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六章 (3) 文 / 劉誌慶
「大作談不上,『火線劇社』剛成立,我得拿出點東西來,劇本是戰鬥間隙草寫成的,不成熟,廖司令說好,我就獻醜了。」樂時鳴微微一笑。
「我聽廖司令說了,寫得很動人,他這個社長是有很高的鑒賞力的,你就別謙虛了!」
「唉,這是對我這個副社長的鼓勵呀!不過說實在的,內容可能深奧了些,還應該更通俗些,大眾化些為好。」
「我看到她們排練了,沒來得及細看,不知是一個什麼主題,劇情如何。」
「江南某鄉鎮的一個地主鄉紳家,有一位少奶奶,有抗日愛國的決心,她毅然擺脫家庭的束縛,投奔新四軍……主要是宣揚全民抗戰的精神。」樂時鳴緩緩地說著。
另一根木柱的對聯也開始貼了,小戰士問貼得好不好。
「主角是徐若冰扮演吧,我看她練得特別認真。」
「是呀!」
「夫唱婦隨,樂科長呀,丈夫寫,妻子演,千古佳話呀!」許彧青不由得拍了一下樂時鳴的肩膀。
樂時鳴輕輕地一笑,他不由得想起七月份的那個夏日的晚上……廖海濤來訪,看了詩作,談了劇作。廖走後,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沒有睡覺,在燈下又修改起劇作來。
成立火線劇社,他興奮異常,是呀,現在的宣傳一切為了抗戰,形式也應多樣靈活,現在有標語、牆報、歌唱、活報劇、演講,不一而足。但他覺得宣傳不能靠單一的說教,只有把抗日的道理深入到老百姓的心中,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而要達到這一目的,方法就非常重要,而文藝就具有這種不可替代的作用,因為文藝更有感染力。尤其眼下,這種宣傳顯得更為重要,更為迫切。皖南事變後國民黨造謠誹謗新四軍,混亂了百姓的思想,而日軍利用汪偽採取以華制華的策略,汪偽則大唱「和平建國」之調,一些被麻痺的群眾竟說起「日本人變好了,日本人不再亂殺百姓了……」他感到深深的焦慮,如果任由這種狀況發生,那麼抗戰是不可能取得勝利的。眼下必須喚醒群眾,堅定民眾的抗日決心,宣傳皖南事變後新四軍的抗日主張。
他覺得詩歌也好,標語也罷,包括唱歌、演講於大眾而言都有局限性,必須通過喜聞樂見的、老百姓易於接受的形式來宣傳,這方面活報劇最有效,詼諧,幽默,感染力強,但他覺得活報劇過於短小,力度不夠,應該用較為正規的話劇演出,蘇南百姓喜看戲劇,用這一方式定能取得較好的效果。
話劇於樂時鳴而言並不陌生,在大上海深受新文化的影響,他讀過莎士比亞、契訶夫、易卜生的劇本,也讀過中國劇作家創作的一些劇本,在創辦《微明》月刊時,除寫詩外,也寫過散文、小說,也寫過較短的劇本。剛才和廖海濤的一番談話後,他忽地聯想起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娜拉生活在沉悶的家庭中成為丈夫的玩物,最後出走,而擬作中的蓮蓮也生活在沉悶的家庭中,也成為丈夫的玩物,不過蓮蓮不同於娜拉,娜拉只是出走,並沒有點明出走後做什麼,而且她的出走是追求個人解放,而蓮蓮出走是有明確的歸宿,那就是投奔新四軍,參加抗戰,不是為了個人的解放,所以一定要強化蓮蓮出走的目的……樂時鳴一想到此,便拿起筆,迅速地在文稿上改動起來,直到他覺得滿意為止。
瞌睡襲來,眼皮有些沉重,樂時鳴感到有些疲倦,很想躺下來休息,但他又想起文中的語言過於雅致,這對於都市演出、對於藝術而言是恰如其分的,但眼下面對的是百姓與戰士,還必須通俗化,這一點廖海濤也指出來了,所以他覺得有必要重新改動、組織主人公的對話。在擬稿時,他已物色好了演出人員,女主人公非妻子莫屬,妻子在上海讀書時便多次參加學校演出,且出生在資本家家庭,是名門閨秀,具有那種大家庭貴族女性的特有氣質。至於男主人公,屈平生演技出色,語言詼諧幽默,適合於演那些形象猥瑣類的人物,這樣的演出定能引得觀眾的青睞,所以劇本的語言風格必須考慮觀眾的習慣和演員演技的特色。
一想到此,他顧不得倦意,也不理會那些紛飛的嗡嗡叫著的蚊子,拿起筆在昏黃的燈光下,對著稿子一一改動起來。
深夜,樂時鳴的臥室還亮著燈……
現在作品已完成,晚上將要演出。
晚上馬燈齊亮,照亮塘馬祠堂的東西兩邊的半面斜廊,汽燈高掛,整個舞台一片明艷,那紅色絨布的帷幕上掛著幾個黑色大字「軍民中秋大聯歡」。
一陣鑼響後,帷幕拉開,走出一位漂亮的女戰士,女戰士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勻稱修長,藍色的軍褲乾淨又整潔,腰身緊束,那衣服的線條顯得十分流暢。汽燈下,那張清秀的臉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她神情嚴肅中帶有些矜持,矜持中蘊含絲絲嬌氣,但這嬌氣已經脫盡了城市女性、知識女性的那種印記,戰火已經洗盡了舊時的特質,沒有任何的化妝,所以沒有那種粉白的嬌嫩,但青春的氣息、女性的柔美、些許嫵媚、肉質的稚嫩仍從稍微帶黑的面容中透現出來。
她步履輕盈、莊重、落落大方,舞台上的走步不失純粹的四方步,而帶有少許的表演性質,但這種表演恰到好處,不具有小資情調,沒有超出軍隊軍紀規定的範圍,也沒有脫離戰爭特有的環境,因為誰都知道,戰爭條件下任何不利於抗戰的東西都不允許存在。不過從這些細微的動作中能看出這位主人公昔日受過良好的訓練教育,有過舞台宣傳演出的經歷,愛美的天性使她不經意間流露出許多東西來。
她掃視了一下眾人,略有些緊張,但她很快地鎮靜下來,甜美的嗓音頃刻傳送在古老的祠堂中,「親愛的戰友們、父老鄉親們,值此中秋佳節,我代表所有表演節目的同志們向大家致以熱烈的祝賀……下面請看節目表演,第一個節目是大合唱《十六旅成立歌》,演唱者:十六旅戰士代表」。
帷幕閉合後,迅即又完全開啟了,一片掌聲,一片呼喚。羅、廖和戰士們、村民們齊齊地把眼光投向舞台。
三排穿著整齊的戰士站在台中央,他們頭戴灰色軍帽,上下兩粒黑色紐扣清晰明瞭,左臂的「N4A」臂章清晰可辨,綁腿打得齊齊的,腳穿黑色圓口布鞋,臉色神俊,目光炯炯,個個顯出莊嚴之色。
陳輝站在後排的中央,他的領口高豎,身姿挺拔,兩眼前視,燈光照在他剛毅的臉龐上,他濃濃的眉毛舒展著,只等指揮員指揮棒一舞,便引吭高歌。
芮軍戴了一副白手套,走向前台,他拿著指揮棒輕輕一揮,男戰士們的歌聲從胸腔中噴發而出,其音清越,飛振宇內,其聲洪亮,豪情勃發,那歌聲形成的旋律激揚著戰士們臉上顯示的蓬勃的生機,在燈光下,在眾人的注視下,呈現出一幅特別的戰鬥畫面。
音符在祠堂的上空紛紛而下:
羅、廖與歐陽惠林、鍾國楚、王直、樂時鳴、許彧青等人坐在前排觀看,他們也隨著台上的歌聲莊嚴地歌唱起來。
…………
晚上,無錫錫南太湖之濱楊樹園,王勝與妻子牟桂芳吃過飯,坐在八仙桌旁喝茶。
那天在塘馬的會議一結束,王勝便留了下來,和羅、廖簡單交談幾句後,便匆匆告辭。他必須去四十八團了,任命早已下了,他不能不去錫南去組建四十八團。
他回到村中劉正興家,見鍾國楚、黃玉庭、王直他們正準備合影,王直一把把他拉過來。他心情沉重,沒有多少激情,剛好教導大隊大隊長劉一鴻的兒子站在一旁,他便把小孩拉在懷中,面帶愁容地與他們合影,在塘馬留下了寶貴的一瞬間。
他滿懷愁思地去村北找妻子牟桂芳,組織決定讓他和牟桂芳及兩個警衛一道赴錫南參加四十八團的工作。
他和妻子新婚不久,那是四月份在宜興和橋成婚的,由於戰爭環境的殘酷,夫妻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多,在塘馬他們也很少住在一起。
妻子是個軍醫,認識她還有些偶然。那是四月一日在宜興閘口成立十六旅時,在會場上所見,他一下子被她的美麗所吸引。她頭髮秀長烏黑,眉清目秀,身材適中,目光是那樣的清純,笑起來神情是那樣的迷人,全身充滿著蓬勃的朝氣,且語言談吐不凡,有一種清雅脫俗之美。
王勝是一個初中畢業生,自然會聯繫到古詩中那些描繪美貌女子的詩句,在閩西三年游擊戰爭中,在抗戰四年中,美貌女子見過很多,但富有學識富有才華的卻不多見。
他托人一打聽,方知此女子叫牟桂芳,為旅部衛生所的軍醫,剛從長滆地區過來,是浙江黃巖茅畬鄉人,曾在皖南女生隊即八隊學習過,也是一個初中生,他還打聽到她是一個戰地女英雄,曾在長蕩湖邊護理過十幾個傷病員。這一來,他覺得牟桂芳除漂亮外,頭上還有一層英雄的光環。
在再三的追求下,他如願地娶上了牟桂芳,在宜興拍結婚照時,他理了一個短髮,穿上白襯衫和軍褲,皮帶束得緊緊的,而牟桂芳則用平時積攢下來的一點兒津貼做了一件短袖綢衣,兩人高高興興地拍了一張戰地結婚照。
他愛她愛得很深,一有間隙,總要拉著她拍一些照,但難得有這種機會,這次去錫南,他一再要求妻子一道同行,羅、廖同意了。
他來到村北的小祠堂,朝東邊的一個小門走去,那兒門框邊上的牆上畫著一個紅色的「十」字,他徑直走進門去,妻子在精心地護理病人,她正在用鹽水給病人清洗傷口。
「桂芳,你準備一下吧,我們下午就要出發啦。」他輕輕地說道。
牟桂芳用藥棉蘸著鹽水輕輕地給一位高大的傷病員擦著大腿上的傷口,她輕輕地應答了一聲「知道了」,但並沒停手中活,她神情那樣地專注,好像給病人動大手術一般,極具細緻地清洗著傷口。耐著性子等了許久,才等到她把傷員的傷口處理完畢,牟桂芳用桌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我都準備好了,讓我再交代一下吧。」,她把工作要領向其他的幾個醫務人員交代一番,便隨王勝走出小祠堂的南門……
王勝的心情有些沉重,對於組建四十八團,尤其擔任團長一職,他有一種深深的憂慮。太湖支隊成分複雜,他早有耳聞,顧復興素有威名,也早有耳聞,太湖支隊的隊員英勇殺敵,也清楚明白,隊伍中一些混雜的隊員他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副司令蘇征西的大致情況,他原為忠救軍的一個連長,後入太湖為盜,收羅了中央軍游雜部隊三四十人。一九四零年三四月間,蘇率湖匪羅春亮等在馬山耿灣欲登陸搶劫,被顧復興游擊隊擊潰,一個月後雙方又在馬山遭遇,蘇征西率勤務兵胡四喜等會見顧復興,表示願意歸順。顧復興覺得蘇征西懂一些軍事知識,又可以利用他招募人槍,所以與他結為金蘭,命他在太湖邊活動。太湖支隊開始組建時,蘇征西召集羅春亮等數十人組成一個連,該連實權掌握在蘇、羅手中,太湖縣委、太湖支隊黨總支和錫南辦事處領導考慮實情,整頓軍紀,取得一定成效,但終究力度不夠。
王勝知道太湖支隊擴大後,不免魚龍混雜,除了少數由新四軍從第六師師部、十八旅旅部派來的連排幹部,經過旅部教導隊和東路特委或無錫縣委黨訓班、民訓班訓練的黨員和進步青年骨幹外,還有原顧復興游擊隊改編入「江抗」四支隊後奉命調回來的骨幹,其舊部屬和剛剛投奔抗日陣營而來的失業工人和農民,政治素質不高,軍事知識貧乏,集體觀念不強,特別是蘇征西和羅春亮部是舊軍隊行伍出身的人馬,土匪惡習濃厚,甚至還有偷吸鴉片、聚眾賭博等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