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再會,長安 (1) 文 / 蕭玄武
黎明時分,秦府裡就忙活熱鬧上了。
家主老爺秦叔寶,與時常居家的三少爺同在今天啟程,前往遠任州縣赴官,這可是秦家從未遇過的大事。劉氏幾乎是一宿沒睡,帶著府裡的僕役丫環們,張羅準備他們啟行要用的物什。大到車馬行禮,小到針線鞋襪,一應俱全準備得相當妥當。
對於秦慕白來說,這注定也是一個難眠之夜。
來到大唐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長安、對這個家、對這裡的許多人,結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分離再所難免,傷感也是難以抑止。
每逢看到母親疲勞的神情與泛紅的眼圈,他就感覺心裡有些不安。想勸她停下來歇歇,就是勸不住。
沒辦法,母親就是這樣的性格。生怕自己為這個家付出太少,生怕自己對丈夫與兒子有任何照顧不周的地方。尤其是對秦慕白,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母親從不善表達這種感情,總是付之以簡單的行動。
還有霜兒,她也沒比母親閒多少,整夜的忙活。
或許,她心中不捨的除了秦慕白,還有李恪。這樣的分離不是她能左右,所以她只能默默的接受這個現狀,都沒有像以往一樣來向秦慕白傾述。
也許她是不知從何說起。有一種傷愁,無法言喻。秦慕白懂的。
天剛濛濛亮時,秦慕白與父親一起出了房間。兩人的眼睛都布了些血絲,顯然昨夜睡得不是太好。大郎秦通與二郎秦斌也一併帶著家眷來送行了,秦府裡極早就擺起了一個餞行宴。
家人圍坐,秦叔寶道:「大郎二郎,為父與三郎走後,你們須得多多回家照應。」
「是,父親。」兄弟二人一起應諾。
「咱們秦家……沉寂得太久了!」說罷,秦叔寶長吁一聲,歎道,「光陰荏苒歲月不饒人,為父感覺到老了。再不趁現在還能動彈打拼一番,那就只能待著黃土掩埋了。」
「父親大人,孩兒慚愧……」秦通與秦斌一起羞慚的低下了頭。
「不怨你們。」秦叔寶下意識的看了秦慕白一眼,微然一笑道:「人各有命,富貴在天。為父這一生早就注定了與戎馬撇不清干係,如今晚年還能夠重回軍伍鎮戍邊疆,不失為人生一大快事!倒是你們兄弟,須得日夜勤謹,不可放縱自己。秦氏一門,終究還是要靠你們來發揚光大的!」
「是,父親!」三兄弟一起沉聲應道。
「好!」秦慕白大喝一聲,舉起酒來,「喝完這碗酒,各行各路!他日重聚,為父會一一考較你們三人的!」
「父親大人,請!」
喝下一碗烈酒,秦叔寶的臉有些漲紅,轉頭看向站在身邊的劉氏,輕聲道:「你也坐下來,陪我喝一杯吧?」
「不了。多少年了,我習慣了這樣站著。」劉氏咬著嘴唇,輕聲道。
「我讓你坐,你就坐!」秦叔寶有點惱,上前拉了她一把,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劉氏有些趔趄,終究是坐了下來,尷尬的笑。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秦叔寶舉起一杯酒,輕聲道:「我病臥多時,一切須得你來照應。家中裡裡外外,都靠你來支撐。養兒育女,也都是你一手把持。現在好了,三個兒子都很不錯,霜兒也很乖。我謹以秦家列宗先祖的之名,敬你一杯。」
「叔寶……何必說這些?你過不了多久,就要回來了的,不是嗎?」劉氏有些哆嗦的舉起一杯酒,忍著淚說道。
「是會回來。」秦叔寶微然一笑,「但我不想把這些話,再在心中憋著。這些年來你居於側室,卻無怨無悔的打理著秦家的一切。其實在我們心中,你早已是秦家主母,不是嗎?今日我就宣佈,我要把你持正,做我秦家的正室主母!」
「不、不要!」劉氏急忙擺手,「我不在乎這些!你不必如此!」
「母親。」那一邊秦通說話了,「你就接受父親的一番拳拳心意吧!我與二弟的生母已經亡去多年,是你把我們拉扯大的。在我們心中,你已是我們的親生母親。父親如此行事,也不過是正式給你一個合適的名份,並無大礙!」
「是啊,母親,你就接受吧!」秦斌微然一笑,有些調侃的道,「父親可是難得如此真情流露一回啊,你看他老人家,此刻笑得多麼柔和啊!」
「豎子閉嘴!居然打趣到你爹頭上了!」秦叔寶有些惱火的斥罵了一聲,又對劉氏呵呵的笑,「不管你接不接受,反正文書我是早已準備好了。待我一走,就差通兒遞送到縣衙,把你的戶籍修正即可。再者,我堂堂的翼國公、上柱國,我的正室總該封個三四品以上的誥命夫人吧?斌兒,你在弘文館理事,這件事情交由你來打理。」
「是,父親大人!」兄弟倆應了諾,一起回頭對秦慕白微笑。
秦慕白回之一笑,卻不言語。
其實秦叔寶之所以突然決定將劉氏扶正,還不是多半因為秦慕白的緣故?
這麼多年來,劉氏始終沒有什麼改變,一直都是任勞任怨的為秦家操勞,近日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貢獻」。說到底還不是母以子貴?
以前的秦慕白,只知飛鷹溜馬頑劣濫賭,霜兒一個小女子雖是乖巧,卻不足以改變他們母子三人在秦家的地位。現在秦慕白突然脫胎換骨的長勁了,爭氣了,還光耀門庭了,甚至還用自己的力量,直接影響到了秦叔寶的「再就業」秦叔寶哪能不清楚呢?
若非是出於一家之主的矜持,秦叔寶恐怕都要反過來拜謝自己這個兒子了!現在將他的生母劉氏扶正,也是理所應當的。雖然對秦慕白這些男人來說,這只是個過場面的工夫;對於劉氏這樣安於小妾之命的女人來說,卻無異於驚天動地的翻了身。
國公之家的主母,相對於一個毫無地位與保障的小妾來說,那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劉氏潸然淚下,抹著眼淚道:「叔寶,大郎、二郎,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不管我做了什麼,總是希望沒有犯錯就好,從不指望什麼回報。主母也好側室也罷,我都是一切為了秦家。若是麻煩得緊,就不必折騰了。」
「母親,這不麻煩,也是應該的!」長子秦通正色道,「您數十年如一日為秦家含辛茹苦任勞任怨,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恩情與功績,我們可都是記在心裡的啊!這是你應得的!」
「是啊母親,你就不必再推辭了!」秦斌忙拉了旁邊的秦慕白一下,「三弟,你倒是說句話呀!」
秦慕白微然一笑:「娘,父親臨別之時方才說出這個,可見他也是在心中壓抑已久。你何不答應了,讓他老人家安心前去赴任?相濡以沫數十年,不離不棄伉儷情深,世間能有多少人呢?父親給你這個名份,並不是因為你在乎……而是他覺得,你值得擁有。你不在乎,不代表他不在乎。」
「還是三弟智巧,端的會說話。」秦通忙道,「娘,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好意思拒了父親的一番心意嗎?」
「既如此……那我只好愧受了!」劉氏說罷,淚如雨下。
「哭什麼呀,哈哈!」秦叔寶大笑,還伸手去抹了一下劉氏臉上的眼淚,笑道,「婦人就是婦人,總愛哭哭啼啼的。」
「我這是高興又不捨,你懂什麼!」劉氏淚中帶笑,翻了秦叔寶一個白眼。
秦霜兒一直悶在一旁,不吭聲。秦慕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暗自嘀咕,稍後想個辦法勸勸她才行。否則這傻丫頭,指不定就要三兩個月不釋懷了。
秦府家宴沒持續多久,很快結束了。因為有秦叔寶的一批老友前來送行。李道宗,李,程知節與尉遲敬德為首,林林總總來了十餘人,全是以前秦叔寶從軍時的同袍舊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