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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章 一念不生,八風不動 文 / 蕭玄武

    劉老太太聽說兒子要和陳妍成親,高興得合不攏嘴,滿口答應了還一勁的撮合。以婆母之尊,親自出馬勸服陳妍嫁入秦家。陳妍,也自然就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了。

    這樣的事情,是大唐這個時代是十分罕見的。

    陳妍這樣的女子,休說是男人喜歡,就是女人也喜歡。都說婆媳天生是敵人,但陳妍無疑是這世上罕有的「完美媳婦」。雖然劉老太太與她的接觸時間最短,但毫無懸念的第一時間就喜歡上了她。

    用老太太的話說,陳妍在她眼裡就已是親生的女兒,跟霜兒一樣。她這樣的女子,誰娶了她都是天大的福氣!她還就不避諱的當著雪蓮等人說的,因為她清楚,陳妍當得起這樣的讚譽,而且誰聽了也得服氣。包括出身帝胄的高陽公主,和最早與秦慕白定親的武媚娘。

    無形之中,還沒過門的陳妍都早已經位居秦家「內宅之長」,大有領袖群芳的意思。

    世上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陳妍的老家遠在江南而且家中沒了什麼直系的親眷,唯一一個義父江夏王李道宗還遠去了遼東,因此老太太還犯上了愁。一個勁的安慰陳妍,說禮儀不周,萬請她見諒。

    陳妍就笑著對老太太說,我不在乎這些。

    劉老太太正色道:「怎麼能不在乎呢?女人一輩子,還有什麼比嫁人更重要的?雖然你和三郎都有了小樓兒,但這婚禮半點不可含糊!你這樣的好媳婦,就是打著燈籠也沒處找。我已經反覆叮囑三郎,讓他務必將你們的婚禮辦得熱鬧、氣派!……妍兒你聽老身說,以後,三郎的家事,就全拜託你來主持了。雖說高陽公主與武媚娘都與三郎有婚約在先,但我看真正能當得起三郎賢內助的,也就只有你了!」

    陳妍無所謂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劉老太太的話中之意,是讓陳妍今後作為秦慕白家中的「正妻」來主事。其實這事,早已經有了「潛規則」,那就是對外聲稱以高陽公主為長,因為她畢竟是公主也最先成婚;在內,包括秦慕白在內都對陳妍禮敬有佳。

    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陳妍當然不會予以爭論辯駁。她清楚,秦慕白不比這世上的任何男人。他是女人緣特別好本身也有點花心,因此身邊的女人多。可他從來沒有把身邊的任何一名女子當作玩物,他懂得尊重人,也絕不會始亂終棄,這是他難能可貴的地方。雖然現在秦慕白的身邊已經有了多名女子環繞,但眾女子彼比之間,並沒有別的大家族中的妻妾次第、長幼尊卑之分。

    因此,所謂的正妻小妾的名份區別,也就無從說起了。

    秦府大發喜貼,遍告蘭州大都督府治下所有州縣及軍府。一時間,河隴盡知。

    秦慕白西征凱旋歸來,又要大婚,這是雙喜臨門,是整個蘭州的喜事。因此蘭州的百姓們張燈結綵滿城歡慶。商人富紳們也感激秦家父子這些年來為他們謀下的福利,自發集攬巨資裝點整座城池,連城中的每顆樹上都掛上了彩綾,道途皆是吉燈高照喜字裝裱。各家各戶就如同是過大節一樣,穿新衣掛綵綢,鑼鼓喧天歡笑連連。

    雖然陳妍一向不喜歡張揚炫耀,但眼前這一切她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中震撼且感動。因為他深知秦慕白從來都不是個庸俗輕浮之人,眼下他做下這許多的「俗事」可謂是一反常態。原因,無非就是想要給她一個讓她終生難忘的盛大的婚禮。

    陳妍從來沒有對秦慕白有過任何要求,更談不上讓他為自己刻意去做什麼,或是去改變什麼。

    但秦慕白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虧待你。所以,就從婚禮開始,我要恕罪,用我的下半輩子來補償你!

    陳妍第一次,當著秦慕白,為他而流淚。

    婚禮當天,霜兒替陳妍做新娘梳妝。

    「妍姐……哦,我得叫你嫂子了,嘻嘻!」霜兒一邊給陳妍梳頭一邊笑道,「你好漂亮啊!我哥能娶你真是莫大的福氣!八輩子才修來的福氣呀!」

    陳妍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韶華半逝芳顏已舊,我都不再年輕了。比起媚娘、高陽公主她們,我就是一個糟老太婆。哪處漂亮?」

    「善良幸福的人,就是最漂亮的……」霜兒輕聲道,「嫂子,說句大實話,你是沒有媚娘和高陽她們年輕,但是在我們眼裡,你就是最漂亮的!我哥,也是最愛你的!他曾對我說過,『陳妍這樣的女子,她的魅力與容貌年歲的的關係都不大。她的美發自內在,經得起歲月敵得過流年,越久彌香。相處越久,她就越能讓人沉醉,讓人著迷』。嘻嘻,這些話是不是很肉麻?但我哥說這些話的時候,從未有過的真誠與動情。我從來沒聽過我哥,這樣形容過一名女子;也從來沒見過我哥,對誰如此發自內心的眷戀與深愛!」

    陳妍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那個女人,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幸福微笑,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霜兒你說得對,幸福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我從來沒有在乎過我的容貌,也從來不拘小節不刻意做任何打扮。但是今天,我認為我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幸福的女人!」

    婚禮,的確是盛況空前。除了應邀而來的賓客,蘭州的百姓們也自發前來湊熱鬧,將大都督府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婚禮的喜慶熱鬧自不必說,其實大部份的官員將軍們都在暗忖:秦少帥真是沉得住氣!現在滿天下都流傳著他的謠言,諸多憂患潛伏待發。他非但沒有半分緊張,還表現得完全事不關己,還有閒心辦喜事了!

    他們自然不知道,對現在的秦慕白來說,所謂的「天下大事」實在是經歷的太多,看得太多了。所以膩了,厭了,也倦了。這些在他看來已不過是過眼雲煙,還不如自己伸手就能去把握的情誼來得重要。

    就像當年在皇宮裡聽清善大師說的,那個「蜘蛛青草與雨露」的佛經故事,再聯想到妖兒,秦慕白不想再錯過這世間,任何彌貴珍貴的感情。

    別在擁有時不知道珍惜,卻等到失去了才知道錐心刺骨,追悔莫及。相比之下,只要能換得一家平安,現在就讓秦慕白卸掉兵權辭去官職,他會毫不猶豫,這樣反而能落得一身輕鬆。

    一但看穿了名利富貴,現今這天下所有的紛擾,無非都是牽扯著權欲與利益的爭奪。而這樣的爭奪,是永無止境、永不停歇的!它就像是一個深淵,任你英雄蓋世任你叱吒乾坤,一但伸腳踏進去,就會永陷泥淖而不可自拔。

    結局,要麼是終此一生受其煎熬;要麼,是被無情的吞噬,萬劫不復。前者如一代英主李世民,他注定青史留芳遺澤萬世,但又能如何?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永遠無法擺脫這無盡的煎熬,他內心的苦楚與無奈,都無人能知;後者,如噶爾欽陵、李承乾、侯君集,無法枚舉。

    所以——任憑狂風驟雨,我自八風不動。

    佛曰,『起見生心,分別執著便有情塵煩惱、憂攘,若以利根勇猛身心直下,修到一念不生之處,即是本來面目』——這也正是如今秦慕白的境界。

    洞房花燭,秦慕白與陳妍,交杯對飲。

    一向素面朝天的陳妍,今天化了些許淡妝,粉面桃腮目含春薇,嬌艷動人。

    鬧騰了一天,雖是開懷,人也有點累。二人小酌了兩杯,都靜靜的坐著。彼此注視,卻良久無言。

    「妍,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秦慕白微笑道。

    「記得。當時我差點一劍殺了你。」陳妍笑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秦慕白輕輕的歎息,「那時候,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小子,凡事想當然,但憑一點自詡的小聰明,輕狂任事。這些年來,我經歷的事情可能比一般人幾輩子要經歷的,都要多得多。所以,許多的事情我也看穿了,想明白了。人這一輩子,什麼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有生之日,好好的珍惜身邊的人,足矣!」

    「慕白,比起當年,你的確像是變了一個人。」陳妍微笑道,「初見你時,我以為你不過是一個輕佻庸俗的官場小輩,對你十分反感。相處久了,我才知道你不光聰明奮進,還有一顆仁人赤子之心。但真正讓我對你動心的,是在襄陽。我永遠無法忘記襄陽城外的小樓中,我們相處的每一刻。它是我這一生中所渡過的,最美好的時光!……但儘管如此,我也沒有想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因為我以為,你我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相見容易相處難,長相廝守更是無從說起。哪怕我們有了小樓兒,我也一直都這樣認為。但現在,事實已經擺在了我的眼前……慕白,我想對你說一句:謝謝!是你讓我,此生無憾!」

    秦慕白嘴角一咧展顏而笑,「這句話,該是我來說才對。我想我會一生慶幸,能有你相伴!」

    二人緊緊相擁。

    紅燭搖曳,對影成雙。

    又過了三天,秦慕白依舊沒出過家門。都督府與軍隊的事情,也一概不理。

    這下,連龐飛都有點沉不住氣了,來見秦慕白。

    他問道:「恩師,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滿天下的人都盯著蘭州,腹誹我蘭州正在聚集兵馬醞釀謀反。過幾天,薛將軍與宇文將軍率領的軍隊就要回來了,我們如何區處?」

    「三十萬大軍西征歸來,行程萬里人困馬乏。我們要整頓兵馬,休養生息。」秦慕白淡淡的道,「外人怎麼看,都隨他去。我們自己不要亂了方寸就好。」

    龐飛道:「話是這樣沒錯。可是萬一……朝廷真的立魏王為儲,我們何去何從?」

    言下之意,關西軍這時候難道不該有點什麼動靜嗎?就是給朝廷施加一點壓力也好,總之不能讓魏王入主東宮。

    秦慕白眉頭略微一擰,「龐飛,你這心態不對啊!……其心可誅,知道嗎?」

    龐飛嚇得彈了一彈,忙道:「恩師誤解了!學生哪敢威脅朝廷,只是……爭取一下,不行嗎?」

    「我還是那句話,不爭,即是大爭。」秦慕白平靜的說道,「現在,不管我們做任何的舉動,都是不合時宜的。因此,一念不生八風不動,以靜制動後發制人,才是上佳的戰略。」

    龐飛無法辯駁,只得點了點頭,說道:「萬一朝廷下旨,讓恩師與我等回朝覆命,怎麼辦?」

    秦慕白眼中精光一綻,「那就去!」

    「那萬一是鴻門宴呢?」

    秦慕白就笑了,「我又不是沛公,志不在天下,何須用鴻門宴來招待我?——等著吧!用不了多久,朝廷那邊就會有風向。因為我打算給朝廷上書,說吐蕃西域都已平定,關西不用再屯駐這麼多的兵馬了。因此,我要交回兵權並辭官歸隱!」

    龐飛頓時就愣了,啞口無言。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龐飛,跟你說句實話。其實關於我的謠言,是我自己派人去散播的。」

    「啊?!」龐飛頓時驚愕萬分。

    「你沒聽錯,就是這樣。」秦慕白淡淡道,「當時,我的想法和你一樣,也是想任借自身的實力來干涉一下朝廷,從而達到保護吳王並助他奪嫡的目的。但是現在……我認為我當時是太天真了。原來,不管多大的功臣,在朝廷看來都只是一顆冷冰冰的棋子;朝廷上的人,是不會跟你講什麼人情味的。他們的眼中只有利益。但憑市井之間的謠言,他們就能把我當賊來防。這讓我很寒心,但同時也是好事。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試探,就讓我徹底的認清了政治的刻薄與無情。」

    「試探……」龐飛咀嚼著這兩個字,無言以對。

    秦慕白笑了一笑,「吳王沒死,魏王也不會成為太子。但我秦慕白,也不會繼續留在朝堂上,輔助新君為大唐效力了。龐飛,請你將這些話轉達給皇帝陛下,並請他放心,我秦某人胸無大志,更不會幹出半點為害大唐的事情。因為……我屬於這個時代,並深愛我的國家!」

    龐飛渾身一顫,愕然的看著秦慕白,瞠目結舌。

    秦慕白仍是微微一笑,說道:「這些年來,秦某人出生入死的效忠大唐,百折不悔。但能為大唐做的,也就是眼前這些了。如今,我是來得清楚去得明白,無愧於心,無愧於大唐!」

    龐飛的表情已經變得有點緊張,而且面色蒼白,喃喃道:「恩師為何……突然跟學生說這些?」

    秦慕白側目看著他,笑而不語。

    直把龐飛盯得滿副忐忑,心慌意亂。

    「魯管家是你派來的吧?還有今天你刻意用言語挑撥我?……其實這些試探,都沒什麼意義。」秦慕白笑了一笑,輕鬆的說道,「龐飛,其實早在你從襄州調來關西軍時我就知道,你是皇帝陛下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是派來監視我的。但我一直沒有將這件事情挑破。因為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而且忠於君王是為人臣子的職責本份所在。天地君親師,君在前,你並沒有做錯。」

    龐飛撲通就跪倒下來,以頭撞地泣不成聲,「恩師,我不對起你!」

    「算了。我不怪你。」秦慕白起身,往外走,「我說過了,政治永遠是刻薄與無情的。我已經厭倦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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