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 雞、野貓和作曲家 文 / 鄭淵潔
◇一◇鳳頭是一隻雞，她生活在一位三流作曲家的家裡。這位三流作曲家自幼喜歡音樂，７歲時就開始把自己的生命和五線譜纏在一起，１６歲開始試圖駕馭音符——譜曲。經他的手譜出的歌曲已超過了四位數，遺憾的是唱他的歌的人數全加在一起還不到兩位數。
三流作曲家羨慕那些能譜出膾炙人口的歌曲的同行，他感覺自己不行，每次譜曲前他先做一件事——自卑，就像基督教徒的禱告一樣。自卑完了，他再作曲。作出的曲子不堪入耳：興奮的人聽了打呵欠，打呵欠的人聽了三天睡不著覺。
鳳頭的遺傳基因裡有音樂細胞——鳳頭的媽媽是在一座現代化養雞場的音樂催蛋房裡生下鳳頭的。加上鳳頭天天聽三流作曲家放音樂，她已經成為一隻具有相當音樂水平的雞。
鳳頭能把只聽過一遍的曲子飛快地記下，她用嘴在沙子上邊寫。鳳頭的生活已經離不開音樂了，她覺得音樂對於她來說比糧食還重要。
這天晚上，電視裡的一則消息同時吸引了三流作曲家和住在院子裡的鳳頭。
一位眉清目秀的播音員告訴觀眾，為紀念某位音樂大師誕辰２００週年，音樂家協會將舉辦一次優秀歌曲大獎賽，歡迎音樂家們一試身手。
三流作曲家激動了幾分鐘後又寧靜下來，他參加過無數次大獎賽，但從未進入預賽圈。
不過他每次得到舉辦大獎賽的消息都決定參加競爭。
這次也不例外。
三流作曲家關上電視，他坐到鋼琴旁，開始譜曲。
鳳頭想躲出去——三流作曲家彈奏的旋律足以使人窒息。她覺得能夠把音符排列組合得這麼難聽實在也得算是一種本事。
鳳頭又可憐她的主人，決定助他一臂之力。
夜深人靜，作曲家進入了夢鄉。
鳳頭從半開的窗戶進到作曲家的工作室，她鋪開五線譜稿紙，用嘴蘸著墨水在稿紙上譜曲。
月光透過紗簾落在桌上，鳳頭把月光也揉進樂曲裡。
◇二◇三流作曲家被隔壁房間裡的動靜驚醒了，他攝手攝腳將工作室的門推開一道縫兒。
「鳳頭怎麼會在桌子上？」作曲家吃了一驚。
他看見鳳頭在他的稿紙上畫著什麼。
鳳頭譜曲結束，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從窗戶離開房間。
三流作曲家走進工作室，打開桌上的檯燈。
稿紙上是五線譜！
三流作曲家著實驚訝。
第一行音符就非同小可。作曲家一口氣哼完這首歌，他立即被那優美的旋律征服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陶醉了。
「傳世之作！傳世之作！！」三流作曲家舞著稿紙連連讚歎。
鳳頭會作曲？！三流作曲家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他無法相信這是事實，卻又不能不信任自己的眼睛。
作曲家拿著歌曲到院子裡，他看見鳳頭正在睡覺。
「是你寫的曲子？」作曲家問鳳頭。
鳳頭裝睡。
作曲家看出他的雞是在裝睡，他還看見雞窩的牆壁上有不少線譜符號——過去他沒注意，即使看見了也沒往那方面想。
作曲家回到屋裡，他決定拿這首歌去參加大獎賽，他太想出名了，太想讓成千上萬的聲帶聽他指揮，太想讓那些歌壇巨星的舌頭同他的大腦細胞同步運動。
三流作曲家將鳳頭譜寫的歌曲謄抄一遍後寄給了大獎賽評選委員會。
一個月後，這首歌曲中了頭獎，而且是唯一的頭獎。
評委們給這首歌下的評語是：音樂界至今為止真正的創新作品，簡直不像出自人手，像是出自神靈之手。
評論文章像雪花一樣滿天飛舞，評論家們把三流作曲家的祖墳都給扒了，他們分析他爺爺的爺爺使用的煙斗就是一個標準的五線譜音符，還說他奶奶三歲時哼的兒歌和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有異曲同工之妙。
音像出版商們搶著和作曲家簽訂版權合同，他們爭相出高價爭相想將版權買絕。作曲家第一次聽到有人出這麼大的價錢買他的版權，他一時手足無措以為人家多說了幾個零。
歌壇巨星們放下架子求作曲家將這首歌的專有演唱權轉讓給他們，往常作曲家連見都見不到這些大明星，現在他們居然請他簽名留念，作曲家真是春風得意躊躇滿志。
全國起碼有一半兒的聲帶在唱作曲家的旋律，作曲家心花怒放。
這一切都是鳳頭給作曲家帶來的，作曲家還希望鳳頭繼續幫助他，幫助他走向世界。
◇三◇一隻野貓看上了鳳頭。
這只野貓在這一帶的野貓中很有名片，外號叫勇士。勇士武藝高強，也很俠義。
勇士早就注意上鳳頭了，他覺得鳳頭和別的雞不一樣，他還欣賞鳳頭的音樂天才。勇士喜歡聽音樂。
勇士早就想和鳳頭談談，但他怕嚇著她，一般來說，雞是不喜歡野貓拜訪的。
勇士終於按奈不住了，他在一天晚上來到鳳頭的小房子外邊。
「可以進來嗎？」勇士問。
鳳頭從房子裡探出頭來，看見是一隻野貓，一點兒也不吃驚。
「請進。」鳳頭說。
勇士更覺得鳳頭的品質非同一般——見到野貓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咱們是鄰居，我就住在院外邊。我叫勇士，很想和你交個朋友。」勇士還有點兒靦腆。
「我叫鳳頭。我願意和你交朋友。」鳳頭看出勇士身上帶幾分瀟灑。
「我喜歡聽你唱歌。」勇士說。
「你知道我會唱歌？」鳳頭心裡很舒服。
「你作的曲子比人類作曲家作的曲子強多了"勇士說。
鳳頭點點頭。她知道勇士說的是實話，不是恭維話。
「你應該離開這兒。」勇士說。
「為什麼？」鳳頭問。
「音樂不是人類的專利，幹嗎只有他們才能唱歌譜曲？咱們動物家族也應該享受音樂，你可以為動物家族譜曲。」勇士越說越激動。
鳳頭的眼睛亮了。
「再說，整天關在這院子裡也太單調了，天天的生活內容一樣，真是浪費生命。"勇士最怕過重複前一天內容的生活。
「你說我應該怎麼辦？」鳳頭問。
「跟我去闖蕩，為動物家族譜曲，讓音樂也為動物家族服務。」勇士說。
「同意。」鳳頭願意把自己的音樂才能貢獻給動物世界。
在月色中，鳳頭離開了作曲家的家，跟勇士走了。
◇四◇第二天早晨，作曲家發現鳳頭失蹤了。雞捨沒有被襲擊過的痕跡。
作曲家還指望鳳頭幫他拿下一次大獎賽的頭獎呢。鳳頭的失蹤對他來說是一個晴天霹靂。
作曲家茫然地回到工作室，他不知道一流作曲家的桂冠還會在自己頭上戴多久。
報刊上每天仍然是連篇累牘的讚揚他的文章，採訪過他的記者已逾三位數，這一切足以使他確信自己是超天才。
看著堆積如山的刊有讚揚他的文章的報刊，作曲家漸漸忘記了鳳頭的出走，他開始應一位歌星的要求為該歌星專門譜一支歌。
歌曲譜好後再次轟動了音樂界，那位歌星只在電視上唱過一次，這只歌就風靡了全國甚至跨越了國境線。
現在他知道一流作曲家的桂冠不會離開他的頭了。
他譜的歌一首比一首好聽。唱他的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他知道如果沒有鳳頭那首歌，就沒有他的今天。他還知道如果鳳頭一直替他譜曲，也沒有他的今天。
作曲家繼續作曲和享受光榮。野貓和鳳頭繼續在動物世界奔波。
太陽還是在白天出現。
月亮還是在夜晚出現。
這是因為太陽自信她在白天出現比在晚上出現好。
這是因為月亮自信她在晚上出現比在白天出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