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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上兵伐謀 (1) 文 / 蕭玄武

    黃昏,殘陽掛西山,入秋的西風襲捲晴羅原大戰場,濃厚的血腥味與滾滾的黃沙一同飛舞。天地之間彷彿拉起了一桔紅色的紗幕,朦朧之中透著幾分肅殺和淒愴。

    遠遠看去,夕日藍天碧草牛羊遍野的晴羅原大草場,就如同一個人間鬼域修羅道場。殘肢斷骸隨處可見,橫七豎八的插著許多刀槍劍戟,殘破的旗幟與失落的戰馬孤零零的在四處飄蕩,死寂一片……一輛十八頭犛牛拉著的大毳車緩緩的駛入了戰場核心停住,噶爾欽陵走了出來,四面八方很快奔來數十騎,相繼向他報告——「報元帥,唐軍大營之中寂靜一片與往日無異,但軍寨的弓廂之內增加了至少一倍的弓弩手,加強戒備!營中旌旗不倒戰馬穿梭刁斗森嚴,並無半分敗亂或是撤軍之相!」

    噶爾欽陵輕輕點了點頭,對身邊的副將們說道:「預料之中。如若秦慕白真是個不堪一擊的酒囊飯袋,大唐的皇帝也不會點派他來了。今日他雖是戰敗了,卻並無半分敗軍之相,可見此人的確是有幾分將帥之風。」

    「報元帥,我等在戰場中極力搜尋那一撥紅衣唐軍用過的兵器,一無所獲,只是,找到了這些奇怪的鐵珠。在一些陣亡將士們的身上,也發現了這類鐵珠。」說罷小卒雙手捧了上來。

    噶爾欽陵接過幾粒火槍發射的火彈細下看了看,又在鼻尖聞了聞,皺眉道:「這與往日,那些大炮轟炸出的土坑裡的氣味相似。由此可見,的確是同一類物什。但是,那種大炮沉重無比極難搬運,僅能用來守城或是拔寨。眼下,秦慕白手中居然有了這種可以裝備步騎的小火炮……該是比弓箭厲害!嘖,以後遇見,必須小心!」

    「報!——元帥——」這時,一騎從遠方奔來,跳下馬後急道,「報元帥,贊普駕到!」

    噶爾欽陵眉眼一抬甚是驚愕——「什麼?」

    「……贊普,駕到!」

    「班師,回營!」

    此時,唐軍大營帥帳之中。

    一名老軍醫讓秦慕白伸長脖子仰起臉,細細的檢查了好一陣,吁了一口氣道:「萬幸,萬幸。箭矢無毒,而且沒有傷到骨頭。要是再往上斜拉一寸,少帥這左眼怕是就要沒了。」

    秦慕白想笑,但臉一顫,左臉頰就一陣撕疼,說道:「我是用箭的,說不定瞎了一隻眼睛能更準。說了也怪,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負的傷,興許是在戰場上被流矢刮過了臉頰。回來要不是你們告訴我,我都不知道。」

    「戰場之上太過緊張與刺激,這等小傷的確是不會在意。」老軍醫一邊絮叨一邊給秦慕白上藥,「少帥別動也別說話,老夫給你上藥了。」

    李雪雁就站在一旁,臉色發白眼神驚悸的看著秦慕白,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看他那個樣子,現在赤膊著上身,頭髮上都還結著血綹子,臉上帶了一處傷身上儘是血跡,大腿上還中了一刀,剛剛被止了血現在包包嚴嚴實實。

    「少帥!少帥怎麼樣了!——別擋俺,讓俺進去!」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奔雷怒吼。

    秦慕白伸手輕輕擋開了老軍醫,說道:「讓他進來吧,別把他憋死在外面了。」

    宇文洪泰便像頭餓極的獅子似的猛衝了進來,跑到秦慕白前面蹲下瞪大銅鈴一般的眼睛上下將他打量了好一陣,問道:「沒事吧?」

    「你說呢?」秦慕白勉強的笑了一笑,拍拍宇文洪泰的肩膀道,「放心,禍害遺千年,我沒那麼容易死。對了,陌刀隊傷亡怎麼樣,你負傷沒有?」

    「俺沒事,頭髮絲兒都沒少一根!」宇文洪泰重重的拍了幾下胸膛,又歎了一聲連連搖頭道,「只是可惜了,陣亡了一千多陌刀!……全是力大無窮使得好刀的精銳老兵啊,可惜了!」

    「算了兄弟,要是沒了傷亡,那就不叫戰爭了。」秦慕白微笑的安慰他道,「我這沒事了,你廝殺了一場,回去吃飽喝足了好生歇息。說不定明天又得打。」

    「好!」宇文洪泰站起身來應了聲,突然一扭頭狠狠的瞪了李雪雁幾眼,吼道,「你再吵啊,鬧啊,怎麼不吵不鬧了?你不是要嫁吐蕃蠻子嗎?嫁去啊!在這兒看咱們又死又傷的,痛快了不?全是你那沒過門的男人幹的!」

    李雪雁始料不及的挨了一頓劈頭痛罵,如同狂風驟雨之中無處棲身的小麻雀,驚慄的顫抖的看著宇文洪泰,都要傻了眼。

    「黑子,不得無禮!——還不出去!」秦慕白喝斥道。

    「哼!老子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生來錦衣玉食,還整天不知死活、不知廉恥的王公子弟!」宇文洪泰一發不可收拾,反而罵得更起勁了,大聲道,「看到了吧,今天你都看到了吧!咱們這些人莫非就不是爹生娘養的?咱們就當真個個該死?咱們在這裡提著腦袋跟人家玩命,你們在後面好吃好喝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和親、和親?和你娘的親,這和認賊作父有什麼區別?!人家胡蠻子可從來不會客氣半分!該殺人的照樣殺人,該搶地的照樣搶地!到頭來,是咱們賠了女人送了嫁妝還丟臉!咱大唐要是再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索性去認吐蕃人當祖宗就好了,還稱什麼泱泱天朝!」

    李雪雁呆若木雞,已然不知所措,宇文洪泰那粗大如鐵杵的手指頭,都要指到她鼻尖了也忘了退後避讓。

    奇怪的是,秦慕白反而不吭聲了,安靜的坐著,靜靜的看著宇文洪泰。

    更奇怪的是,宇文洪泰突然就不罵了。雖然他憋了一肚子的怒氣和難聽的話想要發洩出來,但一看到旁邊秦慕白冷眼瞅著他,他只得生生的都嚥了回去,咬牙抱拳道:「三哥,今天俺們還就是以下犯上了。軍法該怎麼辦的,就怎麼辦,俺無話可說!——可是有話不罵出來,俺非活活憋死不可!——俺先告辭了,要辦軍法,你差人來拿俺就是!」

    說罷,宇文洪泰就虎虎生風的大步走了,沿途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秦慕白依舊安靜的坐著,表情沉寂得如同一潭深秋古井。老軍醫拿著藥膏呆立一旁,大氣也不敢出。李雪雁則是閉上了眼睛,彷彿在深呼吸,極立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過了半晌……「慕白,能幫我一個忙嗎?」李雪雁開口了,聲音還算平靜。

    「嗯,你說。」秦慕白輕聲道。

    「請你法外開恩,不要責怪宇文洪泰。」李雪雁說道。

    秦慕白略感驚訝的挑了一下眉梢,「為什麼?」

    「因為他說的對,罵得好!……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直來直去毫無保留的罵過我,如同當頭棒喝,讓我幡然醒悟。」李雪雁面帶微笑,只是笑中明顯帶有一絲苦澀與無奈,輕聲道,「正如他所說,我這樣的人,從小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疾苦。就算讀過幾本詩書,也不過是捨本逐末矯枉過正,活在自己編織的夢幻之中而忘卻了現實的珍貴。我錯了,慕白,我真的錯了!……我非但請求你不要責怪宇文洪泰,我還要去感謝他,真心的!」

    「不至於。」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說道,「他就是個火烈直腸的大老粗,從來是對事不對人。他反感的只是和親,並不是你本人。多一事不如少事,我不處罰他就是,你也別再去招惹他。」

    「多謝……」李雪雁咬了咬嘴唇,輕輕點頭。

    秦慕白招了一下手,老軍醫回過神來,繼續給秦慕白上藥。

    「不如,我來吧?」李雪雁上前兩步,說道,「我雖不懂醫術,但眼神好心細手輕。」

    「只是上個藥,倒也簡單。也好,就讓公主來吧!老夫這眼睛的確是不太好了,油燈一熏更不管用。」老軍醫便將藥瓶等物交給了李雪雁。

    「以後,少帥的藥就都由我來換吧,老先生你可以去照顧更多的受傷將士。」李雪雁說道,「至從來了這裡,我盡添亂沒幹過正事,以後我就跟老先生學一點簡單的醫術,諸如包紮上藥之類的總是能學會。我好歹,也能做點事情了……」

    「這……」老軍醫猶豫了一聲,看向秦慕白。

    秦慕白正仰著面閉著眼睛,沉默了半晌,說道:「好。」

    李雪雁如釋總負,終於露出一絲欣慰的淺淺笑意,先將老軍醫請了出去,然後跪坐到秦慕白身前來,低聲道:「謝謝你,慕白……」

    「謝我什麼?」秦慕白睜開眼睛,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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