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說好的一生一世 文 / 蕭玄武
雪後初霽,陽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穿著厚重皮裘的秦慕白從大氈房裡走出來,舒展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大聲笑道:「雪終於停了,天晴哪!」
雪蓮也走了出來,看到外面耀眼的陽光瞇起了眼睛,微笑道:「真的晴了!」
「大草原上的雪景,果然是非一般的美妙絕倫啊!」秦慕白放眼望去後,感歎。
「在你來看這是無雙的美景,可是對草原人家來說,或許就是災難。」雪蓮說道,「這雪如果再下個幾天,大批的牲畜就要被凍死,草場供給的時間也要推後了。」
「這不是停了嗎?」秦慕白笑了一笑回頭看著她,「雪蓮,停雪融了我們就要啟程前往西域了。你捨得嗎?」
雪蓮微瞇著眼睛看著茫茫無涯的一片雪域草原,輕聲道:「如果說沒有半分不捨,那是自欺欺人。我生於斯長於斯,這裡有我的族人和親友。但是你和家人不遠萬里來到草原,陪我住了三個多月。我已經很知足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如果捨不得,無妨再住上一兩月。」
「不好吧?」雪蓮雖是歡喜,但也憂慮,「不是說高陽公主可能會在高昌等我們嗎?可不好讓她等得太久。還有,你不是還要趕緊趕回薩末建,新月女王都快要生了!」
秦慕白一拍腦殼,「差點忘了!」
「瞧你,如此粗心。」雪蓮搖頭而笑,「還有,最近你養胖了。」
「是嗎?」秦慕白咧嘴一笑,「那是不是更帥了?」
雪蓮咯咯的笑了起來,臉上泛起一片酡紅,低聲道:「俊不俊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越發生猛了。」
「咳!……要低調!」秦慕白四下看了一眼,幸好沒有旁人竊聽,於是大搖大擺的往前走,一腳卻陷進了深深的雪堆裡,整個人都矮下去一截還差點歪倒下去。
「好深的雪啊!」
雪蓮樂得咯咯的笑,「叫你偷懶,自家門前的雪也數日不清掃,現在出不得門了吧!」
「霍!我堂堂的……那個啥,還要親自打掃門前雪?」秦慕白十分不滿的叫道。
「堂堂的什麼?」雪蓮笑道,「你現在不過是一介布衣,還擺什麼臭架子!——拿著,鏟雪去!」
秦慕白一把接過雪蓮扔來的鏟子,哈哈的笑,「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鏟就鏟!」
雪蓮站在氈帳門口,靜靜的看著秦慕白甩開膀子了一鏟鏟的拋著雪塊,臉上的笑意溫柔且甜醉。
「慕白,看到你現在這樣,我真的很開心……希望你能,一輩子都這樣輕鬆愉悅!」
撲騰了幾下,秦慕白身上發了熱,脫掉了厚重的皮裘。正忙著,前方有兩個人踩著厚厚的積雪蹣跚而來,遠遠的就在叫道:「哎喲喝!秦大元帥親自鏟雪啊!稀奇真稀奇!」
是李積與薛仁貴。
秦慕白一把將雪鏟插在地上,拍著手哈哈的笑:「夫人有命,不敢不從啊!她嫌我變得肥胖了,對我進行勞動改造讓我減肥!」
「男人大丈夫,胖一點豈非更富態更大氣?」李積呵呵的笑著走上前來,對雪蓮道,「小侄媳啊,老夫可要教訓你哪,咱們唐人那都是以豐為美的。慕白現在這樣,便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啊!」
雪蓮咯咯的笑,「世叔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哪兒敢嫌棄他,更沒有差使他呀!」
秦慕白笑著走上前來,「雪蓮,去溫兩壺奶酒備些乾果子,我要與世叔、仁貴坐下來好好喝幾杯。這大雪封道的,我都好些日子沒與他們相聚了。」
四人連聲笑語的進了秦慕白的大氈帳,裡面十分寬敞,仍是當初新婚洞房的鋪陳。燃著兩爐旺火,亦是十分的溫暖舒服。
雪蓮便去安頓酒水,三人脫去了厚裘與沾雪的皮靴坐到了火爐前,閒話敘聊。
「慕白,其實今日,我與仁貴是來與你辭行的。」李積烤著火搓著手,說道,「朝廷下旨召我率軍回京。本待一個月前就動身,豈料天降大雪阻了行程,拖延至今。」
「率軍回京?」秦慕白略作尋思後微然一笑,「大唐,又要用兵了麼?」
「兵部的調令上沒說。但老夫猜測,有較大可能會對遼東用兵。」李積說道,「早在數月前我就聽說遼東局勢緊張。最近,高句麗的權臣泉蓋蘇文弒殺了國王獨攬軍政大權,隨時可能出兵攻打百濟。百濟不過是個彈丸小國,大唐若不救之朝夕必破。百濟一滅,高麗半島上的平衡就將被打破,只剩高句麗一家獨大,新羅必定歸附於他成為傀儡。如此,高句麗將對我大唐造成極大的邊境威脅」
薛仁貴道:「慕白,連日來我與英國公一直在商議此事。薛某也覺得,此番大唐肯定不會坐視高句麗滅亡百濟,定會出兵……不如,你還是回來吧!」
秦慕白笑而不語。
薛仁貴歎息了一聲,說道:「好吧,我也只是隨口說說。此次回京後,如果大唐當真出兵遼東,我定要隨軍出征。我只是希望,我們這些生死與共的兄弟們,能再次並肩作戰!」
「仁貴,其實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遼東。」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但是無論是從朝堂大局還是邦交大局來講,我都不能去。朝堂上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如今西域初定,分掌各地的都督們都曾是我手下的人。我若不去西域,朝廷不會安心,那些都督們心裡也會沒底。朝廷不安,封疆大吏們不安,西域必亂,大食定會趁機入侵。如此,我們前番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所以,儘管我秩仕了,我還是要去西域並留在西域,就當是給所有人吃的一顆定心丸。」
「慕白終於說實話了。」李積呵呵的笑,「我就知道你不會自私自利獨善其身。你剛才所說的問題我也有所考慮,所以,我並不勉強你回朝。只要你在西域,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布衣白身,都可以讓西域得以穩定。人心、聲望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最不可替代的。現在朝廷派譴任何人去主理西域,都不妥當,包括我李積。或許蘇定方是個不錯的人選,但是他的名望與威信,又豈能與你相提並論?或許那些軍帥都督們會聽他調譴,但西域諸國的君臣子民,卻未必會買他的帳。大唐剛剛平定了西域,當以治民、攻心為上,光是軍事管制是鎮不住的,必須要有一顆主心骨在——所以,我贊誠你去西域!」
「原來如此……」薛仁貴恍然大悟的點頭,「薛某仍是淺薄了,沒往這深處想。」
「仁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想不到這一層,是因為你站的位置還不夠高,並非是你淺薄無知。」李積饒有深意的微笑道,「假以時日你也站到了我們這樣的位置,肯定會比我們看得更高,想得更遠。」
「薛某何德何能?」薛仁貴慚愧的笑了起來。
秦慕白也笑了笑,說道:「其實我辭官而去,只是不想再回朝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了。別的不說,長孫無忌向來與我政見相佐,我還間接害死了他兒子,他豈能容我?我若回朝,少不得與他一番針鋒相對,激起黨爭閥斗;我若不回朝,朝堂反而會安寧許多,吳王身邊也會少去許多的煩憂。想來想去,西域才是我最好的歸宿。於我、於吳王、於關西軍將士、於朝廷、於大唐,都有莫大的好處。」
李積撫髯呵呵的笑,「慕白,你的見識永遠勝出我等一籌啊!老夫斷言,你若回朝必定出將入相,恩榮無人可及;就算你秩仕去了西域,也將是一方無冕之王。朝廷上有皇帝陛下,他老人家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些利害曲折?所以,慕白,你現在不僅僅是功成身退能享善終,還將永遠作為我大唐的西面長城,擎守那半壁江山!」
薛仁貴眨了眨眼睛,說道:「如果哪一天大唐有了內憂外患,只要慕白還在西域,就可隨時施以援手力挽狂瀾!……這似乎,當真很不錯啊!」
「你們太看得起我了。」秦慕白笑道,「常言道人走茶涼,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我去了西域,只安心做我的富家翁。我要開酒樓、做生意,還要辦學堂,我要當一名真正的教書先生!」
「什麼?」薛仁貴與李積都愣住了。
「哈哈,是啊,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秦慕白笑道,「我要教一些,從來沒有人教過的東西!」
「什麼東西?」
「比喻數學啊、化學啊之類的……這一時我也跟你們說不清楚。」秦慕白笑道,「等著吧,等過個十年二十年,大昭武國派往大唐的使臣當中興許就有我的學生,他們會把我的這東西傳播到大唐,讓大唐的自然科學這一門,都開始萌芽與發展!」
「什麼叫……自然科學?」李積與薛仁貴越發迷糊了。
「哈哈!真的一下說不清楚。」秦慕白笑道,「反正你們先記住我這段話吧,日後,咱們拭目以待!」
李積與薛仁貴面面相覷,然後道:「慕白,你與我們都是一樣的爹生娘養,吃同樣米喝同樣水,奈何你就如此高深莫測,讓我們完全對你琢磨不透?」
秦慕白拍著巴掌笑道:「實話跟你們說了吧,我是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人!」
「胡扯!」
「誰信!」
二十天後,大雪融化得差不多了,李積與薛仁貴率領二十萬并州主力大軍,準備南返回京。
秦慕白特意前來相送,騎在馬上與李、薛二人拜別。
「秦三郎!」李積高聲的笑道,「你爹英雄蓋世,縱橫一生;光明磊落,義薄雲天,天下無人不敬重!但老夫敢說,他這輩子幹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了你這個好兒子!」
秦慕白拱手回話,笑道:「世叔,此一別不知相見何日,還請世叔多多保重!」
「老夫會的。」李積微笑的點頭,「慕白,不管你出仕也好秩仕也罷,大唐的西域半壁江山,都要勞你多費心了!」
秦慕白笑而不答,又對薛仁貴道:「仁貴,別只顧著衝鋒陷陣。夕言隨你一道去了中原,有空你要帶她四處多走走看看。人生一世,草木一暉,該珍惜的,就珍惜。」
薛仁貴拱起手來凝視著秦慕白,良久無語。突然翻身下了馬,就在積雪殘存的草地上一膝跪下,「薛禮,拜別三哥!」
「仁貴你這是幹什麼!」秦慕白急忙跳下馬上前來扶,卻見薛仁貴已是淚流滿面,無語凝噎。
「仁貴……莫要如此傷感。」秦慕白也有些觸動衷腸了。
「臨別之時,薛某想起往事種種。」薛仁貴流著淚,緊握著秦慕白的手臂說道,「當初,薛某不過是寒山射雁的一介匹夫,溫飽尚且難以保持。正是三哥將我帶到長安,並不遺餘力的一直照顧薛某。薛某卻是無能,連令尊都未能照顧周全。薛某愧疚難當,早想一死以謝罪!……」
「別說了。」秦慕白打斷他的話,輕聲道:「仁貴,你我兄弟,雖非親生更勝親生。我父即你父,你與我都是一般的傷心難過,你又何須如此?——此事,你不許再耿耿於懷;今後,你還要代替我……好好輔佐吳王殿下!」
「薛某……敢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薛仁貴淚如雨下,磕起頭來。
眼見此景,李積搖頭歎息,眼圈也都有點紅了。旁邊許多的唐軍將士,忍不住悄悄的抹起了眼淚。
「起來!」秦慕白將薛仁貴拉起身,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兄弟,是一生一世的事情!縱然分離,心卻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那我們說好了的,一生一世!」薛仁貴深呼吸,臉上露出笑容,伸出手。
秦慕白一掌拍上去與他緊緊握在一起,「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