拼湊出她的一生。他曾和耶斯伯·羅德曼(也就是在莎蘭德十八歲生日時建議她人院治療的精神科醫師)討論過她的狀況。羅德曼給了他該案例的摘要。每個人都提供了幫助。社會福利部一位女士甚至讚賞他如此用心地瞭解莎蘭德生活的每一面。

    另外,他還在監護局檔案室一個積滿灰塵的箱子裡,找到兩本堪稱資料金礦的筆記本。內容是由畢爾曼的前任、監護律師霍雷爾·潘格蘭整理的,他顯然比任何人都瞭解莎蘭德。潘格蘭每年都會盡責地呈交一份報告給監護局,但畢爾曼猜想莎蘭德很可能並不知道潘格蘭自己也另外作了詳細記錄。自從潘格蘭兩年前中風後,筆記本便進了監護局,至今似乎還沒有人讀過裡面的內容。

    這是正本。沒有跡象顯示曾經有人拷貝過。太好了。潘格蘭對莎蘭德的描述和從社會福利部報告中推論的結果截然不同,因為他一直密切注意著她一路的辛苦轉變,從萊鶩不馴的青少年、成熟女子到米爾頓安保的僱員——這是潘格蘭透過關係替她找到的工作。畢爾曼從筆記當中得知,莎蘭德絕不是遲鈍的打雜小妹,專門負責複印和煮咖啡,而是有真正的工作,確實在為米爾頓首席執行官阿曼斯基執行調查任務。潘格蘭與阿曼斯基顯然彼此熟識,偶爾會交換關於他們所保護的女孩的消息。

    莎蘭德這輩子似乎只有兩個朋友,而且這兩人都自認為是她的保護者。如今潘格蘭已經出局。阿曼斯基還在,可能會是個威脅。畢爾曼決定避開阿曼斯基。

    筆記本解釋了許多。畢爾曼因此明白了莎蘭德何以對他瞭如指掌,雖然怎麼也想不通她如何知道他上了法國的美容整形診所,但關於她的謎團大多已經解開。她利用探查別人的生活來謀生。他立刻對自己的調查行動產生新的警惕,既然莎蘭德能進入他的住處,若在家裡放置任何與她相關的資料恐怕不妥。於是他將所有文件資料整理好,收進一個紙箱,帶到他位於史塔勒荷曼附近的避暑小屋,後來他在此獨思的時間愈來愈長。

    莎蘭德的資料他看得愈多,愈深信她精神有問題。一想起她是如何將他銬在床上,便不由得打起寒戰。當時畢爾曼完全受她控制,如果將來讓她找到正當理由,他毫不懷疑她會言出必行地殺死他。她缺乏社會抑制,這是某份報告下的結論。那麼他還能作出更進一步或兩步的結論:她是一個病態、凶殘、不正常的王八蛋。一顆拔去保險栓的手榴彈。一個妓子。

    播格蘭提供了最後一把關鍵之鑰。有幾次他記錄了他與莎蘭德之間的談話內容,非常私密,像寫日記一樣。一個老瘋子。在其中兩段談話中,他用了「當『天大惡行』發生後」的字眼,這用語應該是直接借用莎蘭德的說法,卻不清楚影射什麼事件。

    畢爾曼寫下了「天大惡行」幾個字。在寄養家庭那幾年?某次遭受攻擊?答案應該就在他手邊這些資料當中。

    他翻開莎蘭德十八歲時的精神病學評鑒報告又讀了一遍,這已是第五或第六遍。他的理解當中一定遺漏了些什麼。他有她小學的筆記節錄,有一份表明莎蘭德的母親無法照顧她的宣誓書,還有她十幾歲時住過的幾個寄養家庭的報告。她十二歲時發生了某件事,逼得她發瘋。

    她的傳記中還有其他缺漏。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莎蘭德有一個雙胞胎姐妹,在他先前取得的資料中從未提及。天哪,竟然還有一個。不過他怎麼也找不到關於另一個姐妹的下落。

    父親不詳,至於母親為何無法照顧她,也未多作解釋。畢爾曼猜想她大概是病了,使得接下來的整個過程就這麼開始,包括在兒童精神病院度過的那段時期。不過現在可以肯定莎蘭德十二三歲時,發生了某件事。天大惡行。是某種創傷。但「天大惡行」有可能是什麼?潘格蘭的筆記裡無跡可循。

    最後他終於發現精神病學評鑒報告中提到的一份附件不見了——是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的一份警方報告。從他在社會福利部檔案室拷貝的副本可以看出,有人手寫在邊緣空白處。當他要求調閱報告,卻被告知文件蓋有「奉殿下令列為絕密」的章,但他可以向相關的政府部門提出申請。

    畢爾曼陷入了困境。事實上,有關一個十二歲小女孩的警方報告被列為機密並不令人意外,或許有各種保護隱私權的原因。但他是莎蘭德的監護人,有權調閱任何與她相關的文件。取得這樣的報告,為何還得向政府部門提出申請?

    但他還是遞出了申請書。兩個月後接獲通知,申請遭到駁回。一份將近十四年前、有關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的警方報告,究竟有什麼不得了的內容,竟被列為絕密?它又可能對瑞典政府造成什麼威脅?他再度翻看潘格蘭的筆記,試圖從中理出「天大惡行」可能像征的含義,但找不到線索。一定是潘格蘭與受監護人口頭上討論過,卻始終沒有寫下來。提到「天大惡行」的地方,是在第二本筆記的末尾,或許潘格蘭根本來不及在中風前,對這一連串顯然十分重要的事件作出自己的結論。

    潘格蘭從莎蘭德十三歲生日那天起擔任她的受托人,又從她滿十八歲起變成她的監護人,因此「天大惡行」發生不久,莎蘭德被送往兒童精神病院後,他便涉人了。一切來龍去脈他可能都很清楚。畢爾曼又重新翻閱監護局的檔案,這回要找的是由社會福利部為潘格蘭擬定的詳細任務內容。乍看之下,頗令人失望:只有兩頁的背景資料。莎蘭德的母親無法養育女兒,兩個孩子被迫分開,卡米拉·莎蘭德通過社會福利部被安置在一個寄養家庭,莉絲·莎蘭德則被關人聖史蒂芬兒童精神病院。沒有提到替代方案。

    為什麼?只有一段神秘的陳述說明:「有鑒於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的事件,社會福利部決定……」接著又再次提到那份列為絕密的警方報告,不過這裡有負責寫報告的警員姓名。

    畢爾曼震驚地看著這個名字。那是他熟悉的名字。他確實非常熟悉,而這個發現也讓整件事有了全新的轉變。他還是花了兩個月才取得報告,而且用的方法相當特別。報告共有四十七頁A4大小的紙張,另有十二頁左右的附註,是六年期間陸續補充的。最後是照片和名字。老天哪……不可能。

    還有另一個人也有理由和他一樣痛恨莎蘭德。

    他有一個盟友了,但卻是他最想不到、最不可能的一個人。一個黑影落在赫敦咖啡館的桌上,驚醒了正在發呆的畢爾曼。他抬起頭,看見一個金髮……巨人,只能這麼形容。他畏縮幾秒鐘後,才恢復鎮定。

    那人俯視著他,身高不止兩米一,身材也出奇的壯碩。毋庸置疑,是個健美先生,身上看不到一丁點的肥肉,給人非常驚人的印象。兩側的金髮理平了,只剩頭頂一撮短短的亂髮;有一張鵝蛋形的臉,柔和得怪異,幾乎像個孩子;不過那雙冰藍色的眼珠卻一點也不溫和。他穿著半長的黑色皮夾克、藍色襯衫、黑色褲子,打了黑色領帶。畢爾曼最後才注意到他的手。如果他的其他部位是特大號,這雙手就是超大號。「畢爾曼律師嗎?」

    他略帶歐洲口音,不過聲音很尖,畢爾曼幾乎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保持適當表情點點頭。

    「我們收到你的信了。」

    「你是誰?我想見的是……」

    這時,擁有超大號雙手的男人已經坐到畢爾曼對面,並打斷他的話。

    「你只能見我。說說你想要什麼。」

    畢爾曼遲疑了一下。任由一個陌生人擺佈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但不得不如此。他提醒自己,對莎蘭德懷恨在心的不止他一人,現在得募集盟友。於是他低聲說明自己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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