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無把握的戰爭 (1) 文 / 蕭玄武
雖然有著紈褲與不羈的根骨,但秦慕白行事很少荒誕不經,不干非常出格和沒有把握的事情。前世身為官二代富二代時,他偶有輕狂之舉但從不越出體制之外,就是深知一個人再如何強大也敵不過國家機器;今生成為秦叔寶之子,如今貴為駙馬成為站在風口浪尖的風雲人物,他依舊深明此理。
沒有人,能夠阻擋歷史的車輪為所欲為——在你成為這歷史這輛破車的駕駛員之前。
可是現在,秦慕白不得不去打一場沒有把握的戰爭,不得不蒙著眼睛猜測歷史的軌跡與未來的走向,投下生家性命與家庭興亡,豪賭一把!
兩天的時間,他都呆在家裡,大門緊閉足不出戶。原本,他很想厚著顏面硬著頭皮,去依次拜訪程知節、尉遲敬德、段志玄這些人。可是他忍住了。
李靖轉托蘇定方說給他聽的一句話,讓他有了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
與其這樣四處奔波的經營網羅,不如靜觀其變。
試想,如果秦慕白加上李積、李道宗,仍然無法改變既定的結局,再加上程知節、尉遲敬德、段志玄這些人,又有何用?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病急亂投醫的找人相助,首先便失了方寸與氣度。其次,眼下正值最敏感最多事的時段,四下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秦慕白。倘若他四下奔走遊說的消息傳入了宮中,便脫不了拉山頭、豎大旗、起黨派的嫌疑。
這無疑是現在最大的忌諱!
李靖說了,一切順其自然,平常心。這除了是勸秦慕白不要有過急的舉動,可能還有另一層意思——他大概是想說,是非自有公論,此等關乎王朝未來與百年大計的重大事情,皇帝不可能聽之任之不管不顧,勢必早已籌劃在胸。
因此,長孫無忌也好,秦慕白也罷,再如何折騰經營,已是枉然!
就好比一群人圍在一起賭骰子,喊得再凶吵得再猛,那骰盅裡面蓋住的點數早已是注定。賭徒們要做的就是壓下賭注,然後等待骰盅開啟的那一刻。
除了李世民是那個搖骰盅的人,其餘人等,皆是賭徒。不管你是多麼奢富的賭徒,你的籌碼是如何的驚人,也改變不了結局。哪怕你只是一個最不起眼的賭徒只押下了一個銅板卻剛好押中了點數,那你也是最大的贏家。
眼下,擺在秦慕白面前的正是這樣一個賭局。
面對的,就是一場沒有把握的戰爭。
或許,全局只有李世民一個人是智珠在握的冷眼旁觀這些人的表演。他就像是賭桌上手握骰盅的那個老謀深算操縱一切的莊家,能輕易的改變骰子的點數,看著賭徒們押下的或大或小的賭注,面不改色心中冷笑。
中午時分,弘文館派來一名學士,通知秦慕白翌日早朝之後巳時末刻,請赴弘文館參加閣部會議。
聽到這個消息,面沉如水的秦慕白卻很沒出息的手心裡冒出了一層冷汗。
好吧,明天巳時末刻,骰盅便要揭開。鹿死誰手,皆見分曉。
秦慕白舉頭遠眺看向終南山之巔,妖兒的塑像初見雛形正在施工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自語道:「妖兒,或許正是因為你的死,將這一場原本潛伏在水下的爭鬥激發到了檯面之上。明日,生死立判。我若勝了,一張宏偉藍圖就會擺在我的腳下。從此,我就會帶上你的骨灰南征北戰將這副藍圖細筆勾畫,或許會常年不在長安了。我會帶你去聽西域的風聲,還有戰馬的嘶鳴與沙場的怒吼。我若敗了,就棄官歸隱在終南山上結廬一間,任他春風起霞還是霜冷山河,我彈著琵琶,陪你。明日一戰,雖不見刀兵甲杖,卻不輸一場十萬大軍的戰局對壘。你若在天有靈,佑我凱旋!」
煮一壺茶焚一爐香,秦慕白坐在後院的溪水涼亭中,手捧《玉帳經》,觀摩。
家人都沒有來打擾。
臨大戰而沉如水、靜如山,這是李靖說過的,為將之人該有的風度。
兩個時辰過去,天色已近傍晚,彩霞弄西天。
秦慕白倒出茶壺裡最後一杯碧潤明月,發現爐中炭火已冷。正要起身離去,發現園門外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武媚娘,與高陽公主。
兩名女子並肩而立不言不語,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秦慕白。
秦慕白不由得婉爾一笑,起身朝她們走來,說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叫我一聲?」
武媚娘笑顏道:「看你在安靜的品書,不想打擾。」
高陽公主的神情難得的恬靜與安寧,面帶微笑道:「媚娘說得對。」
秦慕白左右打量她們二人一眼,不由得會心一笑,說道:「難得你們兩個如此默契。來吧,都坐下來陪我喝茶。」
「好。」
重回涼亭,添上爐火置了新茶,三人對座。
「慕白,你還在研讀《玉帳經》呀?這部兵書你不是早就爛熟於胸了麼?」武媚娘拿起兵書翻了兩頁,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註解批字,說道。
「兵法這東西,不是記住了就能理解,不是理解了就能靈活運用的。否則,它也未免太不值錢了,也不會千年才出一個李藥師。」秦慕白一邊倒茶一邊微笑道。
高陽公主說道:「我不懂兵法,我只聽過一句話,叫做勝敗兵家常事,不必太過掛心。」
「呵呵,玲兒,你是在勸我放輕鬆一點嗎?」秦慕白笑道,「放心,我現在心態還不錯。首先,我做好了戰敗的準備;然後,上了戰場會盡最大的努力去爭勝。」
「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不錯,就是該這樣。看來我們是憂心過甚了。」武媚娘說道,「慕白,從你入仕起,一直都是一帆風順。雖偶有小的挫折,但無不迎刃而解。但是這一次,連我們都知道你面臨一場沒有把握、而且輸不起的戰爭。你的對手……太強大了!」
「是麼?」秦慕白似是而非的輕輕笑了一笑,說道,「你是指長孫無忌?」
「難道不是麼?」高陽公主說道,「方纔我與媚娘談了許多,雖然我們對朝堂上的事情不盡然瞭解,可往往越是局外人越能看得真切。光是一個長孫無忌,已經不是你能對付的對手了。而且實際上,長孫無忌代表的是我父皇。若是我父皇已然做出了什麼決定,你要去違逆,這豈非是蜉蚍撼大樹?慕白,可別告訴我你沒有想到,你這一次的對手,可能是我父皇?」
秦慕白拿著茶杯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擰眉而思,爾後說道:「說實話,我想到過,但是,我不願意去想。我最不情願的,就是與你父皇的意願背道而馳。如果這一次我面對的對手是皇帝,那麼就證明……是皇帝出賣了我,他悔約。」
高陽公主的表情已經難看到了一定程度,憂心如焚道:「慕白,你既然知道,奈何還要……」
「玲兒,這只是猜測。」秦慕白吁了一口氣,說道,「現在,或許連皇帝也在舉棋不定。我們都是在賭,在沒有看到結局之前,都不能放棄。誠然,你父親是做莊的莊家,他能決定我們的勝負。但是這場賭局已經開始,我豈能中途退縮?」
高陽公主咬著嘴唇,輕輕的點了點頭:「我懂了。」
「你懂了什麼?」秦慕白問道。
「我要去見我父皇,讓他……准你贏!」高陽公主突然說道。
「不可。」秦慕白臉色一變,突然嚴厲的說道,「這件賭局,不是你憑借父女親情就能決定勝負的,否則,也不用如此大動干戈的鬧了。玲兒,你就乖乖的做一個旁觀者。假如我勝了,一切安好;假如我敗了,你再要去求你父皇幹些什麼,我都不管。」
「慕白,你跟我說句實話……如果你敗了,會有性命之虞嗎?」高陽公主擔憂的道。
秦慕白眉頭微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運氣好點,我依舊能留在長安,依舊能做個一世榮華但無所事事的駙馬爺;運氣差點,興許,太子與侯君集,就是我的榜樣。如果運氣再差一點的話……」
「行,你不用說了。」高陽公主突然一揚手打斷秦慕白的話,斬釘截鐵道,「最後一種局面,它是絕對不會出現的!長孫無忌如若真敢痛下狠手斬草除根,我就敢手提寶劍親手殺了他,然後任憑我父皇親手將我處死!」
秦慕白的表情滯了一滯想勸說高陽公主幾句,最終還是將話忍了沒說,點點頭道:「放心吧,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