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江山如畫,傾城傾國 (2) 文 / 蕭玄武
「江山如畫,三郎?三郎即是那秦慕白吧……」泥熟啜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放他們進來,為自己的元帥與尊長,送行吧……如此忠義神勇之將,平生僅見,冠絕古今!」
突厥人,當真鬆開了一條道,任由契苾何力等人跑了進來。
秦叔寶昂然仡立,鳳眼不閉虎威猶存。
契苾何力等人跪倒在他腳下,放聲大哭。
泥熟啜下馬步行近前,彎腰,撫胸,行了一記突厥人面見君長的大禮,並閉目沉吟道——「你是真正的神將!翱翔的雄鷹因你而慚愧的收起雙翼,孤傲的狼王為你的離去而昂首嘯月……崇敬英雄的突厥男兒們,膜拜這位神一樣的男人吧!」
突厥的士兵們,紛紛靜默無言的撫胸彎腰,行禮。
「契苾何力,你本是突厥酋長,算來與本帥還有血姻之親。本帥敬重你的忠義與勇氣,你何不此時回歸汗庭與故土,與本帥一共扶持大汗馳騁疆場建功立業?」看著伏地痛哭的契苾何力等人,泥熟啜說道。
契苾何力站起身來,淚痕未乾坦然微笑,說道:「泥熟啜,你是真的勇士,也不失為草原上一等一的英雄,但你我各事其主,道不同不相為謀。契苾何力早與大帥約定,同生共死共赴黃泉!」
言罷,契苾何力拔刀,抹向脖間。
「滋——」一股濃烈的鮮血噴濺出來,灑到了泥熟啜的臉上,契苾何力重重倒地。
剩下十餘名唐軍將士,紛紛拔刀自刎,躺在了依舊昂然仡立的秦叔寶腳下。
現場,居然寂靜一片。
泥熟啜的臉色,鐵青。
「縱然是取了你的性命與城池,但我並未戰勝與征服你……哎!這會是我泥熟啜,這一生中幹過的最愚蠢、最卑劣、最讓我後悔的事情麼?」
王城數里之外,薛仁貴趁著夜色帶領數騎小跑前行。驀然看到前方王城火光大起,眾人大吃一驚。
「怎麼回事,王城裡起了大火?!」
薛仁貴心中一緊,當下立斷道:「折回軍營,傳我將令全軍整肅備戰!」
「薛將軍,不先去看一下王城究竟發生何事麼?」
「整兵備戰遠比探望究竟重要百倍!」薛仁貴一邊大喝一邊勒馬而回,喝道,「情況不妙,我軍危急!」
「將軍何出此言,若是王城偶然失火呢?」左右驚問道。
「高昌酷熱乾旱一向最重防火,而且這裡最多狂風沙暴,因而城中儘是一些用泥胎石塊堆徹而成的低矮房屋。若是偶然失火,極易撲滅不會漫延。如此熊熊大火,分明是有人刻意縱火!——休得多言,快馬加鞭返回軍營!」
「諾!」
很快,唐軍大營之中警哨遍起,燈火通明全軍集結。奔襲千里野戰在外的將士們素來警惕極高應變極強,此時瞬間進入戰備狀態!
點將台上,薛仁貴戎裝披掛手綽方天畫戟,大聲道:「王城大火,本將只恐都護府有變。全軍將士聽我號令,人不卸甲馬不去鞍,布好鋒矢大陣隨時準備奔襲高昌,以應突變!」
「諾——」
正當這時,一騎如電在夜色之中狂奔而來,隱約,還聽到歇斯底里的慟哭之聲。
那一騎到了轅門都未曾停下,左右守營軍校正待阻攔盤問,那騎卻十足蠻橫的強衝進來,直奔中軍點將台!
「宇文洪泰!」薛仁貴站得高最先看得真切,心中莫名的一記抽搐劇痛:休矣!
「薛仁貴!兄弟們!」宇文洪泰扔了鳳翅蹓金鐺滾落下馬,連滾帶爬痛哭失聲的闖過來,大叫道,「完了,全完了!大帥和兄弟們……全都!」
「啊!」眾皆大驚失色!
薛仁貴臉色驟變如遭五雷轟頂,大步上前將趴在地上的宇文洪泰一手提起,大喝道:「大帥怎麼了?!」
「大帥身中劇毒,西突厥大元帥泥熟啜親統大軍圍攻都護府……大帥與兄弟們一起護送俺突圍出城,只為向你報信!」
「啊!……」薛仁貴慘叫一聲,差點站立不穩,但馬上鎮定下來,死死拽著宇文洪泰喝問道,「大帥如何說?」
宇文洪泰黑神一般臉上儘是污血與淚痕,說道:「大帥說,讓你不要去救他,更不可揮兵攻城報仇。讓我統帥兵馬撤往蒲昌海,匯同薛萬徹退守玉門關!」
此刻,將士們或怒不可遏或悲痛欲絕,已是三軍嘩然滿營震動!
「肅靜!」
驀然一聲大喝,如平空炸雷。訓練有素一向唯軍令是從的眾將士們都安靜下來。
「將令——放棄輜重只帶乾糧,火燒營盤全軍北上!」
「什麼,北上?!」眾皆大吃一驚。
「有不服軍令者,斬!」薛仁貴斬釘截鐵大喝道。
宇文洪泰死瞪著薛仁貴,彷彿從來就不認識他一樣。愣了半晌後,他狂怒的跳起來死死拽著薛仁貴的胸甲,咆哮道:「姓薛的!你這狗娘養的白眼狼!大帥的遺命你敢不守?現在——要麼,你帶咱們殺回高昌王城,死也要跟大帥死在一起;要麼,你遵守大帥遺命,帶兄弟們回撤蒲昌海,保留實力重回三哥麾下,待來日再與大帥報仇——你這算什麼!帶咱們往北走,那裡是爬不過的天山和一片鳥都沒有的大漠戈壁,再過去就是突厥人的地盤,你要去投降薛延陀或突厥北庭當大元帥嗎?」
「你再與我多爭執一分,我軍就多一分全軍覆沒的危險!」薛仁貴面如鐵石眼中卻有淚花閃爍,他伸出雙手捉住宇文洪泰雄牛一般的雙腕,如鐵鉗拗鋼筋一般一寸寸將他瓣開,沉聲道,「突厥人既然敢對大帥下手並夜襲都護府,定然準備充分。若非動用五萬以上的兵力嚴密部署天羅地網,他們不敢如此猖狂!此時,他們放火燒城並讓你突圍而出前來報信,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我們前往高昌施救。我軍若去,必中埋伏!如果順路撤退,也必中埋伏!他們的目的絕非僅是謀害大帥,而是要生吞我們這兩萬人馬!——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唯有北上一途遠走大漠,出奇不意迂迴輾轉,方有活命的可能!」
「薛仁貴,你這貪生怕死之徒,分明就是要北上投降!」宇文洪泰氣得大叫,指著他的鼻子跳腳大罵道,「早知如此,俺就不害了許多兄弟捨命護俺突圍出來,陪著大帥痛痛快快血戰一場,共赴黃泉也比跟著你這賊廝投敵賣國要強!」
「再敢妖言惑眾、亂我軍心者,斬!——左右,將其亂棍打出!傳我將令,即刻火燒營寨突圍北上!」
宇文洪泰氣得一會兒哇哇大叫一會兒哇哇大哭,到後來打翻一名騎士奪馬而逃南向而走,邊跑邊罵道:「薛仁貴,你這孬種、畜牲、賣國求榮之賊!俺要回去告訴三哥,看他把你這背信棄義的賊廝,滿門誅滅銼骨揚灰!」
「來人,派我親勳中侯鐵騎五十人護送他前往蒲昌海,不得有誤!」薛仁貴沉聲下令,一隊騎兵快馬追出。
「這只兵馬是少帥手中為數不多的精銳之師,一定要保存下去!沿途必有埋伏,我不能帶著這兩萬兄弟往火炕裡跳……洪泰,希望大帥在天之神靈護你平安;也希望,突厥或者吐蕃的伏兵,不想打草驚蛇從而放你過去……此生若能再見,你仍是我的好兄弟!」
唐軍大營中瀰散起一股揮之不去的悲痛與憤怒,同時緊張又忙碌。
薛仁貴手提方天畫戟立馬於寨門,迎著夜風,凝眸看著遠方被燒紅的一片天際,緩緩提槍拱手而拜,兩行眼淚無聲流出,順著下頜滴落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