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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擇木而棲 文 / 蕭玄武

    年三十的前一天,天降瑞雪。關內千里雪飄銀妝素裹,茫茫一片。

    吳王府的大校場上,卻是吼聲如雷熱血沸騰的景象。數百名軍士在雪地裡圍成一圈,激情四射的大聲叫好。

    圈中,秦慕白光著個幫子騎在馬上,在力戰宇文洪泰與殷揚兩人!

    這段時間以來,只要有時間,秦慕白就經常拉著他們二人在一起練武比拚,漸漸的王府裡的軍士們都知道了,便湊來看個熱鬧。時間一長,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了一點規模,彷彿他們每天的比武競技,還成了一場必看的盛會。

    宇文洪泰是個天生武者,平常憨憨傻傻,只要上了馬戰鬥起來,立刻殺氣騰騰精神抖擻,宛如脫胎換骨。他使的兵器,是一門比較生僻的重兵器鳳翅鎦金鐺!

    就是演義傳說中,宇文成都使的那種兵器。如果不是確定宇文成都是歷史小說家虛構的人物,秦慕白都要以為宇文洪泰這傢伙是宇文成都的後代了實在是太巧合了!

    這柄兵器,重逾百斤,非力大無窮之人根本無法使用。中間一枚鳳嘴曲長矛,兩旁如同鳳翅般的大刃,可斬、切、挑、刺、劈、掃、合,如刀如劍如槍如棒如斧,使起來威風八面殺傷力極強。隋唐之交時鎧甲的鑄造技術日新月異非常發達,因此許多破甲的重型兵器開始走俏,鳳翅鎦金鐺就是其中的翹楚一類。

    宇文洪泰的武藝,也的確是非凡。起初,秦慕白跟他對戰尚且十分的吃力。宇文洪泰這人也非常之憨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放水」,哪怕秦慕白是他的頂頭上司,但只要是上了馬比武一律拼盡全力。好幾次,秦慕白都差點被他重傷。

    不過在一段時間的苦練、尤其經過了秦叔寶與程知節的特訓後,秦慕白的武藝突飛猛進,已經完全勝過了宇文洪泰!

    殷揚,使的兵器是一柄開山大斬刀。這種兵器也不是軍隊的常規武器,而是他自己特製的,有點類似於青龍偃月,一般只有習武有成的軍中大將,才會使。殷揚出身於軍武世家,從小練得一手好刀法。上了馬,也依舊只慣使刀。便他嫌步戰橫刀太短,用槍又不習慣,於是自己設計打造了一把長柄雙刃大刀。他的武藝在吳王府諸多軍校當中,也從來都是出類拔萃的。

    現在,宇文洪泰和殷揚二人合起來,力戰秦慕白。雙方之間你來我往殺了數十個回合,仍是不分勝敗。觀戰的軍校們大聲鼓勁瘋狂叫好,個個如癡如狂。

    雪景如畫,酣戰如狂,吳王府裡正上演別開生面的一齣好戲。

    不知道什麼時候,李恪來到了人群外。立刻有人發現了他,急忙恭拜讓路。人群自覺的閃開一條道兒,李恪走到了圈內,最近距離的欣賞戰鬥。

    「真是勢均力敵的惡戰。」李恪欣賞了一會兒讚道,「原以為秦慕白只是個善長音律多才多藝的儒雅俏公子,沒想武藝也這麼驚人,真不愧是將門虎子!」

    李恪的到來,讓軍校們的熱情收斂了一些。秦慕白等人也有發覺,這才看到李恪來了。於是一起停戰,過來參拜吳王。

    「很好,你們三個的武藝,都非比尋常。尤其是秦校尉,堪稱當世之虎將,不愧是戰神秦叔寶的兒子!」李恪當眾誇讚了幾句,說道,「天寒地凍又下大雪,你們快回去洗浴更衣吧。慕白,收拾停當後到我房中一敘。」

    「是,殿下。」秦慕白應了諾,和宇文洪泰、殷揚一起痛快的哈哈大笑散了去,各自更衣洗浴了。

    李恪頭一次將秦慕白請進了自己的起居臥房裡,燃起爐火,煮起香茗。房中暖如春日,茗香更是宜人。

    「看來他今天是有私密的事情跟我聊。」秦慕白如此思忖,和李恪對坐下來。進房的時候他掃了一眼,發現李恪的床榻邊有很大的一堆書,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他床頭。雖然沒有細看區分出是哪些書,但最上面一層的幾本書秦慕白看見了。其中有一本兵書,一本時事政論,還有一本先秦時的法家古籍。

    李恪一多半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裡,很少有人進來過。今天秦慕白才算知道,這傢伙雖說是韜光養晦,可平常可沒少修煉。他修煉的辦法,就是看書!長安貴族都時興收藏書籍,以書香門第示人。許多大戶人家的書房裡,大量書籍汗牛充棟,但很多都是當作擺設。

    但李恪的這些書顯然不是擺設因為它們都放在床頭。但凡放在床頭的書,那必然是常看的。

    兵書,政論,古籍……卻沒有一本現在流行於貴族公子哥兒之間的,詩書曲譜遊記雜談這種東西。

    「怎麼,慕白也喜歡看書?」李恪見秦慕白對那堆書感興趣,問道。

    「平常也會看一點吧。」秦慕白笑了笑說道,「不過我看的書很雜,大多是野史筆記這類獵奇蠱惑博人一笑的膚淺玩藝兒。不像殿下,都是研究的一些博大精深的典籍。」

    「呵,我也就是窮極無聊了隨便翻翻。」李恪隨意的笑了笑,說道,「但我看你最近練武好像十分的玩命,為什麼?」

    「嗯?殿下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為將者練好武藝,不是份內之事麼?」秦慕白說道,心裡卻隱隱一堵:難道李恪也聽到了風聲?

    李恪呵呵的笑了笑,輕鬆隨意的拿水壺倒茶,說道:「慕白,今天叫你來,其實是有件事情跟你說。這件事情呢,你其實早就想跟我說,卻不敢說、不好說、不便說,所以,只好我主動來找你說了。」

    聽著李恪這番繞口令一般的話,秦慕白心裡明白:這傢伙的確是知道了。好吧,遲早要面對的,說穿挑明了也好。

    「那殿下就請說吧。」

    「昨天我去宮裡參加了一年一次的皇族家宴。家宴上父皇說起一件小事,過年後他老人家會組建一支親勳衛隊,保衛內宮。」李恪說道,「大約是幾個月前的時候吧,有個皇宮禁衛將軍喝多了酒,又騎了一匹瘋馬,居然徑直闖進了內宮直到皇帝御前。把父皇身邊的兩個小皇弟皇妹嚇壞了,父皇大怒。因此有了這個想法這只親勳衛隊,主要是保護皇帝私人以及他身邊的人。」

    「皇帝身邊還帶了小皇子?」秦慕白問道。

    「是的。皇后去世後,父皇將皇后生下的最小的九皇弟李治和小皇妹兕子帶在了身邊,親自撫養。這支親勳衛隊,說白了其實是父皇的私人護士。」李恪說道,「慕白,這些日子以來我見你瘋狂的練武,起初還以為你是一時興起。昨天參加了這次家宴後我才明白,你是在為入選這只親勳衛隊,做準備吧?」

    「是的。」事已至此,秦慕白也不想再瞞下去了,坦白說道,「父親已經給我報了名,我自己也對這件事情比較感興趣。」

    「很好,很坦白。」李恪面帶微笑的點點頭,說道,「良禽擇木而棲,我如果是你,也會這麼做。」

    秦慕白微皺了一下眉頭:「殿下是在怪我了?」

    「不,絕對沒有。」李恪揮了一下手,說道,「我如果心中記恨怪你,今天就絕對不會把你叫來,開誠佈公的跟你說起這件事情。說實話,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留在我這一灘死水樣的吳王府裡當個小小的校尉,實在是屈才。就算我把你提拔成五品典軍又怎麼樣?困在我這王府裡,你難得有什麼大出息。我既然把你當兄弟,就希望你能有個好出路。我不會那麼自私的非要把你留在我身邊,當個無足輕重的芝麻小官的。」

    「殿下能有如此的胸襟,真是讓我既感激,又汗顏。」秦慕白拱手而拜。

    「這沒什麼,應該的。」李恪淡定的笑了笑,說道,「這次我被謫貶回來後,以前的許多故友,都躲得離我遠遠的,把我李恪當作瘟神一樣。以前一些對我還算不錯的朝堂大臣們,也對我敬而遠之,好像我李恪就真的會讓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一樣。不過,我不怪他們。我知道,現在我是太子和魏王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管我如何低調韜晦,他們都惦記著我。我這吳王府,表面看來是一潭死水,實則是暗流洶湧。慕白,你知道我這府裡有多少個太子和魏王的眼線嗎?」

    「還有這種事情?那殿下為什麼不想辦法把這些人趕出去?」秦慕白不禁皺了下眉頭,太子和魏王他還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事情也的確是第一次聽說。

    「趕出去幹什麼?他們喜歡呆在這裡,就讓他們呆著吧。」李恪無所謂的笑了笑,說道,「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也沒什麼值得他們惦記的。相反,我要是把這些人趕走,反倒更讓太子和魏王生疑了。指不定又要搬弄什麼是非,去父皇那裡告我的狀。」

    「如此說來,殿下的確是睿智。」秦慕白說道,心想:這是李恪第一次跟我說起,他和太子、魏王之間的矛盾。雖然只有只鱗片爪,但足以見得朝堂之上的奪嫡黨爭,已經滲入到了每個角落。

    「你是秦叔寶的兒子,起初就是由父皇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雖然在我這吳王府裡當官,但我從來沒把你看作是我的屬下,實際上,你一直都應該是皇帝的人。」李恪微笑說道,「你還記得當初在你家裡,皇帝要封你官職時的情景嗎?我當時不過是順手推舟做了個人情罷了。你早該從吳王府跳出去,到父皇身邊為官了。」

    「殿下都這麼說,那在下也就無話可說了。」秦慕白拱了拱手,說道,「不管怎麼樣,在下非常感激殿下的提拔和厚恩。」

    「這都是套話,不中聽。」李恪擺了擺手,說道,「你我,還有霜兒妹子,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雖然長大了各奔東西,但我對你們的情誼卻是仍在。你也許感受不到一個皇子是什麼樣的心境。對我們而言,真正的情誼是非常稀少的。友情,愛情,甚至是親情,都在權力爭鬥中變得淡漠又稀少,有時候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諷刺的笑話。慕白,坦白跟你說吧!我很喜歡霜兒,一直想和她結成連理。但我也知道,我娶了她,或許就會害了她,甚至是害了你們秦家。現在,太子和魏王左右對我不相容,我真不知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他們,很無奈,也很無助。這段時間我仔細想清楚了,相愛,卻不一定要相守。以前我總是努力的想娶到霜兒,現在我改變了想法。」

    「改變了什麼想法?」秦慕白問道。

    「情誼無雙,真情難得。」李恪搖了搖頭,淺笑說道,「當你真正愛一個人時,會真心希望她過得好,這就足夠了。而不是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擁有她。」

    秦慕白沉默無語,這個李恪,的確是個多情種子,性情中人。

    「對於你秦慕白,雖然我們的身份有天壤之別,但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作是我的好朋友,而不是屬下或奴僕。」李恪說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就希望你能過得更好。離開吳王府,去皇帝身邊當職,這是大好的事情。我支持你。」

    秦慕白沉默了良久,眉頭輕皺,說道,「那殿下,你呢?」

    「我不會有事的。」李恪微然一笑,說道,「雖然太子和魏王一心針對我,但我不會給他們什麼把柄。我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子,要說奪嫡爭儲,怎麼也輪不到我。我現在想的只是做個太平王爺,安享富貴,余願足矣。時間一長他們就知道了,我不會對他們構成什麼威脅,那自然就沒事了。」

    秦慕白搖了搖頭,無語以對。李恪的這番話,且不說是真心還是假意,但事實就是,他的確從來沒有對太子和魏王出過什麼招,在奪嫡爭儲上直接表達出什麼昭然的野心。太子和魏王一心針對他,無非是因為他太過能幹,文武全才鋒芒畢露,有潛在的威脅。

    如果能幹也是一種錯,那李恪的確是罪該萬死。

    但這,未必太過諷刺!

    「我朋友寥少,一向都很珍惜,而慕白你就是其中的一個。」李恪舉起茶杯,「來,以茶代酒,我送你一程。良禽擇木而棲,希望你離開王府後,能蒸蒸日上!」

    「謝殿下!」秦慕白舉杯迎上與他碰杯,一口喝乾茶水,心裡卻挺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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