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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二十 (1) 文 / 程樹榛

    又過了整整一星期,澆注用的輔具趕出來了,又做了幾次澆注的試驗。李守才也親自參加做了。這麼一來,澆注準備工作,就更加迅速地進行了。

    這一天早晨,不到七點半,工人們又都提前來到工作現場。王永剛也從辦公室走下來。

    這時,戴繼宏、楊堅、張自力等人正圍在一塊兒,商討著在什麼具體時間進行澆注的事。看見黨支書來了,戴繼宏首先站起來說:「王永剛同志,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想去找你哩!」

    「知道你們要去找我,所以我趕快來了!」黨支部書記愉快的臉上,現出一派紅光。

    大夥兒看見了王永剛,也都立刻聚到他的身邊來,以他為核心,形成一個圓周,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戴繼宏一看人來齊了,領導也在場,就想把剛剛他們幾個商議的結果,向書記匯報一下。他問道:「王永剛同志,是不是按計劃進行?」

    王永剛正想回答,話還沒有說出口,忽然看到李守才和梁君從車間的一端走了過來,於是,他向戴繼宏說:

    「那不是李主任來了?大家一塊兒研究研究吧!」

    李守才來到他們面前,謙恭地向王永剛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就又端詳起地坑裡的砂型來了。梁君也煞有介事地跟在李守才的身後,看看這,瞅瞅那,當他發現張秀巖也坐在一邊時,他又不由搭訕著走了過去。

    戴繼宏跟在李守才身後走了一會兒,等技術副主任把砂型周圍仔細看了一遍後,就請示道:「李主任,咱們馬上動手幹吧?」

    李守才回頭看了戴繼宏一眼,然後又嚴肅地問:「有把握嗎?」

    「沒有問題!」

    「鋼水呢?」

    「『煉鋼』也作了保證。他們決定用熱裝辦法出鋼。」

    王永剛也走近他們倆,輕聲地但是卻堅定地說:「李主任,就接著干吧!」

    李守才雙眉皺了皺,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昨晚回去,把你們的方案又從頭到尾仔細審核了一下,看來你們的想法,多少還有點科學依據,不過,剛剛老梁向我說,在澆注中有一個環節,似乎還不太安全,容易出事故,我想是不是再研究研究看。」

    這時,楊堅也跟隨上來了。李守才的話說完後,他便說道:「李主任,老梁的想法,昨天也跟我說了,我認為他的顧慮是多餘的。他說的那個安全問題,很大程度上不是技術本身所存在的,而是可以防止和克服的。事實上,我們事先也早已考慮過了。」

    王永剛沉著地說:「老楊,你就把情況擺擺吧!」

    楊堅不慌不忙地先把梁君的意見談了出來,然後又說出他自己的意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看來,這一切他們都早已謀劃好了。

    李守才很耐心地聽完了楊堅的話,他不由暗暗地吃驚,這個平平常常的小伙子,倒還真有一套真本事哩!說實在的,楊堅最初分配到他的手下工作,他一直沒把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裡,總覺得楊堅有點「語不驚人,貌不壓眾」,土頭土腦的。再加上楊堅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發表什麼驚人的意見,他覺得楊堅不過是個碌碌庸才而已。又聽梁君一再貶低自己這位老同學,說他沒有什麼獨立見解,像磨坊裡的驢一樣,叫往哪兒轉就向哪兒轉,就更增加了李守才所固有的印象。不過,有一點他和梁君的看法不同,那就是他很欣賞楊堅有股子苦鑽、硬鑽的鑽勁,碰到什麼技術難題,小伙子能夠廢寢忘食鑽研,為此,李守才曾有不少次被楊堅所提出的難題問住,就是在過去鑄造那個中型機架時,正因為有楊堅那種刨根問底的深究,才使他進一步翻資料、做試驗,最後徹底解決了一些關鍵的;也因此才使他那本技術總結增加不少特色。對此,技術副主任還暗暗地感謝楊堅哩。

    近來,從楊堅協助戴繼宏擬訂那個鑄造方案開始,曾不斷喚起這位鑄工專家的深思,他覺得應該換一種眼光來看待楊堅了。換什麼眼光呢?他的思想裡還沒形成一種清晰的概念,但最近一連串的事實,特別是今天楊堅對梁君所提的問題那樣胸有成竹,倒使他那個不清晰的概念明確了——楊堅有真才實學,是個有作為的年輕人。

    李守才又看了看楊堅,小伙子的額上,已出現表露某種成熟的皺紋;又看了看王永剛,支部書記的炯炯目光,正對著自己投射;看看戴繼宏,工段長的雙手正緊握著拳頭;看看張自力,老鑄工對他的猶豫,似有某種不滿的神情……問題已經很清楚了,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怎麼樣,李主任?」戴繼宏等得不耐煩了。

    「把你們準備的情況,再向我詳細談談。」沉思了一下,李守才又說了一句。

    「好!」戴繼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對著砂型,一點一點地把情況談了出來,最後又朝著楊堅說:「我說得不全的地方,老楊再補充幾句。」

    楊堅當仁不讓地說了幾點。

    張自力沒等別人催促,也把他們倆沒說全的地方,充實了一下。

    這樣,本來就經過再三修訂的澆注方案,現在三個人再一重複闡述,更顯得完善了。聽到這一切,王永剛的臉上現出滿意的微笑。他對技術副主任的再三追問感到滿意,這麼一來,措施才進一步落實,做起來也就更加可靠了。現在,他不再保持沉默了,於是,他向前跨了一步,用似建議又似肯定的語氣說:「李主任,可以動手了吧?」

    李守才這才下定決心說道:

    「好吧!……」

    「李工程師,」他的話音未落,梁君從一邊走了過來叫道,「我剛剛和幾個老師傅扯了一下,有個同志說,在試驗裡還有個問題沒解決。」

    「什麼問題?」李守才和戴繼宏異口同聲地問。其餘幾個人,也因他的大驚小怪而睜大了眼睛。

    「怎樣保證澆進型腔裡鋼水的上升速度?」

    「原來是這個問題。」戴繼宏舒了一口氣。

    「這不是個小問題,」梁君的語氣很重,「為了在鋼水澆入型腔後,減少對上型的輻射熱作用和防止澆入金屬表面氧化,沒有一定的上升速度是不行的。」這長長的句子,他幾乎是一氣呵成的,他的眼睛緊盯著李守才。

    李守才那動盪的心潮,又被梁君投下一塊石頭。他不由得又向前邁進了一小步,剛想說出自己的意見,可是,戴繼宏卻搶先說話了:

    「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辦法就是在每個鋼包上,留兩個直徑八十毫米的注孔。也已經試驗過了。」

    看來,一切可能發生的問題,他們都考慮到了。李守才感到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好依著他們的意見干了。雖是有點兒冒險,那就冒點風險吧!人生的旅程,那樣漫長,那樣崎嶇,哪能不冒一點兒風險呢?即使身敗名裂,現在也只有豁出去了!因此,他鼓足了勇氣說:

    「那就在今天晚上澆注吧!天塌了,咱們砸死在一塊兒。」

    王永剛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拍拍李守才的肩頭說:「放心吧,老李,天塌不下來,誰也砸不著,我願開人壽保險公司,為每個人保險。」

    大夥兒都笑了,李守才也尷尬地笑了笑。

    隨後,王永剛便建議說:「李主任,那咱就通知『煉鋼』吧!」

    小劉一聽,忙搶著說:「我去通知。」

    李守才用手一擺說:「你不要去,待會兒我去,得跟他們車間技術主任談談。」他對此是相當謹慎的。

    「對,還是你親自出馬好。」王永剛贊同地說,「另外,現在讓他們回去休息吧,晚上好正式干。」

    「行!」李守才點點頭,「不過,留下兩個人來,再做些準備工作。」

    李守才的話還沒說完,工人們便一齊搶上來了,異口同聲地爭著說:「我留下!」

    李守才為難地看了看王永剛,意思說:一窩蜂都擁上來了,怎麼辦?

    王永剛微微一笑,然後說:「都回去,一個也不留!」說罷,暗暗向李守才遞了個眼色。

    工人們一聽這話,面面相覷,不知書記是什麼意思。戴繼宏卻早已猜出書記的心思,他裝作不解其意地附和書記的話,大聲說道:「同志們,既然王永剛同志有命令,咱們還是服從命令吧!」說罷,就帶頭走了。

    眾人一看工段長走了,也就只好一個一個地走出車間。最後,只有小劉和張秀巖還有點戀戀不捨地不願離去。王永剛見了,嚴肅地說:「你們兩個小鬼,還磨蹭什麼?還不快回去飽飽睡上一覺,好準備大戰一場。」

    兩個人這才慢騰騰地往回走。

    老桑布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他向黨支書懇求道:「王永剛同志,我留下來吧!我路遠,回去不方便。」

    「不行!別人不回去,你也得回去!這幾天,你比他們留在車間的時候要多得多,我想批評你還沒來得及哩!」黨支書用手一推,「快走!你回去,好好睡一覺,不過,今天可不許喝酒。」王永剛提醒說。

    連推帶擁,這只「老鷹」只好張開他的翅膀——蹬上了自行車……

    工人們走完後,王永剛便笑著向李守才說:

    「你瞧著吧,不到半小時,就會有人來做準備工作了!」

    李守才點點頭,對於這一點,他也深信不疑。

    果然,不到十五分鐘,戴繼宏便悄悄地走了進來,根據事先考慮好的方案,他做起澆注前的準備工作來了。

    面對著這場戰鬥,戴繼宏是有充分的信心的。因為他們已準備得比較成熟,各種不利因素都考慮到了,對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故,都採取了預防性的措施,特別是各個環節都事先進行了模擬試驗,為正式澆注奠下了比較可靠的基礎。現在,可以說正是「萬事俱備」的時候。但是,他並沒有產生絲毫麻痺思想,剛出車間門,他便找一個地方隱蔽起來了,他哪裡能放心躺在床上,等著太陽走進西山裡去呢?

    回到車間後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檢查砂型的各個澆注系統,他把直澆口、模澆口、內澆口的直徑和深度,又重新用鋼皮尺細細量過,座包位置又重新加以校正……

    正幹得起勁的時候,忽聽旁邊有人笑罵一聲:「好啊!你這個工段長真會假公濟私,把別人支使走了,便自個兒獨吞了!」

    不用看,這是楊堅。這同樣是個有事放不下心的小伙子。他的到來,戴繼宏毫不感到意外。他笑著說:「那你也來分佔我的『便宜』了,還好意思說我,前些日子,『便宜』沒被你少占呀!」工段長指的是在試驗期間,楊堅也常偷偷地一個人到工段來,「不少人也對你有意見哪!」

    「不過,加起來也沒有你的一半多。」楊堅說著走近砂型的同一側,「我看看冷鐵還有沒有毛病。」

    楊堅一來,戴繼宏的勁頭更足了,兩個人邊談邊干,一點兒也不覺得累,眼看著這砂型將要孕育出巨大的機架來,心裡充滿著無限幸福的喜悅。

    正當他們倆幹得熱火的時候,楊堅突然停住了手,現出側耳傾聽的樣子。戴繼宏見他這個模樣,便奇怪地問道:

    「你怎麼了?」

    「我聽鑄型裡好像有人咳嗽。」

    戴繼宏也停止了手中的工作,伏在砂型上聽了聽,也好像聽到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說道:「是有人!」隨即,就用手張成個喇叭,向砂型裡大聲嚷道:「誰在底下搞什麼鬼?小心我上邊螃Y掉下去,砸碎你的腦袋!快給我滾上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底下傳出來一個甕裡甕氣的聲音:「你這孩子,胡叨咕些什麼?」

    戴繼宏沒聽清楚,還在傻呵呵地叫道:「你說的什麼?」

    楊堅連忙瞪了他一眼:「別瞎叫了,你沒聽見,是張師傅在下邊!」

    「是嗎?」

    「是他,一點兒也不假。」

    「啊?」戴繼宏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現出一副非常尷尬的樣子,同時,不住地用手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隔了半晌,他才不好意思地向下邊叫道:

    「是你啊,師傅!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

    張自力在下邊答道:「我比你們來得晚點,年紀大了,沒有你們手腳靈便。」

    「你在幹什麼呢?張師傅!」楊堅也問了一句。

    「我在檢查下邊,看看還有沒有浮砂和別的東西。」

    戴繼宏心想,還是師傅考慮得周到,首先從根上檢查起。自己的心眼兒就沒有這麼全,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其實,要是下邊發生了問題,上邊侍弄得再好,也沒有用呀。他剛想問問下邊怎麼樣,但楊堅卻搶先問了:

    「張師傅,沒啥問題吧?」

    「沒啥問題,各個地方都和原先一樣。」

    張師傅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聽到遠處又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句惱怒的話:「好呀!你們可真有本事,叫別人走,自個兒卻偷偷摸摸地跑來了!當領導的,像話嗎?」小劉像只發怒的公雞直立在那兒,那頂瓜皮帽也氣得翹起簷來,像在等著跟誰決鬥,那嘴唇因委屈而扭歪了,「我還到別處找你哩!可好,溜到這兒來了。」

    戴繼宏見他那個生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說:「讓你多休息一會兒,有啥不好?」

    「那你呢?」

    「我比你大幾歲!」

    「別在我面前賣老了!」小劉說著已經來到砂型跟前了,「我不跟你爭吵了,等以後再算賬,現在先分派我活兒。」

    「好好,算我不對,以後再作檢查好不好?現在,你先檢查一下螺母孔芯子和冷鐵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有落下的散砂,掏一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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