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十四章 (1) 文 / 劉誌慶
陸雲章與小洪回到張家村後,便在倪大龍家裡打床鋪,門板擱好,稻草鋪好,搭開單薄的被子,然後站立一旁。
這幾天,羅福佑總是很晚才從塘馬的祠堂返回,出出進進,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全沒了往日的那份喜氣、驕氣和傲氣,有時長吁短歎,偶爾在三更半夜裡哭泣驚醒,惶恐中從床頭掏出香煙,抽上幾口,然後雙眼發直,在思考著什麼。
陸雲章不知羅福佑為何一會兒出現這樣的狀況,一會兒出現那樣的狀況。他不好問,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結果,這羅福佑對警衛是不會輕易說什麼的。這不由不引起陸的疑心,難道部隊訓練遇到什麼麻煩抑或對日作戰形勢有了新的變化……不對呀!在錫南形勢夠嚴峻的,也沒見過他這樣垂頭喪氣,現在到了旅部,一切都有旅首長頂著,不應該有這樣的事呀!噯,這羅福佑每當到塘馬祠堂前都會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好像那祠堂對他有什麼威壓,看樣子祠堂倒像是法庭,他是被告一樣。另外這羅福佑,好像別人對他的態度有了變化,就說羅、廖司令吧,遠不像初次見面時對他的那份熱情了。噯,這羅小妹也不見了,原先天天和羅政委在一起,到塘馬後除了開始的兩三天偶然露一臉外,現在好像在人間蒸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陸雲章覺得很疲乏了,便倒頭就睡。這床單、床墊雖然很薄,但稻草鬆軟,還有幾分彈性,睡上去沙沙作響,全身的筋骨為之一鬆,倒有幾分愜意。
外面風聲疾呼,發出尖厲的叫聲,能聽到樹枝拍擊的叭叭聲、竹葉吹動的瑟瑟聲、門窗抖動的匡當聲,偶爾傳來一陣狗叫聲,在風中夾有幾分淒涼。
他想起了家,想起了家中的親人,想起了往昔的歲月。
他原是無錫洛社人,後到上海讀書,寓住在親戚家,抗戰爆發後輟學在家,準備做學徒解決生計。上海抗日的風暴深深地感染著他,上海許多人醉生夢死甘當亡國奴的嘴臉又深深地刺痛了他。十六歲的他不知如何是好,總覺得前途渺茫沒有出路,常常在上海的小木樓裡閒坐著。
一日親戚家來了幾個人,聚在一起打麻將,其中有一個年輕人說起了蘇南抗日戰爭中的新四軍。「你怎麼清楚新四軍?」陸雲章瞪大了眼問起那個小伙子,那個小伙子神色有些詭秘,「那你就不用問了,新四軍神出鬼沒打得小鬼子沒了招了,此前虹橋機場被襲就是他們幹的,陽澄湖也有他們的人,他們在蘆塘中神出鬼沒,把小鬼子耍得團團轉,阿拉看到的小鬼子和上海大街上跑的一樣。」
「在哪裡看到的?」陸雲章穿著長褲湊了上來,那心情之迫切像要把對方的話一下子掏出來。
「在陽澄湖呀!阿拉在蘆蕩中拿著槍,扣了扳機,啪一聲響!」他剛抓起一隻麻將牌便「啪」一下拍了一下桌子,「一個小鬼子跌倒水裡,見閻王去了。」
「吹什麼牛,出你的牌吧。」其他人不耐煩了。
「吹牛,你以為我吃素的,說白了吧,阿拉就是新四軍。」他見眾人瞪大了眼,眼中是疑慮的神色,便冷笑了一下,「讓你們看看我的手掌吧,」他雙手張開,做了一個托球的姿勢,眾人見他的手上全是老繭,信了幾分,他有幾分得意,「我是受了傷,暫時回家歇歇,要不受傷留在部隊,我呀,早弄個官當當了!」他歎了口氣,雙手在牌桌上翻弄起已經倒塌的麻將牌來。
「你什麼時候再回部隊?」陸雲章有點按捺不住了。
「回部隊?」他眼皮翻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有天無日子。」
陸雲章一聽,覺得有些奇怪,如果這位仁兄能返回部隊,自己跟著一道去打鬼子總比躲在閣樓裡要強吧,但他一時不回去,這可怎麼辦?
他緊鎖眉毛,一時無計起來,突然他拍了一下腦袋,「何必仰仗別人,只要問清楚新四軍在哪裡,自己可以找呀。」他怕那位仁兄不肯講出新四軍的確切所在,便裝著有意無意的樣子問起來。「阿哥,你怎麼會去參軍的,誰介紹的呀?」
那位仁兄點了一支煙,嘴一張,煙噴了出來,手卻絲毫不受影響地摸著牌,「介紹,用不著,參軍太容易了,只要到江陰,他們在城裡招兵,一上街就能看到,他們會接待的。」
「到了江陰就行?」
「對對對,上了岸會有人主動介紹,容易得很。」他摸到一張百搭,眼睛一亮,高叫一聲,「容易得很,和了!」雙手把胸前的牌一推,點起番數來。
「江陰有人接待?」陸雲章心裡翻騰起來,一腔熱血奔湧而生,他找到也按捺不住寂寞的張永芳商量開了。
「聽那大阿哥講,新四軍神出鬼沒打鬼子,而且官兵一致,我們何不投軍殺敵,報效祖國。」
「是呀,」張永芳拍了一下長褂,「老待在這鬼地方,悶死人了,我們馬上就走。」
兩人一商量,拿上自己掙來的錢,因怕家人阻攔,悄悄地在十六鋪上了碼頭,乘船直奔江陰城。船至吳淞口,兩人穿著長褂剛走到輪機房,一人攔住了他們,問他們乘船到什麼地方,「去江陰。」兩人響亮地回答著。那人一驚,忙把他們拖到一角,「小聲點,船上有日本人,你們穿著長褂到處跑,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他看著他們倆親切地問道:「你們去江陰做生意?」
「不,我們想去參加新四軍!」
「好,」那人點著頭微笑著,「既然如此,這樣吧,我叫陳挺,我介紹你們倆去,江陰有擴軍小組正在招兵呢,你們兩人來得正是時候。」
陸雲章與張永芳隨陳挺來到江陰,在一九四一年的二月份順利地加入新四軍,在十八旅五十二團二連當通訊員。
五十二團二營後歸十六旅建制,成四十八團二營,陸雲章成為四十八團的政委羅福佑的警衛,隨羅福佑戰鬥在錫南……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聽到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他仰起頭,側著耳聽了聽,瓦壟上傳來了清晰的雨滴聲,原來下雨了。
他又翻一下身,覺得來到塘馬地區後,眼前的一切顯得十分平靜,但平靜之中似乎蘊含著一種騷動,這騷動是什麼,他說不清,隱隱約約有那麼一種感覺……這樣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廖海濤怒氣沖沖地來到了村東司令部,見到羅忠毅,就叫了起來:「羅司令呀,這羅福佑的事都證實了,他的錯誤太嚴重了。」
羅忠毅鐵青著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謊報軍情,無信心動搖,給我們的工作造成了極大的被動。」
「他還是一個老紅軍呀,謊稱敵人清鄉,生活上又極其的腐敗,若不嚴肅處理,將極大地影響我們部隊的建設,為了純潔我們的隊伍,為了加強黨的建設,我們必須……」說著說著廖海濤不由得歎起氣來。
羅忠毅點了點頭,「廖司令呀,我們十六旅現在的形勢很嚴峻,」他順手遞給廖海濤一支煙,自己又掏出了一支煙猛抽了一口,從格窗裡透露的亮光照著他那嚴肅的臉,「本來陳、粟率主力北上後,茅山地區就緊張,皖南事變後,敵人的夾擊就更不用說了,好在東路有十八旅,相互還有個支援,十八旅北上後,我們的處境誰都知道,我們之所以要求四十八團堅持錫南、蘇西,主要是戰略上有個依托。王勝回來報告蘇、羅叛變一事,我們就致電給羅福佑,要他克服困難,和太湖支隊戰士一道堅持到底。好啊!他說敵人要對錫南清鄉,部隊無法立足,我們只好同意他回來,誰知這全是謊言,輕易丟失太湖地區,這對茅山的抗日鬥爭將會產生很大的消極影響呀。」
「部隊幹部、地方幹部對他非常不滿,一到塘馬就有人到旅部去檢舉他的錯誤,在生活上極度腐敗,我們新四軍是人民的軍隊,強調官兵一致,他偏離群眾大吃大喝,還帶著女人亂跑,產生了極壞的影響。四十八團的隊伍本來就很複雜,這一來就更麻煩了,對犯錯誤的幹部要嚴肅處理,決不姑息,對戰士要嚴格要求,我們必須乘這相對平靜的日子,加緊整訓,絕不能讓『蘇、羅事件』再度爆發!」廖海濤說話乾脆,鏗鏘有力。
「『蘇、羅事件』一方面說明鬥爭複雜,另一方面說明我們的領導對已經露出端倪的事,沒有採取果斷的措施,釀成大患。老廖啊,塘馬這一帶我們待的時間太長了,四十六團、四十七團整訓完畢,本來我們想喘口氣,這四十八團一來,加之先前又轉移來許多傷病員,我們部隊活動的機動性就大大減弱了。如果他們堅持在蘇西、錫南開展武裝鬥爭,加上宜興有獨立二團,我們戰略上的迴旋餘地就大大加強了。」羅忠毅連連歎氣。
「眼下也沒別的辦法,黃玉庭、鍾國楚西進溧水,江寧的局面已經打開,但形勢依然嚴峻,沒有整訓的四十八團是斷不能西進的,四十七團在茅山游擊區活動,也已捉襟見肘,我們的空間太小,四十八團應抓住這有利的平靜時機加速整訓,再也不能錯過這個時機了。」
「對,只能如此了,軍事上我們仿照四十六團、四十七團的訓練方法進行整訓,政治上嘛,恐怕還要有針對性地加以宣傳教育。」
「此事我找張鏖、廖坤金、潘浩等同志談過,已制定好了詳細的宣傳教育計劃,政治教育主要集中在下午或晚上,方式是講課、討論加談心,要求黨員做好帶頭作用,深入到隊伍中去發現問題、即時解決。」
「好吧,軍事訓練方面也分三步,以實際訓練為主,適當加上一些軍事理論課,以前在軍部訓練隊伍,也是採取這種方式。四十八團有些戰士的意志力、戰鬥風貌有待加強,我看他們紀律不甚嚴明,有鬆散的感覺,身上有著過濃的游擊習氣,軍事技術也成問題。」
在塘馬劉家祠堂一進內側的房間內,羅福佑面對著一臉嚴肅的羅、廖首長,不由得頭冒冷汗,坐立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