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躁動關頭(1988∼1991) 十四、外公病危 文 / 國亞
一九九一年七月九日下午,我考完最後一門興沖沖地回到家裡,卻發現我的母親不見了。父親告訴我說,高考前幾天接到我舅舅發來的電報,說外公生病了要母親回去伺候。母親因為怕影響我高考,一直都沒說,直到把我送進最後一門的考場以後,才動身回河南老家。
我的外公在外婆去世之後,又在我們家住了四年,一直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外公這個人很少表露情感,但卻非常喜歡我這個外孫,也很喜歡我們家。外公高興起來,就給我講以前的故事。外公沒什麼文化,故事也不多,總是講望京樓(「注」「望京樓」是河南民間流傳的一個孝子的故事)、大要勁(「注」河南人也稱大躍進為「大要勁」,意思是要老百姓出大力、受大苦)、糧食關。我聽故事的時候,特別喜歡摸外公那硬硬的、白花花的鬍子。直到一九八九年,因為我祖母來信說要到我們家住,為了怕老實的外公受祖母的欺負,我母親才送外公到大姨家住一段。外公一直懷念著我們家,一九九○年我輟學期間,曾經到鄭州去看望外公。外公見了我特別的親熱,一晚上都沒睡覺,還給我講那些我已經聽了一百遍的故事。那時我已經懂得孝敬老人,一邊摸外公的鬍子,一邊裝做很有興趣聽的樣子。外公這人嗓門大,大姨家又住的是棚戶,因此全家人都聽得到外公講話。第二天大姨告訴我說,外公在他們家住了一年,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如此興奮地談一個晚上,即便是自己的孫子來了,外公也沒有幾句話。那次臨走時,我問外公願不願意再回我們家住,外公說,當然願意了,一百個願意。因此我們家早商量好了,等我高考一結束就把外公接到我們家來。
我的父親見我擔心的樣子,就說外公病的不重,只是喝酒時被嗆了一下,應該沒有什麼大事的。可我的心中卻十分納悶:如果說病的不重,那為什麼我母親要千里迢迢地跑去看他呢?那一夜我輾轉反側,始終沒法入睡,於是第二天下午,我也匆匆登上了去河南的列車。
等我回到老家,果然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外公不僅病得很重,而且已經有親戚為他做壽衣了。外公的病起源於一九九一年的春節,當時大姨家的幾個女婿向外公輪番敬酒,外公挺高興,結果樂極生悲,給嗆了一下。當時也沒太在意,可不久外公就開始咳嗽,再過一段時間一吃飯就劇烈咳嗽,還不能說話、不能進食,只*打點滴維持生命。後來到醫院一查,是控制氣管與食道的那塊脆骨裂了。人家醫院一看外公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就說這病要治好很困難,還是回家等百年算了。河南滑縣有一條陋俗,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拉回去安葬,否則認為不吉利。大姨害怕外公百年之後不能回去跟外婆合葬,就把外公送回了老家。當我回到老家時,因為長期無法進食外公極度營養不良,已經不能起床,大家都認為外公已經沒指望了。
可是,我卻有很深厚的信念,堅信外公的病並非疑難雜症,而是一個意外傷害而已,只要營養跟得上肯定能慢慢養好。為了哄外公開心,我每天給外公講故事,講《三國演義》、講笑話,鼓勵外公堅持下去,等到養好了病以後再到我家住。外公當時已經不會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但我看得出來他想活下來,到我們家去。外公當時大小便失禁,我就不停地用紙給他擦拭,再用熱毛巾擦乾淨。在我的二十多天持續不懈的努力下,外公的病有了好轉,能夠開口說話了,也能夠吃一些食物了,甚至在我的攙扶下能到院子裡活動活動了。親戚們都說,是我的孝心感動了老天爺,連壽衣也不做了。我自然是歡欣鼓舞,就央求著母親把外公送到鄭州的大醫院裡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