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海上之盟 (1) 文 / 王樵夫
早晨一起來,天祚帝就要帶兵去秋山打獵了。
天祚帝的煩惱事太多了,內有民眾造反,外有金軍侵犯,沒有一天好心情的時候,於是天祚帝就想到山上玩上一番,也好換換空氣,再說昨天上朝時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讓天祚帝現在還在心煩不已。
完顏阿骨打派人來,要求天祚帝封他為大聖大明皇帝,國號大金;每年納貢絲絹25萬匹、白銀25萬兩;割讓遼東、長春兩路的土地;交還在遼國避難的罪人阿疏否則就要派兵來攻,口口聲聲說要滅了大遼。
絲絹、白銀、土地,天祚帝對這些都不在乎。金銀財寶、土地這些東西,大遼國多得是了,但是如果封完顏阿骨打為大聖大明皇帝,就等於承認了大金國的合法地位,而且完顏阿骨打還要求天祚帝把他當作哥哥來對待,這可讓天祚帝在心裡接受不了。還有,阿疏在遼國避難多年,女真多次討要,都拒絕了,如果現在答應交還,這不是證明自己認輸了嗎?
答應完顏阿骨打提出的條件,心裡實在不情願;不答應,金軍就會大舉進攻,一想起如狼似虎的金軍,天祚帝心裡直打哆嗦。
因此昨天上朝,天祚帝召集大臣們商議退金之策,可是半天也沒人說話,這些人怕呀,怕誰?怕蕭奉先呀,他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熱,無人敢惹。現在金軍士氣正旺,朝廷派出的幾個大臣蕭嗣先、張琳、耶律淳等都敗下陣來,誰也沒想到白山黑水的女真人這麼能打仗。遼國建國以來,以兵強馬壯、驍勇善戰威服天下,北宋、高麗、回鶻、西夏都俯首稱臣,年年進貢。可是現在竟然在不起眼的女真人面前連吃敗仗。一聽金軍來攻,人人聞風喪膽,唯恐自己跑得慢。再說,蕭奉先的弟弟蕭嗣先帶兵與金作戰,兵敗後也沒有追究戰敗之責,從而形成了戰死無功、戰敗無罪的局面,鬧得全軍上下心灰意懶,沒有人願意為國效力死戰。
要想扭轉戰局,就要首先整頓軍紀,這樣的話就只有先從蕭嗣先下手。可是誰敢追究他的責任啊。他的哥哥是當朝的樞密使蕭奉先,姐姐是當朝皇后蕭達裡懶,妹妹是元妃蕭貴哥。你說誰敢惹?
彈劾蕭嗣先不是等於找死嗎?所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發。
這時,契丹都宮使蕭兀納出來說話了,蕭兀納說:"陛下若想反敗為勝,必須首先整頓軍紀,追究有罪的人,獎賞有功的人,只有賞罰分明,才能鼓舞士氣,重振軍威,我大遼才有與金作戰的根本!"
天祚帝疑惑地問道:"賞罰分明?怎麼才能分明呀?黃龍府一戰,你死守上京有功,朕不是將你從副元帥擢升為契丹都宮使了嗎?難道還不分明嗎?"
看到天祚帝不高興了,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的蕭奉先忍不住笑出聲來。第一他笑天祚帝頭腦太簡單,誤解了蕭兀納的意思。第二他笑蕭兀納這個老東西,也太不識相了,仗著自己曾當過皇上的老師,就信口雌黃,平日隨意針貶朝政,挑動其他官員的不滿情緒,今天竟敢公然通著諸位大臣的面向皇上開戰了。看來他是在朝中呆膩了,哪天尋個罪名把他打發出去,省得他在皇上的耳邊嘮叨。
其他的大臣都替蕭兀納捏了一把汗,他們默不作聲,卻在心裡為蕭兀納叫好!這些話只有蕭兀納敢說,因為他是皇上的老師,而且是兩朝重臣,在與金軍作戰中,也有不俗的表現。但是皇上要是發起怒來,可是沒有好果子吃呀。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
蕭兀納聽到天祚帝的詰問,便慨然相答:"老臣並不是為自己爭功,老臣身歷二世,早已看破紅塵,淡泊名利。陛下試想,自我大遼與女直交戰以來,為國捐軀的士卒數不勝數,有多少百姓因此妻離子散,傾家蕩產,老臣卻不見陛下獎賞了哪個士卒,體恤了哪個百姓?"
"這這個嗎?"天祚帝一時語塞,臉色沉了下來。
老臣,一口一個老臣,天祚帝一聽心裡就來火。
蕭奉先看到天祚帝支支吾吾,急忙站出來為他解圍,他怒氣沖沖地指著蕭兀納:"你動輒以老臣自居,在朝堂之上公然頂撞皇上,難道你是想倣傚耶律章奴,圖謀造反不成?"
造反?天祚帝現在最怕的就是有人造反!自從耶律章奴於兩軍陣前,回戈一擊,致使大軍崩潰,險些丟了朕的性命。想起競相逃命的狼狽樣,天祚帝的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蕭兀納大義凜然地說:"蕭奉先大人,若不是你向陛下屢進讒言,誹謗耶律章奴將軍,哪能有耶律章奴擁立魏王之亂,皇上親征也不會失利,依老臣看來,你就是禍國亂政的罪魁禍首!"
蕭奉先聞聽此言,惱羞成怒:"蕭兀納,你這個不自量力的老東西,一味地倚仗自己是兩朝老臣,不但藐視皇親,還公然頂撞皇上,死罪一條,來人啊,將蕭兀納拉出去,斬首示眾!"
門外湧進數十名親軍,將蕭兀納捆了,只見蕭兀納臉不變色,臨危不懼。
"慢!"這時,只聽一人高聲大喝,蕭奉先抬頭一看,走上來一人,正是耶律余睹。
耶律余睹也是皇族出身,現任副都統。此人慷慨大義,敢於仗義執言,在遼國的將領中頗有威信。不久前,張撒八在中京大定府發動了射糧軍起義,耶律余睹率領南面軍將張撒八生擒活捉,平息了這次平民暴亂。
蕭奉先一看是耶律余睹,心裡不禁發悚。因為耶律余睹不僅出身皇族,而且他還是文妃蕭瑟瑟的妹夫。他可不是好惹的主兒。
耶律余睹上來劈面質問:"蕭奉先大人,請問蕭兀納犯了哪條重罪,竟然要拉出去斬首示眾?他不就是說了幾句真話,揭了你的老底嗎?你不但混淆視聽,媚惑皇上,妖言惑眾,而且還偏袒弟弟蕭嗣先,亂我軍心,論罪當斬。毀我大遼百年江山社稷的,是你兄弟二人也!"
大臣們沒有商量出退金之策,卻鬧起了內訌。天祚帝見又牽扯出蕭嗣先,忙出來打圓場說:"你們不要吵了,依朕看,當下萬全之計,還是派遣使臣與金議和,明天就派靜江軍節度使蕭習泥烈出使金國。"
這時鎮國上將軍耶律棠古出班說道:"臣雖年老體衰,但是願為國破敵。"耶律棠古是六院郎君耶律葛剌的後代,性情坦率,嫉惡如仇,別人若有不對的地方,他一定不加虛飾,直言指出,因此別人說他是"強棠古"。因為他在朝中經常議論蕭奉先的過錯,所以一直也得不到提拔重用。
天祚帝知道耶律棠古一向與蕭奉先不睦,哪能讓他去帶兵作戰。自從耶律章奴臨陣反叛,天祚帝對誰都懷有戒心,他只信任大舅哥蕭奉先。
蕭奉先不依不饒地說:"蕭兀納、耶律余睹咆哮朝堂,請陛下治罪,以儆傚尤!"
天祚帝想了半天,息事寧人地說:"蕭兀納是朕的御師,皇爺爺在世時,曾告喻朕應以父事之。朕念於此,特赦蕭兀納無罪。耶律余睹身為副都統,不以大局為重,卻敢當著朕的面,污辱皇親,因此重責六十軍棍,回家閉門思過!"
一些有良知的大臣見狀,跪在地上為耶律余睹求情。
蕭奉先抽出寶劍,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咬牙切齒地說:"再有敢為耶律余睹求情者,與耶律余睹同罪!"
遼國舊制,凡上朝覲見皇帝,嚴禁身帶利器。而蕭奉先卻身佩寶劍,此為何也?原來自從黃龍府兵敗以來,蕭奉先怕遭到朝中有識之士的暗殺,便以保護天祚帝為名,可以帶劍出入宮中,得到了天祚帝的允許。
大臣們噤若寒蟬,朝堂上死一般寂靜。
在金兵打下黃龍府以後,在天祚帝身邊伴駕的文妃終日憂心忡忡,為大遼江山社稷心急如焚。在金軍南進、遼兵望風而逃的嚴重形勢下,她見天祚帝除了狩獵秋山,便是歡宴宮幃;對作戰失利的將帥不罰不問,而對忠言直諫的臣子,不是罷官就是殺頭,把朝廷政治弄得一團糟,簡直到了破罐破摔的地步。第二天,憂心國事的文妃趁天祚帝酒醒之際,直言進諫:
"金國自完顏阿骨打興兵以來,內修法度,外事征伐,一時將帥震揚威靈,風行電掃,討契丹,戰寧江州,破黃龍府,從此諸部震懾。而遼國將士聞鼙鼓而膽裂股顫,依臣妾看來,金國非雄武之國,其用兵也沒有神變莫測的奇謀秘計,只不過是金人完顏阿骨打利用女直人對遼國的仇恨,興兵討伐,此皆順乎民心之功也。古人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願陛下時時以民心為重!"
天祚帝剛從昨晚的歡宴中清醒過來,連日的酒色過度,已使得他的身體日漸消瘦。他從鼻子孔裡哼道:"朕怕什麼,我大遼有二百餘年的基業,且有蕭奉先等國家棟樑之臣,那些聞風造反的平民百姓,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蕭瑟瑟依舊勸道:"聖賢有言,欲不可縱。陛下為天下之君,當深戒之!況且民猶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難道陛下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天祚帝不耐煩地說:"朕不是不懂,但人生如風燈石火,不如趁現在還活著,抓緊時間及時行樂!你是當朝的皇妃,應當以養育皇子、垂范後宮為正事,不要學蕭兀納那個老東西,整天囉嗦個沒完沒了!"
蕭瑟瑟一看天祚帝惱了,連忙好言相勸:"古今聖賢的帝王,最大的賢德莫過於從善納諫,以此來膏澤於民,安於社稷,天下共享太平之樂。而今我大遼忠直之臣如蕭兀納者朝奏夕貶,致使天下之人閉口結舌,噤若寒蟬,以言為諱。我大遼國政衰敗,依臣妾看來,皆因內有小人蕭奉先擅自專權,把持國政,皇綱不振;外有女直強族虎視眈眈,如此內憂外患,以致國家有累卵之危,這正是臣妾日夜憂慮寒心的事啊。"
天祚帝恨恨地說:"區區婦人,不要出言便是國事家事,你若再聒噪個沒完沒了,便把你打入冷宮,永世不得與朕見面!"
蕭瑟瑟毫不畏懼地說:"臣妾螻蟻之微,從頭到腳,不足以玷污陛下的斧鉞。而今斗膽冒犯天威,皆因小人弄權竊國,詆誣朝中賢良之臣,蒙蔽聖上,堵塞言路,遂使陛下身負拒諫之惡名於天下。倘若臣妾以區區賤軀,能換得陛下悔悟之心,雖死無悔,臣妾怎麼能因懼怕被貶而不進諫呢!"
天祚帝大怒,他指著蕭瑟瑟大罵道:"你不要自恃朕的寵愛,便有恃無恐,若不識相,朕便要拿你開刀問罪!"
天祚帝罵完便拂袖而去。
蕭瑟瑟心裡好不是滋味。自己好心勸諫,卻招來了天祚帝的一頓責罵,一時憂從中來。
國難當頭,蕭瑟瑟希望天祚帝能夠摒棄奸邪之輩,重用賢明之臣。並盼望國內早日出一個救國於危難之人,北面可以掃清女真之亂,打敗不可一世的金兵,收復失地;南面可以穩定燕雲的局勢。焦慮之際,才情滿腹的蕭瑟瑟寫下一首詩:
勿嗟塞上兮暗紅塵,勿傷多難兮畏夷人;
不如塞奸邪之路今,選取賢臣。
直須臥薪嘗膽兮,激壯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雲。