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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峰迴路轉 文 / 蕭玄武

    含冰殿裡,多年來相依為命又久未相見的一對母子,抱頭痛哭,隨侍的宮女宦宮也不自禁的感動落淚了。

    楊淑妃,前隋末代皇帝楊廣之女,自從嫁給李世民以後就從來沒有過問過一件朝政之事。曾幾何時,這一位芳華絕代、將雍榮華貴演繹到了極致的女子所受恩寵,曾一度超過了當年還在世的長孫皇后。

    現今大唐最為看重血統與門第,雖然楊淑妃只是前隋皇族嫡女,但在大唐仕民們看來她的血統無疑是相當高貴的。常言道「母以子貴,子以母貴」,也正是因為有這樣一位出身高貴的母親,李恪一出身就頗受矚目,因為他身負兩朝血統,貴不可言無人可及!

    曾經後宮還曾傳出過謠言,說皇帝李世民有意立楊淑妃為後,但因為招致一片大臣的反對之聲,因此這個想法很快胎死腹中。至於是何人反對、反對的理由是什麼,外界不甚清楚。楊淑妃也從來沒有去過問。但有一個說法不脛而走,那就是以長孫無忌為首的一干「原秦王府」老臣們,就以「前朝血統」與「前隋復辟」為由提出的反對,讓李世民都無以招架。

    其實這個說法相當之荒謬。誰人不知,不管是按照古老中華的傳統習俗還是任何朝代的皇族定制,血統那都是從父的,絕然沒有「從母」一說。長孫無忌等人以楊淑妃身負的前隋血統為由來說事,其實也就是一個掩耳盜鈴的借口。無非,就是忌憚文武才能頗為出眾又出身高貴、人望頗高的李恪,會因母勢而起,參與奪嫡。

    至從幾年前的短暫立後風波之後,楊淑妃越加低調保守,整日在後宮之中深宮簡出,非但是不過問朝中之事,就連後宮的事情也一概不管不問,哪怕是每日冷衾孤枕也不與後進的年輕妃嬙們爭寵奪愛。

    除了李恪,楊淑妃還有另一個兒子蜀王李愔,她對他時常約束管得很嚴,因為李愔是個典型的渾渾噩噩、胸無大志、只會鮮衣怒馬吃喝玩樂的二世祖。相反,不管李恪在宮外如何折騰如何鋒芒畢露,她都一概不聞不問任其自由。

    就如同,她從來沒有生過李恪這個兒子。

    天下哪有不疼兒子的母親?個中苦楚,除了楊妃淑無人能明白。

    傾敘衷腸之後,李恪便將納妃一事與楊淑妃說了。楊淑妃聽聞兒子要納妃自然是高興,但也提出了疑問,與權萬紀所慮相差無二。李恪開解數語,楊妃便也就釋然了,只是要李恪必須遵求父皇首肯才行。

    李恪便將李世民的原話說給楊淑妃聽了——「朕這一關,你算是過了。但是,還得你母妃和秦家的人同意啊!」

    楊淑妃聽後,卻如同當頭被淋了一桶冷水,熱情與欣喜瞬間冷了下來,神色間還添了一絲憂色。

    「怎麼了,母妃?」李恪好奇的問,「父皇都同意了,母妃還有何憂慮?」

    「恪兒啊,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瞭解你父皇嗎?」楊淑妃面露憂色的道,「你父皇說這話,只是不好當面拒絕你,損你顏面。以他的性情,他若是同意,當場就會許諾賜婚,並著令有司操辦了。因為他知道我這個做母妃的是肯定不會有意見的,秦家也肯定不會拒絕。如今,你父皇卻是不露形跡的借我與秦家的名義巧妙推搪一下,言下之意,就是此事還需得緩上一緩,並不適合在這時候操辦。以免,造成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看來,父皇也有諸般顧慮……」聽聞母親的話語後李恪陷入了沉思,片刻後說道,「母妃,皇兒懂了。大概是父皇招我回京調往蘭州監軍,已經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如果皇兒此時迎娶秦家之女,無異於火上澆油。父皇最看重的,是朝堂的穩定。相比之下,皇兒的婚事只是小事一樁了。」

    「恪兒,為娘聽說陛下要調你回京前往蘭州之後,幾夜睡不著覺,心驚肉跳。」楊淑妃娥眉輕鎖低吟道,「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皇兒讓母妃擔憂了……」李恪頗為自責的上前來,攙住楊淑妃的胳膊動情的道,「皇兒知道,這幾年來母妃在後宮過的日子很淒苦。一切都是皇兒不孝,是我此往太過驕縱放肆鋒芒畢露,讓外人對我們母子諸般猜疑與忌憚。當初皇兒之所以願意捨身前往高麗,也是想讓母親過一些安寧的日子。到了外面皇兒十分思念母妃;這一回來,卻又引來風波無數……皇兒,無奈啊!」

    「哎!……」聽到恪這一番發自肺腑的感傷之言,楊淑妃閉眸搖頭而歎息,幽幽道,「這也許,就是我們母子的命數。江山更易鼎革故新,為娘身為前隋的公主能活到現在並生下你們兄弟倆,已經是萬幸了。為娘已是十分知足,並無其他奢念。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你這一回來,朝野內外後宮之中,無數的眼光又投到了我們母子身上。恪兒,聽為娘一句勸。你現在不要去秦家提親,更不可以馬上操辦婚事。今日出了這含冰殿,你馬不停蹄即刻奔往蘭州,片刻也不要停留。」

    「母妃……」李恪茫茫然的看著他母親,傷感的道,「皇兒多時未見父皇與母妃,只想在長安多留一兩日,多看自己的親生爺娘幾眼,這也有錯嗎?」

    「有錯……」楊淑妃轉過身去,話中已有哽咽,「你要盡孝,旁人卻不這樣認為。他們會想,吳王得蒙重用風風光光的回京了,他要翻身了,他的野心就要實現了。他們會認為,借助蘭州之戰的名義,眼下正是你網羅門客拉籠助力的大好時機。你知道,朝野上下有多少人盯著蘭州之役嗎?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個陞官發財的大好時機。哪怕是在你吳王麾下討一個馬前卒的小差事,將來論功行賞也定能平步青雲。因此,縱然你不去網羅拉籠別人,也會有很多人來巴結招惹你。所以,我的恪兒……你還是快快離京吧!」

    「娘!……」李恪悲愴的大叫一聲跪倒下來,抱住他母親的雙膝泣不成聲的道,「你的恪兒從來沒想過網羅誰、拉籠誰!我思念父母懷念故土,我深愛我的霜兒!我好不容易回了長安,就想把我深愛的女子娶進門來,讓父母分享我的快樂與幸福,這也是錯嗎?」

    「提親納妃的事情,等你離京之後為娘會替你暗中操辦。」楊淑妃已經潸然淚下,依舊是背對著李恪,低吟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家家主翼國公新喪,為人子女應當守孝現在不宜提及婚事。再者,長兄如父,現在不管是秦家嫡長子秦通還是霜兒的親哥哥秦慕白,人都不在長安,遠在蘭州。這棕婚事也需得秦通與秦慕白首肯才行。所以,為娘在長安替你請媒提親;你去了蘭州,還得要當面向秦通與秦慕白下聘求親才行。何時你們打完了仗重回長安……何時再操辦婚事。」

    李恪無言以對,只是緊緊抱著楊淑妃的雙膝,閉目流淚。心中暗忖道:現在我終於明白父皇的話中之意了……要讓我母妃和秦家的人同意,言下之意就是要按這些約定俗成的婚娶規矩來辦。說白了,就是讓我先去蘭州,再議婚事!

    「去吧,恪兒……國事為重。」楊淑妃抬著頭,垂下手來輕輕撫摩他兒子的臉頰,兩行清淚順著她白玉面的臉龐,涓涓而下,滴落到了李恪的額頭上。

    李恪慢慢的鬆開母親的雙膝,退後兩步,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起了身來,「母妃多保重,皇兒……去了!」

    說罷,轉身就走。

    楊淑妃癱坐下來,不敢出聲的掩面痛哭。

    「兒啊……你知道為娘有多想念你嗎?你……快去快回,平安,保重!」

    出了含冰殿,雙眼通紅的李恪仰頭看天,深深呼吸。不經意的,他突然想到了謀反伏誅的齊王李佑。

    當初,李佑之所以謀反,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在於他自己心術不正與他舅舅的唆使。但是,他母親陰德妃與妹妹高陽公主的遭遇,以及陰家與李家的世仇,何嘗不是一個重大誘因?

    李恪對李佑被捕後押往京城之前的說的一句話印象十分深刻——「但願來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哎!……」長歎了一息,李恪閉目搖了搖頭,拱手對著含冰殿和武德殿方向拜了幾拜,自語道,「父皇,母妃,皇兒回了家卻不可逗留不及盡孝,這就走了……你們要,多多保重!」

    半個時辰之後,李恪一行數十騎從長安東面春明門出了長安,翻身上馬往西北奔去。一路奔出十數里到了渭水河邊方才停下。

    李恪駐馬回望,巋然壯麗的京都長安與蜿蜒起伏的終南山,如詩如畫。

    「殿下,怎麼又突然決定馬上離京了?蘭州戰事十分緊急嗎?」權萬紀問道。

    李恪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微瞇眼睛神色淒迷的看著長安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長安的戰事,遠比蘭州要緊急凶險。我,惹不起,只好躲。」

    「哎!預料之中……」權萬紀也甚是無奈的搖頭,說道,「殿下,命裡注定你只能如此漂泊不定。走吧,去蘭州也好!哪怕邊關矢石交攻刀光劍影,也比這看似平靜的長安,要安全得多!」

    「走吧!」李恪沉喝一聲勒馬轉頭,一聲厲喝揮鞭而下,策馬朝前狂奔而去。

    權萬紀深深歎息一聲,與眾人拍馬跟上。

    此時,鄯州。

    秦慕白率領玉門關兵馬抵達此地後,十萬大軍飽受饑寒跋涉千里,傷了元氣,因此只好花些時間來整頓休養。

    大非川那邊有李道宗坐鎮,秦慕白派信使與他通了往來消息,得知那邊安寧無事,暫時可以放心在後方操練兵馬籌備大戰。同時,也要等候朝廷派來的十五萬援軍與補給輜重。

    回到鄯州州城裡,秦慕白終於把日夜思念的寶貝女兒小樓兒抱在了懷裡,一家人樂開了懷。原本陳妍跟著秦慕白前往玉門關的時候,是把小樓兒拜託給李道宗的。李道宗倉促起兵去了大非川時,只好將這個小寶貝疙瘩交給了在鄯州養傷的澹台雙雙照管。

    曾經飄零江湖身為冷血殺手的澹台雙雙,悉心照顧恩人之女小樓兒,不敢絲毫怠慢。一來二去,二人結下了極深的感情,如同母女一般。看著秦慕白與陳妍回來了就要將小樓兒抱走,澹台雙雙還極為不捨的流淚了。

    陳妍看在眼裡,悟在心頭,私下對雙雙說道:「雙兒,既然你如此喜歡小樓兒,小樓兒也跟你如此投緣,你就做她義母吧!」

    「真的嗎?少帥會同意嗎?」雙雙欣喜之下也有顧慮,說道,「我們姐妹出身微賤,能夠再世為人封官拜將已是少帥莫大的恩賜了。再者,皇帝陛下將我們姐妹賞賜給高陽公主殿下左右服侍,因此我們只是少帥家臣。雙兒身為家奴,豈敢……攀龍附鳳啊!」

    「若論門第出身,背景來歷,我還不是跟你們一樣?」陳妍微然發笑,笑得有幾分神秘,說道,「我都能做小樓兒的親娘,你們姐妹倆又怎麼會做不得義母?」

    「這!……」雙兒一聽這話,頓時心中砰砰亂跳。

    「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了?」陳妍展顏而笑,說道,「說白了吧,既是家臣,轉為妾室也並無不妥。反正慕白風流成性,與其讓他在外拈花惹草,不如先便宜身邊的姐妹。你說呢?」

    「啊……」雙兒一聽這話,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兒,不敢吱唔了。

    此時澹台丹丹也在旁邊,巧倩一笑說道:「聽妍姐這話,顯然是此番出去,少帥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我看那回紇的野馬小公主對少帥甚是粘乎,會不會就是她呢?」

    陳妍笑而不答,只是說道:「這種事情,我們不要去問去管。像慕白這種男人是不能管束的,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是高陽公主。」

    「不懂……」姐妹倆一起茫然的搖頭。

    「慕白是個十分本色的男人。對於女人,他花心,但有良心;好色,卻不奢淫。讓他一輩子只守著一個女人,絕不現實;但說他飢不擇食見色忘義,也斷然不會。」陳妍說道,「他這樣的男人,有許多女人喜歡一點也不奇怪。但既然是心甘情願的喜歡了這樣一個男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而不是挑三揀四希望對方為自己而改變。至於高陽公主……只有她經常去罵秦慕白,也時常約束他不可以拈花惹草。那是因為,這既是高陽公主的性情使然並且慕白也都習慣了;而且,他們同甘共苦歷經風浪才走到今天,二人之間已經不僅僅是男女之情,更是一種牢不可破的親情。換作是別的女人敢於刁難詰責的對待慕白,他一定會感覺到無比的煩悶和束縛,因而疏遠對方。」

    「哦,我們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妍姐的為婦之道、御男之術呀!」姐妹二人恍然大悟的笑道,「怪不得少帥對妍姐最是尊重與依戀呢!——換言之,妍姐可比高陽公主與武媚娘,都更像是秦家主母哦!」

    「別瞎說,我這麼做也並非刻意為之,不過是性情所致順其自然罷了。同時,也有一些是從慕白那裡學的。」陳妍淺然的笑了一笑,說道,「慕白曾說過,不管是男人要征服江山,還是女人要征服男人,唯有不爭,才是大爭!……這麼一說,我便想起了吳王。算來,他也應該快到蘭州了。繞了這麼大一道彎子的峰迴路轉,慕白與他終究還是回到了同一條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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