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十九章 (2) 文 / 許春樵
沒有細節,就沒有整體,中國一句古話,叫做『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一個酒樓的衰敗就是從一盞燈不亮、一張餐巾紙折疊不平、一雙筷子擺放不齊開始的。包廂檯布不能有一個芝麻大的斑點,只要發現沒有洗淨的斑點,立即換掉,這就是細節。接下來的三個月,我要重點考察各部門的細節的管理,誰出了細節問題,我就處理誰,酒樓管理的大思路由我和王副總負責,細節管理由你們各部門領導和員工負責。誰能提出我們細節上的不足之處,我要獎勵,細節管理獎從今天起開始執行。」膳食部經理岳東生當場指出採購部經理二子的領帶沒打正,向左偏了有一公分以上,所有的人把目光轉向二子的領帶,沒穿慣西裝的二子趕緊將領帶向右糾正,這一糾正,卻偏右了兩公分以上,整個歪了,大家都笑了起來,二子臉漲得像豬肝,只恨手上沒長眼睛,怎麼拔弄都是歪的。
一個星期內,酒樓各部門居然發現並上報了三百二十多個細節問題,經篩選確認了二百八十六個獲細節發現獎,獲獎細節中有衛生間手紙柔韌度不夠,筷子紙套上電話號碼字跡太小老年人和眼睛不好的人看不清楚,訂餐卡片太窄夾在名片中不容易被找到,每桌贈送的打火機大拇指按壓太費力等等,全都是雞毛蒜皮的細節,送上來一個個細節比送上來一根根金條還要讓齊立言高興。細節發現獎當場去財務部兌現,每個細節獎獎金二十塊錢,一個星期齊立言共發出了五千七百二十塊獎金,第二個星期細節問題就越來越少了,有的相當於故意找茬了,如鍋仔底火太大,霧氣瀰漫影響到了顧客看清鍋仔裡豐富的菜餚,齊立言說鍋仔吃的就是一個熱氣騰騰的氛圍,徽菜館的那位身材纖細嗓音清甜的服務員小倩就沒領到獎金。
光復大酒樓員工的工資標準比其他酒樓要高出近一倍,比外資企業要高出百分之十,這才符合中國餐飲第一樓的身份,一到兩年後,他要一些外國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姑娘到酒樓裡當迎賓小姐,當端盤子的服務員,到那個時候,光復酒樓就成外國人的外企,聘不起美國的姑娘,弄一些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的也行。他的腦子裡總是冒出一些超出常人想像的奇怪的想法,王韻玲迷戀齊立言的正是這些反常的思維。有一天,晚報上登了一個小貪官嫖娼,皮條客告訴他說是俄羅斯女孩,可後來被公安抓到後卻發現是新疆維吾爾族少女,齊立言對王韻玲說,如果到時候因勞務簽證麻煩招不到外國姑娘的話,聘一些維吾爾族姑娘頂替一下倒是一個好辦法。王韻玲很詫異地看著齊立言,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這不會是你的真實想法吧?」齊立言抬起頭看到王韻玲眼睛裡是警察的目光,他笑了笑說:「當然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降低成本,才能增加利潤,而有些成本是不能降低的,比如說一到夜幕降臨,六層高的光復大酒樓自上而下燈火通明,每個包廂,包括六樓的辦公室,不管有沒有人,全都要打開燈,不留一個死角,一個月光電費就是三萬多,這是打造光復大酒樓這艘停泊在夜海裡的超級航母形象必須支付的成本,一分都不能降。
而有些成本卻是可以控制的,肉製品已經與南京的一家肉聯廠簽訂了專供合同,每天一早冷凍車送來一車豬肉,成本比零售價降低百分之八,一天節省下近一千元;米、油、蔬菜、海鮮正在逐步實現專供,成本降幅都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左右,每天要省下三千多塊;煙酒雖然在批發價以下沒拿到折扣,但折扣給了張慧婷,其產生的意義比折扣要大得多;水產品是快船幫老四何斌介紹來的,齊立言問什麼價,何斌說:「齊總,隨你定!」齊立言說:「按批發價怎麼樣?」何斌試探著說:「你要的量大,還可再降一點。」齊立言說:「你介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要是狠殺朋友的價就不夠朋友了。」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多出來的一兩個點就讓給何斌了,何斌又不是慈善家,幫齊立言維護酒樓治安鎮守酒樓前的廣場,分文不取,這在柳陽是破天荒的神話,齊立言自然心裡有數。所以這實際上是一筆降低了隱形成本的買賣。齊立言發現自己經過這些年的摔打,把腦子摔打得跟計算機一樣靈敏而準確。
然而,這台計算機在對王韻玲的各種信息處理上運算得不夠準確,信息誤讀直到很久以後齊立言都想不明白。齊立言以為王韻玲自酒樓開業以來常常與自己意見相左,是因為共同創業成功後,自己對她重視不夠、關心不夠,心裡產生了失落感,所以他想給她更多的權力,比如以後人事安排上、採購選擇上由她全權拍板,在員工面前大樹特樹她的權威,強化她的副總地位,有分歧時,盡可能用商量的口氣跟她說話,而不再以霸道和強硬的口氣頤使氣指。女人是需要尊重的,尤其需要把身體和情感全都交給了那個男人的尊重。關心女人就像管理酒店一樣,首先要從細節做起,以前忙著拚命創業,他們吃飯睡覺局限於基本的生理衝動,從來就顧及不到細節的表達和細膩的撫慰。這個捨生忘死跟著自己的女孩,如同一架機器跟著自己的節奏在運轉著,現在,他有時間也有能力給予這個含辛茹苦的女孩以愛情的滋潤和體驗,她是這艘航空母艦啟航前最初的核動力。
意識到這一點,齊立言開始從細節做起了,晚上兩人筋疲力盡地回到六樓隱蔽的套房裡,齊立言為她放好洗澡水,讓她進去泡個熱水澡,出浴後,削好一隻蘋果遞給她,王韻玲裹著雪白的浴巾,躺在床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啃著蘋果,幸福的感覺由內而外地縈繞著全身。被呵護、被疼愛會讓每一個女人眩暈,所以當齊立言從浴缸裡出來走到床邊時,他還沒擦乾身子就被王韻玲一把抱住,身上的浴巾脫落了下來,兩個人滾作一團,瘋狂地做愛,天花板上蓮花吊燈將稠密的燈光拋灑到寬闊的席夢思大床上,並清晰照亮了他們死去活來的每一個細節,當他們大汗淋漓地完成了一次愛的合作後,兩人相擁著一夜無夢。第二天一早,王韻玲睜開眼睛的時候,齊立言已經在微波爐裡熱好了牛奶,從冰箱裡取出的鹵雞蛋和一份夾心麵包放到茶几上,然後他走到床邊捏了一下王韻玲的鼻子:「寶寶,起床吃早飯吧!」王韻玲慵懶地坐起來,用手指理一下亂了的頭髮,看到窗外的天空很寬、很藍,於是就很舒心地笑了笑,眼睛裡流露出小鳥依人般迷離而溫情的目光。
這天吃了早飯,齊立言要王韻玲跟他一起去天德速凍食品廠找齊立德談速凍食品的價格,光復大酒樓現在每天進貨量佔到食品廠產量的百分之二十以上,齊立言覺得在批發價基礎上應該再讓一到兩個點。兩人穿戴整齊,坐上「紅旗」,車子發動後,齊立言突然又熄了火,拔出車鑰匙:「不去了,你打電話讓我二哥過來一趟,價格你跟他談。」王韻玲望著齊立言嶄新的白襯衫和一絲不苟的頭髮:「你們兄弟之間有什麼話不好說的,為什麼要我談?」齊立言說:「弟兄之間談錢,面子上有點掛不住。」王韻玲沒說話,她知道齊立言內心裡是不願意主動上門,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齊立言現在是齊立德最大的客戶,他是有意無意地擺出大老闆的架勢,這讓離開了床鋪的王韻玲心裡很不舒服。
齊立言開著車子回荷葉街了,他給老爺子買了一筐桃子、杏子等新鮮水果送過去。老爺子從湖邊散步剛剛回來,他拄著龍頭枴杖,胳膊上套著的籃子裡有買的一條瓠子、一把莧菜,還有一條活蹦亂跳的鯽魚。齊立言從黑色轎車裡鑽出來拎著水果跟在老爺子的後面,步子走得小心謹慎:「爸,夏天快到了,我準備今年給你換一台新的壁掛式空調。」老爺子對齊立言嶄新的轎車和壁掛式空調以及他手裡拎著的一筐水果顯然沒有表現出喜出望外的熱情,這讓齊立言心裡很不踏實,老爺子走進堂屋將籃子交給吳阿嬸後,對齊立言說道:「你的貸款已經還了多少?」齊立言見老爺子為貸款擔心,就放下心來:「爸,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匯報,四百八十萬貸款一年還清。」老爺子用龍頭枴杖驅趕著在他面前飛舞的一隻蒼蠅,蒼蠅機敏地飛向空中,然後停歇在中堂對聯的「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的「善」字右上方,像是「善」字上筆誤多出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