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十四章 (5) 文 / 許春樵
這時屋外警笛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了,兩個陌生男人聽到警笛聲,一個箭步衝到了門外,跳下車的劉文堵住刀疤男人:「怎麼了?」
胡茬男人擠過來說:「店裡一男一女在打架,都打出血來了,你們趕緊去勸一勸!」
劉文帶著警察衝進屋裡的時候,兩個陌生男人已經坐著出租車消失了。
秋雨連著下了好幾天,三里井坑坑窪窪的街道上積了很多水,那些坑窪處的積水散佈在路面上像是一個人臉上長了許多麻子。齊立言和二子沒出門,陰雨天他們呆在屋裡下棋,號稱自己給自己放假。豬圈的光線很暗,齊立言就開了燈。他們盤腿坐在床上殺得棋局比天氣還要昏暗,二子有些累了,中午喝三兩火燒刀子酒,再加上棋技太差,他不想下了,於是就故意走了一步丟車保卒的棋,輸了。齊立言推了棋盤說:「你這棋怎麼走的,從來都是丟卒保車,哪有丟車保卒的?」二子抹了一把鼻涕,又在自己的褲腿上擦了擦說:「所以我就輸了。」
二子倒在濕氣很重的床上,嘴裡咬著煙,他對著霉爛的屋頂吐出一口煙霧,說:「立言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能相信錢輝的鬼話,三萬塊錢借給他,兩個月後還你六萬,這就是丟車保卒的一步棋。你手裡的三萬塊錢是實的,是車,而他騙你說的三萬塊錢利息是虛的,是卒子。」
齊立言心裡有些忐忑,但他不願意相信錢輝會騙他:「到時候只要他把本錢給我了,我的車不就保住了嗎?他在困難的時候我幫他一把,並不是想從他哪裡賺錢,他就是多給我三萬塊,我也不會要的。所以你說的那個卒子是不存在的。」
二子眼睛繼續盯著屋頂,屋頂上一個蜘蛛正在結網,他指著蜘蛛網說:「蚊子蒼蠅看不到蜘蛛結網,要是看到了,就不會栽進去了。你是栽進了錢輝看不見的那張網裡。錢輝是什麼人,快船幫出來的,潑皮無賴一個,當初是靠在工地上強行推銷磚頭砂石發橫財的,不買就打,就帶一幫人將工地搗毀。這種人跟他在一起喝酒是可以的,但絕對不可以合夥做買賣,更不能借錢給他。」
齊立言為自己的這步棋辯解著:「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錢輝幫過我,還讓我到他那裡做事,是有恩於我的。這個人是有毛病,但他江湖義氣還是講的,他就是把全世界騙了,也不會騙老同學的。」
二子說:「立言,像你這種眼光,我都不敢跟你干了。現如今行騙就是從身邊的親朋好友下手的,以前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現在的兔子是專吃窩邊草,搞傳銷的連娘老子都騙。你想沒想過,錢輝就算是販國外的豬雜碎,那也是走私,是國家不允許的,逮到後沒收貨物還要坐大牢,更何況他根本就沒能力做這筆生意,不信你打他大哥大試試,早關機了。你早點去報案,如果他沒跑多遠,能抓回來,至少把三萬塊錢要回來。畢竟收破爛掙點錢不容易。」二子從床上反彈著坐起來,他一臉災難深重的神情。
齊立言聽了二子的話後,心裡懸了起來:「要是我去報案讓錢輝被抓了,往後我怎麼好面對他呢?」
二子說:「你也許下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晚上,二子回荷葉街了,齊立言泡了一碗袋裝方便麵,匆匆吃下去後,就輕一腳重一腳地跑到電話亭打電話,他想接通了後怎麼說呢?不能開口提要錢的事,只能問一問錢輝生意進展怎麼樣,另外關照他要挺住,困難總是暫時的,不要著急。這可以算是老同學的關心。
齊立言抓起電話的時候很有信心,他覺得錢輝此時也許正在福建的某一個碼頭上安排遠洋貨輪啟航,也許船已啟航過了馬六甲海峽了。他按下了一串數字,這串數字直奔錢輝的口袋而去。他將耳朵緊緊貼在話筒上,話筒裡一個年輕的女人用柔軟而好聽的聲音告訴他:「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後再撥。」齊立言心裡一沉,但很快又重振信心,繼續撥打,還是那個女人重複著相同的聲音,齊立言抓住話筒遲遲不願放下,女人說了中文後又用英文重複了一次無法接通的提示。
齊立言臉色當時就灰了,秋雨斜潑到他身上,天已經徹底地黑了下來,街上三三兩兩的燈光幽靈一樣飄浮在夜色中。此後一連三天,錢輝的手機依然關機。
中秋節到了,齊家老小在齊立德的速凍食品廠新裝修的豪華餐廳團圓。吃飯的過程有些漫長,其中說話談天是一道重要的菜,說起家裡的事,很自然地就將主題轉移到了齊立言的收破爛上了。
齊立功給齊立言甩過去一支煙,問道:「聽爸說你要開公司了,可三里井不是開公司的地方,那裡是社會閒雜人員混日子的場所,收破爛真有那麼大前途嗎?你說說這大半年來收破爛究竟掙了多少錢?」
齊立言在三里井的伙食很糟糕,所以吃喝得有些多,酒肉將他撐得滿臉通紅,此時他心裡並不踏實,吃喝過程中,他一直在想著錢輝和錢輝借走的那三萬塊錢,聽了齊立功的話,他如實說道:「掙了兩萬多塊錢。」
桌上的人眼珠都不動了,死死地盯住齊立言,像是盯著一個跑江湖的騙子。齊立功愣了一下,然後很失控地大笑起來:「老三,我們都知道你愛面子,可你總不能把芝麻說成西瓜,兩萬多塊,太離譜了吧?兩千多塊還差不多。你哄老爸開心不是這麼個哄法。」
齊立言被齊立功的嘲笑激怒了:「不信你去問錢輝,錢輝兩個星期前在我這借了三萬,這還能假?」
齊立功根本不相信,他說:「老三,你也太不會編故事了,錢輝早就逃跑失蹤了,全柳陽城都知道,他把南京的一棟十八層大樓蓋歪掉了,樓被炸掉了,兩千多萬全完了,眼下樓主、銀行、法院到處在找他,據說通緝令都下過了。你說借給他三百萬、三千萬,也只有天知道。」
齊立言知道齊立功在酒樓裡信息來源多,好多官場商場謠言恰恰就是在酒樓裡被證實的。齊立言腦袋裡嗡地一下,像是鑽進了一群螞蜂,他僵坐在凳子上說不出話來。
老爺子見齊立功說話太刻薄,就打圓場說:「立言這一年來,臥薪嘗膽,已呈東山再起之勢,你們兩位做兄長的,當毫無保留地把做實業的經驗傳授給他。」
齊立功說:「我和立德在老三的眼裡是沒文化的人,他要是聽我們的意見,那麼多年書不就白念了。有時候,是想幫也幫不上呀!只恨水平太低。」成功人士用這樣冷嘲熱諷的話揶揄一個蹣跚起步的人,話裡就像摻進了砂子,聽得耳朵裡嗡嗡地轟鳴。
齊立德說:「老三,別的我幫不上,廠裡一台小貨車可以借給你用,雖說發動機經常壞,但修好了還是能拉貨的。」
老爺子說:「那你就修好了給老三,他在草創階段,哪有錢修。」
劉玉萍插上話說:「換一個發動機要一萬多塊呢,那倒還不如買一個新的。」
齊立德未置可否,很含糊地說一句:「到時候再說吧。」
齊立功說:「不是我不想支持,說實在的,我反對老三收破爛,不要說成立公司,就是成立集團,那也只是破爛集團。爸是荷葉街名聲很好的前輩,我和立德在柳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你開收破爛公司,我們的臉往哪兒擱,我們怎麼對外人說。我早就講過,不是什麼錢都能掙的,販毒、開妓院都能掙錢,但那些錢能掙麼?」
晚宴散了,齊家每人是從齊立德的廠子裡帶著兩盒月餅離開的。
齊立言騎著車在回三里井的路上,天上的月亮像月餅一樣一懸掛在深藍的天空,他對著圓滿的月亮喊了一聲:「錢輝,你可不能坑我呀!」
孫玉甫被送到市人民醫院的時候,像是一件散了架的舊傢俱,全身關節咬合不緊,四肢鬆動,滿臉的血污風乾後呈暗紫色,給人一種報廢了的恐懼感。
張慧婷是跟著警車一起將孫玉甫送到醫院的。她在車上邊哭邊對曾看過她半裸身體的劉文說:「你得為我們做主呀,是那個溫州老闆黃福順派打手來鬧事的。」劉文握住孫玉甫的手說:「我們肯定會抓到兇手的,」然後將腦袋轉向張慧婷,「孫玉甫這樣捨生忘死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難得!」
孫玉甫的內臟器官並沒有受到多大傷害,不過鼻樑骨還是骨折了,醫生說矯正復位大概要住院半個月,估計不會有後遺症,但警方認定的重傷害是毫無疑問的。孫玉甫在各種儀器下過了一遍後被送到了一間單人病房,劉文他們做了筆錄後就走了,病房裡只剩下惶惶不安的張慧婷和臉色蒼白的孫玉甫,孫玉甫感到自己的手被張慧婷抓住了,這一抓就像是接通了電源一樣,血液在血管裡奔流不息,空氣在顫抖,屋頂在燃燒,孫玉甫感到身體在天空飛翔了起來。「玉甫,好點了嗎?」
孫玉甫鼻子上包裹著白色的紗布,很困難地點了點頭,他的聲音由於缺少鼻腔的支持,就顯得很單薄,類似於錄放機由立體聲變成了單聲道:「慧婷,你總算給我打了一次電話,我終於為你做了點事。」孫玉甫的眼睛裡閃爍著死得其所的光芒,使勁地握住這個令他十幾年來耿耿於懷的女人的手,感到既柔軟又溫暖。
張慧婷攥緊他的手說:「讓你受了這麼大的苦,真的很對不起你。當時急了,給你打電話是我不知道該向誰求援,也只有你會來幫我。」
孫玉甫乾裂的嘴唇頑強地嚅動了幾下:「慧婷,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你的。」
張慧婷輕輕地給孫玉甫餵了幾勺白開水,孫玉甫像嬰兒一樣享受著張慧婷的溫柔和體貼,喝了水後變得很安靜。
他們單獨在病房裡還不到十分鐘,護士進來給孫玉甫吊水,剛打上點滴,孫玉甫公司裡的好多人趕來了,他們安慰著說:「孫總,你別著急,嫂子的電話打過了,她馬上就到。」
現場有些亂,張慧婷用眼神跟孫玉甫交流了一下,意思是她不便久留了,孫玉甫點點頭,兩個人像是地下黨做暗號一樣很神秘。在得到孫玉甫確認後,張慧婷悄悄地離開了。病房裡沒有人注意到這些隱秘的細節,更沒有在意張慧婷的存在和為什麼存在。
林珊見到孫玉甫一樣很心疼,當得知孫玉甫是酒喝多了跌倒在酒店台階上受了傷,她責怪說:「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麼愣頭愣腦的,總有一天,你要死在喝酒上的。」夫妻關係因為春節前林珊看到孫玉甫跟韋琴坐在辦公室沙發上手腳曖昧而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改善,所以林珊說這話像是敲警鐘又像是咒罵,孫玉甫隱瞞了住院真相,所以也就不介意林珊的惡語相加,歪著頭看窗外的天空有幾朵蒼白的雲緩慢地移動著。林珊問了主治大夫病情後,安排了孫玉甫住院的照料事宜,不准那個叫韋琴的女人來照料,白天由公司辦公室的小伙子小於負責,晚上下了班後由她負責。孫玉甫說:「韋琴已經從公司辭職了。」
這樣,白天張慧婷就到醫院裡來陪孫玉甫,她跟孫玉甫說話的時候並沒迴避著小於,小於就知道了孫總是因為保護女同學張慧婷被道上的打手打傷的。一個星期後,劉文來醫院看孫玉甫時說兇手已經查清了,是快船幫的老四何斌帶著一個手下來干的,拘留證已經開好了,只等到領導一批准,立即收監,不過劉文最後說了一句:「怎麼惹上這幫傢伙的,事情也許沒那麼簡單。」
一旁的張慧婷急了:「光天化日下公然行兇,你們公安難道還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孫玉甫安慰張慧婷說:「我馬上讓我舅舅給市公安局田局長打電話,這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