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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蘭州鴻 (2) 文 / 蕭玄武

    這或許,也是專屬於秦仙閣的氛圍。到了這裡,誰也別耍大牌,誰也不必妄自菲薄。喝一樣的酒聽一樣的曲,一視同仁。禮部侍郎的兒子壞了規矩,也會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

    秦慕白暗自有些好笑:是什麼讓武媚娘有如此的創意和「霸氣」?秦仙閣,比我秦某人還要牛氣和囂張啊!

    一名女子小二走到秦慕白身邊,行的是拱手君子禮,問道:「秦將軍想要點什麼?」

    「找間清淨的閣子讓我坐坐,喝點茶。」秦慕白一邊說,一邊很自然的朝樓上走去,吩咐道,「哦,將妖兒喚來陪我坐坐。」

    女子小二的眼神中一閃而逝的是驚悚的神情,但片刻後她恢復了寧靜,輕輕一拱手:「將軍請隨我來。」

    秦慕白自然不知道,在現今的秦仙閣要想請動妖兒親自陪曲,幾乎已是不可能。也許她只是出於習慣的表現出驚愕,但秦慕白從她的神色間品味出了箇中的意味,也就不難理解漢王李元昌為何對妖兒癡纏不放了。

    男人都有征服欲,越是拒人千里高不可攀的女人,越有將她壓翻推倒的慾望,這與女人本身的姿色或許關係並不太大了。李元昌盯上妖兒,或許正是這樣的一種心理。

    稍後她就將秦慕白領到了二樓一間雅閣中,閣名,「三仙」。

    「將軍,這間雅閣難得開一次,東家說了,只有她親自來了或是將軍您來了,才許打開。」小二說道,「還有就是,秦仙閣三仙子,每個月在這間屋子裡小聚一回,相互討教切磋曲藝。每當此時,就是秦仙閣的盛典之日。三仙子會同台獻藝一次,演奏將軍親自傳授的琵琶曲。能在這一天進到秦仙閣的人……滿長安,絕不超過兩百人。」

    秦慕白心中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個人,問道:「那漢王是不是來過?」

    「他每逢此時都來。」小二回道,「而且還要離舞台最近的位子,為此還不惜與駙馬都尉長孫沖翻臉成仇鬧過一回。結果雙雙被轟了出去。」

    「呵……」秦慕白漠然的笑了一笑,「沒事了,你去忙吧!」

    「是……」小二退了下去。

    秦慕白走進房中,其實房內的裝簧還是此前天下第一酒時的樣子,幾乎絲毫未變。普通泛黃的板壁與陳舊的坐榻,自己當初懷抱妖兒教她手把手彈琵琶的位子也還在,依稀還能想像當初的坐次與情景。

    「媚娘還真是有心……」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笑得溫柔。腦海裡就浮現出武媚娘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生香玉面。

    「一年未見,不知道她現在可好?」

    秦慕白方才坐下,就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是那個雙眸失了神采卻依舊能夠步履輕盈的妖兒。

    「三哥!」妖兒進門,聲音裡透著驚喜,「你今天怎麼來啦!」

    在秦仙閣的客人面前,身為三仙子之一並受武媚娘委託執掌大權的「妖兒」,便是不沾一絲煙火氣息的離塵仙子姿態。可是面對秦慕白,她永遠謙卑而恭訓。

    就如同佛前蛛網下,一直抬頭仰望的那顆草。

    妖兒獨自一人前來,左手拿著茶壺右手拎著一個小食盒,反身用腳勾上了門,逕直朝秦慕白走來。

    秦慕白一直很納悶,她的眼睛根本看不見,為何總能第一時間辯出方位來?

    「妖兒,你很高興?」秦慕白笑道。

    「那當然。三哥難得來一次嘛!」妖兒笑語回道,一邊給他倒茶,擺出了幾品時鮮的水果與精美的小點心,「三哥用過晚飯了嗎,要不要來點酒菜?」

    「不用了,我很飽。」秦慕白瞇著眼睛微笑,「我只是來接你一起回家的。」

    妖兒手中一滯,茶水差點溢出杯來。

    「怎麼了,很意外?」

    妖兒咬了一下嘴唇,微然一笑:「有點。三哥想聽曲子嗎?」

    「你最近可有新曲子?」秦慕白拿起茶淺酌了一口,問道。

    「有呀!正好想讓三哥指點一下。」說罷妖兒就起了身,取來掛在牆上的一面琵琶,說道,「三哥,這是那一天我們初次見面時你教我彈曲時用過的琵琶。」

    秦慕白微笑道:「有什麼新曲子,彈來我聽聽。」

    「好。這首曲子,是我自創的,肯定……不是太好,三哥莫要取笑。」妖兒抱著琵琶在秦慕白面前坐下,素手撫著弦面,如同愛撫情人一般的癡迷,輕聲道,「曲名《蘭州鴻》。是我花了一年的時間自己譜的曲子……」

    「蘭州鴻?」秦慕白不禁一笑,「好曲名。」

    妖兒的臉竟有些紅了,手指驚慄的輕微一抖,不小心勾出一記突兀的音符。

    「心境不寧,怎麼彈得好這樣的曲子?」秦慕白微笑道,「妖兒,你心事很重?」

    「啊?……沒有啊!」妖兒頓時有些驚詫和惶惶,喃喃道,「難道三哥還沒聽就能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曲子嗎?」

    「我也只是冒眛的猜上一猜。」秦慕白說道,「鴻,是鴻雁傳書的鴻麼?蘭州?就更不必解釋了。你這該是一曲寄托對遠征將士思念的曲子吧?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家人出征在外,妻兒家小倚門而盼牽腸掛肚,莫不就是這樣的情懷?」

    「三哥好聰明……」妖兒有些羞怯低下頭,喃喃道,「看來這曲子我也不必彈了。怎麼樣,也無法超越三哥的意境。」

    「彈。」秦慕白微然一笑,「屬於自己的曲子,抒發真情實感,就是最好的曲子。」

    「嗯……」妖兒應了一聲,深呼吸平靜心情,悠然的彈奏起來。

    秦慕白擔著茶,靜心傾聽。

    平心而論,這首《蘭州鴻》光從樂章曲調上客觀的評價,的確是無法超越《春江花月夜》與《霸王卸甲》這一柔一剛的兩首曲子。蘭州鴻,前期開篇有武曲之風,慷慨激昂大氣磅礡,該是刻畫軍隊出征時的盛大景象;中篇則是過渡,鏗鏘與柔和並存,大有剛柔並濟鐵骨柔腸之意。

    這不禁讓秦慕白想起了當初剛剛離開長安去到蘭州時,懷念長安思念家人的情景。初抵蘭州的宴會上,許多人喝醉了,夜空中響起悠然蒼遠的笛聲,許多將士潸然淚下……這副場景,歷歷在目。

    秦慕白舉在嘴前的茶杯,停住了。完全陷入了曲風之中。

    收篇,則是典型的淒怨相思之曲,顯然是在描繪倚門而盼的家人,在對征戰在外的將士們的牽腸掛肚。

    纏綿悱惻,意境深遠,情深,意濃。

    秦慕白不禁將眼神投到了妖兒的臉上。柔和燭光之下,她只算清麗的面龐與失神的雙眸,永遠無法將她與傾城傾國聯繫起來。可是,她素雅之下包藏的那份火熱又真摯的情意,卻讓她明艷動人。

    世上若真有「知音」一說,秦慕白可以毫不猶豫的肯定,他就是妖兒的知音。至少這一刻,他是。

    他聽出了她曲中蘊含的綿綿情誼,與無私無己的默默守望。也許她不曾在佛前蛛網下浪漫又執著的仰望三千年,將滿心的願望與癡纏敘說給佛聽。她更像是一株長於路邊毫不起眼甚至有點卑微的狗尾巴草,夏日伴風舞、映花紅,冬天抱雪眠、歸於塵。

    她的孤傲與脫塵,風不聽、花不問,長安不懂;她的寂寞與執著,從來只是深埋在心中,無關風花與雪月。

    一曲罷了時,秦慕白卻讀懂了她。

    此時,周圍突然很寂靜。雅閣外的大型歌舞好像都停了。滿堂推杯換盞呼朋喚友的高漲氣氛彷彿瞬間冷場,整個秦仙閣裡居然靜悄悄的。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二樓右拐轉角那間不起眼,還顯得有點寒酸與整座豪華酒樓格格不入的房間。

    仰視。

    「好——」赫然,整棟酒樓裡爆發出驚濤駭浪般的喝彩與鼓掌聲,將樓裡樓外的世界都震動了,西市大街上的人驚詫的翹首觀望。他們看到,好多無法進入秦仙閣的人,站在西面牆下伸著脖子,仰望那間飄出琵琶音的窗子,拚命的拍手叫好,好癡如醉。

    人群,幾近沸騰。

    秦慕白輕輕放下茶杯,面帶微笑的看著妖兒。

    妖兒的表情有些侷促,臉紅,低著頭。

    「你已經超越我了,妖兒。」秦慕白微笑,「聽到了麼,未見其人,整個長安卻都為你喝彩!」

    妖兒奉若瑰珍的抱緊了懷中的琵琶,彷彿就怕它被人搶走一樣,輕輕咬著嘴唇,用低到只有自己的聲音說道:「就算能夠感動一座城池,又有什麼用?終究……還是打動不了那一顆神的心。因為我,只是凡人。」

    秦慕白看著妖兒,瞇著眼睛微笑。

    這一刻在他眼中,面色微紅雙眸灰瞳的妖兒,比樓外那個與神仙共飲的醉酒貴妃,更加動人。

    麻雀變鳳凰?

    這樣的事情,不只是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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