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帝王與軍神 (1) 文 / 蕭玄武
傍晚時分,依舊在宮裡和那些大和尚們一起吃罷了晚膳素宴,又燒了香添了燭例行了一些公事,秦慕白便騎上馬離開皇宮,準備回家歇息。
出了皇宮,他尋思起一件事情。回了長安兩天了,怎麼說也該得去李靖府上拜謁一下。和老頭子之間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而且,不正好有許多兵法上不懂的東西,要向他請教麼?
於是秦慕白折返回家了一趟,母親和妹子們正待他一起吃飯。他卻取了《玉帳經》和自己的一本手札筆記,讓她們自己用飯,未作片刻停歇又打馬離開了家。
劉氏滿是憐愛的搖頭嗔笑:「這孩子,一天到晚不停歇,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是沒見他幹什麼正事。」
「娘,哥干的可都是正事!」霜兒在一旁嘀咕道。
「胡說!」劉氏臉一板,「這麼大人了,也不急著討個媳婦進門。什麼公主呀商女呀,也就湊合著趕緊娶一個吧,我和你爹還急著要抱孫兒呢!」
霜兒咯咯的笑:「這就是您說的正事兒呀?」
「那當然!」劉氏一板一眼的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翻過年頭你可就二十二了!你兩個嫡長的哥哥,是這年紀的時候孩兒都能滿院子跑了!亮兒這孩子,這麼沒用,我能不急嗎?」
霜兒撇了撇嘴:「娘,您別著急。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七八個小孩子跳出來叫你奶奶。其實我哥呀……他可能幹了,但就喜歡偷偷摸摸的。」
劉氏被氣樂了,上前來就擰她的耳朵:「你這丫頭,生的一張什麼破嘴兒,怪不得死活嫁不出呢!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沒規沒矩的濫話?看我不收拾你!」
騎在馬上的秦慕白冷不丁打了個大噴嚏,揉了揉鼻子暗道:誰在想我呢?
衛國公府,到了。
上前敲門,來開門的依舊是以前那個老頭兒。他打量了秦慕白半晌,輪著昏花的老眼,嘟嚷道:「小娃娃兒,你找誰?」
這老頭兒,記性不好。秦慕白笑了笑:「在下秦慕白,特意前來拜訪衛國公。」
「秦慕白……這名字好熟悉啊!」老頭兒輪了輪眼睛,不讓秦慕白進去,「你還快走吧,今日府中不便,你別進來。」
「怎麼了?」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是……衛公的學生,您不認識我了?府中有大事麼?」
「你別問了,走吧走吧!」老頭兒就要把秦慕白往外攆,急著關門。
「何事吵鬧?」正在這時,院內走來一人。
是個男子,四十出頭的年紀,個子挺高,身板也結實,行走如風孔武有力,濃眉大眼,頜下留了半尺長的黑鬚,穿一領青錦團花袍,戴黑衫頭。
也許是「同行相吸」,秦慕白咋看了一眼,就本能的感覺眼前這個人,多半是個行武出身的軍人。
老頭兒見那漢子走過來,抱了下拳嘟嚷道:「蘇將軍,老爺說了,今日府中不見客,這愣頭小子非要進來。」
「你去歇息吧,交給我。」那漢子微然一笑,老頭兒便拱了拱手,嘟嘟嚷嚷的走了。
漢子轉過臉來看著秦慕白,面帶微笑目光柔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抱拳道:「閣下可是……秦慕白,秦將軍?」
「正是在下。」秦慕白見他這一抱拳,倒是地地道道的軍姿,再次印證了心中的猜測。於是回了一禮答道:「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那漢子略微一笑:「在下左武候中郎將蘇烈。久聞秦將軍大名,幸會。」
「蘇……烈?蘇定方?」秦慕白略吃了一驚。
「哦?秦將軍居然知道某家姓名?不錯,蘇某取字定方,慣以字行。」蘇烈一笑,抱了抱拳道,「快請進吧!老僕固執,請不要在意。」
秦慕白便走了進來,蘇定方親自掩上門。
眼前的這個蘇定方,當然不是《隋唐演義》那類小說之中,害死羅成的那個奸惡之徒(當然,歷史上壓根就沒羅成這號人物)。在隋末紛爭的時代裡,他先是隨父親一同起義,做戰勇猛常身先士卒。後來他的確效力於劉黑闥。劉黑闥敗亡之後,蘇定方便回歸鄉野過起了隱居的生活。貞觀初年,李世民聞知蘇定方之名,有意招攬這個深黯兵法武藝出眾的人才。於是蘇定方再度出仕於大唐。
此前,蘇定方隨李靖、李等北定突厥國後,因表現出眾官拜左武候中郎將,秩四品。從此,他也成了李靖公開的嫡傳門生,跟他學兵法。
歷史上真實的蘇定方,征戰一生功勳卓著,兩伐突厥東征百濟,平定蔥嶺之亂。一生之中所打的仗,多半是對外戰爭,而且他為人正直豪爽,絕非演義醜化的形象。稱他為民族英雄,也毫不為過。
不過,歷史上的蘇定方大部份戰績都是高宗一朝打出來的,現在的他,雖不說默默無聞,但還棲息在李靖等人的光環之下。外人知道他,也就是一個「李靖門生」的名頭。也就難怪蘇定方要奇怪,怎麼秦慕白居然知道他的名號了。
進門後蘇定方說道:「秦將軍公務繁忙,今日何以到了衛公府上?」
「不瞞蘇將軍,我專為拜訪衛國公而來。」秦慕白回道,「請教一些兵法。」
蘇定方點頭笑了笑:「某聽家師說過,他傳了秦將軍半部《玉帳經》,那可是他老人家一生兵法的精粹之所在。也只有秦將軍這樣天縱之資的人才配以得授。蘇某,真是嫉妒呀!」
「呵呵,蘇將軍說笑了。」秦慕白笑道,「衛公都不屑收我為徒,我才憋屈呢!要說羨慕,當是我羨慕蘇將軍才是。」
「哈哈!」蘇定方大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師父他老人家一向淡薄名利銜頭這類東西,秦將軍又何必在意?」
「也是。」秦慕白笑了笑,「如此說來,秦某與蘇將軍也算是同門了,當稱蘇將軍一聲『師兄』啊!」
「且敢且敢!」蘇定方抱拳笑道,「秦將軍名門貴胄將門虎子,蘇某一介草莽,且敢妄自攀附?」
「好了,咱們都是軍武之人,就不必倣傚文人作如此客套了。」秦慕白笑道,「對了,方纔那位老先生說,今日府中不便迎客,卻是何故?」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皇帝陛下駕臨了。」蘇定方說道。
「哦?」秦慕白怔了一怔,「皇帝來了?」
「對。」蘇定方說道,「皇帝陛下與衛公,一向感情深篤,私下裡時常稱兄道弟,多有走動。不過,秦將軍也不是外人,既然來了,就請入內便了,也沒什麼可迴避的。」
「也好。明人不作暗事,既然來了,何必又要走?就煩請蘇將軍代為通傳一聲好了。」秦慕白說道。
「不必通傳。皇帝陛下與衛公,正在大廳裡下棋,咱們一同前去料也無妨。」蘇定方說道,「請!」
「請!」
二人便結伴入府,來到了前堂正廳裡。
看來李世民出行得挺低調,都沒有大擺鑾駕,只事了數名百騎隨行而來,自己也只穿了便服。此時,他正與李靖坐在正堂上下棋。李靖的白頭髮,格外醒目。
二人也沒有叫嚷叨擾,靜靜的走了進去,左右站在棋盤邊觀戰。
李世民聚精會神的下棋都沒有側目看他們一眼,這時對旁邊擺了擺手:「都坐下,別站著,擋著光了。」
二人依言坐在了棋桌兩旁,靜默不語欣賞他二人對弈。
李世民神情嚴峻專心投入,李靖面帶微笑神情自若。棋面上,也恰是李靖佔盡了優勢。
李世民的棋藝原本精湛,但和李靖一比,他還真就成了個臭棋簍子。而且,李靖好像沒有半點放水的意思,乘勝追機得勢不饒人,直把李世民殺得丟盔棄甲。
「不下啦!連輸了三盤,真掃興!」李世民將手中的棋子一扔,拍拍大腿悻悻的道。
「呵呵!」李靖笑了,「陛下今日何以心浮氣躁啊?」
「哎!還不是讓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女給鬧的!嗯,秦慕白,你何時來的?」李世民這時才看到一旁的秦慕白,還吃了一驚。
秦慕白忍住笑,拱手道:「微臣來了多時了,還正是陛下給賜的座。」
「哦?哈哈!」李世民拍著大腿笑了起來,「朕下棋下得太投入了,都沒注意。這麼說,朕方才說的話你都聽到啦?」
「是,的確是都聽到了。」秦慕白笑著回道。
「大膽,竟敢偷聽朕與衛公的密談!」李世民作勢把臉一板,「罰你去給我們沏茶,速去!」
「是。」秦慕白笑嘻嘻的放下了包袱,起身去沏茶了。
蘇定方移走了棋盤,放上了茶几。李世民頗有回味的說道:「靖兄,還是你的棋藝更勝一著啊!朕在宮中,都無人操練,因此越發輸給你了。諸子之中,也就只有泰兒和恪兒的棋藝還算可以。但泰兒下棋太過謹慎,與他對弈甚是寡味;恪兒呢,剛猛有餘精細不足,時常一招不慎滿盤皆輸,也不足與戰。還是和靖兄對弈比較過癮,但就是輸得太慘了。」
「呵呵!」李靖撫髯長笑,「陛下屈尊來到老臣府上,不就是來找輸的麼?老臣豈敢不勝?」
「你這老狐狸!」李世民撫掌大笑,李靖和蘇定方也一併笑了起來。
這時,李世民順手拿起秦慕白放下的包袱瞅了一眼,打趣道:「秦慕白鬼鬼祟祟的跑到你府上來,還帶這麼一包東西,難不成是來賄賂你的?該不是從襄州帶了不少好東西來吧,也不見他來孝敬朕?朕可得看看!」
李世民就打開了包袱,不由得一笑:「呵!《玉帳經》,還有他的讀書筆錄!」
說罷,李世民就翻開那些筆錄看了一眼,沒看幾行,臉上就顯露出一絲異訝的神采。漸漸看入了迷,一連翻看了數頁。
這時秦慕白取了茶水來了,李靖做手勢示意他禁聲。於是秦慕白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旁,靜悄悄的給他們添上茶水。
一連翻看了十餘頁,李世民點頭讚道:「不錯!慕白,你還有點悟性呀!」
「哦?陛下這次注意到微臣了?」秦慕白笑道。
「你以為朕真的老糊塗了嗎?」李世民笑了一笑,將手札與兵書合到一起放進包袱裡遞還給秦慕白,說道,「靖兄啊,你千辛萬苦平定了吐谷渾沒幾年,那地方現在又亂了。此前吐谷渾平後,松贊干布率領的吐蕃諸部心生怯意,便請旨求朕賜婚。朕當時拒絕了。沒想到那使者回去之後,對松贊干布等人稱說,是朕封賜的吐谷渾首領西平郡王慕容順從中作梗。松贊干布就借題發揮,起兵二十萬兵分兩路,一路南下蜀地寇犯松州,一路東出大非川,襲擾蘭州。」
說到這裡,李世民特意停頓了一下,看著秦慕白說道:「就是你父親把守的西域要衝,蘭州。」
「嗯。」秦慕白點了一下頭,心忖:皇帝怎麼想到,跑到李靖府上來談討軍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