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二十一章 (6) 文 / 劉誌慶
夜晚,這條全無聲息的小道上,出現了一隊人馬,他們手持馬棍艱難前行,只有極少的人騎著馬,他們氣喘吁吁,顯然極度疲勞。身著薄衣,在寒冬中瑟瑟發抖,他們的腳、臉、手都已凍傷,行走時,不時顯現著痛苦的神情,但一路行走,毫無怨言,偶爾的言談間,充滿著樂觀向上的情緒。
龍長公路就在眼前了,行走的人們情緒頓時高漲起來,他們在深山裡截下嫩竹,灌上米水,燒焦後將就地吃了一頓飯。肚子早餓了,越過龍長路,便可入茫蕩洋,到那兒就可以休整了。
方方出現了,吳勝、謝育才出現了,朱森也跟了上來,我也快步趕了上來……吳勝、謝育才頭上、鬍子眉毛上全是雪,他們建議道:「朱司令,我們在銅缽時,有民團跑到龍巖告發去了,敵八十二師、敵第三師很有可能在路旁的高山上設伏,我們建議,一營三連用一個加強排向西佔領山凹口的有利地形,作好抗擊大池方向出來的敵人的準備,三連連部率主力向公路東,佔領路南有利地形,作好阻擋從小池方向來襲擊的敵人的準備……然後部隊再迅速通過公路。」
朱森,這位曾是白軍中級軍官,後為巖、寧、連根據地負責人,確實有一套軍事理論知識,說話像打機關鎗一般,「算了,這大冷天敵人還在睡大覺。」他臉上的刀疤抽動起來,「當然為了防止萬一,我想還是讓精幹部隊迅速越過公路,佔領對面的高山,我們有了制高點,再掩護後續部隊,很省事。這樣部隊轉移速度將大大增加。如果分兵兩路,部隊行軍的速度受影響,兵法上云『兵貴神速』」。他朝方方、謝育才、吳勝看了看,「就這樣吧!」
我剛想開口,朱森衝我叫道,「老羅呀,趕快回明光獨立營,那兒還有九團的伙夫擔子,你的任務可不輕呀!」
「這……」我真想說這不行呀,在軍事上可不能憑想像去佈置兵力呀,如果敵軍從兩面夾攻,部隊有可能被攔腰切斷,那麼即使先頭部隊佔領對面高山,也無法掩護後續部隊。
謝、吳兩人臉有怒氣,已勉強答應,自己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回到明光獨立營,即刻命令伙夫們作好準備,迅速跟上前面的部隊,以最快的速度越過龍長公路,然後進入茫蕩洋。
第三分區司令部、九團的團部遠遠地過去了,我率領明光獨立營越過了公路,但久久不見伙夫擔子過來,我只得帶人返回,原來公路上開來幾輛汽車,伙夫們一見,不知是什麼,見車前射著燈光,全都四散隱蔽,汽車開過後,久久不敢起身,許久才集合起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兩邊槍聲大作,敵人從小池、大池兩個方向夾攻了,此時沒有了嚮導。天快亮了,而敵人的槍聲越來越密,公路已被封鎖,靠明光獨立營是很難堅持的,前頭的部隊已經走遠了,怎麼辦?如果兩邊有警戒部隊,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怎麼辦呢?看來只有找到嚮導迅速返回到盤金巖一帶,伺機再過公路。
那不是王直、張花南嗎?我趕忙上前,「王直呀,你是本地人,趕快找嚮導,我們再返回盤金巖、天池塘,伺機再過公路。」
王直點了點頭,「羅司令,現在過公路很危險,隱蔽為上,我馬上與張花南去找嚮導。」王直即刻與張花南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晚上越過了公路,但伙夫班與明光獨立營損失二百多人……如果早點設立警戒……
「如果……如果。」你雙唇微動,嘴裡發出不完整的音節,現在部隊突然轉移,如果不做好警戒,在行動中遇上日軍,那可是十分危險的呀。
旅部特務連連長張連升、副指導員雷應清迅速跑來,向你行禮,「張連長,你帶一排隨我向前搜索前進。」
「是!」張連升回答響亮有力。
「雷副指導你帶一、二排殿後。」
「是。」雷應清回答乾脆有力。
你與張連升帶著特務連下了戴巷,穿過小澗西,翻過巷上,來到大家莊,這一帶的道路高高低低,坎坷不平,許多新入伍的戰士及服務團的戰士有些不適應,加之時間已晚,都有些倦意,不過在你看來這丘陵小道比起閩西的山道來不知要好走多少,在閩西山道行走,崎嶇不平不說,一不小心便有跌下山崖,丟掉性命之虞,遠不似在平原水鄉摔一個跟頭,損傷些皮毛而已。至於疲勞和閩西也無法相比,閩西的苦與累以及飢餓是常人難以想像的,而且活動主要在晚上,所以晚上瞌睡現象常有,但大多能克服。想當年在巖、寧、連根據地,自己和戰友們經常出沒於賴源、小陶、梅村、溪口、白沙、岩石、銅缽,至於轉戰於金豐大山,翻越天子鴃A那艱難的程度……看來以後在軍中還是要多多進行這方面的宣傳與訓練。
過了陸笪後,你雙眼注視前方,不敢有絲毫的放鬆,你知道在閩西條件雖苦,但國民黨軍隊戰鬥力差,且有山地,遭遇戰有很大的迴旋餘地,但在水鄉平原,地形無可依托,且日軍既凶殘又狡猾,遠非國民黨可比,新四軍挺進江南後,連戰皆捷,敵人對游擊戰這種機動靈活的戰術無可奈何,但敵人也想出許多毒招,除了設計對新四軍作戰的辦法外,還學習新四軍的戰法,以前敵軍很少用偷襲的辦法,尤其怕夜晚作戰,現在敵軍也敢在夜晚作戰,也採用偷襲戰,比方說長途奔襲,分進合擊就是其慣用的方法。像這樣有月光的晚上就不能排除敵人半路埋伏的可能,因此,在戰爭中,決不能有絲毫的大意……
黎明時分,部隊到達白馬橋,一路平安,你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旅部蘇皖區黨委機關人員、部隊全部轉移至溧水,但偵察員回來報告,十一月七號晚上,敵人並沒出動。
「噢,」你緊縮眉毛,「再去偵察,搞清敵人的動向。」
你轉過身,面對著充滿困惑的廖海濤,「老廖,敵人沒有出動,是不是我們情報失靈,我們情報站的工作人員會不會有問題?」
「一般不會,不過,我們再去查一查,敵人沒有出動,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想出動,虛張聲勢地迷惑我們,還是因為他們知道了我們轉移的消息,沒有出動,如果是後者,情況就麻煩了。」廖海濤憂心忡忡。
「是呀,十八旅渡江北上,十六旅孤懸江南,形勢險惡呀,二支隊時,我們的部門還比較齊全,成立六師後,我們有許多幹部去了十六旅,像彭沖、謝鎮軍等,所以我們有些部門幹部緊缺,」羅忠毅猛抽了一口煙,「有些部門要抓緊建設起來,不管怎樣要迅速派人查一下情況。至於我們自身,我們都是就地轉移,按常理,敵人無法知曉,但戰爭的偶然性複雜性都很大,我們不得不認真對待。」
「對。」廖海濤點了點頭。
…………
兩天後,偵察員回來,言明敵人確實在薛埠、金壇鎮集結人馬,揚言要消滅蘇南的新四軍,但不知為何部隊沒有出擊,兩天後又分批返回據點,現在沒有任何動靜。
調查人員也回來了,金壇情報站沒有問題。
在溧水待了兩天,你與廖海濤決定旅部重新返回塘馬,因為敵人無進攻蘇南的跡象,若不及時返回,溧陽北部地區有可能被頑固派不費一槍一彈佔領,溧陽北部絕不能丟失。另外,四十八團不必回黃金山整訓,應放在塘馬西面整訓,有敵情可隨時轉移或隨時戰鬥。
回到塘馬,你睡不著覺,對於這次轉移,日軍沒有出動,如果內部沒有問題,你認為即使收集情報的同志沒有問題,但至少情報沒有價值或得不到有價值的情報是不爭的事實。
你常常在司令部也即劉赦大家的轉角馬樓上遠望黃金山、戴巷,你清楚地記得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中有這麼一段話:「情報是我們對敵人和敵國所瞭解的全部材料,是我們一切想法和行動的基礎。」
是呀,古人講過「兵不厭詐」,由於戰爭是一種敵我雙方互相欺詐的行為,一方為取勝對方,總要千方百計地隱蔽真實企圖,製造出種種假象,互相欺騙,因而使得在戰爭中所獲得的情報,往往有很大一部分是互相矛盾的,更多的是假的,絕大部分是不確實的。如果敵人蓄意製造這樣的假象,而不是出於其他原因沒有出兵,那麼這假象的背後將會有更大的陰謀,這陰謀恐怕是極其可怕的,因為我們畢竟處在敵頑的夾擊之中呀,而我們活動的空間如此之小,幾乎沒有任何戰略縱深、戰略迴旋的餘地呀!
廖海濤來了,在司令部的大廳裡,你們兩人在思考著這一問題。你們是老戰友了,見面後無話不談,自一九三五年夏在永定月流會師第一次見面後,眼睛一眨,六年已過,在閩西,你倆都是閩西遊擊戰爭的領導人,抗戰後,你倆又在二支隊戰鬥,陳、粟北上後,在新的二支隊,你們又戰鬥在一起,現在又共同擔負起十六旅的抗戰任務。
你們經常在一起研究任務,你很喜歡和廖海濤一起戰鬥,廖不僅是出色的政治工作者,也是一個優秀的軍事指揮員。在閩西自不必說,在蘇南他指揮了赤山之戰、西塔山戰鬥、高莊戰鬥,是新四軍中有名的虎將。在黃金山反頑鬥爭時,你曾用電台通知廖火速從太滆趕來支援,後又考慮旅部準備轉移,又速派樂時鳴聯絡他,希望他暫不要尋找旅部,不過後來通過電台終於和他聯絡上了。廖海濤一來對於打開茅山局面,對四十六團整訓、西進溧水起了極其關鍵的作用,現在第一輪整訓剛剛完畢,情報上說敵人準備偷襲旅部,旅部轉移後卻遲遲不見動靜,你覺得無論如何兩人要冷靜下來,好好地研究一下。
你們兩人喝著帶有些焦味的大麥茶,又抽了幾支老刀牌香煙。
「老廖呀,敵人沒有來,我看問題不會那麼簡單呀!」
「是呀,敵人沒有來,夜晚轉移,戰士們很疲勞,有些戰士還想不通,有怨言,我已通知連隊各支部做好政治宣傳工作。」廖海濤猛抽一口煙,緩緩地吐出的煙霧在空中盤旋起來,「我覺得敵人沒有來,有大陰謀,我們看問題不能停留在表象上,也不能停留在局部上,近階段,我個人認為應該從整個抗戰大局甚至整個反法西斯戰場的情況看。」
你點點頭,在白馬橋的深夜裡你曾沉思過,也就此問題從上述的層面上思考過,只不過覺得觀點不成熟,加之行軍轉移十分倉促,也就沒有和身邊的人細談過,現在廖海濤既然從這些層面上談,最切合自己的心意不過了。
「再來一支,」你又遞上一支煙,「老廖,你談談吧,我也有一些看法,不成熟,想聽聽你的。」
「嗯,」廖海濤點點頭,「敵人不出兵,而又公開做出要進攻我們的樣子,明擺著是耍陰謀,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從世界反法西斯戰場看,德國進攻蘇聯,蘇聯的形勢很緊張,但到了十一月,進攻受阻,他們肯定希望日軍北進,傳聞希特勒在進攻蘇聯前和日軍聯絡過共同進攻蘇聯,但日軍遲遲未動,雖然他們多次做出要北上的舉動,據我看,日軍未必會北上……」
你點點頭,「日軍在冬季來臨前沒有進攻蘇聯,看來他們已改變了或者說放棄了北進的計劃。」
「對,日軍沒有北上,在中國戰場西進受阻,他們兵力不足的問題已經暴露出來了,北進的可能性不大,是否有其他的戰略意圖尚難確定,中日戰爭已進行了三年半,在佔領區,他們只能佔據一些大城市和交通要點,廣大農村仍在我軍民手中。」
「但敵人很狡猾,為了集中兵力,進行新的戰略意圖,又要統治佔領區,便採取以華制華,以戰養戰的策略,汪偽又鼓吹和平建國,和日軍一道在東路實行清鄉,他們的目的就是一個,鞏固佔領區,抽出兵力,實施更大的軍事行動。」
「蘇南是富裕之地,又是日偽統治的心臟地帶,日寇一刻都不會放鬆這一地區的統治與進攻,但他們兵力有限,在路南地區就無法清鄉,因此他們還是採取長途奔襲、分進合擊的老辦法。巫恆通與陳洪竟遭毒手,敵人要進攻我們,看來也是採用這種戰術,但我們跳出外線,殲其一路,他們也沒辦法,因此敵軍要進攻我們,不會只作一般的準備,依我看嘛,」廖海濤喝了一口大麥茶,一股焦味直衝鼻子,「敵人沒有來,在正常情況下,可能出於下列情形,一是兵力不足,不敢貿然進攻,虛張聲勢,妄圖把我們嚇出溧陽北部,以便在溧陽北部增設據點。二是造成進攻聲勢,暗示國民黨夾擊,坐收漁翁之利。三是干擾戰術,讓我們因避戰不斷轉移,然後伺機攻擊……當然囉……」廖海濤語調沉重起來,「當然不排除另外一種情況,很簡單,敵人就是想進攻我們,我們轉移及時,他們已得到情報,如果是這樣,那就麻煩了,我們十六旅成立後,戰鬥不斷,部隊編制中已沒有鋤奸科、敵工科,許多幹部調至十八旅,我們無論如何要加強這方面的建設,否則……如果有內奸就麻煩了……」
「對,」你用食指與中指敲擊著桌子,「我們一定要做好這方面的工作,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們不能被敵人的假象所迷惑,必須保持高度警惕,眼下重點是要搞好部隊建設,利用眼下短暫的和平時期,做好部隊的整訓工作,只要我們的軍事力量增強了,才能創立穩固的根據地,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最後消滅敵人。」你也喝了一口茶,感到麥茶的味兒更苦,「你看鋤奸科如何設立,誰擔任科長合適呢?」
廖海濤剛想說話,警衛員進來,通報羅福佑來了,要進來匯報工作,你點點頭,站起身來歡迎四十八團政委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