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斑虎和雪兔的故事 文 / 鄭淵潔
斑虎不明白，為什麼飼養員今天早晨沒給它送早餐。斑虎肚子開始叫喚了。
斑虎是一隻三歲的老虎，去年在森林裡誤入了獵人設的陷阱，被送進了動物園。儘管每天伙食很好，可斑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故鄉。它每天望著鐵欄杆外邊那些千人一面的臉孔，發呆。
斑虎是有虎氣的老虎，它不願忍受這種恥辱，它曾試圖絕食，但沒有成功——它受不了飢餓的折磨。斑虎怕餓。餓肚子真難受。
遊客已經很多了，可送食物的小窗口還是緊緊關著。斑虎煩躁地在籠子裡來回走著。它發現今天有些反常，幾乎所有的遊客都集中在它的籠子前邊，彷彿在等著看什麼演出。
送食物的小窗口終於打開了，斑虎眼睛一亮，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斑虎到動物園以後還沒吃過活食，它興奮了，大吼一聲，撲了過去。
遊客們發出"噢——"的聲音。原來，為了增加收入，動物園想出了這個賺錢的新花招：餓虎送活食。票價伍角。
就在斑虎的爪子落在兔子身上的一剎那，斑虎停住了，它意外地發現，面前的這隻兔子是它在家鄉時的鄰居，斑虎甚至知道這隻兔子的名字叫雪兔。雪兔的媽媽就是被斑虎的媽媽吃了的。
雪兔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你還認識我嗎？」斑虎沒想到能在動物園見到老鄉。
「……"雪兔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是斑虎！咱們住在一座森林裡。」斑虎說。
「你是斑虎！」雪兔認出來了，它想起自己的媽媽被斑虎的媽媽吃了，更怕斑虎了。
「我家怎麼樣？」斑虎急於想知道家裡的情況。
雪兔鎮靜下來了，反正也是死，幹嗎那麼丟人呢。它對斑虎說：「自從你被抓走以後，你媽媽天天哭著找你，嗓子都喊啞了，身體也一天比一天瘦。後來，你媽媽就失蹤了。」斑虎呆了，眼眶裡噙滿了淚水。
雪兔頭一次看見老虎掉淚，不禁動了同情之心，反倒安慰起斑虎來：「你別難過，說不定你媽媽到別的森林裡去了。」斑虎感激地看了一眼雪兔，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我前幾天去找吃的，中了獵人的夾子，被賣到這兒來了。
昨天晚上聽同伴說，今天要拿我們喂老虎，讓遊人看你們表演。「原來是這麼回事！斑虎明白了。
這時，等候在籠子外邊的遊客看到老虎居然不吃兔子，不幹了，紛紛嚷起來。
「上當了，動物園騙人！」
「這老虎根本就不吃活兔子！」
「退票！」
「。……」
飼養員急了，衝著斑虎喊叫著，催它吃雪兔。
雪兔明白自己的末日到了，它鎮靜地對斑虎說：「求你一口把我咬死。」斑虎已經餓得不行了，可它不想吃雪兔。雪兔給它帶來了媽媽的消息，雪兔使它看見了故鄉。更重要的，一年來斑虎是在寂寞中度過的，它渴望交談，渴望瞭解故鄉。它已經懂得了，光靠填飽肚子是活不好的。
「對不起，我媽媽吃了你媽媽。」斑虎真摯地對雪兔說。
雪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我們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雪兔歎了口氣，它原諒斑虎了。
「小山旁邊那條河還是那麼清嗎？」斑虎問。
「比原來還清。河邊又長出了七棵小樹。」「是嗎？那棵老松樹還是那麼綠嗎？」「唔。松鼠在樹上又搭了一個新窩。」「。……」「。……」斑虎彷彿聽到了小河"嘩嘩"的流水聲，看見了老松樹上的松鼠的新居，聞到了大森林裡泥土的芳香。……斑虎感謝雪兔使它回到了家鄉。斑虎忘記了肚子餓。
看到老虎不吃兔子，遊客們不幹了，紛紛要求退款。
飼養員火了，拿著棍子伸進籠子打斑虎。
「你快吃吧。」雪兔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催著老虎吃自己。
「我不吃！就不讓他們賺這份錢！」斑虎找了個借口。其實，是雪兔使它回到了大森林，它不能再失去大森林。
飼養員沒辦法，只好告訴門口退給遊客錢。
「我不餵你食物，看你吃不吃這隻兔子！」飼養員衝著斑虎喝道。
果然，這一整天斑虎什麼也沒吃到，它已經餓得兩眼冒金星了。
雪兔看著趴在地上的斑虎，心裡不好受。它清楚，如果斑虎不吃它，就得不到其他食物。而看來斑虎是不會吃它了，這結果是可怕的。
雪兔開始給斑虎講大森林裡的變化，講春天的野花，講夏天的浮雲，講秋天的落葉，講冬天的大雪。……斑虎的眼睛裡閃出了光。
第二天，籠子前邊又站滿了人。原來，動物園想出了賺錢的新招兒：歡迎參觀虎兔同籠。票價七角。
「斑虎，你是擋不住人家賺錢的。你吃我人家賺錢，不吃我人家也賺錢。」雪兔憂慮地說。
斑虎不說話，兩眼直直地盯著籠外的人群。它想不通，這些把身體遮蓋起來的人的大腦是由什麼組成的。
一天，兩天，三天。……
斑虎和雪兔都餓得奄奄一息了。
「謝謝你。」雪兔明白自己快不行了，臨死前它要謝謝斑虎。儘管總得死，但死和死不一樣。這樣死，它感到幸福。
「對不起，我媽媽。……吃了。……你媽媽。……」斑虎有氣無力地說。
「別提。……那事。……了。……」雪兔說。
「你還。……記得山旁邊的。……那塊大石頭嗎？」斑虎說。
「當然記。……得。那石頭下。……邊有蘑菇。……還有。……野果了。……」「那河水。……總是那麼。……清。……」「真。……清。……」對話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一隻叫斑虎的老虎，守著一隻叫雪兔的兔子，餓死了。
一隻叫雪兔的兔子，在一隻叫斑虎的餓虎身邊安然生活了七天，死了。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