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虎不如狼 (1) 文 / 蕭玄武
秦慕白與李道宗聊了少許一陣,驀然聽到夜空之中,由不遠處的一座小閣樓裡,傳出悠揚的琵琶聲,還有一個女聲在歌唱。
空靈婉轉,如夜鶯清吟。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秦慕白不由得微然一怔,這不正是王菲唱過的那首《明日幾時有》麼?
李雪雁?
李道宗撫髯呵呵的輕笑舐犢之情溢於言表,說道:「雁兒從不飲酒,今日喝了少許,大概是酒意未去,夜半歌唱了。」
「唱得真好。」秦慕白由衷的讚歎。
李雪雁的聲音,本就清脆婉轉猶如天籟,換作是在千年後,便是天生的實力派歌手嗓音。再加上這彈得一手好琵琶,任誰聽了也不得不歎服。
聽她彈唱,是為一種享受。
秦慕白凝神聽了片刻,驀然長歎一聲,說道:「王爺,我突然覺得,我們這些人,真是挺孬種的。」
「哦,怎麼說?」李道宗頗感驚奇的問道。
「我們思來想去的,全是些形勢啊大局啊利益啊,有時卻忘了一些廉恥與尊嚴。」秦慕白說道,「我這話說得很難聽,還一棍子桶翻了一船人,但我真的是不吐不快。」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道宗不以為意的輕笑點頭,說道,「你是覺得,我們要靠送出雁兒,來換取戰機或者和平,才能成就所謂的大事,對嗎?」
「嗯……」秦慕白點頭。
李道宗嘴角一揚,笑得有幾分詭譎,突然道,「怎麼,你捨不得?」
「呃……」秦慕白一怔,笑道,「王爺說到哪裡去了。秦某的一慣主張,王爺是十分清楚的。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反對和親。縱然和親有千般好處打戰有萬般壞處,我也寧願戰死沙場,不願憑著送出我們的女人,來換取自己的安逸。這對我來說,比死還難受。」
「哎,你呀!」李道宗苦笑不迭的搖頭,伸手來拍他的肩膀,頗有幾分感慨與傷感的說道,「你就與本王年輕時一樣,熱血,豪邁,還有天塌下來也敢一肩去扛的霸氣,或者說傻氣。其實,誰願意和親呢,陛下就願意嗎?……有時候,邦國博弈與沙場較量就跟做生意一樣,誰都想付出最小的本錢,賺取更多的利益。送出一個雁兒,也許就意味著少死萬人……利益,在利益面前,感情從來就都是脆弱的。」
秦慕白的眉頭漸漸擰起,凝眸看著月色之下不遠處的小雕樓,自語道:「世間的利益哪裡是能追逐盡完的?人區別於草木的本質,就在於感情……我承認送出公主對大唐來說是一筆極其划算的交易,但是到現在為止,休說她是王爺的女兒,就算她是一個與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也過不了我自己這一關。」
「沒有人,比本王更捨不得雁兒。」李道宗輕聲道,「慕白,你肩挑重任,當以大局為重。」
「王爺放心,我懂的。」秦慕白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擰眉說道,「該盡的責任,我會盡到。如果有選擇,我的態度與立場將會相當明確!」
「朝廷派鴻臚寺少卿劉善因與本王同來,專程派往吐蕃交涉國事,商討講和賜婚一事。」李道宗說道,「明日,讓他打點一下便可啟程了。軍情如火,早一刻,也許就要少死許多人。」
「盡人事,聽天命。」秦慕白答道,「就讓劉善因先去跑一趟再說!」
李道宗心裡堵了一堵,想說什麼,沒說出口。
他分明看出,秦慕白對「賜婚」一事那是深惡痛絕。如果劉善因跑的這一趟稍有半點不如他意的地方,他肯定會瞬間就和吐蕃翻臉,殺個你死我活。
「畢竟還是年輕啊……」李道宗暗自歎息,又思忖道,「年輕如你時,本王也有一顆任俠快意之心。現在,卻變得這般勢利與現實。在世間打滾這許多年,磨去了鋒芒收斂了熱血……除了世故與圓滑,我又還剩什麼呢?秦慕白啊秦慕白,我是真羨慕你啊!……年少何忌輕狂,這句話是你曾說過的。可惜,我好像是真的老了。」
夜漸入深,秦慕白準備辭行回去。武媚娘獨守空房一夜足夠,難不成還讓她守兩夜?
今日,她可是當真去了市集,買來了全套的床榻被褥的!
正當秦慕白準備告辭時,僅一牆之隔的大都督府後院大校場裡,突然傳來若大的喧嘩聲,彷彿還有叫罵廝打。
秦慕白頓時肅然起身:「亂套了!大半夜的軍中發生什麼事情?」
「莫非是營嘯?」帶兵出征的李道宗警惕性極高,果斷的一揚手,「走,看看去!」
二人快步出門就往大都督府軍屯奔去。剛到都督府門口,迎面撞到一名翊府偏將,驚慌道:「少帥,你可算是來了,末將正待去尋你!」
「何事?」秦慕白厲聲問道。
「那個侯君集!」偏將又氣又急的道,「閒來沒事闖進軍營,挑釁咱們的兄弟,如今亂作一團!」
「侯君集?」既然不是營嘯,秦慕白的焦急與火氣頓時消了一半,他愕然一怔狐疑的看著那偏將,問道,「他幹什麼了?」
「他好像是喝多了,沒來由的闖進軍屯裡,見人就罵揪著人就打。」偏將答道,「兄弟們都清楚他的來頭也聽過少帥的吩咐,沒與他一般見識。可他越罵越難聽越鬧越起勁,有幾個人按捺不下來便與他幹上了……結果,全營震動,大半夜的亂了起來。」
「豈有此理,這個侯君集,如此無理!」李道宗聞言怒道,「軍營重地,豈容他亂來?」
「王爺息怒,侯君集這麼做,應該有他的道理。」秦慕白反而不怒了,哂笑一聲道,「只要不是營嘯便好。走,咱們看個究竟去!」
進了軍營,秦慕白等人遠遠看到好大一群士兵聚在一起圍成一個圈,舉了一些火把,當中空出一塊地。
其中,有一個人拿個酒壺一手撐地懶散的坐在地上,正大放厥詞道——「還有誰要來和我過兩手的?站出來!……你們都是些什麼兵?這麼大一群人,還就殺不了我嗎?你怕什麼?」
顯然,那便是侯君集。
圍成一圈的軍士們,大半對侯君集怒目而視,恨不能生吞了他。其中還有幾人鼻青臉腫或嘴鼻帶血,顯然是被揍過了。
那偏將低聲對秦慕白道:「侯君集手下有點把事,一個人撂翻了我們好幾個兄弟。若非礙於軍令和情面,兄弟都要生撕了他。他卻仍舊在此狺狺狂吠!」
秦慕白擺了一下手示意他閉嘴,站在黑暗之中也沒有急於露面,看這侯君集究竟想幹什麼。
侯君集一邊喝著酒一邊冷笑,放聲道:「你們就是秦慕白帶出來的兵?哈哈!他怎麼不去弘文館、太學院挑些飽讀詩書的學士來呢,那樣豈非是更合適?看你們個個恨得咬牙切齒又沒半個人上前來把我怎麼樣,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血性,是不是爺們?有種的,來啊,拔出你們的刀劍,殺了我!——往這兒招呼!」
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脯,一臉通紅,顯然已是大醉。
好幾個當兵的實在忍不住了當真要衝出來,卻被身邊的兄弟拉住了。
「這人殺不得!少帥有囑咐的!」
「他娘的!我就是宰了他陪命,這也忍不下去了!」
「殺!殺了他!」
侯君集突然站起身來,仰起頭放聲大笑:「來呀!來!——可速殺我!」
那情形,活像一頭嘯月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