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 文 / 楊金遠
克羅克聽了很不順耳，訓斥道：「你不可以那樣說話，當初你們都是自願到美國來修築鐵路的，是為了美金才來到美國的，又沒有人強迫你們一定要來。換一句話說，你們當中有很多人在中國時沒吃沒穿，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如果不來美國，很多人可能都要被餓死了，應該說，是鐵路公司救了你們，是美國救了你們，難道不是嗎？你那樣說話太沒道理了。」
劉世順說：「我們不知道到底是誰救了誰，我們只知道我們死了那麼多的人。我們也知道你們給了我們飯吃，給了我們工錢，可我們是用血汗換來的，我們也不是白拿你們白吃你們的不是嗎？」
劉世順的英文是遠遠不夠用的，他原本想把自己和中國勞工平時壓在肚子裡沒有講的話全部都倒出來，但他沒辦法做到，他表達不出來，就是已經說出來的那些話也是讓克羅克聽得半懂不懂的。但是，劉世順對他們不滿的意思克羅克是全聽出來了，克羅克於是心煩地說：「究竟是誰在這條鐵路上得到好處這個問題我們現在暫不討論，我們現在面臨著的問題就是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開展一場比賽。我們絕不能夠輸給他們，你懂嗎？你去告訴你的那些同伴們，我們太平洋鐵路公司在這場比賽中只能夠贏，不能夠輸，我們要創造每天七英里，八英里，甚至於十英里的好成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世順儘管心裡有好多話想要說，但嘴巴張了幾回也說不出來自己想要說的，只好不甘願又回到了我的曾祖父他們身邊。
我的曾祖父雖然沒能夠聽完全聽明白他剛才和美國人到底說了些什麼，但已經感覺到劉世順在替中國勞工出氣了，心裡倒是覺得挺愜意的，於是說：「你真行，如果所有的中國勞工都像你一樣，會講美國話就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向美國人討公道了。現在，我們卻只能吃啞巴虧，讓人家隨便擺佈。」
劉世順卻說：「你以為會講美國話他們就把你當人看了是不是？一樣的，你就是把美國話說得滾瓜爛熟，甚至比他們講得還要好，他們也一樣看不起你，他們看不起的是我們是中國人，是黃種人，而不在於你會不會說美國話。」
其實，不管華工們願不願意，克羅克的那場比賽還是要按照原計劃進行的。幾天後，公司裡那幾個平時極少露面的老闆們也分別從他們居住的地方，聚集在鐵路工地的小鎮，然後從小鎮搭乘鐵路工程火車來到了鐵路工地上，用他們的話說，他們是來看克羅克唱戲的。現在就看克羅克這齣戲到底演得怎麼樣了。一大早，克羅克就讓詹姆斯把那些準備參加比賽的勞工集中起來，等時間一到，就開始比賽。克羅克讓詹姆斯在工地的邊上搭起了一個遮陽篷，並擺上了幾隻椅子和水壺，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公司那些老闆能夠有一個比較舒適的觀摩環境。
喜歡挑刺的漢廷頓已經找了一個非常適合觀看的位置坐著，看著胸有成竹的克羅克，他說：「克羅克先生，你的觀眾們都已經到齊了，你精心排練的戲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始演出了？你放心，我們會給你掌聲的。」
公司董事長利蘭德·斯坦福向來話語不多，但每說一句出來卻都是非常有份量的，他的每一句話都力求做到不白說。這時，他不緊不慢地說：「克羅克先生，現在你應該比我們心裡更有數更有把握是吧？我們相信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你知道，今天你的表現將對我們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產生多麼重要的影響。」
克羅克分明感受到上司給自己壓力了，但他畢竟相當自信，嘴微微笑著，他說：「利蘭德·斯坦福先生，好戲就要開演了，你就放心看你的戲好了，他一定比你們想像的還要精彩，我不可能讓你們失望回去的。」
克羅克說著，沖詹姆斯揚了揚手，這等於向詹姆斯下達了命令，詹姆斯於是哨子一吹，勞工們就猶如才放出籠子的獅子一樣，各就各位開始埋頭苦幹起來。
公司的那些董事們這才驚奇地發現，原來一千多號人的工作場面是那樣的壯觀，那樣的震撼和激動人心。那天的比賽是從太陽剛剛爬上樹梢的時候開始，一直延續到太陽落到沙漠的盡頭，華工們幾乎一刻不停地連續幹下去，連個喘息的時間也沒有。詹姆斯就像是一個表現欲極強的孩子，越是在人多的時候，他的表現就越充分，越徹底。只有那樣，他的身心才會得到一種無法訴說的愉悅和滿足。今天這場比賽算是讓他逮到了機會，他的表現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出色，他顯得很忙，來回不停地穿梭於勞工們中間，並不斷地警告那些勞工最好腦袋瓜子清醒點，不要不識趣，否則的話，他的鞭子可是不長眼睛的，但是，他的鞭子卻可以判斷誰到底有沒有在偷懶耍滑，他說：「你們最好都老實點，好好幹吧，祝你們好運！」
華工們在詹姆斯和他的大小監工的皮鞭子底下不要命地幹活。大家就連腰也不敢伸直一下。晌午的時候，開始不斷有人倒了下來，那多是因為天氣太熱，體力消耗過大的緣故。詹姆斯起初以為那些人在偷懶，是故意裝出來的。他以為他的鞭子就能夠解決問題，他邊用鞭子抽打那些勞工，邊罵道：「你這個懶蟲，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這樣做可是大煞風景你知道嗎？要是不知道，讓我的皮鞭告訴你！」
但是，事實證明他錯了，那些勞工並沒能從他的皮鞭底下爬起來，而只能在他的鞭子底下呻吟著，連扭動的力氣已經都沒有了。詹姆斯只好向克羅克報告，克羅克心裡不悅，罵道：「真是一些沒用的傢伙！把他們給抬下去吧，讓他們餓兩頓就懂得怎樣幹活了！」
倒下來的人被陸續抬回了他們自己的帳篷裡。在那些勞工裡，也有劉世順。劉世順本來身體就比較虛弱，一整天高強度的勞動，身體早就吃不消了。那時，劉世順正在和一個勞工抬著一條鋼軌，那個勞工不小心，跌了一個跟頭，抬著的鋼軌就全砸在了劉世順的身上。大家看有人被鋼軌給壓了，都嚷嚷的叫起來跑過去幫忙把劉世順從鋼軌底下抽出來，一看，劉世順已經暈過去了。詹姆斯看那麼多人圍在劉世順的身邊，便揮起皮鞭子在大家的身上亂抽，罵道：「留下兩個人把他抬走，其餘的人都回去幹活去！」
劉世順被人從工地抬回帳篷裡時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得自己渾身冰涼，手腳發冷，他想自己快要死了，活不到鐵路鋪好的那一天了。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並把一碗水送到了他的嘴邊。那時，水對他來說，實在太需要了，儘管他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他把自己的嘴微微咧了咧，就感覺到一陣清涼從嘴裡漫開來，一直向自己的五臟六腑緩緩流去。人也感覺好了許多。劉世順那時還不知道那個給他水喝的人就是羅秀雲。但後來等他明白過來後，從心裡就非常的感激羅秀雲，那種感覺和一個男人救了他的命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太陽落到沙漠的盡頭時，一天的比賽終於落下了帷幕，參加比賽的華工們都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各自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公司的那些董事們卻還在鐵路工地上呆著沒有離開，他們在等待著最後的那個答案。他們看著克羅克讓人用皮尺丈量著已經鋪設好的鐵路軌道。那一刻，克羅克的心在撲撲地跳著，公司的董事們也都各懷心事，他們既想看到自己的公司在這場比賽中遠遠勝過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把對方的囂張氣焰打下去，使自己的公司以更快的速度向終點衝刺；又不願意看到讓克羅克贏得太得意忘形，那樣，年輕氣盛的克羅克以後就更得說大話，更不把董事們的話當一回事了。總之，他們的心情很複雜。
丈量結果：一天鋪設鐵軌的速度是七英里，把三百二十根鐵軌釘在了二千五百多根的枕木上。這個數字雖然不是很驚人，和他們理想還有一定的距離，但已經夠振奮人心了，它已經超過了對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的速度。利蘭德·斯坦福忍不住笑了。這個公司最大的股東在太平洋鐵路開工幾年來，第一次笑得這樣開心，笑靨如花。
「克羅克先生，事實證明你幹得很出色，你沒有讓我們大家失望，等到鐵路合攏的那一天，我們要擺慶功宴為你，為我們的巨大成就舉杯慶祝。」利蘭德·斯坦福說。
霍普金斯這時頭搖得像撥浪鼓，他說：「現在還不是盲目樂觀的時候，我們還沒有取得最後的勝利，也許我們的任何麻痺大意都可能使我們前功盡棄。」
漢廷頓接著他的話茬說：「一天鋪設七英里不難，難的是長此以往要天天堅持下去。克羅克先生，你可得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鋪設鋼軌比賽旗開得勝，克羅克本來心情好好的，那感覺就像是和人家打賭自己打贏了一個樣。誰想大家東一句西一句，說得他心都煩起來，他有點惱怒說：「天塌不下來的，各位先生！你們是在嫌我們的工人幹活還不夠賣命是嗎？如果誰有那種擔心，我可以在這搭起一個帳篷，就請他在這住上些日子，最好一直住到我們的鐵路和聯合太平洋公司鐵路合攏的那一天，讓他天天在這監督那些勞工幹活，這樣，他就可以很放心了。」
克羅克這一說，就使氣氛有些緊張了起來，幾個董事們一下子變得很尷尬，一時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僵持了一陣，還是利蘭德·斯坦福出來打圓場，他開口說：「我想我們大家都要對克羅克先生的才能表示讚賞和放心才是，我們沒有必要去懷疑他的決心和能力，今天的成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
利蘭德·斯坦福說著，走過去和克羅克親切地擁抱了一下。克羅克的心情於是又變好了起來，當工程火車要拉走利蘭德·斯坦福和中央太平洋公司的那些董事們的時候，克羅克走到詹姆斯的跟前，他特意交代詹姆斯說：「每天七英里的速度固然是一個非常可喜的數字，但你必須明白，天天七英里是要死人的！我們不希望看到兩家的鐵路軌道還沒接軌合攏，我們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那些華工就一個個全部倒在了半路上。你聽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