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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不忍觸碰 文 / 蕭玄武

    儘管長安的熱鬧舉世無雙,但這樣的深夜,按以往來說早該是滿城寂靜一片黑茫了。偶爾會有西市一兩家酒肆鶯苑這些風流之地的燈籠朦朧欲睡,或是看到一隊隊的士兵舉著火把巡哨走過。

    可是今天到了該宵寢的時刻,以西市為中心,仍是一片喧騰。整座城池彷彿都黑白顛倒了,大半夜的比白天還熱鬧,將冬日的嚴寒都驅散了幾分。

    高陽公主登上了皇城朱雀門的城樓,好奇的觀望了老半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皇城御林軍都出去查看情況了,還以為城中發生了什麼「異常狀況」,激起如此重大的反應。

    一名跟著御林軍出去探訪消息的侍婢回來,氣喘吁吁的對高陽公主匯報了西市中的境況。

    「好哇,這傢伙!……」高陽公主頓時恨得牙癢癢,捏起了一對粉拳咬牙切齒的暗罵,「這麼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趁我不在就玩得這麼開心……我我我……!」

    「公主,聽說駙馬親自給那個盲女妖兒當伴奏,還手把手的教彈什麼……鋼琴呢!」侍婢繪聲繪色的道,「秦仙閣的三仙子在西市大街上公然獻藝,本來就夠震撼的了;再加上駙馬這一摻合,哇!整個西市都瘋了!」

    「別說了!」高陽公主惱怒的喝斥一聲,雙拳揚起如同小母獅一樣的張牙舞爪,暗暗道:好哇好哇!一會兒不看著,就在外面拈花惹草!跟別的女人玩得那麼開心,可不見你帶著我這麼風流瀟灑?哼,秦慕白,本公主可是最記仇的了!

    「公主……你沒事吧?」侍婢有點膽戰心驚,「你、你的臉怎麼變成青綠色了?」

    「閉嘴!」高陽公主怒斥一聲,一扭身就走,「去秦府!」

    「……是。」

    氣鼓鼓的在城樓上走了一段過了個轉角,高陽公主看到前方城樓的盡角沒有燈籠較為黑暗的地方,似乎有人影,隱約還傳來說話聲——「不行!我一定要得到這個女人!」聲音裡有一絲怒氣。顯然他並沒有壓抑嗓門的習慣,與其說是在傾敘,還不如說是叫囂。

    高陽公主有些驚訝:聲音很熟悉,是誰?

    她眼睛一轉,叫住身後的幾名侍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她們在四周幫著望風支開那些在城樓上巡哨的御林軍。然後自己貓著腰,躲在了女牆下的陰暗角落之中,朝那對人影接近。

    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顯得有些中氣不足虛弱乏力,他說道:「七叔,今時不同往日,連我都要敬他三尺,你還是不要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高陽公主惶然一驚:太子哥哥?……他嘴裡的七叔,莫不就是漢王?!

    「太子,這麼說吧……稱心的死,你作何感想?」漢王說道。

    「你!……」太子的聲音中突起高亢,顯然被觸動了傷心處,還有幾分忿然,他悶哼了兩聲道,「何必再提!」

    「那不就是了?」漢王冷笑,「越是得不到東西,越是不忍失去的東西,才是最讓人念念不忘的。其實,那個賤女人不僅眼瞎,而且臉蛋身段兒比起我玩過的那些女人,都不算什麼。她不解風情不識抬舉,甚至對本王不屑一顧!可是,她越是這樣,本王心裡就越癢癢!我是真的玩膩了那些攀龍附鳳投懷送抱的花瓶女子。不管是豪門千金還是良家閨秀,無論她們在人面前是如何的孤傲和清高,只要本王出手,勢必手到擒來。待到上了本王的床,到頭來都要乖乖的變成淫娃蕩婦。女人,比男人還敵不過酒色財氣。

    面對權力的威壓和財富與慾望的誘惑,她們都要退去虛偽的外表,變成本王的跨下玩物。什麼矜持、顏面和倫理戒條全拋到九霄雲外去,連鷹犬都不如!至於那些已為人婦甚至人母的女人,就更不用說了。她們對男女之事本就有著迷戀,渴望愛撫安慰與刺激和激情。她們的男人絕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在家孤守空房。這樣的女人心裡不平欲壑萬千,才是真的如狼似虎。她們不像那些豪門千金和良家小女一樣苛求男人的外貌長相和家世人品,她們的內心深處深埋著對慾望最本能的渴求。這種婦人到了床上,會有反過來強暴男人的衝動與力量。所以,近兩年來我都只玩那些人婦人母。別有一番刺激。」

    高陽公主躲在女牆下聽得面紅耳赤心亂跳,暗暗的痛罵原來七叔這麼邪惡又不要臉!

    「扯這些作甚?一說起女人,你就滔滔不絕。」太子顯然有些不耐煩,「走吧,熱鬧看完了,回東宮早早歇息。」

    「急什麼。」漢王不急不忙的道,「我當然滔滔不絕了,因為我現在比你有激情有慾望。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稱心一死,你就像塌了半邊天去。茶飯不思心灰意懶如行屍走肉一般,這可不行。」

    「不全是因為他。」太子的聲音裡透出疲癩,「老四最近對我步步緊逼,朝堂之上一片風聲鶴唳,都嚷著要重立儲君了。哎……我真不知道,這日子如何是個頭。」

    「想那麼多作甚?只要不犯大錯,你就是嫡長子皇太子。祖宗家法萬朝成規擺在那裡,還有皇后遺言和房玄齡的死保,誰能動你?」漢王顯然有些不耐煩,馬上岔轉話題,繼續聊女人,他道,「其實不管女人如何千種萬種,萬變不離其宗,終究是男人的附庸,要仰仗男人。後宮那麼多女人,九成以上一輩子也得不到皇帝陛下的垂愛,要在宮中孤老一生,她們就不是女人了?」

    「還不閉嘴!」太子突然低斥一聲,「你不要命了,這種話也亂說?」

    「我說什麼了?嘿嘿……」漢王笑得有些猥瑣,還有些得意。

    冰雪聰明的高陽公主卻是心中一激靈,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不會吧,漢王還玩弄過……後宮的妃嬪?這……!

    「咳,不說便不說,就說那個賤女人吧!」漢王換了個腔調,繼續道,「其實一起初,我也只是想嘗個鮮。什麼樣的女人都玩過了,都膩了,就是沒玩過瞎子。可誰料,那個瞎婆娘仗著有秦氏父子的照應,居然裝得像個貞潔烈女,對本王的垂青不屑一顧!呵!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這回倒好,本王還因為她挨了一頓狠揍!說實話,太子。要不是你攔著我,我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將姓秦的給活活剮死,再將他滿門家小殺個盡絕。當然,女人除外。」

    高陽公主咬著牙根,骨骨作響了,「滿門家小,女人除外……也包括我嗎?混帳王八蛋!」

    「別說了,你越說越離譜!」太子扯著漢王要走,「回東宮吧!」

    「總之我聽你的,不與姓秦的鬧彆扭,不壞你大事。但是那個賤女人,我遲早要玩死她!你不幫我,可以;但你別給我使絆出賣我!」漢王執拗的說道。

    「哎……我不管你,不管你行嗎?」太子顯然有些無可奈何,說道,「我只奉勸你,別看那姓秦的平常溫文爾雅不與人臉紅,但狠起來,可不是一般的狠。紇干承基怎麼死的,你總還記得吧?薛家兄弟那麼凶戾又桀驁的猛將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你總歸知道吧?蘭州那樣的亂攤子,被他一年之內收拾得停停當當,連我舅舅和房玄齡等人都不得不服氣……七叔,他現在是紅得發紫,連老四見了他都主動賠笑的,我勸你還是敬而遠之的好。這小子,不是你能惹的。」

    「……」漢王的影子怔了半晌,最後狠吐了一口濃痰,咬牙切齒道,「這樣越刺激,不是嗎?他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對老子不屑一顧的瞎婆娘把他奉若神靈?憑什麼長安第一美人、皇帝的女人武媚娘他也能搶去?憑什麼皇帝最愛的女兒、不怕天不怕地的公主也對他也死心塌地?——本王,偏不信這邪!」

    「那你保重吧!」太子冷冷的扔下一句,先走了。

    漢王又在樓邊站了許久,恨惱的用拳頭在牆磚上砸了幾下,才忿忿離去。

    高陽公主蹲在女牆下的黑影中良久,身子都有些蹲麻了,太子和漢王走了許久,被一陣夜風吹過冷得打了個寒顫,她才回過神來。

    「馬上去秦府!」

    西市上接近沸騰的熱度慢慢散去,人們意猶未盡的各自歸家。想必,目睹了今日盛會的人們,會常用時間的津津樂道引以為豪,而那些錯過了的人們,則會引以為憾了。

    秦慕白和妖兒已經回到了家裡,和母親妹子圍坐在大火爐旁,吃著霜兒親手做的小點心,飲著熱汽騰騰的好茶在家長裡短的敘話。

    妖兒的臉始終紅樸樸的,彷彿還沉浸在剛才的激情之中沒有回過神來。手上彷彿還殘留有秦慕白的溫度,讓她無法自持的有些微微發抖。

    曾經仰望蒼穹的狗尾巴草,最大的心願或者說是奢望,便是與天空的白雲牽手而游。但當一刻成為現實,她便感覺如墜雲端,是那麼的不真實。

    「咦,妖兒你沒事吧?」霜兒湊上來,關切的問。

    「沒、沒事呢!」妖兒急忙吱唔的答。

    「你怎麼發抖呀?臉也紅成這樣了?莫不是……」霜兒瞟了一眼秦慕白,欲言又止。

    秦慕白裝作視而不見,霜兒言下之意,無非是在指一些女孩子家家的事情。

    妖兒也順坡下驢:「嗯,我有些不舒服……」

    母親劉氏忙道:「那早些回去歇息著!」

    女人嘛,總有那麼一些日子,身心不暢。

    「是,母親大人。妖兒先行告退了。母親請安,三哥請安……」妖兒連施了兩記大禮,便由霜兒陪著先行離開。

    劉氏看著二女的背影,笑呵呵的點頭,眼角佈滿魚尾紋,「多好的姑娘啊!妖兒就是識得禮法謙虛謹慎,這樣的女子才最是適合相夫教子。可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大家閨秀,父母暴斃眼睛還瞎了。哎……真是蒼天捉弄!」

    秦慕白沒有搭言,靜靜的喝著一盞茶。

    妖兒對他的情誼,秦慕白心裡非常之清楚。從初識到現在,她始終都是一副感恩與膜拜的心思,把她自己擺在了最卑微的位置。她小心翼翼沉默不語的守護著自己的心事,甚至不敢將它揭出一角昭示與人。生怕任何一個錯失,就會失去眼下還可以觸碰的一切。

    永遠保持著自己的卑微和某種敬畏,心中卻懷有火熱的期待與嚮往。任何有關二人的交集對她來說都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和震撼。

    這或許,就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秦慕白很清楚自己在妖兒心目中的地位。是呵護她的兄長,是為人師表的師長,是救她於水火的恩人,更是高高在上不容褻瀆的神砥。自己這樣一個肉體凡胎甚至還有些庸俗的男人,在她心目中被無限的美化了,幾乎就要變成一個美完的存在。

    有時候秦慕白在想,妖兒的眼睛看不見,或許也正是她的幸福與執著的來源。因為目不所及,就會有永恆的距離。所謂距離產生美,其實是距離掩蓋了丑。

    秦慕白心裡很明白,也許只要自己在她耳邊的一聲低語,妖兒就會矢志不渝的做他的女人,一輩子不離不棄永不後悔,甚至不惜為犬為馬結草啣環。

    她就是這樣的女子。

    她的心願,簡單又執著,純潔如冰不帶一絲塵埃,甚至讓人不忍褻瀆。

    可秦慕白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自己身上,有著和其他男人沒有兩樣的庸俗。貪戀權勢與富貴,習慣鮮衣怒馬,喜歡美人與美酒的芳醇,睚眥必報殺人必求見血……自己遠非是妖兒心目中的聖人和完美存在。

    到時候,面對理想與現實的強大落差,她又情何以堪?

    一言以蔽之,秦慕白反倒覺得自己面對妖兒的理想與仰視,感覺很有壓力。壓力的根源,就是不忍讓她失望。因此不敢觸碰她心靈深處的執著與火熱,生怕玷污了那一處世上最純美聖潔的地方,更不忍打破她的美夢與幻想。

    能一輩子活在幻想之中,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因為現實,往往有著太多的殘酷。

    飲下杯中最後一點茶水時,秦慕白準備起身先送母親回房歇息。這時,自家大門突然被人很猛的拍響,在寂靜的夜裡響得十分焦躁和突兀。

    「快開門!是我!是我!」一邊敲門,還一邊有這樣的大喊。

    「高陽?這麼晚,怎麼跑出宮來了?」

    母親支了一下手:「你去應付吧,為娘自己去歇息便是。」

    「好。」秦慕白拜別了母親,往大門口走去。這時門子已經披衣起床打開了門了,高陽公主的身影就衝了進來。

    「慕白,快!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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