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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十九 (4) 文 / 程樹榛

    楊堅笑著說:「張師傅,不用你囑咐,老戴會主動去通風報信的。」

    王永剛哈哈大笑起來,打趣地向戴繼宏問道:

    「是嗎,老戴?」

    這個大小伙子卻臉紅了。

    整整一上午,李守才又把有關的技術資料翻了個遍,也沒能提出另外一個比較有把握的澆注方案來,心裡真是又急又煩,他生氣地把資料往旁邊一推,就走出辦公室了。

    走出車間的大門,適巧煉鋼車間的技術副主任也從一旁走過來,離多遠就向李守才招呼開了:

    「老李,幹勁不小啊,星期天也來加班。」

    「算什麼加班喲,隨便走走,」李守才回答說,「你才是真正的加班哪。」

    「說是加班也行。」「煉鋼」副主任倒很坦率,「是你們逼的。」他笑著加了一句。

    「我們逼的?」李守才不解地問,他停住了腳步。

    「你們那個新的澆注方法,迫使我們要打破常規啊。工人們在搞試驗,不來看看,不放心哪!」「煉鋼」副主任推了李守才一把,「我們邊走邊談。」

    「噢!」李守才明白了。他突然又問道:「你覺得我們提的那個澆注方法怎麼樣?」

    「煉鋼」副主任沒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後說:「乍聽時,我有點不以為然,」這位老工程師的聲音很嚴肅,「可我和車間工人們、技術員們一合計,覺得也只得這麼辦。我們車間黨支書說得好,『有人想不給我們路走,我們就得自己闖出一條路來!』咱們搞科技的人都知道,古往今來哪個發明創造不是闖出來的?所以,我很佩服你們的勇氣和幹勁!」他由衷地說,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向你們提個建議。」

    「什麼建議?」

    「多試驗幾次,穩點走。」

    李守才沒有立即回答,心裡真不知是個什麼味兒。

    「怎麼,對我的建議不大同意?」見李守才不回答,「煉鋼」技術副主任又追問了一句。

    「同意,同意,當然同意。」李守才連忙說,生怕人家誤解了他的意思。

    「同意就好,那就明兒見了!」原來他們已經走出廠門口,來到一個岔路上,他們該分手了。

    李守才沒有徑直走回家去,他先到菜市場上,買了點青菜,又專意買一斤毛豆,這是女兒愛吃的;自從女兒來後,他就不去食堂,自己做飯吃了。他想使女兒過得舒服一些,打消回天津的念頭。

    回到家裡一看,梁君買來的那些吃的東西還放在那裡,他的心又更加沉重起來。這個花花公子真夠令人厭煩的,專門選他不在家的時候來找菲菲玩。李守才知道,梁君每來一次,都使女兒的心又動盪了一陣,看來,得跟女兒好好地談一談了。

    晚飯後,他和女兒相對無言地靜坐起來。北方的夏天,太陽升得早,落得卻很晚,六點多鐘了,太陽還明燦燦地在西天發光。陽光透過李守才窗口的一排竹簾子,把房門的後半間印上了許許多多的條紋。一陣風吹過來,竹簾輕輕擺動,那些條紋如水波似的在室內蕩漾著。李守才斜靠在一張籐椅上,左手夾著一支燃了很久的雪茄,右側的小茶几上,放著一本外文資料,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書本,而是呆滯滯地在沉思什麼。

    李菲菲正無聊地擺弄著她從天津帶來的大布娃娃,眼睛不時地透過窗簾,向遠方眺望,遠方,一抹霞光掩映在橙黃的暮靄中。她是個愛動不愛靜的人,要是在天津,這個時候,她早就和女伴們一塊出去玩了。現在,一來沒有伴兒,二來聽梁君說這兒沒什麼好玩的,只好待在家裡。但閒待著沒事幹,真是難受極了。想起自己已經快滿二十歲了,過去在學校時,曾經想過高中畢業後要升入大學,學出一身本領為國家做一番大事業,只是由於長期被爸爸嬌養慣了,父親出外工作後,又寄居在一個資產階級的親戚家裡,終日耳濡目染,把習慣養壞了,逐漸對吃喝玩樂感興趣,而對工作、學習卻很冷漠,以致在高考中落了榜。一個高中畢業的學生,既沒有什麼技術專長和實際生產知識,又缺乏下廠下鄉站櫃檯經受鍛煉的決心,而物質生活條件又比較優厚,這就使得她在生活中浮游了一兩年。

    但生活不允許她長期浮游,她畢竟還年輕,又受了這麼多年的新社會的教育,因此,當父親有意讓她來這新興的工業基地工作時,她就抱著一種對大草原新工廠天真的向往來到了這裡。但是這裡,仍舊和她的幻想有距離,就在那煙塵滾滾的天車下卻了步。現在,怎麼辦呢?就這樣依靠父親過一輩子嗎?昨天又接到天津一些女伴的來信,和她一塊落榜的人,現在都紛紛走向生活了,有的進工廠當了學徒,有的到公社落了戶,還有的人參加了邊疆墾荒隊,只有自己,還仍然像無根的浮萍……

    在百無聊賴中,她不由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又煩躁地站了起來,狠狠地將布娃娃一摔,布娃娃「哇哇」地叫了兩聲,就躺在那兒不動了。她的眼睛又對著窗口無目的地向外觀望了。

    這一切都看在李守才的眼中,他明白女兒的心情,但不由得愛憐地叫了一聲:

    「菲菲。」

    「什麼?」李菲菲的目光仍滯留在天邊,那兒有一片浮動的雲,被微風吹著飄浮不定。它多麼也像這位少女的心呀!

    「你到底想怎麼著?」

    「爸爸,」她把臉轉過來了,「在這兒太寂寞,我過不慣!」

    「工作不願幹,生活過不慣,那怎麼辦呢?」李守才有點兒生氣了,對著這嬌生慣養的獨生女,他實在一籌莫展了。

    「爸,老梁勸我去劇團當演員,他說我很適合當演員,我在中學還演過戲哩!」菲菲突然天真地說。

    「你老是老梁說,老梁說,」一聽女兒又提起那位老朋友的兒子,李守才忍不住厭煩地說,「他不會給你指什麼正經道兒,你以後……以後最好少跟他來往。」他終於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這話他憋了好久了。

    「你怎麼了,爸爸?」菲菲不解地看著年老的父親,她不懂得爸爸為什麼會反對她跟梁君往來。最近這些日子以來,父親一直給她這樣的暗示:他不喜歡梁君,她最好也別過於熱情地接待梁君。當然,她多多少少也順著父親的意思去做了,今天上午,對梁君的到來,她的態度就比較冷淡。但是,爸爸為什麼不歡迎梁君,她實在還有點莫名其妙。因此,她忍不住問道:「他父親跟你不是好朋友嗎?」

    「好朋友,好朋友……」父親訥訥地自語般地說,然後又搖了搖頭,「這樣的好朋友,上帝知道!」但這話剛出口,他忽然覺得有點兒失言,無論如何,不應該在自己的後輩面前流露這種情緒,自己畢竟受過梁家的恩惠。於是,連忙改口說:「是好朋友,不過,對梁君,你還是少接近為好。聽爸爸的話,孩子!」

    菲菲睜大了惶惑的眼睛。她一點也不明白爸爸這種隱晦的、不可言喻的感情。既是好朋友的兒子,又是老同鄉,人家又那麼慇勤,多接近有什麼不好呢?……對了,很可能爸爸還是老封建,看不慣青年男女在一塊兒玩,怕鬧出什麼荒唐的事兒。嗨,爸爸!你想得太遠了,你的女兒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還能不慎重?想到這裡,菲菲釋然了,她半安慰、半玩笑地說:「好,爸爸,你甭擔心,我也不喜歡他。」

    正在這時,門外有敲門聲。

    李守才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他以為又是「好朋友」的兒子來找菲菲了,「真討厭!」他心裡暗暗地罵了一句。

    菲菲把門開了,出乎意料的是,王永剛笑容滿面地站在門口。

    支委會剛剛開完,會上又對李守才的思想狀況進行了分析,支委們認為有必要讓王永剛再進一步和李守才談談。王永剛覺得時間很緊,因此,會剛散,就趕著來拜訪技術副主任了。

    「啊,王書記,快請坐!」李守才慌忙站起來,熱情地打招呼,又親自搬過一把椅子,一邊向女兒吩咐:「菲菲,泡茶!」

    「別客氣了,李主任。」王永剛隨和地把李守才手中的椅子接了過來,並把外衣脫下,搭在椅背上。

    李菲菲有禮貌地把一杯茶放在書記的面前,然後,拘謹地找個地方坐下。

    王永剛接過了茶杯後,順便打量一下技術副主任的房間,房間收拾得很整潔。壁上貼著幾幅著名的古典油畫,有法國的,有意大利的,還有一幅俄羅斯的;書櫃上放著一個維納斯的半身塑像,位置也擺得恰到好處,這些畫和塑像,王永剛過去來這裡沒有見過。他想,一定是李菲菲來到之後佈置的了。從這房間的佈置,可以察覺到主人的生活情調,王永剛不禁想到,對這個女學生的幫助,可得下番工夫才行。

    李守才不知黨支書為何而來,坐在那兒等王永剛開口。

    「李主任忙什麼來著?」王永剛隨便問了一句。

    「沒幹什麼,閒坐。」

    「菲菲呢?」

    菲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說話,父親代為回答說:

    「她也沒幹什麼。」

    「怎沒出去玩玩?」王永剛把臉轉向李菲菲。

    「人地生疏,她還不知到哪兒玩哩。」又是父親代為回答,一方面他怕女兒受窘,另方面,他怕女兒說出不恰當的話來。

    「老待在家裡哪能不生疏呢,」王永剛笑著說,「多出去走走,自然就熟了。可以找小張、小朱她們玩玩嘛!她們來過沒有?」

    「沒有——大概來過了吧?」李守才沒有把握地說道。因為前天和梁君一塊兒看戲回來,鄰居告訴他,說有兩個姑娘來敲他的門。當時,他想了半天也沒猜出是誰。今天黨支書一說,他才恍然大悟了。因此,有點歉然地解釋道:「只是我們沒在家,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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